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蘇,是一輛摩托車。


    我被設計成能夠放在小客車後車箱隨身攜帶,是有點特殊的摩托車。我的車體原本就很小,當龍頭跟座椅摺疊起來就變得更小巧。不過,速度並不怎麽快。


    騎乘我的主人叫芙特,性別是女性,年齡十七歲。蓄有一頭至背部的黑色長發。


    曆經許多風雨而好不容易抵達這個國家的我們,開始在這裏生活。而且又發生許多事情,讓芙特變成有錢人——但是她對照相愈來愈有興趣,目前正從事接受委托幫人拍照的工作。


    而芙特(photo)這個昵稱就是從攝影而來的,她以前並沒有名字。


    這是發生在某夏日早晨的事情。


    「今天也好熱喔!可是,因為天氣晴朗,是適合拍照的好日子呢!」


    位於白楊大道的相館,店主笑容燦爛地拉開鐵卷門。


    無聲無息的光線,照進麵向大道且最寬敞的房間,照亮了我用主腳架立在這裏的車體。


    這國家的盛夏非常炎熱。由於是綠意盎然的國家,而且不時有風吹拂,所以值得慶幸的是濕度並不會很高。因此,隻要躲到樹蔭底下就能夠避暑。


    說起來,這跟身為摩托車的我沒有關係。像是我的引擎,隻要不持續以馬力全開的方式行駛,就不會受到影響。


    氣溫從早上就很高的這一天,是相館的公休日。是我說脹曾經說每天開店也無所謂的芙特,讓她設定每隔幾天就公休一次。不那麽做的話,這位工作狂少女,鐵定會不眠不休地外出拍照呢。


    芙特把黑色長發往後腦勺綁成一束,上半身穿著t恤,下半身則是寬鬆的七分褲,然後腳踩著涼鞋。如果沒打算出門,一整天這樣打扮應該也還好吧。


    反正是休息的日子,就讓自己休閑一點。她可以簡單整理家裏與店鋪,稍微清理一下生財器具的相機,全部弄完後,就在通風良好的房間毫無顧忌地睡午覺。


    當我心裏那麽想的時候,店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烤漆的轎車。我透過窗戶看到的。


    「咦?會是客人嗎?」


    把所有鐵卷門都拉開的芙特也發現到了,她滿臉疑惑地眺望那輛車。


    令天是公休日喔。不過話說回來,即使不是公休日,也沒有店家這麽早就開始營業呢。


    我打算代替濫好人店長發一下牢騷,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夥,這麽沒常識地來訪。


    這時轎車後座的車門打開了,有兩名男子下車。在這樣的大熱天竟穿著西裝。


    會做這種打扮的家夥,其真實身分隻可能是下述兩者其一,一是黑手黨,二是政府官員。


    芙特在他們敲門前,就先從裏麵把門打開。


    「歡迎光臨。」


    並且禮貌十足地請他們進來。


    等一下。如果他們真是黑手黨,你打算怎麽做?話說回來,今天是公休耶。就算不是公休日,營業時間也還沒到呢。


    「啊啊,謝謝。你是白楊大道的相館主人,人稱『芙特』小姐沒錯吧?」


    「沒錯。」


    她是芙特沒錯,難不成他們是來綁架有錢的芙特?如果真是那樣,我可是會挺身阻止。


    「我們來自這裏。」


    男子拿給她看的識別證——上麵閃爍著這國家的政府標記。搞什麽,原來是政府官員啊。


    芙特請他們坐下,但兩名官員仍然站著,其中一人直截了當說明他們的來意。


    「我們之所以來是想委托你拍照,而且,這是一件重大的工作。」


    「是的,請問從什麽時候開始工作,工作量多大呢?」


    芙特反問對方。看樣子她把今天是公休的事情,早已經忘光光了。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立刻從今天開始。日期將連續好幾天,最起碼是十天以上,也有可能視天候的變化而長達三十天左右。至於照片,在那段期間請你盡量拍攝。」


    天哪,那可是個大案子呢。


    這國家被大到令人訝異的城牆圍在裏麵,換言之就是國土很遼闊,所以光是從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移動到另一端,就需要花一天的時間。


    也就是說這雖然是一趟前往遠方的攝影之旅,不過長達三十天的規模實在太大了。到底他們,打算讓芙特拍照拍到什麽程度呢?


    「請問……具體來說是怎樣的工作?」


    這次連總是沒經過大腦思考就爽快答應工作的芙特,也露出不安的表情。


    政府官員如此回答:


    「我們希望你來一趟攝影之旅,而且是到這國家外麵。」


    隔天早上。


    我們低頭俯瞰「那個交通工具」。


    如果用一句話形容被絢爛的晨光照耀的該物體——即是「在醜陋的船上裝了巨大輪胎,簡直像小孩亂塗鴉的物體」。


    全長應該有二十公尺吧。塗上灰色油漆的鐵板所構成的主體,就形狀來說是船。它有著尖銳的前端,線條逐漸往後方膨脹,接著後端猶如被切斷般平坦。船體上方也看得見類似甲板的部分,中央也有艦橋。


    這艘「船」並不優美。鐵板相當凹凸不平,而且整體看起來呈不規則的波浪狀,各個銜接處的處理實在很草率。


    老實說,它很破爛。雖然很想問設計者究竟是誰?不過該怎麽說呢,我唯一感受得到的,是這物體是「拚命打造出來的」。


    它跟船隻更進一步的決定性差異就在於——為了能在地麵行走,主體左右裝了巨大輪胎。


    而且,一邊有四個輪胎。也就是兩邊加起來有八個輪胎。


    光是輪胎,就高過任何一名成人。鋼圈則像汽油桶一般。這種設計得亂七八糟的交通工具,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但也因為設計得太牽強,反倒讓我有些感動。


    這玩意兒有辦法動嗎?哎呀,這個嘛,畢竟它也大老遠地來到這個國家,說動也是能動呢。


    這奇妙的「能跑的船」,別稱為「水陸兩用車」,最讓我訝異的是,想不到有三輛一模一樣的排在一塊。


    那裏是位於東城門外的廣場,是讓商人們入境前待命,或是停放卡車的寬敞空間。在其周圍,能看到守衛這國家衛兵們的身影。


    我們在城門上方,俯瞰那些水陸兩用車。


    芙特穿的是出門攝影時的服裝。


    她把長發往後腦勺綁成一束,在夏季長袖襯衫外麵罩一件背心,背心上盡是塞滿底片與小物的口袋。下半身是穿著棉質的,當然也是有許多口袋的工作褲,以及長到腳踝的硬挺靴子。


    「也就是說,我跟著一起搭乘那個去旅行,再藉攝影好幫這些日子做記錄就好了吧?」


    芙特詢問站在旁邊做西裝打扮的官員,那家夥點頭回應。


    剛好在一天前,這名官員來委托我們的——


    是規模相當大的工作。


    在三天前,有一支旅行團分別搭乘三輛水陸兩用車來到這個國家。男子大約二十人,女子大約十人。


    由於這國家非常大,有好幾條路與城牆連接。所以有想要做生意的商人,或希望休息與觀光的旅行者來訪也不足為奇。當然,也有「單純隻是經過」的人。


    那一行人也獲準從北側穿過國內來到西側,這個國家也讓他們補給燃料與糧食。而後者的需求當然不是免費的。


    他們甚至於還詢問,這個國家是否有攝影師。


    詢問是否有人願意用性能佳的相機,把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拍成美麗的照片。還說酬勞的話,隻能夠支付對方旅行期間的食宿衣物而已。


    畢竟這是前所未有的委托,聽到這要求的官員也感到傷腦筋。因為國民如果來到法令觸及不到的國外,就代表這是場有喪


    命危瞼性的冒險。真的有那麽奇特的攝影師,想參與那種幾乎沒什麽酬勞的行動嗎?


