——eye-opener——


    這裏是山區。


    留著殘雪的山峰群,朝著蔚藍的天際峰峰相連著。


    緩緩延伸的山麓斜坡上,有冰雪融化後的水所形成的細長溪穀、些許水池,還有高山植物伸展著顏色鮮豔的枝葉跟花朵。向下俯瞰是一整片雲海,完全看不到人類居住的景象。


    有一條道路沿著高山的地表延伸,那是有維護的寬敞道路。


    道路與水池之間有一群人,包括大人跟小孩共三十個人左右。旁邊則停放了三輛裝滿旅行用品的卡車。


    領隊的是一名六十幾歲的男子,其他還有男性成員約十名,其餘的都是婦女跟孩童。


    這一行人穿著色彩鮮豔看似高級的服裝,梳著整齊的發型還化了妝。雖然是在旅行,但生活過得很優雅。


    他們一麵開心地交談,一麵從事各種作業。


    他們似乎選定那裏當今晚的露營地,然後從罩著車篷的卡車載貨台拿出帳篷跟座墊、摺疊式調理台等等,並且一一排列。


    接近傍晚時刻,婦女們為了準備大量的夥食,開始組合大型調理台或準備碗盤。


    最年長的男子則什麽也不做地坐在大塊岩石上,跟小孩子談笑風生。其他的男人們則手持著步槍型的說服者在四周戒備。


    其中隻有一個人的穿著打扮跟他們完全不同。


    那人的年齡應該超過十五歲,不僅披頭散發還露出疲憊的臉色。


    縱使目前這裏的氣溫很寒冷,但那人卻隻穿了灰色的長褲跟長袖襯衫,腳上則穿著破了洞的破爛鞋子。


    然後,脖子圈著上了鎖的皮製項圈,項圈後麵連著細長的鎖鏈,並且固定在卡車的載貨台。


    「喂,奴隸!快點搬啊!」


    那名被看守卡車的年輕男子如此叫罵的人,正努力把沉重的木箱從卡車上搬下來,然後一麵拖著鎖鏈一麵搬到調理台那邊。旁邊有個年約五歲,穿著洋裝的女孩邊笑邊唱:


    「奴隸、奴隸,臭抹抹!」


    「不好意思……我把調理用具搬來了。」


    奴隸一麵放下木箱一麵說道,卻換來在附近負責煮菜的婦女們一堆白眼。


    「動作也太慢了吧,這個笨蛋!在這裏幫忙燒木炭,聽到沒有!要是敢偷懶,我馬上就去跟首領說哦!」


    婦女們說完之後,就留下小聲地回答「是的」的奴隸,然後拿著籃子各自散開。


    兩個一麵斜眼看著開始燒木炭的奴隸,一麵背著步槍在附近看守的男人開始聊了起來。一個是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一個已經四十多歲。


    「首領為什麽要在上一個國家買下那個一無是處的小鬼啊?都已經過了十天,什麽工作都學不來。更何況,我們根本就不需要用什麽奴隸啊……」


    年輕男子十分不解地問道。


    「那個時候你並沒有出去采購,讓我告訴你原因吧。」


    年長的男子答道。


    他說話的聲音連那個奴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而且仿佛是刻意要讓奴隸聽見似的。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個國家是個宗教國家,而且有很奇怪的戒律。」


    「你說的『奇怪』是?」


    「就是『無論什麽時候都必須相信人』。」


    「啥?」


    「『每個人都很了不起,千萬不能有所懷疑。對方總有一天會回以德澤,所以要相信人』,大概就是這樣吧?總之,就隻會講一些漂亮話,想法實在有夠蠢的。」


    年輕男子不太明白年長男子的回答。


    「呃——……然後,那個奴隸又是怎麽回事?」


    「現在才要切入主題呢。我們跟往常一樣準備到那個國家販賣商品,但這次他們支付的金額有些不夠,好像是寶石開采的數量降低了,於是首領就說『如果無法支付全額的價錢,就不賣任何東西給他們』。」


    「喔~原來如此。於是不足的部分,就用『人』來支付是吧?」


    「…………」


    奴隸一麵聽著男子們的談話,一麵沉默不語地對木炭揚風。


    「沒錯,那國家的敦宗把這個奴隸帶出來,說『這孩子很勤奮,盡管當做下人差遣吧』。這故事夠精彩吧?」


    聽到年長男子這麽說,年輕男子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噗!哇哈哈哈!那家夥明知道那麽做會有什麽下場,結果還是把這奴隸當錢抵用!真是有夠『了不起的人』呢!好一個了不起的國家!」


    「那家夥好像是孤兒,不過這算是表麵好看但很棘手的支付行為呢。算是首領因為愛現或一時興起,才像那樣變成奴隸的。隻是說,既然要買奴隸,我倒希望是買個力氣夠大的奴隸呢。這家夥那個樣子連要搬貨都沒辦法呢!」


    年長的男子那麽說道,並且轉頭看那個奴隸——


    「喂,我說當事人!被人用一點點代價賣掉之後,對現在的狀況有何感想啊?」


    然後對奴隸這麽問,另一個男子則說:


    「覺得自己的故鄉是很過分的國家吧!我說得對不對?」


    聽到這些話的奴隸沒有把臉轉向那兩名男子。


    「…………」


    隻是默默地繼續搧風。


    「不理我們?膽子真大耶!」


    年輕男子走向奴隸,從後麵抓住鎖鏈粗暴地拉扯。


    「呀!」


    奴隸的脖子被往上吊,一麵慘叫一麵站起來。


    「好歹也給我說句話啊!」


    當男子把手放開,奴隸一麵淚汪汪一麵癱坐在地上。


    「我、我該說什麽好呢……?」


    然後好不容易用微弱的聲音擠出那些話,男子好笑地說:


    「隻要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喲——到底,對我們有何感想?對賣掉自己的家夥有什麽想法?想必雙方都恨之入骨吧?」


    「沒有……」


    「哎呀,為什麽?」


    「『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恨人』……那是我們必須奉行的真理……」


    奴隸語氣微弱但斬釘截鐵地回答。


    「噗!噗哈哈哈哈哈!」


    年輕男子再次噗哧大笑。


    「傷腦筋……」


    另一個年長男子則是在不遠處難掩想笑的念頭。


    年輕男子用打從心底訝異的口吻說:


    「真是的~到現在還相信把自己賣掉的教宗說的話啊?」


    結果奴隸回答:


    「一定是教宗……要我多看看寬廣的世界。或者這種方式,能夠開啟我的好運。我相信這是針對我的未來的試煉。」


    「…………」「…………」


    這些話讓現場兩個男人目瞪口呆,停頓好幾秒都說不出話來。


    不久,年長的男子一麵瞪著奴隸一麵問:


    「真的是無可救藥的傻瓜呢。喂,奴隸——還是不要再幻想了,好好看清眼前的現狀吧。自己的確被賣掉了喲,而且隻賣一點點的價格。現在可是被丟在被人虐待或殺害都不能埋怨的狀況裏,就算是那樣,還不埋怨、憎恨賣了自己的教宗或把自己當奴隸使喚的我們?完全沒想過要找機會殺死我們嗎?」


    奴隸搖搖頭,項圈跟鎖頭微微發出聲響。


    「不,埋怨、憎恨,或者想殺人都是一種罪惡……我從來都沒有那麽想過,也不能懷有那種念頭……」


    年長的男子聽到奴隸的回答,眼神馬上變了。原本瞪著奴隸的眼神,變得非常悲傷。


    「……我說奴隸,讓我來說一件事吧。仔細聽好喲,人類的世界是腐爛到無可救藥的世界。輕易就會背叛、傷害他人,有時候還會殺人。是隻有『不是人』的


    人才能存活的世界。隻會相信人的人類是絕對無法存活下來。要曉得自己現在之所以能夠活著,是因為被我們當奴隸使喚的關係。一旦我們改變心意,也無法保證未來的下場會是如何。隻要首領一聲令下,那個年輕人就會扛起鎖鏈並用力拉扯,隻要幾十秒就會去見閻羅王哦。」


    「不……我覺得,世界非常美好。人必須在互敬互愛的情況活下去。大家總有一天會發現那件事的,我也深信隻有那種人生存的『美麗世界』一定會到來的。」


    「啥……?」


    年輕男子瞠目結舌地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年長的男子則皺著眉頭問:


    「到現在還真的相信那種事?」


    「是的。為了要在那種世界抬頭挺胸生活,我絕對、絕對不會做出埋怨、憎恨或殺人的事情。我反而寧願自我了斷性命。屆時我會帶著微笑,死在殺害我的人麵前。如此一來,殺死我的人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想法的。」


    「哇啊……這家夥沒救了……這奴隸腦袋根本就有問題……」


    年輕男子在斬釘截鐵回答的奴隸後麵,坦白說出自己的想法。


    「…………」


    年長的男子則是歎了長長一口氣。


    接著命令年輕男子:


    「喂,讓這愚蠢的奴隸了解一下現實的殘酷!賞那家夥五鞭吧!」


    說完便回到崗位繼續看守。


    「了解!」


    年輕男子從腰際抽出短鞭,滿臉開心地舉高揮舞,然後甩在奴隸的背上。


    「呀!呀!」


    「這下子明白了沒?說啊?」


    「呀!呀!呀!」


    在奴隸慘叫中走回來的婦女們,立刻對著年輕男子大罵:


    「幹什麽啊你!」


    「這樣會害那奴隸降低工作效率,你別老是整那家夥好不好!其實就算不整那奴隸,那家夥也派不上什麽用場!連我們都想打那奴隸呢!」


    把年輕男子趕走的婦女們,對著背部微微滲血,邊流淚邊發抖的奴隸說:


    「好了,別偷懶了,快點站起來!接下來把這些草洗一洗!不要太浪費水喲!那些水可是特地派一個人去汲回來的呢!」


    「…………是的……」


    鎖鏈鏘啷發出聲響,奴隸站了起來。


    調理台旁邊擺了藤製的籃子,裏麵裝滿了她們剛剛采回來的草。


    奴隸用旁邊木桶裏的水,清洗那些還沾著泥土的草。那些是從溪穀汲回來,冰雪融化成的水,因此極為冰凍,但是卻沒有任何婦女幫奴隸的忙。


    「動作快一點!天都快要黑了喲!」


    「是的……」


    手被凍得紅咚咚的奴隸,繼續清洗那些草。而清洗過的草就被婦女們用菜刀切碎,放進吊在炭火上麵的大鍋子裏。


    當那些作業進行的時候——


    「…………」


    奴隸突然停下手邊的工作,而且表情開始產生些微的變化。


    好像是想起什麽事,那似乎是什麽煩惱——


    「…………」


    奴隸微微歪著頭,並且眯起雙眼努力回想。


    結果,在奴隸的煩惱快出現答案以前——


    「喂!窩囊廢!手不要停下來!否則不準吃飯!」


    婦女的罵聲飛來。


    「對、對不起……」


    奴隸停止思考,又回到洗草的作業。


    剛剛鞭打奴隸的年輕男子瞄了那奴隸一眼,對旁邊的年長男子說:


    「不管怎麽樣,我才不要過那種人生呢。要我遭受那種待遇,我寧願勇敢地自我了斷喲。這可不是那個奴隸說的——『我自己會選擇死亡』。」


    年長男子一麵看著蔓延在視線下方的廣闊群山,一麵看著跟視線同高的浮雲。


    「那家夥是『敗給命運的人』呢。」


    「什麽?」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死去的爺爺常常這麽說。他說『人類是無法用自己的力量改變命運的』,這個世界靠的全都是『命運』喲——我們算是幸運,才能像這樣以商人的身分走遍各個國家,活得自由自在的。而那個奴隸,就沒那個運了。要是那家夥一直待在那個國家,最起碼際遇會比現在好呢。」


    「原來如此。」


    年輕男子邊微微調整背上沉重步槍的位置,邊講出跟剛才幾乎相同意義的話:


    「我隻要當我自己就好了。要我當奴隸的話,我死也不要呢!」


    然後——


    「那個奴隸如果想死的話,最好快點去死一死吧。」


    結果年長的男子「嗬」地笑著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喲。被鎖鏈係著的人,沒那麽容易自殺的。就算那個奴隸自己拉緊鎖鏈,到最後也會因為受不了痛苦而鬆手的。我還很懷疑那個奴隸是否知道怎麽自殺呢。」


    「啊啊,原來如此。這表示那個奴隸既無法生也無法死啊——可見運氣不好的家夥,真的活得很難看呢。」


    年長男子原則上用一句話回應他。


    「說的也是呢。」


    「至於『爺爺的話』——我也收下了。你其他還有什麽可以教我的嗎?」


    「啊啊,當然有哦。」


    「是什麽呢?」


    聽到年輕男子的詢問,年長男子微笑回答他:


    「『千萬不要挑食哦』。」


    把所有的草洗幹淨之後,奴隸又被叫去負責炭火。


    至於采回來的草,則加上卡車運來的胡蘿卜跟馬鈴薯,甚至是醃熏肉。


    婦女們熟練地在大鍋子裏燉煮食材,並且添加調味料,四周散發著美味可口的香味。


    忙著煮菜的她們,低頭看著雙手已經黑漆抹烏,還滿頭大汗拚命加木炭的奴隸。


    「這個鍋子要是整個翻倒在這個肮髒的奴隸身上,不曉得會變成什麽樣呢?」


    「一定會痛苦得四處亂跑,並且用醜陋的聲音大哭大叫喲,那感覺鐵定很痛快呢!」


    「雖然我很想那麽做,但是又不能浪費食物。」


    婦女們開心地如此對話——


    就這樣,飯菜做好了。


    露營中的這群人,趁天還沒黑以前開始吃晚餐。


    然後對所有人大聲宣布飯菜準備好了,留下幾個人負責看守之後便陸陸續續聚集過來。每個人在石頭或地麵擺上自己的座墊,然後坐下來。


    自然成為中心的,是身為首領的六十幾歲男人。


    首領右邊坐著看起來大約四十幾歲的年輕妻子,然後是年約十歲的男孩子。


    木刻的深盤盛著濃湯,而木製湯匙也一起擺在上麵。


    至於坐在距離較遠的位置負責看守的男人們,也有人送飯菜給他們吃。


    「…………」


    奴隸一麵在冰冷的溪穀洗手,一麵看著眼前的景象。


    把手洗幹淨的奴隸,悄悄坐在跟集團有些距離的位置。這時候一個擺著臭臉的婦女出現在那個奴隸麵前。


    「之所以有東西吃呢,是因為工作比任何人還勤勞的關係,這點當奴隸的人應該很清楚吧,吃完了就要馬上去工作哦!」


    她把濃湯絕沒有裝很多的盤子,跟握柄斷掉的湯匙放下之後,就滿臉不高興地離開。


    雖然料理都分配完畢,但大家還沒開始吃。


    「那麽各位,讓我們向包羅萬象的萬物表示感謝吧。」


    首領如此說道並低下頭,開始念念有詞地禱告。此時除了負責看守的人,其他的人都跟著開始默禱。


    「…………」


    奴隸獨自坐在遠處的硬石頭上,等待餐前禱告結束。


    剛才洗的那些草,隨風搖曳的模樣映在那個奴隸的眼簾。在首領坐著的岩石後麵,順著地表往上吹的風,讓綠葉彷佛生物般地搖動。


    然後——


    「啊……」


    仿佛打開開關似的,奴隸猛然想起剛剛一直想不起來的事情。


    「啊、啊啊……」


    氣息從嘴巴呼出的奴隸,連忙將視線移到眼前的濃湯。


    散發著熱氣的濃湯裏,燉煮過的草混著胡蘿卜跟馬鈴薯,露出鮮豔的綠色漂浮著。


    「我、想起來了……是、毒!」


    旁人完全沒聽到奴隸念念有詞。


    奴隸回想起來的,是小時候祖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這種草很好吃,而且生長在幾乎觸及雲端的高處,但是千萬不能吃!因為它有毒,不能像往常那樣煮來吃!就算隻吃了一口,也會在肚子裏產生劇毒!不到半個小時就會口吐白沫,臉色變綠而死。』


