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中)


    “是!”小河隻能應諾。


    寇凜都走進艙裏去了, 又探頭出來:“你對本官想做海盜頗有微詞?”


    “屬下哪裏敢。”小河連忙垂首, “屬下就覺著吧, 這劫掠的買賣雖賺的多, 但冒的風險也大, 畢竟咱們不是虞家軍, 沒有打海戰的經驗, 不然也不會將收拾染穀一郎的事兒讓出去。何況您還畏水,沒多大用處,遠不如在陸地上憑著官位訛詐錢財。”


    寇凜習慣他口無遮攔, 也不生氣,問道:“倘若本官真準備叛逃,你是回京繼續留在錦衣衛為聖上效力, 還是追隨本官去做海盜?”


    “當然是大人去哪裏, 屬下就去哪裏。大人做什麽,屬下就跟著做什麽。”小河立正站好, 回的專注誠懇。


    他雖是有官階的錦衣衛暗衛, 卻從沒將自己當成朝廷中人, 由始至終追隨的隻是寇凜。


    戰亂之故, 十二歲之前小河都是孤身流浪,萬幸遇到寇凜將他從街上撿回去, 扔進暗衛營, 提供他吃穿, 培養他成才。


    此次寇凜出海所帶的十來個心腹,是九年前他執掌錦衣衛後, 親自挑選,且手把手培養出的第一批暗衛。


    幾乎都是這樣的孤兒出身,譬如阿鬆和阿柏,是被寇凜從樹林子裏撿回去的。


    “用不著懷著報恩的心態,本官養你們,和聖上養本官的心思一樣。”寇凜微微挑眉,“但你們沒少花本官的錢,是得為本官賣命。”


    “屬下願為大人肝腦塗地!”小河挺起胸脯。


    “呸!說什麽不吉利的話!”寇凜真煩他這張烏鴉嘴,扔下他走進船艙去。


    *


    三月下旬,芽裏堡,傍晚時分。


    微風徐徐,但海浪卻滾滾拍擊著海灘,因為作為四省聯軍總調度地的芽裏堡,每日船舶往來密集,形似貿易港口。


    無所事事的楚簫,坐在左側碼頭邊被鑿出“虞”字的大石頭上打瞌睡,本意是觀海,入目的卻是鋪滿視線的戰船,遮天蔽日,將風景擋的嚴嚴實實。


    他已經有好幾日沒見到他父親了,芽裏堡裏裏外外、他父親和小舅舅身邊,全是身穿戎裝的軍人。


    而虞清估摸著出了海,一連數日,夜晚也不見回來。


    早知道他就跟著寇凜回京去了,起碼在錦衣衛衙門裏,寇凜還會分派給他點雜事兒做一做。


    在虞家營地,他連散步都提心吊膽,處處是“軍機重地”,動不動就拔刀相向格殺勿論。


    “楚簫!”


    他正鬱悶著,聽見身後有人呼喊他,嘈雜聲中,像是袁少謹。


    一扭頭真是袁少謹,遠遠朝著他揮揮手:“你還真在這裏。”


    楚簫一訥,好奇他怎麽沒有回京。


    袁少謹早該從金竹過來了,這麽些天不出現,楚簫還以為寇凜回京時,讓暗衛將他也帶回了京城。


    袁少謹走近後跳上大石頭,一腳踩在凸出處,微微彎腰,胳膊肘子撐在大腿上,累的呼哧呼哧:“我找了你好半天,你在這幹什麽?等虞清?沒把你等成望夫石?”


    楚簫抄著手盤腿坐,仰頭瞥他一眼:“你這陣子上哪兒去了?怎麽沒回京啊?”


    “你們去了麻風島,我和柳老師一直待在金竹,大人留了幾個暗衛保護我們。後來柳老師也走了,就剩下我了。”袁少謹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在金竹待了一陣子後,暗衛說收到大人的命令,送我來芽裏堡,可走到半途,暗衛說又收到大人命令,轉道將我送去了金華。”


    “金華錦衣衛千戶所?”楚簫詢問。浙江境內,隻這一個千戶所。


    “是啊。”袁少謹點點頭,“我心裏擔心你們,但金華那位千戶卻整日裏跟我講千戶所的運作,還帶我跑遍了浙江轄下十二個百戶所。”


    楚簫訝異:“千戶大人帶著你做什麽?”