    「感覺好像非常有趣!我想參加看看!能夠拍攝國外的景色,是多麽棒的事情啊!請務必讓我隨行!我願意去!就算是現在出發也沒問題!」


    能選中芙特的人,鐵定是個天才。


    「我叫做芙特!這是我的搭檔蘇!很高興能夠接下這次的攝影工作!請大家多多指教!」


    當芙特站在一行人麵前打招呼,從男到女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啊,嗯,我了解你們在想什麽。


    就憑這個小女孩?她有本事拍照嗎?有辦法拿穩相機嗎?她有意誌力熬過這趟旅程嗎?她知道這可能有生命危險嗎?沒有別人了嗎?


    他們想的應該是這些吧。


    再說鐵定還有人想說,「還順道帶一輛摩托車是怎樣?」這我選擇無視。


    因為我是製作非常精良的摩托車,這時候我會視現場的情況閉嘴不說話——


    畢竟在這個國家既是自由攝影師,又要像芙特這樣具備大量高性能攝影器材的家夥並不多,也幾乎找不到像芙特這樣有旅行經驗的家夥,大概也沒人像芙特這樣曾經死裏逃生喔?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集團的確很不可思議。


    所有男性都是肌肉男,他們甚至壯碩到讓人不禁想問,到底是如何鍛煉才能有這般健壯的肌肉?而且他們身高也高,是群宛若熊一般的家夥。年齡看起來上至四十多歲,下至二十幾歲不等。


    女性看起來也都很恐怖,身材以女性來說相當高大,體格也鍛煉過。總覺得她們連眼神都很可怕,是群有如豹一般的家夥。女性們的年齡層大多是三十幾歲跟二十幾歲。


    身上的服裝都如出一轍,是黑色薄質料的上下兩件式服裝,腰部係著皮帶。看起來很像是軍裝,但是上麵並沒有階級章,所以不確定是否為軍裝。他們的腰間都佩戴著放有左輪式說服者的槍套。其中也有人是背著步槍。


    老實說我跟芙特完全不知道他們旅行的目的是什麽。因為在委托工作的階段時,對方根本不把任何細節告訴我們。


    若是為了防止泄漏情報,那的確是莫可奈何,因此我隻能祈禱他們不是去幹「毀滅其他國家」,或是「綁架重要人物」的事。


    雖然他們訝異了好一會兒,但是在找不到其他人願意接受委托的情況下,隻好叫棄車保帥什麽來著。最後看起來像是隊長,滿臉胡子的四十幾歲男子用穩重低沉的嗓音說:


    「一切有勞你了。」


    接下來就忙翻了。


    因為這一行人幾時出發,其實是看芙特準備的速度如何。所以芙特很慌張地打包行李。


    由於他們是坐政府機關安排的大型廂型車來我們這裏,因此芙特打算把所有攝影器材(包括我在內)堆在上麵載走,但對方卻說接下來的旅行得把行李整理得更簡潔。


    所以我原本差點要被留下來,但因為堅持我是她的搭檔,是她的教練,才得以帶我一起去。真的好險。


    芙特挑選要帶去的相機與替換的鏡頭。相機的話,她挑選兩台性能最棒的同款機體。是耐操又值得信賴的機種。


    鏡頭從廣角到望遠一應俱全,但到底要不要把又大又長又重的超望遠鏡頭(是少年委托她拍全家福照片時買的那個鏡頭)帶去,芙特到最後一刻還煩惱不已。


    「你應該不希望在拍攝的主體麵前感到後悔吧?」


    聽到我那麽說之後,她才決定減少替換的衣物,把它跟腳架一起帶去。這個嘛,反正隻要每天洗衣服,即陡換洗衣物隻帶一點點也無所謂,況且現在還是夏天。


    就這樣,不知道將去哪裏做什麽事情的旅程,開始了。


    三台水陸兩用車,以排成縱列的隊形行進。往芙特來這國家時完全相反的西方前進。


    坐上去以後才發現,這是部相當豪邁的車輛。


    它隻是以船身為基礎,然後搭載巨大的內燃機引擎,再勉強裝上輪胎。而且也沒裝什麽像樣的懸吊係統,所以坐在上麵的感覺,絕對不算好。引擎還會一直發出聲響,所以車內又吵又臭,非常傷腦筋呢。


    不過裏麵其實也保有生活空間,但當然很狹窄。像床鋪就是三層式的。盡管如此芙特也沒有發牢騷,隻是做自己用照片做記錄的工作。


    事實上,對方有告知在抵達目的地蒔不需要拍太多照片。盡管芙特努力要省點用底片,但她隻要看到美麗的景色,看到一行人在休息時間露出的笑容,看到修理機器的男子辛苦的模樣,就會逐一收藏在照片裏。


    對於她工作俐落的表現,已經沒半個人抱持懷疑的態度。


    出發時,對方還分配一個職務為「負責人」的年輕男子給芙特,不曉得是當監察還是護衛,抑或兩者都是。


    對方說有任何不懂的事,或是有任何要求或問題,全部都可以問他。也就是說,不要去麻煩其他人。


    這名負責人的名字,叫做阿爾法。


    雖然沒問他幾歲,但看得出來大約是十幾歲後半。可能跟芙特同年,也搞不好比她還小。


    至於他的長相,說好聽一點是看起來很乖巧的少年,講難聽一點是看起來很靠不住的小鬼。


    阿爾法跟其他男性一樣身材高挑,手腳也很長,但因為體格纖瘦而顯得「弱不禁風」。在盡是肌肉男的男性中,明顯是個異類。如果跟女性打架,看起來似乎會打輸呢。


    為什麽這種家夥,會被選為這趟旅行的一員呢?


    實際上他在這一行人之中,算是最派不上用場的。他既沒做任何勞動工作,也就隻是一直待在芙特身邊發呆,或是回答芙特的問題而已。


    難不成,他們帶他來就隻是為了監督攝影師嗎?若是那樣,還真是無太多用處的人選。


    這一行人默默地持續移動。


    他們趁還日正當中時趕路,傍晚若發現到寬敞的地點就在那裏駐留。然後把三台巨大交通工具排成三角形當做防禦陣地,手持步槍的守衛,則整夜站在上麵輪流站崗。


    正餐則是一天吃兩次,分別是早上與傍晚。負責做飯的男女在車內的廚房烹調食物,然後提供一行人享用。地麵如果是乾的,所有人就直接坐下來吃飯,如果是濕的就站著吃。


    至於菜單幾乎都一樣,譬如說把儲備的肉乾跟在國家購入的蔬菜一起煮成燉牛肉,以及烤過保存用的硬麵包。四周雖然有各種動物出沒,但他們似乎沒多餘的時間狩獵。


    我原本想悄悄問芙特那些料理好不好吃,但還是放棄了。因為這家夥的想法是,「隻要有得吃就是幸福」。


    「我覺得,差不多該告訴你這趟旅行的目的了。」


    在我們出境後第二天吃晚餐時,胡子男隊長開口這麽說。


    「啊,是的!」


    隊長對著將湯碗放在旁邊,然後正襟危坐的芙特那麽說:


    「不,你繼續吃沒關係。因為這個故事很長,請你邊吃邊聽我說。」


    接著隊長就開始娓娓訴說他們旅行的理由,以及目的。


    因為故事相當長,我自己歸納過後是這樣子。


    從結論開始說的話,這一趟旅行是為了救出他們過去被迫留下的同胞。是趟拯救之旅。


    那麽這裏所謂的「過去」是什麽時候呢?聽了以後真的大吃一驚,竟然是約五百年前。原以為大概是幾十年前的我,真的感到非常意外。


    那是距今五百零二年前的事。他們的祖先,離開位於其他大陸的大國。也可以說他們是被驅逐出來的。至於理由,他們隻告訴我們說是「歧視」。


    就這樣,幾千人構成的族群開始了流浪旅程。為了尋求不被歧視、隻有


    自己居住的新天地,他們決定要渡過大海。於是他們砍倒周遭的樹木,製造許多巨大的木筏並開始航海。


    不過想必過程應該很慘烈吧。每當遇到暴風雨的時候,木筏就一艘又一艘葬身海底。坐在上麵的生命也都隨之消逝。


    有一天,他們好不容易抵達一座小島。這座島雖小卻綠意盎然,是能夠取得淡水的島嶼。


    盡管初次看到陸地讓眾人暫時鬆了口氣,但是那座島要容納所有劫後餘生的人生活,而且要創建新國家,實在是太小了。


    於是,他們做了痛苦的抉擇。


    就是讓看似能熬過接下來旅程的人繼續邁進,沒辦法再前進的人們,就暫時先留置在這裏。


    結果,他們留下眾多夥伴後從小島出發。而且堅定發誓,隻要找到能夠安居的土地,絕對會來接他們過去的。


    然後他們曆經嚴酷的航海,最後終於抵達新大陸。


    但是,該稱為不幸嗎?此處周遭早已有好幾個國家。但由於沿岸捕捉得到魚類當食物,要建立國家倒是很容易。然而,相對來說也經常有糾紛。新來的人擅自跑到附近建國,原本的居民終究無法饒恕這點。


    於是他們,被迫繼續更辛苦又漫長的旅行。如今已經無法使用木筏,隻能夠背著沉重的行李,一股勁地往前走。不久冬天來臨,也陸續有人餓死。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繼續旅行。好不容易發現到的,是一處位於險峻山穀裏的小盆地。


    那裏附近沒有國家,也沒有對外的聯係道路。是沒有任何人造訪的地點。沒有跟任何國家進行交流,就不必擔心會滅亡,但也代表有困難時將會求助無門。


    總數已經減少到數百人的他們,瘋了似的拚命建立新國家。他們開墾森林、耕田、飼養家畜,以確保食物來源。為了增加人口,盡可能生育許多小孩。


    至於馬上前去迎接留置小島的同胞一事,實在是強人所難,連取得聯係都沒辦法。他們許下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要救他們出來的願望,並一股勁地拚命拓展國家。


    然後,時間無情流逝。


    記得把木筏上的同胞留置在小島那一瞬間的人們,把當初遠離時漸漸變小的島嶼深深烙印在腦海裏的人們,把所有願望托付給後代子孫,並逐漸凋零死去。


    這個願望當然不能忘記。繼承遺誌的他們,也一直希望前去救出留置在島上的同胞。他們每年每年,在新年元旦都會表明要救出他們的決心,也確實教育孩子們這段曆史。


    可是,他們無法擬定具體的行動計劃——就這樣,經過了四百年以上。


    「結果,沒人願意冒那種危險。我們世世代代都找藉口說『因為辦不到』。而且,還徑自認定島上的同胞們可能早已經死亡,或是他們早就把我們給忘了等等。」


    隊長之所以表情悲傷地迤說,應該那些藉口都是原因吧。雖然他們還記得約定,但因為太艱辛了,所以認為無法轉為實際的行動。


    那麽他們為什麽又改變心意了呢?為何會像現在這樣,為了救出同胞而展開這趟旅程呢?


    那當然是因為,他們得到了「科學的力量」。


    超過四百年間,這個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而被孤立的國家,科技幾乎毫無發展。這裏沒有引擎也沒有車子,全都是靠人力與家畜的方量。


    可是,幾十年前發生了劃時代的事。


    兩名奇特的旅行者,來到了照理說應該沒人的土地,結果意外發現那個國家。


    聽說他們是俊男美女二人組。問說他們是怎麽找到這個國家的,據說他們回答「碰巧從比山還要高的天空,看到有人生活的樣子」,但內容的真偽不明。


    由於人類不可能在天空飛翔,因此直到現在,那兩人還被傳說是不是上天派來的使者。


    畢竟這兩個人,為這個國家帶來了「交流」。透過那兩名旅行者的訊息,開始有少許商人們來到這裏。他們來買工藝品,也販賣科學技術。


    他們也詢問訪客是否知道有一群人住在孤島上的事,但沒有獲得答覆。據說沒人知道那種位於海麵上的島嶼的事。


    可是,知道引擎後的他們開始思考。隻要有了這個,就能夠憑自己的力量把他們救出來。


    於是他們認真擬定救援計劃。


    然後從誌願者之中,編製一團身強力壯的男男女女。全體成員大多是守護國家的士兵,或者在國內維持治安的警官,他們似乎都是這類的公職人員。


    他們想到用能夠在大地奔馳,也能渡海的交通工具,但因為自己還沒有能力打造,於是花大錢向能夠製造這種交通工具的國家下訂。完成以後,再學習它的駕駛方法。


    然後等待高溫日子較長的夏天再執行計劃,所以才會等到現在。


    其他人一麵聽隊長對芙特說這些過程,一麵因極其感動而落淚,而且是嚎啕大哭。


    可能是覺得自己肩負國家的希望,以及五百年的曆史重擔,才會如此感慨吧。該怎麽說,是群感覺太滿腔熱血的人,但這種想法我沒說出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感動喔!我好開心能夠助你們一臂之力!」


