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楚簫微驚之後, 問道:“您想好了?”


    楚修寧道:“也需要問一問你們的意見。”


    靜默很久, 楚簫才略顯猶豫著問:“爹, 您老實告訴我, 這其中有沒有怕金爺三思之後, 依然不同意, 想再下一劑猛藥的意思?”


    “自然有。”楚修寧點頭, “但即使不需要和金鴆談交易,我依然會這樣做,你可懂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楚簫的情緒低落下去, 向後坐了坐,抱起手臂,伸直兩條腿, “我沒有意見, 您自己拿主意就好。”


    楚修寧移了下目光:“阿謠,你呢?”


    “女兒覺得不妥。”楚謠站起身, 扶著腿走到楚修寧身邊, 手拂過盛著信的木盒子, “信是娘出閣之前寫的, 在此之前,她與您並未見過幾次, 她有抵觸情緒是正常的。但娘嫁進楚家之後, 與您做了七年夫妻, 為您生兒育女,您怎知她的心思沒有變化, 依然不願做這個‘楚夫人’呢?就像我從前愛慕虞清,可我後來……”


    “不一樣,你是一廂情願,娘和金爺卻是兩情相悅。”楚簫打斷她,雙眼盯著自己的靴子,“妹妹你有所不知,來麻風島的路上爹和虞總兵聊天,原來娘在病重時還曾寫信給遠在福建的金鴆,請他來京城探望,並在信中與他約了來生。”


    楚謠不知這一茬,呆愣住。


    “虞總兵陪著金爺趕去京城時,母親已經下葬,若非虞總兵攔著,因為娘信中這句話,金鴆當時就拔劍自刎了。”楚簫快速抬頭看了父親一眼。


    楚修寧已經從筆架上取了筆,蘸了墨。


    楚謠回過神,抓住他的手臂,穩了穩情緒:“爹,此事不能草率決定,有可能、有可能娘隻是心中矛盾,認為自己沒有守住與金爺的情義,才與他約來世……”


    她腹中尚有一長串解釋,卻又被楚簫打斷:“阿謠,連爹都接受了,你何苦自欺欺人?”


    “怎麽是自欺欺人?是你了解女人還是我了解女人?”楚謠迎上哥哥的目光,“你那時常在外讀書,是你跟著娘的時間久,還是我跟的久?娘若不在乎爹,豈會因為那些被塞進來的妾室難過?”


    “娘會難過,娘會鬱鬱寡歡,難道不是因為可憐自己命途多舛嗎?與心上人被迫分離,被迫嫁人,還所嫁非人,試問哪個女人能笑的出來?”


    “你這說的什麽話?”


    “說的實話。阿謠,你真覺得娘有似金爺那樣的傾心之人,會為了爹這種丈夫移情?我是不了解女人,但我認為但凡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女人,都不會幹出這種蠢事情。”


    楚謠被他氣紅了臉:“人的感情,是可以用理智來估量的嗎?”


    楚簫半步也不讓:“我知道感情無法控製,但前提是得有感情,爹有感情嗎?我不知你的感受,總之,在母親去世之前,我從未曾感覺到他對娘,或者對咱們兄妹有什麽深厚感情。直到母親去世,爹坐穩吏部尚書之位,大權在握之後,才多少分出些心思在我們身上。”


    “那會兒山河分崩,閹黨作亂,朝局動蕩不安,爹有什麽辦法?”


    “我又沒怪爹,隻是站在娘的立場說句實話而已。如今爹能做出這個決定,娘或許才會覺得自己並不是所嫁非人,她這輩子,也不全然都是錯誤。你就別再攔著了。”


    兒子和女兒爭執的不可開交,楚修寧在旁苦笑,稍顯窘迫,卻不製止。


    女兒貼心,懂他的難處。兒子紮心,但句句屬實。


    “再說,你總偏向著爹,就不怕娘寒心嗎?連爹都願意成全娘的心願,你一直擋著幹什麽?”見楚謠還要與他爭辯,楚簫生出了些脾氣,“你既有這樣的胸襟,怎麽妹夫稍稍將錢財看的重一些,你就與他鬧?按照你對妹夫的要求標準,爹這樣的丈夫你會喜歡嗎?”