    奴隸確實想起來的是那些話。


    「啊啊……啊啊……」


    淚水從奴隸的眼眶中溢出,把弄髒臉上的炭灰衝掉。


    在淚眼迷蒙的視野裏,禱告完的首領抬起頭來。


    「那麽各位,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餐吧!」


    首領的聲音鏗鏘有力,緊接著響起大家拿起碗盤的聲音。


    他們就快要開始用餐了。


    如果奴隸什麽都不說的話,當他們開始吃那些草,所有人都會死掉的。


    然後,奴隸就重獲自由。可是那麽做又等於對他們「見死不救」。


    他們就快要開始用餐了。


    現在警告他們的話還來得及。


    『不要吃啊!』


    為了大喊那句話,奴隸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


    「…………」


    時間過了一秒,真的隻有一秒。照理說應該馬上變成聲音吐出來的氣息卻停住。


    「不——不……不……」


    接著吐出來的,隻是不成言語的聲音。


    「不——」


    結果,還是「來不及」。


    「開動!」


    肚子餓扁的人們狼吞虎咽地開始吃飯。


    而聽起來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聲音也確實傳到奴隸的耳裏。


    「啊啊,今天的濃湯真是絕品呢!」


    還有不曉得是誰這麽說的聲音。


    「啊……」


    此時奴隸的雙眼已經充滿淚水。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淚如雨下的奴隸,不斷懷疑自己的行動。


    「我……竟然做出……殺人般的行為……我……我是殺人、凶手……」


    奴隸的視線直盯著眼前自己的盤子。


    「…………」


    漂浮在少量濃湯裏的鮮豔綠色,靜靜映人奴隸的眼簾。


    「對了……對了……這總比讓我活著當殺人凶手……要好上、好上許多……」


    奴隸邊哭邊微笑,慢慢把雙手伸向自己的盤子。


    「我也——跟大家一起——」


    然後手抓住盤子,舉起來準備往嘴巴送。


    「啊啊……」


    當奴隸為了讓濃湯一口氣灌進喉嚨,而把嘴巴張得大大的時候。


    有石子飛過來。


    飛過來的小石子打中了奴隸的頭。


    「哇!」


    奴隸因為疼痛及受到驚嚇,使得雙手一下子放開了盤子,掉下的盤子撞到石頭並彈起來,湯料全灑在地上。


    「命中!」


    開心這麽說的,是坐在首領妻子旁邊的兒子。


    正當大家都坐著喝湯的時候,唯獨他半蹲著。在丟完石頭後,他還用右手指尖「啪嚓」地彈響手指。


    「怎麽樣,各位?我的技術不錯吧?」


    奴隸痛得蹲下來,連同首領在內的夥伴們則滿臉訝異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但是首領的兒子卻開心地說:


    「你們覺得我為什麽要那麽做是嗎?因為我看到了!那個肮髒的奴隸沒有用湯匙,準備像豬那樣吃東西!這可是違反禮儀喲!」


    接下來又對著隔壁的大人說:


    「所以我才拿石頭k那個奴隸!根本就沒必要讓那種野蠻人吃東西呢!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這麽做有錯嗎?」


    「沒有,你說得一點也沒錯。」


    「孩子,你很了不起哦!」


    首領跟妻子立刻那麽說。


    「不愧是少爺!」


    「不懂禮數的家夥當然沒飯可吃,活該!」


    周遭也紛紛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


    看守中的那些男人聽到奴隸慘叫而往那邊看。


    「唔唔……」


    但隨即又把視線移到外圍,並且開始吃自己的飯菜。


    正當奴隸搗著疼痛的頭把臉抬起來的時候。


    「啊啊……」


    眼前看到的景象隻有完全灑在地上的濃湯,跟站起來表情得意洋洋的首領兒子,以及持續用餐的大家。


    首領的兒子察覺到奴隸的眼神。


    「那~麽,我也開始吃晚餐吧!」


    他刻意講得讓奴隸聽到,坐下來並端起盤子跟湯匙——


    「不行啊——!少爺!請不要吃!千萬不要吃啊!」


    但是被奴隸有如悲鳴的慘叫嚇到,於是停止手上的動作。


    「……這、這是在幹嘛?來人哪,讓那個奴隸閉嘴!」


    首領的兒子一那麽說,某個坐在附近的男子放下正在享用的濃湯,迅速用空著的右手朝奴隸丟石頭。


    這次的石頭有孩童的拳頭那麽大,那顆石頭毫發不差地命中。


    「請不要吃!那些草!有——」


    正當奴隸要說出「有毒」的時候,額頭卻被速度相當快的石頭直接命中,不但當場破皮而且還噴血。


    「哇——」


    奴隸發出簡短的慘叫,當場「咚」地倒下之後就動也不動了。從劃破皮的額頭上微微流出血來,一路流到臉上。


    丟石頭的男子隨即衝過來,把奴隸的臉扶起來,使其咬住自己手上的領巾之後,再把兩端繞到奴隸腦後緊緊綁起來。


    「這個野蠻人!隻會打擾大家吃飯!給我安靜點!」


    接著再拿另一條領巾,把奴隸的雙手反綁在背後。


    正當綁好奴隸的男子又回去享用之前被打斷的晚餐時,因為腦部受到衝擊而昏倒的奴隸此時醒了過來。


    「唔唔——!唔唔唔、唔唔!」


    奴隸把臉抬高,雖然額頭還流著血,但還是拚命大叫,隻不過那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個野蠻人在搞什麽啊?把人搞得很抓狂耶!」