    竟然連芙特也大哭起來。不,等一下。


    結果在場沒哭的,隻有即使感動到極點也因為物理性理由而無法哭泣的我。


    「…………」


    以及坐在芙特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阿爾法而已。


    唯獨個頭高又瘦弱的少年連哭都沒哭,隻是不斷吃麵包。


    其實之前我就發現到,這家夥的食欲異於常人。他的食量是正常人的三倍到四倍。


    因為有戒備周遭的職務,吃飯時必定是分成三組,但唯獨阿爾法是從頭吃到最後。不過真虧周遭的人們,居然願意容許他那麽做。


    瞧他不僅沒做什麽像樣的工作,食量又大,看起來似乎也沒什麽感情——這位少年為什麽會被選上根本是個謎團,真希望有人能告訴我答案。


    載著了解旅行目的的芙特與我,這一行人又繼續前進。


    出境後到抵達海岸的這四天,中間發生了許多事情。


    譬如說曾經遭到山賊襲擊,然後把他們擊退。輪胎曾經陷進因為大雨而泥濘不堪的道路,為了脫困而吃了不少苦頭,還有幫助騎著馬卻無法渡河的旅行者。


    然後,我們終於來到海邊。


    那裏有不知綿延幾十公裏也看不到盡頭,相當長的沙灘。被剛出現的夕陽映照的沙岸,顯得非常美麗。


    「這就是……海……這就是……這就是……這就是——大海!」


    芙特有生以來頭一次看到海,這個嘛,其實她跟其他人也一樣,都被那幅景象感動到哭。不過,雖然其他人也一樣在哭。


    但芙特卻為了自己拚命拍攝這些風景,然後——


    「我會生鏽的,還是算了吧?」


    「居然不願意在這麽美的景色裏盡情奔馳,蘇還算是摩托車嗎?」


    她逼迫從甲板放下來的我,在硬到紮實的沙灘上跑。


    芙特被這趟美好的旅行所感動,還向給予她這個機會的他們表示最大的謝意,不過——


    從隔天開始,她就一直為暈船所苦。


    從早上開始,水陸兩用車將扮演它另一個角色——也就是發揮「船」的本領。


    引擎全力讓後方的螺旋槳旋轉,三艘船在晴朗的天空下揚起白浪不斷前進。


    前進的目的地,當然是那座島嶼。他們堅信祖先代代流傳的位置情報,一麵盯著指南針,一麵記住太陽、月亮與星星的位置,一股勁地往前進。


    船身雖然不時咯咯作響,但是根據聽到的聲音判斷,似乎還沒問題。我想如果


    真的撐不下去,他們應該會立刻大聲疾呼地嚷著要折返吧。


    輪胎因為事先拆下並吊起來,所以沒有造成阻力。這個交通工具有別於破爛的外表,實際上可是相當優秀呢。不愧是賭上國家威信所擬定的計劃。


    船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結果是人。


    天氣雞然不錯,但風勢一直很強,而且波浪也很高,所以船不斷搖晃。


    原本在陸地上生活的人類,一旦麵臨這種情況的大海,應該有自知之明會有什麽樣的下場。不管是男是女,全都嚴重暈船。


    雖然我覺得你們明明是經過嚴格選拔,最後勝出的勇者們,這樣子實在很丟臉。但仔細問過後,才知道他們當初隻在大湖試乘過這個交通工具,這個嘛,老實說湖跟海可是差很多呢。


    在馬路上行進時拚命搖晃的這個交通工具,到海上時搖晃的方式則完全不同。而且,就算放棄跟陸路不同的跑法也無法遏止搖晃。反而快速行進時還比較沒那麽晃。


    盡管三半規管被整得很慘,身心都疲憊不堪,但他們還是讓船繼續前進。芙特搭乘的那艘航行在最前麵的船,在艦橋_ll_


    「跟搭乘木筏渡海的祖先所吃的苦比起來,這根本算不了什麽!」


    胡子隊長他一麵這麽大喊,一麵吐個不停。


    因為我有這方麵的知識,就轉告這群人。如果胃完全是空的,結果隻會吐黃色的胃酸,那樣會更痛苦。反而吃點軟質的食物會比較好,還能顧到稍微攝取營養的考量。


    就連人生中頭一次坐船的芙特,也是暈船暈個不停。她在船裏一直待在搖晃度較不劇烈,還能吸到新鮮空氣的中央後方甲板,蒼白著臉坐在用繩索固定住的我旁邊c


    我為了幫她轉換心情,除了跟她說話,還告訴她許多減輕暈船的方法,像是叫她看遙遠的地平線,還有站著比坐著舒服些等等。


    不過即使在這種狀態,芙特仍不時窺視相機的取景窗,拍攝大海的景色或是在旁邊同行的姊妹船,真的是很了不起。不過拍照時她會覺得舒服點,也會忘記暈船的事,所以她還說想要更多底片。因為戰地攝影師在拍照時會徹底忘記死亡的恐懼,我想這兩者或許是相同的病症。


    不過奇妙的是——阿爾法。


    這名少年完全不會暈船,他總是在發呆,然後待在芙特旁邊看她是否有什麽問題要問,或是有什麽要交待的工作。


    有時候還代替暈船的夥伴,姑在甲板或艦橋監視。盡管大家沒什麽食欲吃飯,但他還是跟往常一樣保持三倍食量。也多虧有阿爾法才沒出現剩飯。


    他真的是個充滿謎團的少年。


    我曾叫芙特多多拍攝阿爾法,不過——


    「可是,他本人不喜歡啊。」


    她居然會這麽克製。你這樣還配當攝影師嗎?給我到這裏坐好。


    「咦?你不是說站著比較輕鬆?」


    航行不分晝夜地持續。


    夜晚則會點亮燈火,以防看丟姊妹船的位置,而且會降慢船速小心翼翼前進。很遺憾,他們並沒有無線電這種文明利器。


    現在這個時期大多是滿月,而且很幸運的是天氣又好,這可能是他們當初刻意挑選過的時間吧。因為夏天的關係,夜晚較短,沒多久就天亮,然後太陽升起。


    芙特淚眼盈眶地拍攝美麗的黎明與日出。她一次又一次說幸好來了,幸好能夠來,可是你知道嗎?接下來才是你真正的工作喔?


    當我們看到目標中的島嶼影子,是航海的第三天——是我們出境後的第七天早上。


    島嶼的確就在前方。


    它孤伶伶地位於大海正中央,堪稱是絕海孤島。周長大約有幾公裏吧。是一座小島。


    這裏原本應該是一座火山島,島上有著漂亮的三角形尖山。想必火山活動早就結束了,整座島從上到下都覆蓋著茂密森林。


    據隊長所說,這兒的狀況跟五百年前的記錄一樣。


    當時搭乘木筏花好幾天時間,然後犧牲許多人性命的旅行距離——我們隻花兩天兩夜就輕鬆抵達。


    怎麽樣,這就是科學的力量。不,我驕傲也沒用,所以當然是乖乖閉嘴。


    發現島嶼時,這群家夥雖然算不上在嚎啕大哭,但還是一直啜泣,這點讓人覺得心煩。芙特也淚眼汪汪地拍照。唯獨阿爾法,還是一樣在發呆。


    「接下來好戲才要上場!大家打起精神來!然後,也不要忘記麵帶笑容喔!」


    隊長大喊著,畢竟是經過五百年才來迎接同胞。不過若對方把離去的同胞忘得一乾二淨,會當他們是龔擊島嶼的可疑敵人也不為過。


    不,說起來……當時是否至少有一個人幸存下來?


    搞不好他們被留下來沒多久就全部滅亡了。或者雖然有可能存活到某種程度的年數,但最後還是全部滅亡。或者可能有其他船隻來這裏,將所有人移到其他地方等等。


    我想既然這裏有綠意就表示有淡水,有可燃燒的樹木就表示人數隻要別太多,就能維持可能生存的條件——但是導致全部滅亡的因素也不少,像是疾病跟戰爭等等。


    抱持「希望他們的後代子孫能存活下來……」的願望,船慢慢接近島嶼。三艘船的桅杆高高掛著的旗幟,據說也是五百年前所使用的設計。隻希望他們會記得呢。


    島嶼看上去愈來愈大,但目前看得到的仍然隻有森林。


    看不到有人在此生活的跡象,譬如說屋舍等人工產物。由於森林蒼鬱又茂密,有可能他們就在這下方,但是我們看不到。


    說到有人活著的證據,譬如連嫋嫋升起的炊煙都看不到。但那也有可能是被枝葉擋住。


    不久水平線下降,開始看得見島嶼的海岸線,但那裏也不見船隻的蹤跡。我想如果要捕魚,有船當然是最好,所以船隻理應會停靠在海岸線。


    果然還是徒勞無功?該不會已經沒有任何幸存者了?


    在我旁邊的芙特,手拿著攝影器材當中能拍得最遠的望遠鏡頭窺視那座小島。


    「喂,有沒有看到什麽人?」


    「…………」


    芙特不發一語地輕輕搖頭回應我的詢問。


    我想也是吧。依這家夥的性格,想必要是什麽發現就會直接報告吧。


    男性們,一直沉默不語。


    女性們,一直沉默不語。


    船緩慢卻確實接近——最後終於在距離島嶼五十公尺的地方停下來,那是從船上仍聽得到海浪聲的距離。這座島雖小,但接近到這個程度,就有如聳立的高山。


    這裏的景色很美。在我們背後的太陽,往島嶼注入明亮的光芒。樹木蒼鬱茂密,充滿濃濃綠意。隱藏在森林裏的鳥叫聲,聽起來非常熱鬧。還看得到有些乘著微風的鳥兒在上空飛舞的身姿。