    “你……”兄妹倆二十年來頭一次起爭執,楚謠都不知自己是難過還是被氣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不是偏著誰,此時此刻,實在是為父親心疼。


    楚簫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裏一軟,想起她還懷著孕,知道自己說話重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理解妹妹的心情,知道她是心疼父親。同時,不願承認他們的母親從來也沒有愛過父親,這讓他們一家看上去像是一個笑話。


    “阿謠,對不起。”楚簫道歉。


    “爹,哥哥說的對,這是您自己的事情,您自己拿主意。”楚謠不搭理楚簫,小聲對楚修寧道,“女兒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了。”


    說完不等楚修寧答應,扶著腿往外走。


    “妹妹……”走到楚簫身邊時,楚簫拉著她想再道歉,被她甩了一胳膊。


    楚簫隻能聽著門“哐嘰”一聲被她闔上。


    楚修寧不語,提筆寫字。


    “爹,那我也回去了。”


    “恩,早些休息。”


    楚簫走到門口,轉身看他提筆的手微顫,扶著門框又喊一聲:“爹。”


    楚修寧沒有抬頭。


    “在我心裏,您的確不是什麽好丈夫,但卻是個大丈夫。”說著話,楚簫的眼圈也紅了,“您並沒有輸給金爺,無論如何,您有我和妹妹。”


    楚修寧的手頓了頓,黑瞳中閃過一絲動容,墨滴在紙上,被他揭去。


    *


    一會兒的功夫,山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並不大。


    路不好走了,寇凜抱著楚謠回房。路上楚謠一句話也不說,回到臥房裏後,她才趴在床上,將臉埋進錦被裏。


    寇凜坐在床邊,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被楚修寧攆出去後,他站在門口廊下,屋裏他們說話,他全都聽見了,險些沒忍住,進去踹楚簫一腳。


    楚謠趴了一會兒,將臉從被子裏抬起來,翻了個身,踢掉鞋子,躺了下來。


    寇凜將被子抖開,拉至她下巴處:“謠謠,你哥剛才說的,的確是實話。”


    “我知道。”楚謠無精打采,雙眼盯著床頂,“而爹是當事人,比我更清楚。我也想母親得償心願,我也想金爺得些安慰,但我、我……”


    寇凜理解她的心情,從一開始,她就對她母親有個糾纏不清的舊情人充滿了抵觸心理。


    一直以來,她都很會站在楚修寧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這其中有源於對父親的愛,也有曾經想得到父親認同,總以他的準則自我要求的緣故。


    寇凜安慰她:“你用不著去心疼爹,他原本就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沒那麽在乎,自然也沒那麽容易受傷。做出這樣的決定,既有利處,又成全了娘,還維持了自己的驕傲,一舉三得,是極為明智之舉。”


    楚謠揉揉太陽穴:“恩,從來隻有爹為我們操心的份,不去想了,我乏了。”


    “那就睡吧。”寇凜掖了掖被角。


    “你不睡?”楚謠見他沒有脫衣打的打算,“傷還沒全好。”


    “我還有些公務需要處理,你先睡吧。”


    楚謠知道他說的公務通常是想案子、算計人,案台後藤椅上,一想就是大半宿。


    站著,坐著,半躺著都可以,唯獨躺床上不行。


    “你不能改改麽?反正隻用動腦子,躺著不是更舒服。”楚謠看向他的腹部。


    “就是太舒服了,才想不出來。”寇凜笑了笑,起身從金鉤上解開紗幔,“何況有你在身邊躺著,我隻顧著想你了,哪還有空想旁的雜事兒。我可沒有爹那樣明智的腦子,很容易沉迷女色的。”


    楚謠沒心情和他貧嘴,閉上眼睛睡覺,由著他去。


    寇凜剛走去案台後坐下,夾雜著風雨聲,聽見外頭有腳步聲。


    眼尾一沉,他開門出去,將楚簫給堵在門口。


    楚簫才將手裏的傘闔上,轉身見他門神一樣,嚇了一跳:“大人,我妹妹睡了嗎?”


