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叮當——叮當——」這種像鍾聲——或者說像警報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跟克萊因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什麽……」


    「怎麽回事?」


    我們兩個同時大叫然後看向對方,接著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因為我與克萊因的身體整個被藍色的光柱給包圍起來。透過這層藍色的膜向外看去,隻見到草原的景色漸漸淡去。


    像這種現象,我在封閉測試的時候也經曆過好幾次。這是使用場地移動道具之後的「轉移」。但是我現在沒有握著道具,也沒有念出指令。就算是營運公司所發動的轉移好了,為什麽沒有任何的公告?


    一想到這裏,包圍我身體的光線變得更加強烈,讓我沒有辦法看見任何東西。


    隨著藍色的光輝逐漸變淡,我又可以看見周圍的景色。但我已經不是身處在夕陽照耀下的草原了。


    現在可以看見的,是一片廣大的石板地麵、環繞四周的行道樹,以及瀟灑中世紀風味的街道。在前方遠處,還有一座發出黑色光芒的巨大宮殿。


    毫無疑問,這裏就是遊戲開始地點「起始之城鎮」的中央廣場。


    我與在旁邊張大了嘴巴的克萊因先是麵麵相覷,接著兩個人同時來回望著將四周擠得滿滿的人群。


    看到這群眉清目秀的男女,以及他們身上各式各樣的裝備、發色,就可以確定他們跟我一樣都是sao的玩家。看起來人數有數千——應該說將近一萬人。目前遊戲裏的全部玩家,可能都跟我和克萊因一樣,被轉移到這個廣場來了。


    數秒鍾之間,人群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沉默,接著開始慌張地看著周圍的環境。


    不久之後,各個地方開始傳出吵雜的聲音,而且音量逐漸變大。耳朵裏不斷聽見「到底怎麽回事?」「這樣就可以登出了嗎?」「快點讓我登出啊!」這樣的話。


    過了一陣子,群眾的吵雜聲開始帶有焦躁的氣氛,也開始可以聽見「別開玩笑了!」「gm給我出來!」這樣怒吼的聲音。


    忽然間……


    有人的叫聲壓下這些吵雜的聲音。


    「啊……看上麵!」


    我和克萊因反射性地往上看。接著,就看見了一種奇妙的景象。


    在一百公尺上空,也就是第二層底部,染上了一層鮮紅色棋盤狀的花紋。


    仔細一看,就可以發現花紋是由兩個英文單字交互排列而形成。至於那兩個由鮮紅色字型所寫成的單字,則是【warning】以及【systemannou】。


    一時間感到相當驚訝的我,在看見單字之後,心裏想著「啊啊,營運公司的公告終於來了」而鬆了一口氣。這時廣場裏的喧擾聲也平息下來,感覺上每個人都豎起耳朵準備聽取公告的內容。


    但是,接下來的現象卻狠狠地背叛了我的預料。


    覆蓋整個天空的紅色圖樣,它的中央部分就像一滴相當濃稠的巨大血滴,慢慢向下滴落。但是血液並沒有滴落地麵,而是突然在半空中改變了形狀。


    出現在那裏的,是一個身高將近有二十公尺,身穿深紅色鬥篷的巨人。


    不,這麽說又有點不正確。因為我們是從下麵往上看,所以應該可以看到拉得非常低的帽子裏的臉孔——但是那個部位沒有臉孔,整個是一片空洞,甚至可以清楚看見帽子內部以及邊緣的縫線部分。而下垂的長長下襬裏麵,也同樣隻是一片微微的黑暗。


    我曾經見過這樣的鬥篷。那是封閉測試時,由argus社員所擔任的gm一定會穿著的服裝。但在當時,男性gm一定是長得像魔法師、留著一臉長胡子的老人;女性的話,鬥篷底下一定是戴著眼鏡的女性角色。現在可能是因為發生什麽問題而沒有辦法創造出角色,所以至少先讓鬥篷出現,但深紅色鬥篷底下一片空蕩蕩,讓我有種說不出的不安感。