    袁少謹攤手:“都是些細枝末節無聊的小事。”


    “大人這是在培養你啊。”楚簫嘖嘖稱讚,“估摸著覺得你適合在錦衣衛發展。”


    “我也這麽覺得。”袁少謹挑挑眉,頗為驕傲。


    “那你往後準備留在錦衣衛?”楚簫想起自己進錦衣衛隻是為了掩人耳目臨摹《山河萬裏圖》,而袁少謹則是跟進來找茬的。


    “當然了,我早拿定了主意,往後錦衣衛就是我安身立命之地。”袁少謹握了下拳頭,他早已將寇凜視為自己的偶像和目標,立誌學習他,追趕他,超越他。


    如今想起來從前總逮著楚簫不放,就覺得自己幼稚又可笑,不過若沒有楚簫,他也不會進錦衣衛。


    楚簫有點兒羨慕:“真好。”


    一個人能找準自己的位置,為之而努力拚搏,真好。


    像他,就不知往後的人生該做些什麽,可以做些什麽。


    以他的背景,從京城到各省,隨便去哪裏做個官都行。但他實在是不想做官,即使像他父親和妹夫一樣,出發點是好的,他依然不喜歡勾心鬥角,陰謀算計。


    不是學不會,是壓根兒不想學。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他嚐試過,始終無法強迫自己去接受與自身價值觀完全背離的道理。


    但他又不想一世就這樣碌碌無為。


    “對了。”楚簫收起心思,仰頭問,“那你怎麽來芽裏堡了?”


    “大人寫信讓我來的。說四省剿匪一旦開始,四省內最安全之地就是芽裏堡。”袁少謹道。


    “可是大人帶著我妹妹回京去了,也該讓你走陸路回京才對。”楚簫想不通。


    “不清楚,大人隻說讓我在芽裏堡等著。”袁少謹也不明白,“不過大人既然這樣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聽話就是了。”


    “你現在真快變成小江他們了。”楚簫笑了笑。口中調侃他被寇凜給洗腦了,卻十分理解袁少謹的心情,跟在寇凜身邊久了,的確很難不被他的頭腦和手腕折服。


    兩人聊著天,看著夕陽西下,竟也有一股老友就別重逢之感。


    從前雖然針鋒相對,但自小就在同個書院念書,又一起考入國子監,做了十來年的同窗。


    袁少謹直到現在還在好奇他究竟是男是女,不過已是無關緊要之事,也就不問了。


    入夜時,碼頭忽然一陣騷動,隻見幾個官兵跳上哨塔,揮動著旗子,指引著遠處一艘海船逐漸入港。


    “是少帥的船!”


    “快,少帥回來了!”


    一列士兵匆忙去迎。


    楚簫連忙站起身,和袁少謹一起朝著碼頭望過去。看到下了船的虞清平安無事,他鬆了口氣。


    再看到虞清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鐵片,遞給前來迎接她的一位將士,碼頭的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


    這是戰死之人的軍牌,當然不是全部,因為海戰中會有屍體沉入海底,肯定是打撈不回來的。


    碼頭上燈火通明,看她的口型,似乎是安排撫恤金的事兒,又指了指身後的船隻,說了句“厚葬”。


    這在軍中應很常見,眾將士臉上雖有哀色,但依然有條不紊的行事。


    交代完畢之後,虞清背著沿著棧道往堡內走,身畔不斷有兵士稟告著芽裏堡內近來的形勢。


    她認真聽著,頻頻皺眉,時不時開口問話。


    感受到兩道視線,偏頭朝楚簫和袁少謹站立的大石頭上望過去。原本沉肅的臉微微綻放出一抹笑容,朝他們招了下手:“我先去拜見總兵,回稟戰況,等會兒再來找你們。”