    不過,就是沒看到任何人影。


    海岸隻有好幾塊被怒濤柏打到失去銳角的圓形岩石。沒看到船隻,也看不到屋舍。


    當然,還有「島嶼這邊並沒有人住」的可能性殘留。也有可能在另一邊,蓋了密集的高樓大廈——不,再怎麽說應該是沒這可能。


    在隊長的指示下,船鳴了汽笛,而且是連續三次。那聲音大到足以讓船上的人產生耳鳴。還看得見受到驚嚇的鳥兒,搖動樹林振翅飛上天空的景象。


    然後,我們開始等待,而且等了相當久。如果有人在這裏生活,照理說也該現身了。我認為這座島若要繞行一周,並不需要花太多時間。


    等待的期間,船身不斷隨波浪搖擺,但是沒有任何人嘔吐。可能是習慣了吧,抑或是緊張的關係。


    大家又繼續等待,等到影子的角度都改變了。然後,就在隊長命令部下們替移動


    做準備時。


    「請看一下正麵稍微偏右的地方!」


    有人大聲喊叫,然後全體成員都往海岸看。


    那裏,出現了生物的蹤影。


    該生物體形龐大,身高達二公尺以上,而且是黑色的生物,全身不僅毛茸茸還黑漆抹烏的。身上並沒有穿衣服,他是用粗壯的兩隻腳站立,在海岸行走。


    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那應該是後來進化成人類的生物,也就是「猿人」吧。


    可是那家夥的長相與其稱為猿猴,不如說比較接近凶猛的肉食獸。因此跟猿人有點不同呢。既然像是野獸與人類的混種,乾脆稱為「獸人」好了。


    獸人踏著沉重腳步走過來,然後在岸邊停了下來。他毛茸茸的臉麵向這邊,然後用又大又圓的兩隻眼睛,直盯著這邊看。


    當然啦,船上掀起一陣歡呼聲。


    芙特則是先幫那個生物拍一張照。


    「蘇……那是什麽?」


    因為她隻想讓我聽到,悄聲詢問著。所以我也小聲回答。


    「不知道。但目前可以確定的,隻有那家夥存在於這座小島呢。」


    「那麽……當初留置在此的人們都……」


    「或許吧。」


    「怎麽會這樣……」


    「雖然還不知道情況如何,但假如你看到不想看到的景象。也得接受現實喔。」


    就在我們討論最糟的可能性時,海岸則發生更令人吃驚的事。


    大量的,數目不隻是十幾二十隻的獸人,不斷從森林裏陸續冒出來。體型從大到小都有。


    獸人們的數量,不到一會兒就超過一百。光是有這麽多的獸人棲息,就能夠讓剛才提問的答覆從「或許吧」變更成「不用想也是吧」。


    比他們還要弱勢的人類要在這座島上生活,根本是強人所難。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這該如何形容才好……」


    我們聽到隊長大叫的聲音,那應該是讚歎吧。


    「準備登陸!快點準備輪胎吧!」


    咦?


    我不解地歪著頭(這當然是比喻的表現),隻見那些男男女女開始利索地作業。他們用絞盤把拉上來的輪胎往下放,再用螺栓把它固定在驅動軸上。


    當船變身成水陸兩用車後,隊長便下令登陸。


    科學的結晶憑著螺旋槳的力量前進,然後一接近岩岸,就直接衝上去。


    如果是一般的船隻,船底應該受到磨擦觸礁了,但這艘船卻非尋常船隻。隻見船隻憑著那股態勢,讓巨大輪胎直接攀登到岩石上麵,而且在沒什麽搖晃的情況下,順利地成功登陸。


    讓這種巨體登陸應該算是相當生動的景象吧,簡直像鯨魚上岸般。就連那些獸人們都往後退,逃往距離海岸約三十公尺遠的森林裏。


    可是,過沒幾分鍾他們又慢慢現身,一麵保持大約二十公尺的距離,一麵興致勃勃地眺望陸地上的船隻。


    至於獸人們之間的對話,在我聽來就像是發出喔哇喔哇、嘎啊嘎啊的聲音而已。


    我當然根本就聽不懂。雖說我是精通各種語言的摩托車,但聽不懂就是聽不懂,哪個人來幫忙翻譯吧。


    芙特戰戰兢兢地從甲板邊緣探出頭看,隻見她下個瞬間就正大光明拿出相機對準目標拍攝。好不可思議的雙麵人。


    不過話說回來,我實在不懂陳長怎麽會在這種情況下讓船隻登陸。要是這種人數的獸人們一起撲上來並爬上船的話,可是相當恐怖的。還是說他覺得有說服者,所以根本不是問題?


    「阿爾法!看你的了!」


    隊長呼喚他的部下。


    「知、知道了!那麽我過去了!」


    瘦弱的少年,用跟他的形象完全不搭的吆喝聲回答,他從甲板跑到前端。才想說他要做什麽,隻見他突然開始脫衣服。


    他脫下黑色襯衫、靴子與長褲,終於連內褲也脫掉。


    「呀啊……」


    看到眼前突然上演的脫衣秀,芙特不禁小聲哀號。


    「喂,太有趣了,快點拍啊。」


    「我不要啦!」


    「你不是負責記錄嗎?」


    「可是!」


    正當我覺得那景象很有趣而煽動芙特拍攝的時候,阿爾法把襪子也脫掉,整個人變得光溜溜的。


    他就這樣讓沒長什麽肌肉,膚色白皙又瘦弱的身體暴露在太陽底下。


    「呀!」


    然後做出令人無法置信的舉動。


    「咦!」「喔啊!」


    芙特與我的聲音完全同調。我們當然會驚訝,因為阿爾法從船頭縱身一跳,從四公尺高的地方跳落至海岸。


    我還以為這個笨蛋死定了。就算沒死,也會慘到雙腳骨折吧。


    結果阿爾法卻辜負我的期待——不對,是彷佛辜負我的不安般,輕盈地降落在大石頭上。他雙腳的肌肉突然隆起,穩穩支撐住他的身體。


    就算是職業運動選手,應該也不敢做這種嚐試吧。真是驚人的身體能力。這家夥,根本是真人不露相呢。


    「芙特小姐,接下來就麻煩你仔細攝影了。」


    不知何時來到我們旁邊的隊長如此說道。


    當然芙特她本來就做好隨時拍攝的準備,脖子早就掛著裝有照片能拍攝三十六張的底片的瞞用相機。


    「知、知道了。」


    當她這麽回答,已經拍下一張著地的全裸男。快門發出「啪嚓」的清脆聲音,緊接著是以手動的方式「唰哩」地卷一格底片的聲響。


    不過裸體男,就茌過沒多久開始出現變化。


    他那有如棍棒般細長,像去皮馬鈴薯般白皙的身體,忽然間整個隆起來。


    「咦?」


    盡管芙特大吃一驚,卻又拍了一張。


    我也非常訝異。如果就我看到的範圍描述的話——


    就是阿爾法開始產生變化。


    他纖細的身體急遽地變粗壯,二倍,不,超過三倍。從他的皮膚還長出毛發,毛發緩慢變長,直到他全身變得烏漆抹黑。


    「那是我們過去的模樣。」


    隊長告訴持續拍照的芙特還有我,他的語氣簡直像學校的老師那樣沉穩。


    「在我們過去居住的國家,我們好像是利用遠古的技術,改變肉體訊息而變成介於人類與野獸之間的一族。據說是為了在戰場有活躍的表現,所以用惡魔的技術創造出來的。」


    原來如此啊……哎呀呀,雖然我知道人類會創造非常離譜的事物,想不到連這種怪——不對,連這種「強大生物」都創造得出來。


    「平時我們就像正常人般生活,但是遇到重大狀況,就會像那樣憑自己的意誌變化。」


    要不是眼前的阿爾法變身了,否則我會懷疑隊長是不是在說醉話呢。


    「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受到歧視,受到迫害。當戰爭逐漸減少的同時,全國就開始疏遠那種力量。」


    這個嘛,也難怪啦。要是這樣的家夥造反,在國內大鬧,一般人類會感到恐懼呢。


    此時芙特又拍了一張照,眼睛沒離開取景窗地詢問:


    「所以……大家就離開國家了嗎……」


    「是的……如果繼續留下來,恐怕會被處死。即使將遭到那種對待,我們祖先也沒打算殺掉那幾萬人以君臨天下。」


    阿爾法的變化慢慢地持續。雖然他的肌肉一下子就變得發達,不過毛發就沒長那麽快。而「島上的夥伴們」則一直凝視他變化的過程。


    「變化後的我們,有著超越人類的力量。還有剛毅的生命力。所以,在當初那嚴酷的航海期間,聽說眾人一直是處於變化的狀態。」


    啊,原來如此。否則,根本就不可能靠木筏橫越大海。


    「然後,留置在島上的時候,也是啊……」


    我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雖然我原本打算靜靜地聽,但如此一來話題進展會比較快吧?