    周圍無數的玩家應該跟我有同樣的感覺吧。因為到處可以聽見「那是gm嗎?」「為什麽沒有臉呢?」這樣的聲音。


    這時候,仿佛是要製止這些聲音般,鬥篷的右邊袖管忽然動了起來。


    從擴大的袖口裏,可以見到純白色的手套。但是袖子和手套很明顯也是互相分開,完全看不見有肉體的部分。


    接著左邊的袖子也慢慢舉起。在一萬名玩家的頭上,空的白色手套往左右張開,感覺像無臉人正在張開自己的嘴,然後馬上就有男子低沉又通徹的聲音從遙遠的上方傳來。


    「各位玩家,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我一時無法理解它所說的話。


    什麽叫「我的世界」?如果那件紅色鬥篷是營運公司的gm,那他的確像神一樣,擁有操縱這個世界的權限,但像這種大家早就知道的事,現在根本沒有必要再提出來。


    我跟克萊因啞口無言地對望,這時候紅色鬥篷緩緩放下雙手,而它說的話也繼續傳進我們耳裏。


    「我的名字是茅場晶彥。是現在唯一能控製這個世界的人。」


    由於實在太過驚訝,我的分身,甚至可能連我真實的身體也一起被嗆到了。


    茅場——晶彥!


    我知道這個名字。怎麽可能沒聽過。


    幾年前,argus還隻是為數眾多的弱小遊戲開發公司當中的其中一家而已,如今能夠發展到被業界稱為最大遊戲開發公司,原動力就是來自於這位年輕的天才遊戲設計師兼量子物理學者。


    他不但是sao這款遊戲的開發製作人,同時也是nervgear這套設備的基礎設計者。


    對於身為一個遊戲迷的我來說,茅場是令人非常憧憬的對象。隻要是有關於他報導的雜誌,我一定會買,為數稀少的訪談也重複讀到幾乎可以背誦的地步。光是聽到剛剛簡短的聲音,我的腦海裏麵就自動浮現經常穿著白衣的茅場那張聰明臉孔。


    隻不過,到目前為止都隻居身幕後,極力避免出現在媒體上,當然也應該從沒擔任過gm這種角色的他——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


    整個人僵硬的我,努力運轉自己快要停止的思考,希望能夠盡可能掌握現在的狀況。但是從空洞鬥篷下麵傳出來的話,就像是在嘲笑努力想要理解狀況的我一樣。


    「我想各位玩家應該都已經注意到,登出按鈕從主要選單畫麵裏消失的情況。但這並不是遊戲有什麽問題。我再重複一遍。這不是遊戲有問題,而是『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本來的版本。」


    「本……本來的版本?」


    克萊因沙啞地低聲說道。茅場像是要切斷他的話似的,繼續用低沉的聲音流暢地宣布:


    「從今之後,各位在到達這座城堡的頂端之前,將無法自己登出這個遊戲。」


    我沒辦法馬上理解「這座城堡」這句話的意思。在這座起始之城鎮裏,究竟什麽地方有城堡存在呢?


    但是,茅場接下來所說的話,一瞬間就將我的疑惑一掃而空了。


    「……此外,沒有辦法靠外部的人來停止或者解除nervgear的運作。如果有人嚐試這麽做的話——」


    短暫的沉默。


    接下來的這一段話,就在一萬人屏住呼吸的沉重寂靜裏,慢慢地說了出來:


    「——nervgear的信號組件發出的微波將破壞各位的腦,停止各位的生命活動。」


    整整好幾秒的時間,我與克萊因都帶著呆滯的表情對看。


    雖然我的腦部似乎拒絕去理解那段話的意思。但是茅場非常簡潔的宣言,卻以凶暴的硬度與密


    度直接從頭到腳將我貫穿過去。


    將腦部破壞。


    也就是將人殺害的意思。


    將nervgear的電源切斷,或者解開固定鎖準備將它從頭上拿下來的話,裝戴nervgear的使用者將會被殺害,茅場的宣言就是這樣。


    從人群的各個地方傳出了騷動的聲音。但還沒有大聲喊叫或是暴動的人出現。我想是因為包含我在內的眾人,都尚未或者是拒絕理解茅場所說的話。


    克萊因的右手慢慢地舉了起來,似乎是想抓住應該存在於現實世界裏的頭盔,同時也發出了幹笑的聲音。


    「哈哈……那家夥在說什麽啊。這根本不可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嘛。nervgear……隻不過是遊戲機而已。怎麽可能做到……破壞腦部這種事。你說是吧!桐人!」


    他的聲音在說到後半段時已經沙啞。而就算他再怎麽凝視著我,我也沒有辦法點頭同意他所說的話。


    nervgear是藉由埋藏在內部的無數信號組件,來發出微弱的電磁波給予腦細胞做某種事情時的擬似感覺。


    確實可以說是走在時代最尖端的超科技。但其實與它的原理完全相同的家電製品,日本的所有家庭都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經接受了。那也就是——微波爐。