    袁少謹抱了下拳:“虞少帥先去忙吧。”


    楚簫沒說話,隻看到她揚起手時,手腕上露出些許紗布,先前隻是被袖子遮擋住了。


    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又受了多少傷。


    兩人目望虞清被一列兵士圍著漸行漸遠,袁少謹感慨道:“說起來,咱們這些同輩裏,如今就數虞清成就最高了吧?十五歲南下蕩寇,五年間立下赫赫軍功,眼下剛滿二十就已領了從三品的武職。虞總兵今年快五十了,再等個十年,等虞清三十出頭,虞總兵退下來之後,她可就是手握沿海軍權的第一人了。”


    楚簫沒接話,等虞清的背影徹底消失之後,他重新盤腿坐下。轉頭又瞧見營地警戒線外,帶著帷帽的孟筠筠站在那裏。


    應是聽聞虞清回來了,來找虞清詢問段衝的消息。


    營地不許女子入內,盡管她父親如今也身在芽裏堡內,她也隻能住在堡外的驛站中,一步也不能踏入線內。


    楚簫不自覺的將在線外徘徊之人替換成了虞清,代入她的情緒,忽覺一陣心痛。


    *


    行駛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寇凜的船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懷孕已有兩個月,本該有妊娠反應的楚謠好端端的,不見一點難受,反倒是寇凜承受不住風浪顛簸,暈船暈的站都站不穩了,整日裏躺著,一坐起身就頭暈眼花。


    終於,聽見段小江在外道:“大人,咱們好像抵達地圖中那座島了。”


    “真的?”寇凜一刹百病全消,從床上起身,直往艙外奔。


    “回來!”正在窗下看書的楚謠喊住他。


    寇凜隻能轉個身回到床邊,乖乖將靴子穿好,才開門出去。


    不一會兒他自外折返歸來,脫了身上的寢袍,換了一身利索耐打的緊身黑衣,腰刀靴刀一一綁好,拎起兵器匣:“謠謠,我讓小江帶一半人在船上照顧你,其餘人隨我登島去了。”


    “是這座島麽?”楚謠已經穿好衣裳,披了件鬥篷,隨著他一起出去。


    海上沒有參照物,為了保密,並未雇用太多有經驗的船員和向導,這密密麻麻的叢島,其實很難分辨。


    “估計錯不了。”寇凜扶著她出艙,站在甲板上,小河一行人也都換好了衣服,海上天氣多變,還背著鬥笠蓑衣,“你瞧這座島。”


    清晨時分,天氣卻陰沉沉的,太陽被雲層遮蔽,而烏暗的雲層仿佛觸手可及。楚謠眺望眼前的海島,麵積還不如麻風島一個哨島大,島上似乎沒有平地,盡是低矮綿延的山嶺。


    山上植被茂密,鬱鬱蔥蔥,是較為原始的叢林。


    段小江指著島嶼周圍:“遍地是暗礁,難進難出,所以應該沒有多少人登島。”


    楚謠巡睃一陣子,點點頭,看上去這座島的確適合藏寶。


    段小江又指向島嶼:“屬下已經上去大致轉悠了一圈,不見人煙,有不少毒蛇猛獸出沒,且山道遍布荊棘,不怎麽好走。”


    寇凜凝眸看了一會兒,囑咐道:“照顧好夫人。”


    段小江抱拳:“屬下遵命!”


    “夫君小心些。”楚謠想勸他別要錢不要命,礙著眾多錦衣衛在,又不能拂了他的麵子,“千萬不要逞強。”


    “沒事的,兩腳隻要挨著地,我就不怕。”見她長發被海風吹的四散,寇凜幫她拉上鬥篷的帽簷,“回去等著吧。”


    等楚謠應下以後,他踩上船舷,施展輕功躍出十數丈遠,落在一塊兒露出水麵的礁石上,再借力繼續跳躍。


    他開了頭,小河立刻跟上,隨後一行七名錦衣衛也都一躍而起,追了上去。


    除了段小江之外,其餘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們大老遠出海是來幹什麽的,但都毫不遲疑。