    “睡了。”寇凜睨著他,“怎麽,在你爹那裏沒爭吵夠?”


    “我來找妹妹道歉的。”楚簫明天一早要隨他父親回芽裏堡,而楚謠稍後直接跟著寇凜從麻風島走海路回京,兄妹倆得半年見不到,自他們出生之日起,從沒有分開過這麽久。怕明早顧不上,特意過來和她道歉。


    寇凜不屑的輕笑:“放心,謠謠沒這麽小氣。”


    楚簫怵他,聲音低了不少:“我知道,但我還是得與她和解了才能安心,我那會兒心裏也難受,有點口不擇言了。”


    寇凜勾唇笑道:“楚簫,你這人吧,還真是有些奇怪。說你蠢吧,可在有些事情上,你通透的很,且還極有見解。但若說你通透吧,嘖嘖……”


    楚簫垂頭聽著他訓話,平時他沒做錯任何事兒,都還被他欺負,今兒自己“欺負”了妹妹,肯定要被扒掉一層皮了。


    “你莫要擺出這幅委屈的樣子,一邊是爹,一邊是金爺,我哪裏敢欺負你?”寇凜抱著手臂站著廊下,聽著雨滴落在瓦片上的聲音,“我不過是好奇,你為你母親抱不平時,腰板挺的真是直,可在對‘女人’的態度上,你還不如你爹。”


    這話楚簫不愛聽:“我怎麽了?”


    “你說你怎麽了?虞清根本就不想嫁人,你心裏莫非一點也不清楚?”


    “那是她想為虞總兵分憂,想平亂蕩寇,但爹稍後會開海禁,更會給虞總兵絕對控製沿海的權利……”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寇凜看著他冷冷笑了一聲,“即使不必打仗,她也喜愛帶兵。憑她這些年在屍山血海裏練就的一身本事,你真認為她甘願脫去戎裝,去做一個後宅婦人?平素即使心中有苦,她總能灑脫一笑,近來你可曾見她露過多少笑容?”


    楚簫的神情慢慢呆滯。


    “在一定程度上,虞清和你母親一樣,都是被迫的。爹當年是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裏。可你呢,明知她的心思,卻不站出來反對楚虞兩家的聯姻,我真是好奇,你哪裏來的底氣數落你妹妹,替你母親抱屈?”


    寇凜彈去落在袖子上的雨水,轉身回房去了。


    *


    夜半時分還在商量事情的不隻楚家幾人,議事廳裏,徐瑉悻悻對金鴆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咱們退,不和朝廷正麵衝突。”


    擂台上丟盡了臉,同時讓他知道自己還是沒有麻風島的胳膊粗,還是得聽金鴆的。


    “徐大當家,我不是很懂你。”金鴆神情懨懨,“你如今也算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知足不好麽,為何總是愛和朝廷對著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家子一村子全死在朝廷手裏。”徐瑉白了他一眼。


    徐瑉從前也是岸上的漁民,年少時為了生計冒著海禁,幫著浙閩商人送貨去給異國船隊,從中賺點辛苦錢。


    卻遭到朝廷血腥打壓,全村連坐,他撿了條命,從此上了海盜的船。


    金鴆自然知道:“當時誅你全村的官員,從下令者到執行者,你早殺幹淨了,而推行這酷刑的東廠也早就完了,你還勾結著東瀛藩主和倭寇,暗中助他們劫掠邊境,是為了哪般?錢?你如今還缺錢?為何就不肯知足?”