    隻要有充分的輸出功率,nervgear的確有可能讓我們腦細胞中的水分產生震動,接著藉由摩擦生熱來將我們的腦部蒸熟。但是……


    「……原理上來說並不是不可能……但是我想這一定隻是嚇唬人的而已。因為隻要把nervgear的電源線拔掉,它就無法發出那麽高功率的電磁波了。隻要它沒有內藏大容量的電池在裏麵……的話…………」


    克萊因應該已經察覺到我說到一半就沒辦法再說下去的理由了。


    這個高個子的美男子用空洞表情呻吟般說道:


    「的確……有內藏電池。聽說是占頭盔三成重量的充電電池。但這根本沒道理嘛!如果忽然停電的話怎麽辦!」


    說到這裏,茅場仿佛聽見克萊因說的話似的,從上空繼續傳來他的聲音:


    「更具體來說,外部電源切斷十分鍾以上、網絡斷線兩小時以上、嚐試破壞nervgear本體或是解除固定鎖——隻有在上述這幾個條件下,腦部破壞程序才會執行。而這些條件,都已經透過本公司以及媒體在外麵的世界發表出去了。順帶一提,現在這個時間點上,已經有不少玩家的家人朋友,無視我們的警告,嚐試強製解除nervgear,而結果就是……」


    大聲響起的金屬性聲音講到這個地方,稍微吸了口氣。


    「——很遺憾,目前已有兩百一十三名玩家,永遠從現實世界及艾恩葛朗特裏退場了。」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響起唯一的一聲悲鳴。除此之外,四周圍大多數的玩家不是不能相信,就是不願去相信這個事實,臉上隻浮現些許笑容或是呈現恍神狀態。


    我的腦部也依然拒絕接受茅場所說的話。但是身體卻率先背叛了自己,我的腳忽然開始發起抖來。


    因為膝蓋發抖使得我在往後倒退了幾步後,好不容易撐住自己才沒倒下。而克萊因則是一臉虛脫的表情,整個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已經有兩百一十三名玩家……


    這句話不斷地在我耳朵深處重複播放著。


    如果茅場所言屬實——那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有超過兩百人喪生了嗎?


    這裏麵一定也有跟我一樣是封閉測試的玩家吧。說不定還有我曾聽過角色名稱,或看過角色臉孔的玩家呢。nervgear已經把這些人的腦給燒了——茅場的意思是這些人已經死了?


    「我才不信……我才不信呢。」


    跌坐在石板地麵上的克萊因啞著嗓子說道:


    「隻是嚇唬人的吧。這種事不可能辦得到。別在那邊囉哩八嗦了,趕快把我弄出去啊。我沒那麽閑可以陪你在這邊玩。沒錯……這一切全都是遊戲的活動吧。是為了遊戲開場所做的表演對吧。沒錯吧。」


    我的腦袋深處也不斷吶喊著跟克萊因相同的話。


    但是,就像要消滅包含我在內所有玩家的希望一樣,茅場那種像在宣布工作事項般的廣播,又再度開始了。


    「各位沒有必要擔心放在現實世界裏的身體。現在所有的電視、廣播、網絡媒體都不斷重複報導著這個狀況,以及有多數犧牲者出現的情形。所以各位頭上的nervgear被強製拆下來的危險性,可以說已經降到相當低的程度了。今後,各位在現實世界裏的身體,應該會在戴著nervgear下的兩小時斷線緩衝時間裏,搬送到醫院或是其它的設施,然後加以慎重地看護才對。希望各位可以安心……把精神放在攻略遊戲上就可以了。」


    「什…………」


    到這個地步我終於也忍不住了,從嘴裏爆發出尖銳的叫聲。


    「到底在說些什麽!居然要我們專心攻略遊戲?在不能登出的情況之下,還能放心地玩遊戲嗎?」


    狠狠瞪著飄浮在上一層底端附近的巨大紅色鬥篷,我繼續吼道:


    「這根本已經不能算是遊戲了!」


    結果,茅場晶彥像是又聽到我的話般,繼續用他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平穩地宣布:


    「但是,希望大家要特別注意。對各位而言,『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已經不再隻是遊戲,而是另一個現實世界。今後……遊戲中將取消所有複活的機能。所以當hp變成零的瞬間,各位的角色將永遠消滅,同時……」