    七連跳之後,寇凜終於落在海島上。穩住重心,他轉身朝著船上招了招手,示意楚謠回船艙裏去。


    等楚謠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他才轉身打量眼前的未知叢林,眼底滑過一絲晦暗。


    “走。”等小河一行人都登島後,他朝前一指,抬步向前走。


    不讓屬下開路,自己打頭陣。


    ……


    島的確不大,但環島一圈疾步走下來,也用了一整天的時間。


    錦衣衛們跟在寇凜身後,看著他們家大人一路走,一路插上綁著布條的樹枝做標記。手中還拿著個空白冊子,時不時在冊子上寫寫畫畫,像極了來搞勘探的工部官員。


    天色暗下後,他們就原路返回,回到船上休息。


    第二日一早接著去。


    足足用了五日的時間,才將全島能走的地方走遍。


    稍後,寇凜直奔島山最高處,查看冊子上的地形標記,神情格外專注,一看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


    眼見天色昏暗,太陽落山後,原始叢林內行走不便,可能還要下暴雨,阿鬆阿柏都給小河使眼色,小河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大人,咱們究竟要在島上找什麽?要不要散開來找?”


    “不要散開,你們跟著本官就行了,以免本官分心不得,遭受毒獸的襲擊。”寇凜頭也不抬,頓了頓,解釋了一句,“本官是在思考,倘若本官要將自己的金子藏起來,會藏在哪個位置。”


    小河正要說話,忽地繃起神經,迅速揚起手臂,瞄準之後按動機關,“嗖”,袖箭朝著五丈外一處微晃的灌木叢飛射。


    阿鬆拔刀奔襲而去,從灌木叢中拎起一隻被射中的野兔。


    眾錦衣衛提到喉嚨口的心又放了回去,紛紛收回兵刃。


    自從五日前登島,這幾日總覺得有人在跟蹤他們,可事實證明隻是些動物。


    一次次折騰,眾人都有些疲憊,認為不該再一驚一乍,不然還沒等到大人指派任務,他們就要失去大半的精力和體力。


    “小河,五丈這麽點兒距離,不可能是人潛伏吧?”阿鬆提著兔子回來,想著晚飯能加個餐,海上這一個月,他吃魚和幹糧快吃吐了。


    “那可未必,倘若是能隱藏氣息還像變色龍一樣的忍者,莫說五丈,在這處處遮蔽物的叢林中,兩丈之內咱們都難以感知。”小河堅定自己時刻保持警覺是正確的,反正此行他背著一百多隻袖箭,不怕浪費。


    這一段插曲,寇凜似乎全然不知,依然專注分析自己畫的地形圖。


    眾錦衣衛們麵麵相覷,心裏大都了悟,能讓他們家大人“忘我”的,除了“夫人”就是“金子”了,再結合剛才他解釋的一句,這島上可能埋著什麽寶貝。


    至於是大寶貝還是小寶貝那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他們家大人是個為了一兩金子就能上天入地的神仙人物。


    “多半就是這裏了。”寇凜“啪”的闔上冊子,手臂劃出一道弧,指尖指定一個方位。


    眾人循著他的手勢望過去,那是他們曾走過的一處溪穀,依稀記得,溪流兩岸是爬滿藤蔓植物的山壁。


    繞路下山太麻煩,鎖定目標的寇凜直接從山頂跳了下去,反正是矮山,並不陡峭,多得是著力點。


    眾錦衣衛跟著跳。


    遠遠望去,像是一群在叢林間跳躍的猴子。


    等回到那處溪穀後,寇凜指著兩岸的山壁:“這山壁上肯定有洞穴,小範圍散開,找一下,務必小心謹慎,可能會有危險。”


    小河抽抽嘴角,危險倒不怕,但這一段溪穀起碼有三百丈長,兩邊的山壁綿延起伏,爬滿了蔓生植物,他們一共才八個人,摸到什麽時候去?


