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愚


    隔道屏風看不清輪廓, 楚謠緊張的捏著手心, 等他再次開口說話確認一下, 生怕隻是迷糊中的幻覺。


    “本官知道你有諸多疑惑, 先過來吃飯。”寇凜敲了敲屏風木框, 低聲笑道, “本官慢慢說給你聽。”


    是他沒錯, 楚謠喜上眉梢,因未脫衣,穿上鞋就要出去。


    忙又頓住腳步, 整理了下頭發才繞過屏風。


    寇凜已經回去桌前坐下,見她憔悴的模樣心疼的厲害,聲音溫柔的能流出水來:“本官詢問了你府上的廚娘, 說你平時隻愛喝粥吃素食, 鮮少吃葷食?”


    楚謠扶腿走過去,一直盯著他瞧, 腦袋還有些不清不楚:“恩, 我嫌葷食油膩, 吃不下。”


    寇凜微笑道:“嫌油膩, 那是你府上廚娘手藝不行,過來嚐嚐本官煮的葷食。”


    楚謠現在粥前不動, 將他看了又看:“大人, 您……”


    寇凜指了指椅子:“先坐下。”


    楚謠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愛麵子裝出來的,忐忑不安的坐了下來, 可她哪有心情吃飯,而且眼前這三道菜連用了哪些食材都看不出來,豬食一般,有胃口也要倒胃口。


    “軍中吃飯的嘴多,沒那麽多講究,味道絕對沒問題。”寇凜遞羹勺過去,順手以食指在她額頭一戳,“你這與以貌取人無異,不可取。”


    他許久不曾親自下廚,看著她為自己神傷才想著獎勵她一下,竟不領情。


    楚謠窘迫著微微歪了歪身子,避開他的手:“沒有,我隻是看不太懂您這都煮了什麽。”


    垂目仔細分辨,三道菜中有一道菜似乎是豆腐,隻不過碎成了渣,她接過羹勺咬了一丁點送入口中。


    倒真是一愣:“有些豆腐的味道,卻……是魚?”


    “豆汁泡煮的,怎麽樣?”寇凜推薦自己煮的另外兩道菜,“旁的廚子以素菜燒出葷菜的味兒當本事,本官卻絞盡腦汁的想著反其道而行之。”


    “有勞大人費心。”楚謠又換了筷子,嚐嚐那兩道菜,果然吃不出肉味,“不過我不太明白,吃起來與素菜一樣,您直接拿素菜煮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寇凜雙臂交疊放在桌麵上,上下打量她:“瘦成一把骨頭,總吃素怎麽能行?”


    楚謠第二次聽他談論自己瘦,心裏不解,問道:“我不瘦呀,從沒人說過我瘦,京中女子不盡是如此麽?”


    寇凜想說那日遊湖遇刺時攬著她,硌的他渾身疼,女人還是豐腴一些比較好。又覺著說出來似乎頗為怪異,冷哼一聲:“行,那你當本官多管閑事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難得他親自下廚,楚謠心裏也是開心的,趕緊多吃幾口。


    她飯量不大,晚飯一碗粥足夠飽腹,硬撐著吃下一半的菜,且三道菜雨露均沾,都隻剩下一半。


    瞧見寇凜露出滿意的笑容才放下筷子。


    打量他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老嫗裝扮,她憂心忡忡:“大人,您不是被關進刑部大牢了麽?又越獄了?”想起刑部尚書是她爹一手提拔起來的,驚訝道,“莫不是我爹私放您出來的?”


    “那老狐……你爹有這個膽子,他早當上首輔了。你是不知,自從離開太和殿,金吾衛一路押送,宋家的勢力早已滲透入刑部,處處是宋家的眼線,路上根本動不了手腳。”寇凜伸手過去,將她放下的筷子取過來,也不賣關子,“隻不過本官今日沒去大朝會,由陸千機易容代替,此刻蹲在刑部大牢裏的人也是他。”


    楚謠楞了楞,吃驚道:“大朝會百官雲集,您就不怕陸大人露出破綻?”


    寇凜挑挑眉梢:“可知本官是如何認識千機的?”


    “嗯?”


    “四年前詔獄抓進來一個牽連到閹黨的江湖人士,有一天本官去提審時,發現囚犯不見了,徐功名一口咬定是本官幾日前親自來放走的,而本官確實沒有。那是本官執掌錦衣衛以來,詔獄丟的第一個人。”


    “是陸大人假扮成您,混入錦衣衛衙門放走的囚犯?”


    “恩,那囚犯是他父親。”本著“可以奢侈,不能浪費”的寇氏家訓第一條,寇凜提筷準備吃幹淨剩下的一半,“千機精通易容術和縮骨功,且還善於模仿,本官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又抓到他父子倆,以放過他父親為交換,留他在本官身邊,為本官效力五年。”


    原來如此,楚謠忽然想問一問跟著他更久的段小江是怎麽一回事,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大人,莫非您一早知悉今日會被顧禦史彈劾?”


    寇凜點了點頭。


    他早就覺得奇怪,宋家為保那幕後黑手,謀害楚簫和虞清,都是采用複雜且迂回的辦法,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


    按照這樣的心思,宋家為何敢來招惹自己?


    從紅袖招再到遊湖遇刺,完全不給他留一點麵子。


    他寇凜查案的本事全京城誰不知道,這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麽?