    我可以完全預測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各位的腦將被nervgear給破壞。」


    一瞬間,有股想要大笑的衝動由腹部深處往上湧,但我拚命忍耐下來。


    現在,我視線的左上角有一條發著藍光的細長橫線。仔細一看,上麵重疊顯示342/342的數字。


    hitpoint。生命的殘值。


    當它變成零的瞬間,我將會真正地死去——根據茅場所說的,會因為腦部被微波給烤熟而馬上死亡。


    這的確是個遊戲。是個真正攸關生死的遊戲。也就是,死亡遊戲。


    我在為期兩個月的sao封閉測試當中大概已經死了上百遍,每次都會伴隨著令人感到不愉快的笑聲,在位於廣場北方的宮殿「黑鐵宮」複活,再次投身於戰場。


    所謂的rpg就是這麽回事。它是種不斷死亡、藉由獲取經驗值來提升自己技能的遊戲。現在竟然說沒辦法複活?而且一旦死亡了就會真的失去生命?更誇張的是——還不能夠主動停止這個遊戲?


    「……真是太蠢了。」


    我低聲呻吟。


    在這種條件之下,會有人想跑去危險區域嗎?所有玩家一定都會躲在安全街道區裏麵。


    但是,對方就像能不斷看透我以及全部玩家的想法似的,又發出了新的宣告:


    「能夠將各位從這個遊戲裏解放出來的條件就隻有一個。就是我剛剛提過,到達艾恩葛朗特的最高層,也就是第一百層,然後打倒在那邊等待的最終魔王。我保證在那個瞬間,存活下來的全部玩家都可以安全地登出遊戲。」


    一萬名玩家全部沉默了下來。


    現在我終於能夠了解到,一開始茅場所說的「到達這座城堡的頂端」的真正意思為何了。


    這座城堡,指的就是——把我們吞噬在最下層,而上麵還有九十九層、持續飄浮在空中的巨大浮遊


    城堡,艾恩葛朗特。


    「全破……要到第一百層?」


    克萊因忽然吼了起來,迅速站起身,右拳朝著天空舉了上去。


    「怎、怎麽可能辦得到嘛!聽說封測的時候就很難攻上去了!」


    克萊因說的沒錯。一千人參加的sao封閉測試,在為期兩個月的時間裏,也僅僅隻攻略了六個樓層而已。如今的正式上線,則大約有一萬名玩家潛行在遊戲裏,但隻靠這些人要攻略到一百層,究竟得花上多久的時間?


    我想被集合在這個現場的所有玩家,應該都在考慮這無解的問題吧。籠罩在現場的寂靜,沒多久便被低聲的喧囂給淹沒了。但是傳出的喧囂中幾乎聽不見恐怖或是絕望的聲音。


    我想大部分的玩家應該都還沒辦法判斷,究竟現在的狀況是「真正的危機」,或者隻是「開幕活動裏多餘的演出」而已。這是因為茅場所說的話實在太過於恐怖,所以反而沒有什麽真實感。


    我抬頭仰望天空,直瞪著那空蕩蕩的鬥篷看,努力地想要把思緒和目前的狀況整合起來。


    現在我已經沒辦法登出這個遊戲。沒有辦法回到現實世界裏自己的房間,也沒辦法回歸自己原本的生活。得有人打倒這座浮遊城堡頂端的大魔王,我們才能回到屬於我們的日常生活。而在那之前隻要有任何一次hp變成零——我就會死亡。真正的死亡將降臨在我身上,我這個人將永遠消失在這個世上。


    但是……


    不論我再怎麽努力,也沒辦法把這些情報當成事實。五、六個小時前,我還吃著母親做的午飯,跟妹妹說了幾句話後才上樓。


    我沒辦法回到那個地方了?這真是現實的狀況嗎?