    眾錦衣衛都沒有反駁,各自劃分了區域,在山壁上竄下跳著摸索。一直到日落月升,怕夫人擔心,大人才領著他們回到船上。


    翌日一早接著去摸索,摸了一整天,的確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洞穴,要麽空無一物,要麽是獸窩,也虧得他們各個身手矯健,才沒被咬傷。


    傍晚時,忽聽阿鬆一聲驚叫。


    錦衣衛們隻是小範圍散開,聞音迅速朝事發地疾去。


    隻見阿鬆左手手腕被一株枯藤纏住,身子懸空,掛在了山壁上。


    阿鬆的反應也是極快,右手拔了腰刀,砍斷纏住他左手腕的枯藤。


    但剛得自由,山壁上十幾根藤蔓忽然竄動起來,如山脈伸出的觸手,伸向了阿鬆。


    先趕來的三名錦衣衛立刻飛身拔刀,砍掉即將纏繞上阿鬆的幾根藤蔓,但刀身卻被緊隨而來的藤蔓纏住。


    眼看藤蔓即將順著刀身纏上他們的手腕,他們也不敢扔了繡春刀。


    寇凜喝道:“鬆手!”


    錦衣衛們這才紛紛棄刀,終於安全落地,無不露出驚駭之色。


    此時,那片區域不再是一片藤蔓,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蛇窩,在山壁上攪動翻滾,將幾柄純鋼製成繡春刀碾成了碎片。


    爾後歸於平靜,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大人,這些植物是活的?”阿鬆一陣後怕,刀都被這些藤蔓絞成了碎片,若是自己剛才被絞了,豈不是會變成肉泥?


    “是藤妖嗎?”小河渾身浮起雞皮疙瘩。


    “你跟著本官查過多少案子了?竟還相信鬼神之說?”寇凜覷他一眼。


    小河縮了縮脖子,用理智說話:“這是五行陣?”


    寇凜凝視那些藤蔓:“恩。”


    阿鬆指著自己剛才遇襲的地方:“大人,藤蔓後麵有個洞穴,外頭竟然有著這樣厲害的五行陣,應該就是您此番要尋之地。”


    找是找到了,但這藤蔓陣該怎樣破?


    而且這還隻是一道大門,洞穴內怕是更加凶險。


    不必大人提醒,錦衣衛們全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既緊張又興奮。


    因為看這架勢,洞裏頭藏的定是大寶貝。


    *


    船艙內,正在窗下看書的楚謠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伸手推開窗,隻見夕陽西沉,心知寇凜快要回來了。


    他第一次上島時,她擔心的坐立不安。眨眼好幾天過去,她已經習慣了。


    放下書,她起身想將燭火點燃,坐得太久有些頭暈,腳步趔趄著不一心撞倒了桌角。


    “夫人?”段小江一直在艙外守著。


    “沒事。”楚謠忙不迭回應著,小心點燃了燈。


    然而,在燭火照亮房間的一刹,她驟然看到地麵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竟還有一道影子。與自己的影子有些交錯,似乎是從窗子投進來的。


    窗外有人?


    楚謠心中一悚,根本來不及反應,窗子突地被人從外破開!


    伴隨飛濺在臉上的海水,一道黑影撲麵而來,楚謠驚呼一聲,一柄鋒利的匕首已經抵住了她的喉嚨!


    “別動!”黑衣人厲聲警告,“寇夫人,隻要你不掙紮,在下便不會傷害你!”


    “夫人?!”段小江闖進來時已是遲了一步,被那明晃晃的匕首逼停,“來者何人?”


    了望台上一直有錦衣衛拿著西洋鏡子巡視周遭,一連六日,方圓內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此人定是從水下潛過來的,“東贏忍者?”


    “段小江,虧你也是江湖出身,以為隻有東贏忍術才能在水下閉氣,才能隱匿身形麽?”黑衣人輕笑一聲,“東贏的武學,原本就是自我中土流傳出去的。”


    段小江聽他說話的語氣,應是江湖中人:“平白無故,為何招惹我們錦衣衛?”