    首領的兒子一麵那麽說,一麵態度優雅地開始喝湯。第二口,然後第三口。綠色的草從濃湯進入他的口中。


    「唔唔啊唔——!唔唔——!」


    灑著淚水的奴隸大叫的聲音,其實連負責看守的人都聽見了,隻是都沒人理會。


    「唔啊唔唔——唔——唔——!」


    那聽起來應該是人類的語言,但完全不懂那奴隸在講什麽。


    「唔唔……」


    不久可能是力氣用盡了吧,再也沒聽到奴隸的聲音。


    大家都繼續享用晚餐,沒有人把奴隸放在眼裏,這時候首領的兒子對父親說:


    「父親大人,我有話想跟你說。」


    正在吃晚餐的首領,停下來回以兒子溫柔的眼神。


    「是有關於那個奴隸,接下來到底要怎麽處置呢?我不認為接下來我們應該繼續帶著


    一起旅行耶。」


    那個問題讓首領兒子以外的人也深感興趣,大家把臉轉向首領那邊。


    首領「恩」地略微思考之後——


    「買了那個奴隸固然是不錯,但那個狀況又讓人很傷腦筋。幹脆在下一個國家把那奴隸給賣了吧,雖然我不覺得能夠賣出什麽高價。」


    「不然父親大人!」


    首領的兒子開心地拉高聲調說道:


    「能不能把那個奴隸便宜賣給我呢?我用自己存的錢付錢給你!」


    「恩~你想做什麽?帶著奴隸同行隻會浪費夥食費哦,兒子。」


    首領如此問道,兒子眼神堅定地看著父親並回答說:


    「我沒有要帶著同行,我要殺了那個奴隸。」


    那句話連喊累了的奴隸都清楚聽見。


    「喔!你說要殺了那個奴隸?」


    首領有些開心地回問。


    「是的!我覺得自己不能老是讓大家保護,我要當一個能夠戰鬥又了不起的男人,保護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以及大家。而且,我不能當一個在必須殺人的時候卻猶豫不決的膽小鬼。所以得到那奴隸之後,我會狠狠折磨那家夥,之後再開槍射擊其手腳,然後再剖開其肚子殺死那個奴隸!因此,請把那個奴隸賣給我!」


    首領看了語氣堅定的兒子好一陣子,然後才對緊張到咽口水的兒子講這麽一句:


    「好吧。」


    「真、真的嗎?」


    「是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本來以為你年紀還很小,想不到已經到了讓你當一個獨立男人的時候呢。好吧,既然你那麽說,看來買下那個奴隸還算值得呢!」


    聽到首領這麽說,在一旁的妻子則開心地綻開笑容。


    「父親大人!非常謝謝你!」


    首領的兒子滿臉笑容地說道。


    「加油哦,少爺!」


    「你要早點變強,我們會拭目以待的!」


    男人們紛紛發出起哄的聲音。


    把在那兒的所有人惹得哈哈大笑。


    那個時候——


    一直安靜不再喊叫的奴隸,發出了聲音。


    那的確是聲音沒錯。


    是人類克服堵在嘴巴的東西所發出的聲音。


    不過——


    那卻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如野狼長嚎的聲音。


    奴隸以跪坐抬頭的姿勢,從瞪得大大的眼睛一麵流著夾雜淚水與血液的體液一麵大叫,而且不斷地叫著。


    那聲音響徹這一帶,令在場除了奴隸以外的人們明顯不愉快。


    「那、那家夥在幹嘛!亂惡心一把的!快讓那家夥閉嘴啦!」


    年輕男子聽從某人的命令,迅速衝到奴隸那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瞄準持續吠叫的奴隸腹部猛踢一腳。


    「——嘎啊!」


    這一腳讓奴隸痛得快暈過去,也完全靜了下來。


    世界突然變得靜悄悄的。


    被眼前不愉快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的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地說:


    「那、那家夥是怎麽了……?」


    「好惡心哦……那家夥真的是人類嗎……?」


    「是野獸喲,那家夥是野獸!」


    「快把那家夥殺了!」


    「好了各位,別太在意那家夥。雖然那個生物遲鈍到老是狀況外,但知道自己即將被殺,就開始發飆了吧。反正那家夥當奴隸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就沒必要理會其下場如何。」


    首領說的話讓現場氣氛緩和下來,然後他又繼續說:


    「正如大家所聽到的,我明天就把那玩意兒讓給我兒子,大家應該沒有異議吧?」


    因為不可能有異議,所以沒有人說任何一句話。


    唯獨首領的兒子開心地說:


    「謝謝你!我敬愛的父親大人!」


    當大家用完餐——


    鍋子幾乎已經見底,隻剩下大約一個人吃的分量。


    「沒有人要再添一盤嗎?」


    中年婦女問過所有人,但是沒半個人回應——


    「既然這樣,就讓它回歸自然喲!」


    婦女話一說完,就把鍋子倒過來把剩餘的濃湯往地麵潑灑。


    天色相當暗,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看守們也跟著換班,洗好碗盤之後,婦女們開始泡睡前喝的茶。