    「咦?」


    芙特似乎完全沒料到,她訝異地看著我,然後再看向胡子男的臉。


    「沒錯。」


    看到隊長堅定點頭回應,芙特又把視線移回取景窗,繼續她的工作。


    「所以,我們早就有心理準備。被留在絕海孤島這種嚴酷環境的他們,究竟該如河活下去。據說就連我們的祖先,在抵達新國家時,也為了使用力量而以變化的狀態活動好一陣子呢。」


    原來如此啊。所以,他們無法居住在會被周遭人們看到的場所呢。可是,因為我又有新的疑問,所以就毫不客氣地詢問隊長。


    「那麽,為什麽你們全都變成人類的模樣呢?在被那兩個旅行者發現前,維持那個模樣不就好了?」


    隊長很乾脆地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我們的壽命極端縮短了。若繼續維持變化的狀態,我們隻活短短幾年就會死掉。據說老化速度,是人類模樣的十倍以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總而言之,擁有超級力量的代價,就是劇烈加速新陳代謝的腳步。因為生物的細胞可分裂次數,好像有限呢。


    如果說強大的生命力與延長壽命,究竟要選哪一個,我想應該都是選後者吧。隻不過,還要附上如果能居住在安全國家內這種但書。


    「然後在歲月流逝,與世代交替中,我們的祖先知道一件可怕的事……」


    聽到隊長這句話——


    「難不成……」


    仍然望著取景窗的芙特喃喃說道。這次連這家夥也察覺到了啊,我當然也知道是什麽事。


    「沒錯,就是祖先們喪失了變化的能力。從他們孩子那一代、孫子那一代、曾孫那一代——力量不斷地喪失,到最後沒有一個人……」


    隊長之所以強忍著淚水,應該也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悔恨吧。無論如何拚命鍛煉身體,無能為力的事就是無能為力。


    「原來如此。這幾百年來之所以沒去救他們,那也是理由之一吧?不,應該說,那反而是最重要的理由吧?」


    我毫不留情地詢問。如此痛苦的發言,與其讓他們自己說,倒不如經過詢問之後再答覆:心情會比較輕鬆點吧?這就是所謂的解圍呢。


    「沒錯……我們世世代代都在害怕。害怕留在島上的夥伴迫於需要得以變化的狀態活下去,該不會就此無法回複人類的模樣……然後,如同我們喪失變化狀態的語言一般,他們該不會也喪失人類狀態的語言……」


    啊,難怪他們會猶豫該不該前來救援呢。


    老實說那天吃晚餐的時候,我愕然心想「就算沒有科學的力量,既然都過了四百年,隻要努力一下應該還是辦得到吧?」不過既然他們打從心底害怕去救夥伴的話,那就沒輒了呢。


    在海岸的阿爾法,他的變化結束了。


    那位身材瘦弱的少年已不複見,原本個子很高的阿爾法,現在全身的肌肉隆起,還覆蓋了剛毛,完完全全是名獸人。就字麵的意義來說,確實是徹底變了個人。


    於是我說:


    「這次你們像這樣大陣仗地出發,應該不隻是有了這交通工具的關係吧。我猜是托那家夥的福。」


    「沒錯……阿爾法是睽違超過三百年才誕生的,唯一可以完全變化的人。雖然完全不知道理由為何……」


    這算是隔代遺傳嗎?還是說叫返祖?


    「你應該無法想像,當時全國的情緒有多麽沸騰。」


    算是吧,確實無法想像。


    「我們的目的,是途中不管有多少夥伴倒下,都要設法將阿爾法帶到這座島。」


    原來如此。可是,就結果來說算是全體成員平安抵達了,你也很了不起喔,隊長。


    獸人化的阿爾法,慢慢接近島上的獸人們。他們嘎啊嘎啊地不知道說些什麽,當然我們完全聽不懂是什麽意思。隻能夠等待會兒他變回人類的時候再問。


    此時阿爾法被團團圍住。已經分不清哪一個才是阿爾法。


    然後,那團獸人消失在森林裏。無論是大的或是小的,全都從我們的視野消失了。


    如此一來,我們隻能夠等待。


    在甲板上以威風凜凜的姿態站立的隊長,也因為部下的勸說而坐下來。


    在海上等待的二艘船,靠著手旗通信傳達訊息。全體成員都在一個勁等待,我跟芙特也在等待。


    「你覺得會變成什麽樣呢?蘇。」


    等待途中突然被這麽問——


    「不知道耶。」


    我也老實回答。


    當太陽的位置更傾斜時,阿爾法回到水路兩用車。


    等待的期間真的超無聊。不僅沒任何人說話,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會有消息,所以隻能在原地待命。


    還有,才想說天空怎麽開始烏雲密布,結果居然下起滂沱大雨。雖然知道夏天常會下西北雨,但是在甲板上被淋得濕答答的,對摩托車來說感覺也不好受。


    說到芙特,她披著自備的披風式外套,把相機抱在下麵,並耐心等待。盡管芙特的高級相機稍微淋點雨是沒關係,但最好是不要被淋濕。


    當雨勢趨緩,逐漸能看見雲間狹縫時,阿爾法總算從森林裏現身了。那是負責監視的女子發現到的。


    當然,剛開始並不知道那是阿爾法。隻見一名獸人搖搖晃晃地從森林裏現身,踩著不穩的腳步朝這邊走過來。


    芙特用望遠鏡頭窺視。


    「啊!」


    然後發現是阿爾法。我也看出是他了。他身上那些獸人毛發,每當他邁出一步就不斷脫落,肌肉也慢慢消退。


    變回人類的阿爾法,設法走到水陸兩用車這裏,就當場癱坐在地。在那裏的是全裸而且身材瘦弱的少年。


    夥伴們放下繩梯,體格健壯的男性們輕輕鬆鬆把阿爾法扛到被雨打濕的甲板上。


    接著大量的食物與飲料立刻送上來。


    虛弱的阿爾法一坐起身,就維持全裸模樣以猛烈態勢開始大口吃東西。他雙手並用不斷地把食物塞進嘴裏,偶爾會從水壺讓水流進胃裏。


    對我還有拍照的芙特來說,都已經知道他食量驚人的理由。因為他的變化,會劇烈消耗身體能量。恐怕是細胞改造的關係,這也難怪。


    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他已經吃了一日以上分量的食物。穿回之前脫掉的衣服,回複平靜的阿爾法——


    「……結、結、結果不行啊啊啊啊!」


    就在他大叫的同時還哭出來,而且是嚎啕大哭。


    什麽嘛,原來這家夥也會哭呢。我格外地感慨萬千。至於芙特,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幫他拍一張照。然後,連同隊長在內的夥伴們——


    「…………」


    都剎那那間無言以對。然後,才問他發生什麽事。阿爾法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回答:


    「不行!不管我說幾次,無論怎麽解釋,就是行不通!他們對我說『我們不認識你們』!」


    芙特拍下隊長臉色驟變的一瞬間。


    根據阿爾法的說法,對方似乎堅持不認識他們。


    盡管阿爾法嚐試向他們解釋大約五百年前,大家被大國驅逐後在這裏分道揚鑣,現在這些人是為了兌現承諾來接他們離開的。


    「那些人隻是說『不知道,我們從好幾千年前就住在這裏』!就算我說他們原本是被改造的人類,他們也說。不可能有那種事


    』!還說,他們從上天造物時就是這副模樣』!」


    「那麽對於你的事,他們怎麽說?」


    阿爾法哭喊地回答隊長的問題:


    「他們說我是冒牌貨!說我隻是變裝的!明明我們的語言相通!他們卻完全不肯接受我的說法!」


    大叫之後,氣喘籲籲的阿爾法又說出很驚人的話:


    「結果到最後,他們就說:講這些奇怪話的冒牌貨給我滾!還說如果不離開,就把你殺來吃了!」


    「隊長!請你過來看森林那邊!」


    一名女子大叫。


    全體把視線從阿爾法的身上轉移到沿岸的森林。芙特則是把鏡頭對準那邊。


    哇!這下糟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那群獸人。


    而且跟剛才看到的不同之處,是他們所有人,手上都拿著粗大的圓木。他們像是拿著普通的棍棒般,輕輕鬆鬆拿起粗約幾十公分,長約五公尺以上的木頭。可見他們的肌力非常驚人呢。