    黑衣人冷笑:“爾等錦衣狗賊,人人得而誅之。”


    “行了,挾持我一個身懷六甲的殘疾婦人,誰給你的臉麵罵別人狗賊?”刀鋒抵住脖子,楚謠不想聽他廢話連篇。


    “……”黑衣人果然沉默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楚謠質問。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黑衣人挾持著她往角落退去,“如今,等人而已。”


    隨後,他便不再說話。


    除了了望台上放哨的,其餘幾個錦衣衛也紛紛趕來楚謠的房間,兵刃在手,但都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楚謠有孕在身,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雙方僵持了約有一刻鍾,了望台上的錦衣衛匆匆下到艙中:“有兩艘船朝著咱們來了,一前一後,甲板上的人,似乎是江天嶼!”


    楚謠眉頭緊蹙,江天嶼竟然沒死。


    “江天嶼身邊還有一人,瞧上去像是……定國公府宋亦楓,宋大都督!”


    這個名字說出來,錦衣衛們紛紛變了臉色,楚謠亦是驚怔。


    她忽然醒悟過來,這是一個埋線極長的圈套。


    謝煊先前之所以去找她父親主動攤牌,一是因為即將暴露,警告她父親別再查下去,當然,還有想要策反他的心理。


    第二點,便是為了《山河萬裏圖》。


    謝煊可能不知道是誰藏的寶,但他確定這是一張藏寶圖,然而他破解不了,宋亦楓派小兒子在海上找了這麽久,始終找不到,怕是也不耐煩了。


    又因為寇凜此時身在東南海,他便將希望寄托在了寇凜身上。


    所以《山河萬裏圖》是天影故意讓出來的,最終目的是借用寇凜的手找出這座島嶼。


    這一路他們都在跟著。


    包括寇凜帶人在島上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入他們眼中。


    昨天才剛確定了藏寶地的大致位置,今日突然動手,說明寇凜此時已經找到了藏寶的準確位置。


    江天嶼已是不好對付,宋都督身為中軍大都督,是個身經百戰的軍人,還帶了兩船的高手。


    楚謠不由捏了把冷汗。


    *


    京城,一家藥材鋪子的後院中。


    正在院中閉目養神的謝煊聽見屬下來報,說是柳言白回京來了,立刻睜開了眼睛。


    腰間帶著象征身份的玉墜子,風塵仆仆的柳言白穿過大堂,進入後院,來到謝煊麵前,微微拱手:“義父。”


    謝煊朝他身後看了一眼:“我派了紅姑前往福建保護你,你遇到她了麽?”


    “沒有。”柳言白麵色不虞,“原本寇凜請我去沿海,是怕給楚謠治腿的神醫刁難,但神醫還沒找到,楚謠有了身孕,短時間內無法再治腿,寇凜說他還有事要做,讓我先回來。”


    “寇凜是出海尋寶去了,才打發你回來的。”謝煊勾了下唇,見柳言白始終一張冷臉,與往日不同,他心知原因,放低了聲音道,“怪我瞞著你天影資金來源之事?其實你在麻風島也住了一段日子,應該知道金鴆的錢並不髒。”


    “那為何義父不肯告知我詳情呢?”柳言白緊盯著他。


    “因為……你心中總是非黑即白,我怕你難以接受。”謝煊錯開他的視線。


    柳言白麵無表情,也不知心裏在盤算什麽:“因為您什麽事兒都瞞著我,導致我在麻風島處於被動,如今《山河萬裏圖》丟了,江天嶼也死了,段衝被關了起來,咱們的資金鏈斷絕,沿海勢力全軍覆沒,已是一敗塗地。”


    謝煊忽地笑了一聲:“一敗塗地?兒子,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柳言白擰眉:“恩?”


    “放心,事情的發展雖然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但整體還在我的掌控之中。”謝煊慢條斯理地道,“你當我為何去與楚修寧攤牌,還說的那麽詳細?”