    唯一的解釋,宋家有把握置他於死地。


    刺殺是不行的,隻要不下水,想要他的命難如登天。


    那就必須借聖上之手殺了他。


    而身為聖上的左膀右臂,能讓聖上對他失去信任,動怒到自砍手腳的理由,不是與淮王有關,就是與閹黨有關。


    “姐姐的確從未告訴過我父母是誰,祖籍何處,本官也不知道原因。”寇凜吃著菜,暗道許久不下廚,技術生疏了,“大概四年多前吧,本官收到消息,有人從當年將本官賣給養父的牙行入手,又開始調查本官的來曆。本官尋思著自己這不清不楚的身世,遲早被人拿來大做文章,索性繪製了一幅假畫像,分發去地方錦衣衛所。”


    楚謠眨眨眼:“畫中人並不是您姐姐?”


    “當然,本官仇家無數,怎可能讓旁人知曉本官姐姐的容貌,比本官先一步尋到她?”


    寇凜“嗯”了一聲:“如今這些人浮出水麵,隻需仔細一查,必會發現他們與定國公府之間存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約宋嫣涼見麵,故意謊稱自己手握證據,給他們十日之期,目的正是逼他們朝自己動手。


    之所以“十日”,因為第九日剛好是大朝會。


    倘若真如他猜測的那樣,宋家準備在他姐姐身上大做文章,寫好告密信,準備了一應假證人,那還需要一個懂得查案又有身份彈劾他的三法司高官。


    大理寺第一個排除,裴頌之與他有仇,他的彈劾毫無說服力。


    刑部尚書則以楚修寧馬首是瞻,不會輕率行事。


    都察院便是最好的選擇。


    “宋嫣涼赴約那晚,本官早已派人將都察院左右都禦史嚴密監視起來。你我喝酒那會兒,左都禦史匆匆出府,入宮去了尚衣局。本官挨打以後,在雲來居醒酒之時,暗衛送來這個消息,本官才算徹底篤定自己猜測無誤。”


    寇凜也由此得知,宋家想要扳倒他是早有預謀的,一直按兵不動皆因時機未到。


    如今被他逼迫,才決定提前實施計劃。


    “本官索性將計就計,落入他們的算計,借此機會收拾幹淨衙門裏的內鬼和那些喂不熟的狗。再者,先前他們在暗本官在明,如今本官也轉入暗中,且看我們誰先抓到誰。”


    “可是大人,您這將計就計的代價是惹得聖上震怒,即使回頭翻案,也難免會失了聖心。”


    寇凜放下筷子勾勾手指,楚謠稍稍傾身,聽他在耳邊說道:“那幅畫像,是四年前本官求聖上親手所繪,本官表達了自己的不安之意,聖上笑言本官太過多心,但還是應本官所求。”


    楚謠慢慢睜大眼睛:“畫像是聖上隨意畫的?所以他很清楚畫中人與淮王毫無關係?”


    “不錯,畫中人根本不存在。”提及此事來,寇凜麵露尷尬,“當年聖上冥思苦想畫不出來,非逼著本官打扮成宮女,比對著本官的女裝繪製而成,隨後還嫌不夠醒目,不夠楚楚動人,琢磨許久,提筆在眼角處點了顆淚痣……”


    至此楚謠才算卸下那塊兒沉沉壓在心頭的大石頭,長長順了口氣。


    他卻冷笑道:“可想而知,當聖上看到這副畫像被拿來說的有鼻子有眼,又牽扯皇宮內務多個局司,他豈會不震怒?在聖上心中,本官現在就是個牆倒眾人推的小可憐兒,誰敢彈劾本官,就是和聖上作對,他們以為順了聖心,實則自斷前程,本官就是讓他們知道得罪本官的下場!”


    楚謠的心又提起來:“那我爹……”


    寇凜沒好氣的道:“放心,你爹是個老狐……聰明人。”


    聽他這樣說,楚謠是真放心了,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讚:“人說一步三算,大人您是一步十算,往後大人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將會更加牢固,再有人拿身世說三道四,聖上也不會信了。”


    瞧她聽個解釋一驚一乍的模樣,寇凜倏忽笑起來:“虧得本官醉酒時與你講了諸多往事,你依然還是不了解你家大人呀。”


    楚謠的關注點在“你家大人”這四個字上,忽覺臉頰有些發燙,嗔怪了句:“我除了了解您訛錢的手段,別的真是看不透。”


    做事從不按常理,讓人一點兒軌跡也摸不著。


    “你無須看透,隻管相信本官就是。”寇凜看她蒼白臉頰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抹血色,心疼又滿足,大著膽子握住她的手,“是本官疏忽了,該提前告訴你的,本官也不想到你會這般憂心……”


    “大人料事如神,卻獨獨想不到我的感受?”這話聽的令人生氣,白擔心一場過後,楚謠又想起來他來府上訛詐兩千金的事情,抽開了自己的手,見他拿起筷子準備繼續吃,賭氣道,“吃我家的飯,您給錢了沒?”


    寇凜微怔,筷子尖點點盤沿:“本官沒帶錢,這是本官親自煮的,你也吃了,算抵債了吧?”


    竟還一本正經的和她討價還價?


    楚謠瞪著他。


    寇凜被瞪的莫名心虛,將筷子放下:“行,本官不吃了,等小江送錢來。”


    “你……”楚謠看不透他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屏風後走,扶著屏風又轉頭,“大人住我房裏,是不是也得給錢?”


    “嗯?對,你提醒的對,本官忙了一天險些忘記這茬,回頭別被你爹給訛上。”寇凜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抬頭看一眼房頂,“那本官先睡房頂。”


    楚謠料想這句一定是開玩笑,見他送食盒去廚房之後一直沒回來,隻以為他出去做事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等待大半宿,四更天時突然聽見天窗一陣悉悉率率,從上方傳來他刻意壓低的聲音:“楚小姐,要下雨了,這住宿的錢能不能先欠著?”


    楚謠再一次裹著錦被驚的坐起,半響回不過神。


    又聽他殷切囑咐:“你可千萬別告訴你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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