    捆綁奴隸的男子,後來從昏迷不醒的奴隸嘴巴跟手腕取回自己的領巾。


    「啊——啊……」


    看到被血跡跟口水弄髒


    的領巾,他不禁皺起眉頭。


    「這家夥要怎麽處置?」


    男子問道。


    「那家夥已經是少爺的,應該直接問少爺才對吧?」


    一名婦女如此說道,然後詢問碰巧從附近經過的首領兒子。


    「要怎麽處置那個奴隸?在殺死那家夥以前需要給些什麽嗎?」


    「不用。接下來除了飲水,什麽都不用的。聽說在殺那個奴隸的時候,要是肚子裏還有殘留的食物,屆時會很臭的。」


    首領的兒子笑嘻嘻地回答。


    奴隸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醒來。


    「…………」


    睜開眼睛的奴隸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彩霞滿天的夕陽景色。


    奴隸首先聽到的……正確說的話,是在醒來以前就一直傳進耳朵的——


    「咕嘎啊啊!」


    「呀啊!救命哪!救命哪!」


    「嘎啊啊啊!」


    「好痛哦——!好痛哦——!」


    「咳……咳咳!」


    「好痛!我肚子好痛哦!」


    「咳咳!唔嘎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


    現場奏起了大約三十個人組合而成的哀號交響樂。


    奴隸慢慢抬起頭來。


    「啊啊……」


    呈現在眼前的,是宛如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在橘紅色夕陽的照耀下,人們一麵口吐白沫,一麵像跳舞似地痛苦掙紮。他們吐的雖然是白沫,但因為夕陽的關係看起來像橘紅色的。


    現在地麵已經沒有任何能有所行動的人了。


    有臉埋在小河裏,永遠都不會抬起頭來的人。


    有捧著肚子在地上滾動,撞到岩石都不怕劃傷皮膚的人。


    有仰躺在地,隻有舉起的手腳前端不斷痙攣的人。


    有症狀還算輕微,拚命把胃裏的東西挖吐出來的人。


    有盡管自己的身體漸漸無法動彈,仍拚命看護動也不動的首領的人。


    有抱著臉上滿是嘔吐白沫的孩子,但自己也不斷口吐白沫的人。


    有不斷喃喃自語「我是在作夢」而拚命拍打自己臉頰的人。


    有捧著藥箱,貪婪地把裏麵的藥品二塞進嘴巴的人。


    「…………」


    奴隸隻是在旁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不過那些景象也沒有持續多久。


    還能夠動的人們不久都倒下,最後是痙攣,那個現象後來越來越和緩——


    然後他們就動也不動了。


    當夕陽接近山脊的時候,就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


    奴隸慢慢站起來。


    額頭的出血也止了。


    奴隸的臉上沾滿血液幹掉的痕跡。臉上淨是紅棕色血漬的奴隸,麵無表情拖著鎖鏈「鏘啷鏘啷」地走向倒在地上的人們。


    「…………」


    奴隸看到跟首領他妻子倒在一塊的那個兒子,滿滿的白沫看不見他的臉。


    而首領的屍體也在距離不遠處。


    那些原本負責看守的男人,有的屍體直接倒在崗位上,有的可能是準備回來這邊而倒在半路。


    正當奴隸再次移動,鎖鏈在寂靜的傍晚發出聲響的時候。


    「嗚嗚……」


    有人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唔!」


    奴隸連忙環顧四周。


    「在哪裏?你在哪裏?」


    「嗚嗚……」


    奴隸走近那個聲音的主人,走近某個仰躺在地的男人,然後蹲在他前麵。


    那裏的確有個還活著的男人。他緊閉雙眼仰躺在地,從嘴角冒出來的並不是白沫,而是長長的唾液,胸部還緩緩地上下起伏。


    那是在燒木炭的時候跟奴隸講過話的那名年長的男子。


    「請、請你振作一點……」


    奴隸邊喊邊搖他的肩膀,男子終於睜開眼睛。


    「請你、務必要振作一點哪……」


    然後,奴隸扶著他坐起來。他一度吐出嘴裏的嘔吐物,接著認出在自己右手邊的是奴隸。


    「…………」


    接下來他慢慢轉頭,看到倒了一地的夥伴們的屍體。


    男子又把眼神移回奴隸這邊。


    「發……發生了……發生了、什麽事……?」


    他語氣微弱地問道。


    「那、那些草——這附近的那些草,都含有劇毒——但是等我發現到,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聽到奴隸的回答,他立刻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是嗎……我……因為不太喜歡吃蔬菜……所以,並沒有吃很多呢……」


    然後尋找幸存者的男子發出微弱的聲音問:


    「還、還有人……活著、嗎……?」


    但是沒有人回答。


    「隻有你而已……隻有你一個人活著……」


    「可是……我也……應、應該,活不久了吧……?」


    「…………」


    麵對奴隸的沉默不語,男子坐著喃喃說道:


    「看來,應該是那樣呢……然後,當奴隸的人、一口都……沒吃呢……不對——」


    男子這時候發現到一件事。


    「不對……!當時……不是正準備、大口喝嗎……」


    「是的!我是在大家正準備吃的時候,才發現那些草有毒,但是卻說不出口。我無法說出口!我是個很過分的人!當時,有個念頭閃過我腦海!我曾有『大家死掉算了』的念頭!結果害大家沒能得救!都是我害大家死掉!我因為不想以殺人凶手的身分活下去,於是打算跟大家一起死!」