    這時候,思考永遠比我和其它玩家快上一步的紅色鬥篷,輕飄飄地動了一下右手,用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公布:


    「最後,來讓大家看看這個世界對你們來說,已經是唯一現實的證據。在各位的道具欄裏麵有我準備好的禮物。請大家看一下。」


    一聽到這裏,我右手的兩根手指幾乎自動地往正下方揮去。周圍的玩家也都跟我做出同樣的動作,廣場上響起一連串的電子鈴聲效果。


    從浮現的主要選單上敲了一下道具欄的卷標後,顯示出的持有道具表最上麵,有茅場所說的禮物。


    道具名稱是——「手持小鏡子」。


    心裏一邊想著為什麽要送我們這種東西,一邊點了一下那個名字,從浮現出來的窗口那裏選擇了實體化的按鈕。伴隨著發亮的效果音,馬上就出現了一麵小小的四角形鏡子。


    戰戰兢兢地將它拿到手上,但卻什麽事都沒發生。鏡子裏所照的,隻是我苦心創造出來,有著勇者臉孔的角色而已。


    我一邊覺得奇怪,一邊往站在旁邊的克萊因看了一下。發現那個有著剛毅容貌的武士,也跟我一樣右手拿著鏡子,臉上出現呆滯的表情。


    這個時候——


    克萊因與周圍的玩家忽然被白色的光線籠罩起來。而在這同時,我自己也同樣被白光所包圍,眼裏所見盡是一片蒼白。


    僅僅兩、三秒的時間,光線便消失了,原本的景色再度出現在眼前……


    不對。


    現在在我麵前的不是克萊因那熟悉的臉孔。


    板金連結起來的鎧甲、低俗圖案的頭巾以及怒發衝天的紅色頭發都跟原來一樣。但隻有臉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原本細長的眼睛,變成一雙凹陷的銅鈴大眼。細直的鼻子成了長長的鷹勾鼻。而且臉頰和下巴還留著胡渣。如果說原本的角色是爽朗的年輕武士的話,那現在的樣子就像是戰敗的武士——或者可以說是山賊。


    我完全忘記現在的狀況,隻是呆呆地嚅囁道:


    「你……是誰?」


    結果,眼前的這個男人也問了跟我相同的問題:


    「喂……你這家夥是誰啊?」


    這一瞬間,一種預感閃過我的心頭,我也同時了解了茅場的禮物「手持小鏡子」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我迅速地舉起鏡子,瞪大眼睛往鏡子裏麵看去,而鏡子裏麵出現的……


    是留著一頭很普通的黑發,長長的瀏海下有一雙柔弱的眼睛,穿著便服跟妹妹一起出去的話,到現在還常被誤認為是姐妹的細長臉孔。


    幾秒之前「桐人」所擁有,如同勇者般堅強的麵孔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出現在鏡子裏的——


    是我非常不喜歡的,現實世界裏真正的臉孔。


    「嗚哦……這不就是我嘛……」


    旁邊跟我一樣看著鏡子的克萊因大吃一驚。


    我們兩個再度對看,同一時間叫了起來:


    「你是克萊因?」「你就是桐人?」


    兩個人發出的聲音都因為語音效果停止,而與原本的聲調產生了明顯的變化,但這時候已經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注意這種事情了。


    鏡子從我們兩人的手上掉落到地麵後,隨著細微的破碎聲消失了。


    重新看了一下四周,可以發現,那些幾十秒前還長得一副像在奇幻冒險遊戲裏出現的俊男美女相貌的人,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像把遊戲展覽會場裏眾多的客人聚集起來,然後讓他們穿上盔甲的一群真實世界裏的年輕人。更恐怖的是,男女比例產生了相當大的變化。


    到底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我與克萊因以及周圍全部的玩家們,都從自己創造的角色變成真實世界裏的模樣了。雖然仍是由多邊形材質所構成,細微的地方多少還是有點奇怪,但仍然可以說是相當了不起的模擬程度。簡直就像在我們臉部施加了立體掃描一樣。


    掃描——


    「……原來如此!」


    我抬起頭看著克萊因,從嘴裏擠出細微的聲音道:


    「nervgear以高密度的信號組件將使用者從頭到臉完全覆蓋住。也就是說不隻是腦部,它連臉部的表麵形狀也能完全掌握……」


    「但、但是,像身高和……體重這些資料呢。」


    克萊因一麵用更細微的聲音回答,一麵瞄著四周圍的環境。


    周圍啞然失聲地看著自己與其它人容貌的玩家們,平均身高顯然比「變化」之前降低了不少。我為了防止視點的高度差異造成動作上的妨礙,所以把角色身高設定跟真實世界裏的身高一樣,這點我想克萊因應該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才對。但是其它大多數的玩家,應該都設定比現實世界裏的身高高出十幾二十公分吧。