    「怎、怎麽會這樣!」


    就算隊長的膽子一向很大,看到這幅景象也應該嚇到了吧。


    獸人們拿那些圓木想做什麽,即使語言不通也知道。這個嘛,當然不是要升營火用。


    要是被那些木頭打到,就算是這輛水陸兩用車也不可能平安無事吧。要是被他們入侵的話,天哪,我根本想都不敢想。


    「後退!立刻退到海麵上!」


    胡子男的決定非常快速。當下立刻發動引擎,車體也開始慢慢往後退。


    這時候已經聽到獸人們的叫聲。不是「嘎啊!」就是「咕呀!」等等,不過我聽不出是什麽意思啦。


    獸人們傾全力衝過來,揮起手上的圓木——


    不愧是科學的力量,水陸兩用車的速度很快,車體直接往後退到海裏並濺起水花,然後螺旋槳就立刻開始反向回轉。


    隻是獸人們,還在追趕不斷遠離海岸的我們。


    直到海水淹到他們的腰部才放棄追趕,不過卻把圓木朝我們這邊丟。幸虧命中的距離憲全不夠,隻見落下的圓木在距離船頭相當遠的前方,噗通噗通地激起水柱。


    「呼咿……」


    芙特嚇得尖叫且仰躺在甲板上,在這之前她一直在拍照。大概也有捕捉到獸人攻擊的瞬間決定性畫麵,真有她的。


    「哎呀~好危險喔,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


    「既然沒事,就再多拍一些吧。這次也拍一下那群蒼白著臉的家夥。」


    在甲板上,除了隊長以外,所有人都露出彷佛明天就沒命的表情。至於在哭泣的,就隻有阿爾法而已。


    此時的眾人如舉辦葬禮般,就某種意義來說,他們麵對的是更悲傷的現實。


    「…………」


    至於芙特,隻是默默拍攝他們。


    沒錯,因為留下紀錄是這家夥的工作。


    當船撤退到海麵,其他兩艘姊妹船靠了過來,並詢問發生什麽事。


    隊長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全體成員。雖然他們果真受到很大的打擊,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此時隊長立即做出決定,他決定要盡快返回組國。既然視為一線希望的阿爾法也行不通,就目前的判斷來說,隻能夠先回國再說了。


    那或許是痛苦的決定,不過做那種決定正是隊長的職務。


    於是三艘船背對島嶼,開始全速逃跑。這時候雨幾乎停了,四周也變得豁然開朗。


    芙特則是走向船尾。她似乎把我給忘了,所以我拜托其中一名男性,把我推到芙特旁邊。


    芙特對著島嶼拍了好幾張照。


    「為什麽……」


    然後難過地喃喃說道。


    「不曉得呢。」


    「哇!蘇,你怎麽會在這裏!」


    芙特訝異地跳起來。


    「我自己跑來的——這當然是騙人的。是我請人把我推過來。我隻是想跟你說,在意已經發生的事,並不在你的工作範圍。」


    「…………啊,嗯……謝謝你。」


    然後,芙特一直看著那座島。她不發一語地一直望著那座慢慢變小的島嶼。


    我們所在地的雖然雨停了,但島嶼四周還稍微在下。由於背對太陽的關係,當陽光突破雲層照下來時,剎那間,形成一道美麗的彩虹。


    宛如是架在島上的拱橋。也讓我們在最後,欣賞到美麗的景色。


    「啊啊……非常美呢。」


    芙特不經意地喃喃自語。


    「你不拍嗎?島嶼跟彩虹結合的景色,可是沒第二次的機會拍攝,這應該是絕佳的拍攝主體吧?」


    當我這麽問,芙特則回答我「已經太遠了」。島嶼的確是愈來愈小了。


    「你不是帶了那個超整遠鏡頭嗎?」


    「啊!對喔……」


    芙特衝到自己擺在甲板的公事包,然後拿出腳架與超望遠鏡頭。她把相機固定在腳架,把鏡頭裝在相機上,然後對準島嶼。


    芙特推算船搖擺的時間點,並一次又一次地按下快門。


    這趟旅行的去程花了七天時間,但回程隻花四天就完成。


    可能是他們急著想快點回祖國報告吧,不過能夠這麽快回來的理由其實很多。


    像是不用太擔心燃料不夠,因此就全速渡海。還有已經摸清楚道路情況、天氣一直很好,還有大地也沒有泥濘不堪。在道路無比筆直的地方,雖說行進速度緩慢,但他們連晚上都在趕路。


    隻是一路上,他們散發的氛圍一直很像是「參加完葬禮」。除了隊長,其他人幾乎都沉默不語,隻有最低限度的必要對話。


    阿爾法看上去還是以阿爾法的方式,明顯變得非常沮喪。


    他什麽話都沒說,還忘記自己是芙特的助理,整天坐在甲板上動都不動。食量也鑾少了。因為,他隻吃一般人二倍分量的食物。


    而幫那些家夥拍照的芙特:心情也是很沮喪,然後對我碎碎念。


    「嗯,好難過喔……好難過喔……」


    「我懂你的心情,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接下來的發展,隻能看他們怎麽決定。總之他們先回國報告,搞不好會拿什麽新的材料再去說服他們也說不定呢。」


    「對喔!說得也是呢!」


    「而且你拍的照片,應該會派上用場,如果他們想要再次挑戰,或許會再來委托你呢。」


    「嗯,我會加油的!」


    就這樣,我們好不容易回到故鄉時,是出發後的第十二天晚上。天氣雖然還很熱,但似乎已經過了最熱的時期。


    首先,我很高興能夠平安回來。連城牆看起來都令人感到懷念,來迎接我們的政府官員們也很高興看到我們平安歸來。


    話雖如此,但芙特的工作還沒結束。她忙著把大量拍攝的照片立刻衝洗出來。那一行人在這段期間,無法離開隻能等待,所以他們這次的出發,又得看芙特的進度呢。


    如果為了衝洗照片而回家,光是往返就要花掉兩天。但根本沒有時間可以那麽悠哉。


    為了盡快衝洗照片並交給他們,芙特跟我投宿在距離東城門不遠的旅館。那兒有睽違許久的大床,還可以衝熱水澡。


    芙特當晚睡得很熟。


    然後隔天早上,我們前往附近的衝印店。


    芙特租下那間店,不斷把拍好的照片衝印出來。這個程序是不可能交給別人做的。畢竟都是些不能公開的照片。幸好有政府官員在一旁幫忙趕人。


    芙特她獨自在充滿醋酸味的暗房裏奮鬥。


    我則是在一旁當芙特的聊天對象,也順便關心她會不會因為中暑而昏倒。所以


    很囉唆地提醒她要多喝水,多攝取鹽分跟糖分等等。


    結果,衝印照片的作業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到了侍晚,終於晾乾的大量照片,整疊放進交貨用的紙袋裏。每一張照片都是很珍貴的紀錄。


    原本以為一切就這麽結束了,但芙特卻把另一張照片放進其他信封裏。


    「嗯?那張是什麽照片?」


    「是我個人拍的照片,我挑了一張漂亮的想要給他們。」


    「原來如此,是那張彩虹與島嶼的照片嗎?給我看看。」


    「好啊。」


    芙特把那張衝印成大型筆記本尺寸的照片拿出來。雖然是黑白照片,但明顯看得出島上出現一道彩虹。是很漂亮的一張照片。


    其實她拍了很多張,我也請她都拿給我看。有看得到森林的小島特寫,還有拍攝到海岸。


    而我能發現到那個——


    純粹隻是偶然。我大可以什麽都不說,當做沒看見就好,但經過思考後,我決定不那麽做。


    「喂……剛剛的照片,可以把右下角的部分放大衝印出來嗎?然後把整張照片的明度加二左右。」


    「咦?是可以啦……?」


    「你現在就去幫我衝印出來。」


    「可是,這樣交照片的時間會延誤到耶?我打算現在就送過去,明天再衝印可以嗎?」


    「不行。即使會延誤到明天才交也沒關係,現在就馬上衝印出來。」


    「…………知道了。」


    雖然芙特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聽到我話說到這個份上,可能也察覺到什麽了吧,所以她又進去暗房了。