    柳言白不回應。


    謝煊知道他心裏還憋著口氣,於是不再瞞著他:“楚修寧這個人,其實和寇凜有些共同點,都是極端自我之人。即使他真怕與我之間的翁婿關係,會令他楚家遭殃,想要造反,他也不會選擇和我合作。畢竟我布局害他,戲耍了他這麽多年,以他的驕傲,他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我與他提起《山河萬裏圖》,提到了東南海,他定會轉告寇凜。同時,定能查出宋亦楓的小兒子告病失蹤多日,應是在海上尋寶。如此一來,他們翁婿兩人就一定會想辦法將宋家那小子抓了,取回《山河萬裏圖》,所以我讓江天嶼見機行事,將宋家小子給賣了。”


    柳言白蹙眉:“所以,您是故意讓他們拿到圖的?”


    “嗯。”謝煊點了點頭,“江天嶼的腦子可不輸給他的醫術,他在沿海待了十年,無論金鴆的麻風島,還是虞康安的芽裏堡,都有他的勢力,哪有那麽容易死。”


    “可我們損失慘重。”


    “我也覺得可惜,但唯有如此,他們才會相信我們的確是輸了,才會相信《山河萬裏圖》真是他們奪回去的,才會掉以輕心。”謝煊躺在藤椅上,望著月亮微微感歎,“寇凜的戒心和手腕,你也是領教過的,不如此,根本鬥不過他。”


    柳言白摩挲著腰間的墜子:“那您為何將《山河萬裏圖》讓給他們?”


    謝煊道:“那的確是一張藏寶圖,隻是我們破解不了,所以不如將圖讓給寇凜。在我看來,若有人能破解這個秘密,也隻能是他了。而寇凜如此愛財,必定要去尋寶。因是秘密前往,隻會帶寥寥親信。江天嶼加上宋亦楓,孤島之上,寇凜插翅難飛,藏寶之地,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宋都督並非求財,即使找到藏寶地,沒有長生不老藥的丹方……”


    “江天嶼不是在麽,塞進去一張丹方不就行了。有不死丹方和金山財寶,再偽造點‘承運於天’的小玩意兒,宋亦楓早有反心,還不順勢而為?”


    謝煊長長舒了口氣,閉上眼睛,已是勝券在握,“同時,再透露消息給定國公宋錫,說他兒子想要造反,逼著他們父子相殘……我最忌憚的三個人,無非是宋錫、寇凜,還有那位不知來曆的大首領。此番一次性解決掉兩人,隻剩下一個大首領,已是不足為懼。不等楚修寧從沿海回來,這京城便要變天了……”


    *


    船上。


    “小江,你們走。”楚謠轟他們離開,“全都走,去島上通知你們大人。”


    “可是……”他們怎麽能丟下夫人。但眼下他們不敢妄動,等宋亦楓的船靠近,他們全都會成為俘虜。


    黑衣人冷道:“你們敢走我就殺了她!”


    楚謠毫不畏懼:“走,他一個拿錢辦事之人,不得命令根本不敢傷我。”


    “你!”黑衣人倒是想在她脖子上劃個口子,給她點顏色瞧瞧,但楚謠並未說錯,他隻能忍下。


    “走!”段小江及時拿定主意,帶著幾個錦衣衛撤出房間,棄船飛去島上。


    等那兩艘船靠近之後,黑衣人押著楚謠去往甲板。


    “寇夫人,咱們又見麵了。”江天嶼站在自己的船上,雙手撐著船舷,微微笑著。


    “你還沒死。”楚謠仰頭看著他。


    “江某旁的本事沒有,天生命大。”江天嶼眨了下眼睛。


    楚謠打量這兩艘大船:“你們是怎麽追上來的?”


    盡管航行這一路都沒遇到過幾艘船隻,但他們從沒有放鬆過警惕,了望台始終有人,且每隔一陣子,段小江就要乘著小船四下裏巡邏,以防有人尾隨。


    “魚啊。”江天嶼吹了個響指,“嘭”,隻見一隻大魚躍出了海麵,在空中翻了個身,又砸進海中,“它一直跟著你們,而它腹中有我的蠱,我也能鎖定它。”


    “江護法,你與她廢話什麽?”


    身穿鎧甲的宋亦楓出現在楚謠的視野中,冷冷瞥她一眼後,負手下令:“上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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