    看著奴隸嘶喊,跟流下的眼淚把臉上的血跡衝掉的模樣——


    「…………原來如此。」


    男子露出淺淺的微笑說道。


    「現在活著的人隻有你而已。所以,拜托……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麽、事……?」


    「請你、殺了我。」


    「什麽……?」


    「求求你……殺了我吧!」


    「啊啊……說的也是、呢,我知道了……」


    男子環顧倒臥一片的四周,然後在身體的左邊看到之前背著的步槍。


    他伸手慢慢把皮背帶拉過來,設法把它舉到身體上麵之後,接著拉開保險。


    「不行……我已經……沒有力氣。拿著、這個……」


    男子對奴隸說道。


    奴隸跪在地上,雙手戰戰兢兢地把沉重的步槍捧起來。


    「該、該怎麽做……?我該怎麽做呢……?」


    「等一下……我會教……在那之、前……」


    男子把手伸進口袋,然後拿出一把小鑰匙。


    「稍微、彎腰……很好,就是這樣。不要動、哦……」


    男子把拿著鑰匙的右手,伸向捧著步槍的奴隸脖子,並且把上麵的鎖打開了。


    鑰匙隨即掉在奴隸的身體前麵,項圈跟鎖鏈則順著奴隸的背往下滑落。寂靜的世界裏,發出「嘎嚓」的聲響。


    「怎麽樣……如此一來,就變得、很容易射擊了……首先……用左手、撐住正中央這邊……」


    「像、這樣嗎……?」


    「沒錯……再用右手,握住最細的地方……很好……然後……把食指、放進……扳機裏,就是那裏。用力、貼在那上麵……手指千萬別離開喲——咳咳!」


    男子在說完話的時候,吐了一大堆白沫。


    「咿!」


    「冷靜點……我還沒、死呢……再把槍、慢


    慢、舉起來……」


    「像、像這樣嗎……?」


    奴隸用纖細的手把步槍舉起來,正當前端指著正上方的那一瞬間——


    「對……沒錯……然後,做得很好!」


    男子一麵大喊,一麵使盡剩餘的力氣讓自己坐起來。


    「哇!」


    奴隸在男子用雙手抓住步槍前端的同時大聲驚叫。


    然後男子一口氣改變槍管的方向,把它往下拉並瞄準自己的腹部。


    當步槍被用力拉扯,奴隸貼在扳機的手指正好扣下去——


    砰!


    劇烈的槍聲在兩人之間發出,往世界擴散,到了群山化成回聲之後便消失不見。


    子彈貫穿男子腹部,破壞內髒之後便從背部飛出並嵌在地麵。


    至於步槍則因為發射的後座力,從奴隸的手上彈開。


    「呀啊!」


    奴隸發出尖銳的慘叫。


    「喔喀!」


    從男子嘴巴冒出來的不再是白沫,而是鮮紅色的血。


    他的身體慢慢往右邊倒下,頭部還撞到石頭發出低沉的聲音。


    「…………為、為什麽……?」


    跪在地上淚流滿麵,且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景象的奴隸問道。


    「……說得一點也沒錯……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男子如此回答。


    然後閉上眼睛,麵帶著微笑靜靜死去。


    太陽快要下沉在遠方的山後。


    夕陽照射的禿山地表上,大約有三十具屍體跟一個前奴隸,以及三輛卡車。


    「…………」


    這次真的變成孤單一人的前奴隸,臉上滿是血跡跟淚水,然後靜靜佇立在血液不斷被大地吸收的男子屍體旁邊。


    「哎呀~真是厲害!大家都死翹翹了耶!果然是相當高竿的謀略家呢!」


    奴隸聽到有聲音傳來。


    那是像唱詩班一樣純潔又清澈的聲音,但說話的方式卻像個惡劣的年輕人。


    「…………」


    前奴隸不發一語地站著,聽到那聲音停頓三秒之後。


    「咦?」


    終於恢複理智。


    「是、是誰!」


    「終於發現到了啊,反應有夠慢耶!在這邊喲!能不能快點過來呢?」


    那個聲音是從並排的卡車那邊傳來的。


    「有人平安無事嗎?還活著嗎?」


    前奴隸往停在路旁的三輛卡車跑去,途中好幾次差點跌倒但終於靠近那裏。


    「在哪裏?有人嗎?」


    「在這裏哦!快過來!」


    聽到聲音之後,前奴隸往最旁邊的卡車接近。


    卡車的載貨台罩著車篷,車篷側邊是用塑膠布做的車窗,隻要把塑膠布往後翻開,就能鑽進車篷裏麵。


    那聲音對著走到載貨台前麵的奴隸說:


    「快點進來喲!我很討厭垃圾喲!」


    「可、可是……我被嚴格命令『不準進入堆放商品的卡車裏』耶——」


    「笨蛋!下命令的那些家夥不是全掛了嗎?」


    「啊……」


    前奴隸這時候想到其中一個可能性。


    「你也是奴隸嗎?我說得沒錯吧?你被關在那裏麵嗎?」


    然後提出疑問。


    「才不是咧!別問那麽多,快點進來就是了!」


    「…………」


    太陽已經下山了。


    於是前奴隸下定決心爬上載貨台,翻開車篷鑽進去。


    朝著西方的塑膠布車窗,有微弱的光線照進卡車載貨台。


    當前奴隸的眼睛好不容易習慣昏暗的光線時,終於辦認出裏麵的景象。


    載貨台上擺了用鐵管製成但不算寬的鐵架。裏麵是商人們收購的各式各樣雜物,不過都很整齊地擺放著。甚至還用繩索綁起來固定,以防因為振動而掉落。


    前奴隸一麵閃躲鐵架一麵慢慢往前進,最後來到靠近車窗的載貨台正中央。


    「你在哪裏啊?」


    「這裏哦!」


    回應立即從自己腳下傳來。


    「哇!」


    前奴隸當然是嚇得跳起來,背部還撞到後麵的鐵架。鐵架因此搖動,還發出劇烈的聲響。


    「不要那麽害怕喲!我們不是從開始就一直在交談嗎?真是的!」


    「…………」


    前奴隸戰戰兢兢地往下看。


    結果呈現在眼前的,隻有位於載貨台角落的某個窄小鐵架。擺在鐵架上的,除了好幾個小木箱,還有——


    「沒錯,在這邊喲!這邊!」


    一輛從剛才就用粗魯的言詞說話的摩托車。


    是一輛小型的摩托車。


    前後輪胎隻有盤子那麽大,上麵的車體也隻有兒童用的長板凳那麽大。


    而且,完全沒看到原本應該有的摩托車龍頭,突出的零件幾乎都沒看見,車體的上半部簡直像箱子似的。


    那輛小摩托車,勉勉強強被硬塞進鐵架最下麵的空間,然後用繩索固定著。


    「咦……?咦……?咦……?」


    麵對腦子一片混亂而嚇得嘴巴不斷張合的前奴隸,摩托車毫不留情地說:


    「這位是池子裏的鯉魚嗎?是人沒錯吧?難不成是第一次看到摩托車?要是敢問『你怎麽會說話』的話,我會毫不留情揍人哦!要是問『嘴巴在哪裏』,我可是會踢人的!」


    「…………呃——那我該怎麽問……?」


    前奴隸如此問道,摩托車開心地回答:


    「啊!這問題問得好!雖然外表看起來笨笨呆呆的,但實際上相當聰明呢!我說得沒錯吧?其實非得那樣才對!否則就不好玩了!」


    「…………都沒有人在了耶……?」


    「是沒有哦!那些家夥全死了喲!死翹翹哦!我剛才一直在聽!聽你跟男子的對話、被鞭打的情景、那個腦筋秀逗的臭小鬼講的台詞、所有人的慘叫聲、你跟男子的對話,還有沒過多久的說服者槍擊聲呢!」


    『…………』


    「大家都死了,全都死光光了!一個活口都不剩了!除了你以外啦!」


    「…………」


    「喂喂喂!表情幹嘛那麽悲傷啊?都已經重獲自由了,接下來不管想做什麽都沒關係喲!小姑娘。」


    太陽西下的世界,急速失去原有的顏色。


    卡車裏變得越來越暗,已經看不出身為前奴隸的少女表情是怎麽樣。


    隻聽到她的聲音。


    「我……我……是殺人凶手……」


    「笨蛋!最後是那個男的自殺,連那個毒草也隻能怪那些家夥笨到沒察覺到啊!」


    「可是!如果我告訴大家的話——」


    「你想阻止那些家夥用餐?怎麽可能啊——!那些家夥光吃那玩意兒就高興成那個樣子!他們隻會大罵『別說謊,臭奴隸』,然後用鞭子毒打你一頓喲!我說得有錯嗎?像剛才,你想救那個臭小鬼,結果飛來的是什麽?是感激的言詞嗎?你額頭上的傷是道謝的吻痕嗎?」


    「反正那,隻能怪那些家夥運氣不好喲!不管有沒有你,他們都注定會死在這裏的。然後,你運氣就不錯了。了不起!從此以後你自由了!」


    「…………」


    「你自由了喲!聽到了沒?」


    「…………」


    「有聽到我說話嗎——?」


    「那個……請你告訴我。」


    「好啊,什麽事?」


    「我要怎麽做才會死呢?」


    「這很簡單!隻要活著就行了!生物隻要活著,總


    有一天會死的。」


    「是嗎……我必須、活下去啊……直到我明白為止……」


    「沒錯,隻要活下去,總有一天會走完人生的。當你走完人生旅途,就是死亡哦。」


    「是嗎……這樣的話,我隻能那麽做……隻能那麽做啊……」


    「你非得那麽做不可喲!我也是很辛苦耶,一直被他們放在這裏呢!要是繼續被塞在這裏,會變得不好騎喲!不過,這裏是道路,遲早會有人經過的,也可能不會有人來啦~所以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咦?什麽啊?」


    「我要告別這種地方啦!我教你如何駕駛卡車,這沒什麽啦!這是自動排檔的車子,隻要習慣就很容易駕駛呢!在那之前,別忘了從隔壁的卡車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搬過來喲!說服者跟子彈都能夠賣錢,至於首飾什麽的,全都從屍體身上拿下來!還有你那身衣服,到那邊的商品找找看有沒有適合的換上。反正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念你了!」


    「…………然後呢?」


    少女如此問道,摩托車在載貨台發出愉悅的聲音說:


    「然後?那還用說嗎?當然是一起到什麽地方啊!反正你也無法回自己國家喲!糟糕,我差點忘了說!別看我這個樣子,我也有個不錯的名字呢!以後就請喊那個名字哦!在那之前,你叫什麽名字?畢竟先自我介紹是一種禮儀呢,我先讓你說。」


    聽到摩托車問自己的名字,在看不見的黑暗裏,少女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沒有名字。」


    「——什麽~?」


    「沒有,我並沒有名字。」


    摩托車沉默了四秒鍾。


    然後——


    「既然這樣……真是拿你沒辦法耶!我幫你取個名字好了……恩——話雖如此,臨時要取名字還真困難呢。等過陣子我想到之後再告訴你,你覺得呢?」


    「知道了。」


    「不過也對啦!總是得替剛剛重生的人取個名字呢!」


    這是隔天下午發生的事情。


    一輛摩托車來到停放了兩輛卡車,跟散布三十具屍體的山嶽地帶。


    那是後輪兩旁跟上麵部堆滿旅行用品的摩托車。


    穿著棕色大衣的騎士在過彎之後看到卡車跟屍體,於是立刻把摩托車停了下來。


    騎士從箱子取出狙擊用的瞄準鏡,從距離摩托車不遠處的岩石後麵觀察情況。


    她透過瞄準鏡仔細眺望。


    「怎麽樣?」


    摩托車問道。


    「沒有任何在動的人。」


    騎士老實回答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奇諾之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雨澤惠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雨澤惠一並收藏奇諾之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