    不久,她照我說的衝印出一張放大的照片,雖然還是濕濕的,不過芙特已經把它拿出來了。


    我看到那個並仔細做確認,然後叫芙特拿放大鏡看。


    芙特用洗衣夾把照片夾在曬乾用的繩索上,然後仔細看那張照片。


    她一看——


    「天哪!這個!蘇!這個!」


    包難怪她會大吃一驚。


    那張照片上麵,有島嶼跟森林——


    然後還拍到在樹上,一起對著船揮手道別的獸人們。


    這是發生在隔天早上,黎明過後沒多久的事。


    芙特背起裝有放照片紙袋的後背包,然後騎著我從旅館出發,前往那一行人休息的場所。


    他們並沒有住旅館,隻是把水陸兩用車停在寬敞公園的停車場,然後直接在上麵睡覺。不過,這國家的警察還守在他們四周,看來疲憊不堪的他們,大多數都還在睡吧。


    不過幸運的是——


    「過來一下,我有話想跟你說……」


    「咦?」


    芙特成功把剛剛獨自散步的阿爾法叫過來。原本很煩惱該怎麽隻跟這家夥說,但沒想到對方竟主動幫我們製造契機。


    在清晨涼爽的空氣中,芙特跟我還有阿爾法,來到距離水陸兩用車較遠的地點。小溪畔設有長板凳,於是他們兩人坐在那裏。背後是小河,前方是水陸兩用車。如此一來,也不用擔心談話被其他人聽到。


    雖然阿爾法現在已經不哭了,但他今天的表情,一樣看不出在想些什麽。也不知道他的腦袋在盤算什麽。


    可是,唯獨這點一定要問問他才行。芙特從後背包拿出照片給阿爾法看,是那張放大的彩虹與小島的照片。


    阿爾法麵不改色,不過,他的眼皮是不是稍微動了一毫米啊?芙特當然是看不出吧。


    賓果。這家夥知道些什麽。


    「果然沒錯。」


    我開了個頭。說起來,煽動芙特做這件事的人是我。雖然我有點討厭這麽做。


    阿爾法表情茫然地看著我。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他用聽起來困倦的聲音說道。


    「無法變成獸人的國民們,與無法變回人類的島民們——你認為他們有辦法一起生活嗎?」


    「…………」


    芙特屏住氣息沒說話。那也難怪,實質上來說阿爾法算是自白。果然,被我猜中了。


    這家夥在島上,曾經跟獸人們推心置腹地討論過。


    他被追殺是一埸騙局,遭到攻擊也是演出來的。


    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刻,獸人們覺得對方應該看不見他們了,才對船隻揮手道別。對於睽違五百年來迎接他們的同胞,是真心充滿感謝的。


    而那景象,碰巧被芙特的超望遠鏡頭捕捉到。


    「…………」


    芙特一直沒說話,她的表情僵硬,並且等阿爾法說下一句話。要芙特說刻薄的話是不可能的事,沒辦法,這時候隻有讓我來了。


    「和諧融洽地一起生活?這個嘛,我想應該是不可能吧。畢竟你們那些同胞,是力量、壽命跟生活方式都不一樣的生物呢。」


    「對吧?島上的大家比我們還要清楚,也早就知道這點根本連爭論都不用。所以,就懇求我幫他們說謊,雖然我們談了很久,但實際上,我早就被他們說服了。」


    原來如此,雖然他用自己的方式抵抗,或者該說反抗吧。畢竟自己,的確是背負現在居住的國家誓必實現的心願而來呢。


    不過我很好奇的是,既然那樣,他為什麽在最後會讓步呢。所以,我毫不客氣地問他。


    「關鍵是什麽?」


    結果,他給了我完全預料不到的答案。


    「因為我,怎麽樣都哭不出來。」


    「什麽?」


    「旅行期間,還有現在,你們看我這個樣子,不覺得『這家夥很愚鈍嗎?』。」


    「有啊,我有過好幾次這種想法。」


    芙特的臉色變了,不過先假裝沒看到。


    「我啊,感覺比一般人還要遲鈍。不僅對疼痛如此,心情變化也是,對事物感動的情緒更不必說。」


    的確,當所有人嚎啕大哭的時候,這家夥卻顯得若無其事——看起來是那個樣子。


    「但那是有理由的。當我的身體一產生變化,就會突然變得很敏銳。所有一切,包括五感也是,還有內心的感動。眼睛看得到的一切,都變得比過去還要美麗,覺得所有事物都變得很棒。如果變成獸人時的感覺是一百,那麽當人類時的感覺,大概還不到二十。」


    「原來如此,力量變強大的話,感覺與感性也會跟著變強呢。雖然我無法實際感受,但我能了解你的意思喔。因為我是摩托車,感覺跟人類並不一樣。」


    「是啊,說的對。然後我心裏這麽想:『同樣無法哭泣的生物,是無法一起生活的』。」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我想問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當我結束我們的對話時——


    「芙特,現在怎麽辦?」


    「咦?啊?什、什麽怎麽辦?」


    「就是我們是否要把這件事情告訴胡子男。因為你的工作是進行記錄,等一下你不是要提交那些『紀錄』給他嗎?要把目前你手裏的照片全給他嗎?」


    「…………」


    芙特沒有說話,視線也從我這邊轉移到阿爾法。


    然後,過了幾十秒,她說了答案。


    當初我們把屋子交給政府官員管理,看來他們似乎很盡責呢。


    在夕陽染紅的白楊大道,小小的相館還是跟出發時一樣佇立著。就連「本相館臨時休業一陣子」的告示牌,也掛得好好的。


    我們估計住家跟相館將會空著十五天,信箱大概已經塞滿委托工作的信件吧。


    芙特拉開睽違許久的鐵卷門,然後把我推進住家,再進入相館。


    她把我立在固定位置後首先做的事,並不是把店門口那幾個裝有器材的公


    事包搬進裏麵。


    「找到了!」


    而是從櫥櫃下麵的木箱,找出還沒裝任何照片的相框。


    然後,找個牆壁空著的位置,接著開始咚咚咚地釘釘子,好用來掛那幅相框。


    這時候我開口詢問:


    「話說回來,我們還沒問他下決心的理由是什麽呢——」


    畢竟我們一大早,就跟負責開車的政府官員在一起而無法交談。而且,累癱了的芙特在回到相館前,幾乎一路上都在睡覺。


    「怎麽了?」


    釘完釘子的芙特回過頭來對我微美。


    「我跟你說——」


    然後,說了她的理由。


    「那個人,就隻哭那麽一次吧?」


    「啊?是啊,應該是他離開島嶼說謊的時候吧。」


    「沒錯。說自己『哭不出來』的人,明明處於人類的狀態,卻嚎啕大哭成那樣耶?看起來是那麽那麽的悲傷。」


    「對喔,說得也是呢。原來如此。」


    我都給忘了。


    連因為感覺薄弱而對事物毫無感動的阿爾法,都哭得那麽傷心。


    那傷心的程度,跟胡子男與其他夥伴的眼淚在程度上就不一樣。當然隊長他們也很悔恨。


    但是比他們還要感到悔恨不已的,就隻有阿爾法。


    因為他不能讓別人看出那是灌注如此深刻的用意,所做出來的重大決定呢。


    芙特打開桌上的相框,然後把後背包裏拿出來的一張黑白照片夾在裏麵,再緊緊地合起來。


    接著把相框,掛在剛剛打上的釘子。


    在滿是照片的店裏,又多了一張。


    那是以彩虹為背景,靜靜佇立的小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奇諾之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雨澤惠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雨澤惠一並收藏奇諾之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