    還不隻如此,身材橫向發展的平均值也著實上升了不少。但是這些方麵的信息,隻限戴在頭上的nervgear應該沒有辦法掃描出來才對。


    但克萊因馬上就解答了這個疑惑。


    「啊……等等。因為我昨天才剛買了nervgear,所以還記得很清楚。第一次戴上頭盔時的設定程序裏,不是有個叫做……測定器調整什麽的,要我們到處碰自己的身體嗎。可能就是靠那個來……?」


    「啊,嗯嗯……對了,一定就是這麽回事……」


    所謂的測定器調整,就是為了重現著裝者的身體表麵感覺而進行測量,以「手要移動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能碰到自己身體」的動作掌握基準值的工作。這也等於把自己真正的體格數據,在nervgear裏麵檔案化。


    所以在這個sao世界裏,要把全部玩家的分身完全轉變成真實世界相貌的多邊形角色,的確是辦得到的事。


    而這麽做的動機可以說是再清楚不過了。


    「現實……」


    我嘴裏


    低聲說了這麽一句話。


    「那家夥剛剛說了,這就是現實。這個多邊形的角色以及……被數值化的生命值都是我們真實的肉體,也是我們的生命。茅場就是為了強製讓我們了解這一點,才會重現我們在現實世界裏的容貌和體格……」


    「但是……但是呢,桐人……」


    克萊因使勁搔著自己的頭,頭巾底下的大眼睛發著光大聲吼著:


    「為什麽?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用手指了指上麵後說:


    「再等一下吧。反正他馬上就會回答了吧。」


    茅場果然沒背叛我的預測。幾秒之後,染成血紅色的天空傳來了可稱為莊嚴的聲音:


    「各位現在心裏一定會想為什麽。為什麽——sao以及nervgear的開發者茅場晶彥要這麽做?這是大規模的恐怖行動嗎?或者是為了贖金而犯下的綁票案呢?」


    先前語調完全不帶任何感情的茅場,這時候的聲音卻帶有某種情感。雖然場合不對,但我心裏還是忽然浮現出「憧憬」這兩個字。明知應該不是這麽想的時候才對。


    「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甚至可以說,我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目的或理由了。要說為什麽的話……那是因為對我而言,這個狀況就是最終目的。創造出這個世界並觀賞它,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會發明nervgear,並創造出sao。而現在,我的所有目的都達成了。」


    持續了一段短暫的時間後,茅場那回複成無機質的聲音響了起來。


    「……『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正式營運的遊戲說明就到此為止。各位玩家——祝你們好運。」


    最後的一句話殘留了一些回音便消失了。


    鮮紅色的巨大鬥篷無聲無息地上升,從帽子尖端部分開始,仿佛溶化般逐漸與覆蓋住整個天空的係統訊息同化。


    它的肩膀、胸膛以及四肢慢慢沉入血紅色的水麵,最後隻留下一個波紋擴散開來。接著,布滿整片天空的訊息又跟出現時一樣,突然消失了。


    吹過廣場上空的風聲以及由npc樂團所演奏,城鎮街道上的bgm由遠方逐漸靠近,平穩地觸動著我們的聽覺。


    遊戲再度恢複成原本的模樣。而唯一的變化,就是遊戲的某些規則有了改變。


    緊接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總算……


    一萬人的玩家集團,這才出現應該有的反應。


    總之就是許多地方都發出壓倒性的超大聲響,令整個廣場震動了起來。


    「騙人的吧……這是怎麽回事,一定是騙人的。」


    「別開玩笑了!放我出去!把我從這裏放出去!」


    「這樣我很困擾!接下來還跟人有約呢!」


    「不要啊!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啊啊啊!」


    悲鳴、怒吼、尖叫、痛罵、請求、以及咆哮。


    在短短幾十分鍾裏,就由遊戲玩家變成囚犯的人們,有的抱著頭蹲在地上,有的雙手朝天舉起,有的互相擁抱,有的甚至開始互相護罵。


    聽著無數喊叫聲的同時,我的思緒不可思議地逐漸冷靜下來。


    這一切全都是真的。


    茅場晶彥所說的全部都是事實。如果是那個男人,的確有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應該說他會這麽做一點也不奇怪。茅場給人的那種毀滅性天才的印象,讓人不得不這麽想,而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我會有一段時間——幾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沒有辦法回到現實世界。我將沒有辦法和母親,以及妹妹見麵,甚至是交談。而且說不定我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們了,如果我在這個世界裏死亡——


    就代表我將真正死去。


    因為腦部被遊戲機,同時也是監獄大鎖跟刑具的nervgear給燒焦而死。


    緩緩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來之後,我開口說道:


    「克萊因,你過來一下。」


    曲刀使在現實世界裏一樣比我高出不少,我抓住他的手臂後,快步穿過開始發狂的人群。


    看來我們應該是在人群的外圍部分,我們很快就穿出了人群。當走進了從廣場呈現放射狀散開的其中一條街道後,我們馬上衝進停在那裏的馬車陰影中。


    「克萊因……」


    我用最嚴肅的聲音,再度叫了一次這個男人的名字,雖然他看來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聽好了,我現在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城鎮前往下一個村莊,你也一起來。」


    克萊因瞪大了在低俗圖案頭巾底下的那雙眼睛看著我,我則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如果那家夥說的全是事實,那為了在這個世界裏存活下來,我們得拚命強化自己才行。我想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在線角色扮演遊戲這種東西,就是玩家之間的資源搶奪戰。搶到越多係統所提供的有限金錢、道具以及經驗值的人才能變強。跟我們有同樣想法的家夥……應該會在這座『起始之城鎮』周邊區域不斷地練等,這樣資源馬上就會枯竭了。最後隻會變成大家不斷地找尋係統的出怪地點而已,所以趁現在趕快把下個村落當成據點才是最好的選擇。往下個村落的路徑以及危險的地點我都很清楚,就算現在等級隻有1也可以安全到達。」


    克萊因動也不動地聽著寡言的我把一長串話說完。


    過了幾秒之後,他稍微苦著臉說道:


    「但是……但是呢。我剛才也說過了,我跟在其它遊戲裏認識的好朋友,一起通宵排隊買了這個遊戲。那些家夥應該也已經登入,而且剛剛應該也在那個廣場裏才對。我不能放下他們不管……」


    「…………」


    我屏住呼吸,咬著自己的嘴唇。


    我完全可以感受到克萊因那緊張眼神裏所帶著的感情。


    這個男人——這個爽朗討喜,應該也很會照顧人的男人,希望我能夠把他所有的朋友也一起帶走。


    但是我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同意。


    如果隻有克萊因一個人的話,就算現在等級隻有1,我也還有自信能從好戰的怪物手中,保護他安全到達下一個村莊。但如果再增加兩個人——不對,應該說再增加一個人的話,情況就會相當危險了。


    如果在路途當中出現犧牲者,而結果也真如茅場所說,那名玩家的腦因此被燒焦,而造成在現實世界裏死亡的話……


    這份責任就得歸咎到提議離開安全的起始之城鎮,然後還沒有辦法守護同伴生命安全的我身上了。


    我實在無法背負這麽重大的責任。絕對不可能辦得到。


    克萊因似乎又聰敏地看出我突然猶豫了起來的原因。他那留著胡渣的臉頰上,浮現出勉強做出來的爽朗笑容,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能再繼續給你添麻煩了。怎麽說我在上一個遊戲裏也擔任過公會會長,不要緊的,有你剛剛教我的技巧應該就沒問題了。而且……這些有可能都隻是無聊的惡作劇,馬上就能夠登出了也說不定。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快到下一個村莊去吧。」


    「…………」


    我保持著沉默,在幾秒鍾之間,內心有了前所未有的強烈掙紮。


    接著,我選擇說出了之後整整讓我痛苦了兩年的話。


    「這樣啊……」


    我點了點頭,往後退了一步,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那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有什麽事的話就傳訊息給我……那我先走了,克萊因。」


    克萊因叫住低下頭準備轉身的我。


    「桐人!」


    「…………」


    用眼神詢問他叫住我的意思,但他隻是微微抖動臉頰骨,沒有再說什麽。


    我輕輕揮了一下手,身體轉向西北——下一個村落所在地的方向。


    當我走了五步左右的距離時,背後再度傳來他的聲音:


    「喂,桐人!你這家夥真正的臉還滿可愛的嘛!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苦笑了一下,背對著他直接叫道:


    「你現在那張落魄武士的臉才真是適合你呢!」


    我就這樣背對著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專心地直直往前走。


    在往左右彎曲的小路上走了幾分鍾後,回頭看了一下,但當然已經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


    我咬緊牙關,將塞在胸口的奇妙感情壓抑下來,開始跑了起來。


    跑向起始之城鎮的西北門、廣大的草原與森林,以及越過這些地方之後的小村莊——全力朝著今後將不斷持續下去,永無止盡的孤獨求生戰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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