    “誰嫌錢少?我無涯島被你麻風島壓了一頭,不還是因為沒你有錢嗎?”徐瑉覺得他好笑極了,“你都已經富可敵國了,我也沒見你知足。”默了默,又道,“不過,我幫著倭寇,主要還是給朝廷找不痛快。”


    金鴆冷笑:“那你去殺當官的,或者去刺殺皇帝,總是禍害無辜平民,你也是有能耐。”


    徐瑉亦是冷笑:“我父母兄弟,我那一村子人難道不無辜?”他站起身,“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反正隻要我活著,我就得給朝廷找不痛快,這次聽你的,下次我絕不輕易妥協。”


    他正要拂袖離去,聽金鴆道:“那就不要等下次了,這一次咱們就與朝廷開戰如何?”


    徐瑉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你怎麽突然改主意了?”


    金鴆淡淡道:“我原本也沒拿定主意,不然豈會留你們在島上住這麽久?”


    徐瑉皺眉:“但你原本是偏向於退避的。”


    “我與前來監軍的吏部尚書有私仇。”金鴆把玩著手裏的新式火槍。


    “私仇?”徐瑉疑惑的看向他。


    一直不做聲的陳七也問:“你與楚尚書八竿子打不著,何時來的私仇?”


    金鴆低頭盯著槍口:“這事兒早了,是我來海上討生活之前的過節,他最近才知我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仇家。”


    陳七恍然:“怪不得楚尚書會一反常態,插手東南海的局勢。”


    “我原本打算退讓,但他人還未到芽裏堡,已寫信來挑釁我,是可忍孰不可忍。”金鴆將火槍扔去一邊,從袖中取出一張帖子,在兩人麵前晃了下。


    “那就打!”徐瑉的興致又高昂起來。


    “容我再考慮考慮。”金鴆依然顯得有些猶豫。


    “考慮什麽?金鴆,你堂堂東南海大老板是混假的嗎?”徐瑉煽風點火,“那群朝廷走狗,整日裏隻會窩裏鬥,沿海四省的兵除了虞家軍,都是一群廢物,隻要咱們三個聯手,再聯合幾個東瀛藩主,莫說打退他們,將沿海給占了都不成問題!”


    徐瑉口若懸河的勸,金鴆推說再想一晚,將他轟走了。


    隻剩下兩人時,陳七問他:“為何突然動搖?”


    金鴆沒有與她對視:“我不是都說了?”


    陳七換了個話題:“金老板何時有個如此厲害的義兄?”


    “很久以前的事兒了,他聽聞四省聯軍之事,特意趕來相助。”


    “他也與你和楚尚書的恩怨有關?”


    “恩。”


    “我明白了。”


    陳七頷首,往議事廳外走。


    金鴆看著她的背影,微微皺起眉頭,他一點也看不懂這個女人。


    徐瑉無論怎樣猖狂逆反,他和朝廷之間的陳年舊賬擺在哪裏,總算是個理由。


    但興風作浪不輸給徐瑉的陳七與朝廷並無仇怨,聽聞她出身浙閩某個貴族家庭,十三四歲時被海盜擄上了船,因為姿色出眾,成了壓寨夫人。二十三四歲時,殺了丈夫,卻沒有上岸回家,而是接手了丈夫的地盤勢力,自己做了老大。


    再用十年,不斷做大,與金鴆和徐瑉三分東南海。


    沒有再嫁,也沒有孩子,隻收了幾個徒弟。


    比起徐瑉,金鴆更防備她,每次三人商討大事,總是金鴆與徐瑉爭執,她說一句“都行”之後,便在一旁喝茶。


    遙想當年最初通過商討來解決爭端,三人見麵時的陣仗,不亞於之前寇凜與江天嶼約在海上談交易,帶齊了人手,全副武裝。


    但原本一下午就能解決的爭端,因為她的不表態,能拖上幾日十幾日。十年過去,見的多了,三人的會麵已是越來越隨意。


    以她的平生,這樣的無主見並不符合她的性格,金鴆等著她低調過後突然的殺招,可等了十年也沒見到過。


    ……


    金鴆從議事廳出來,猶豫很久,去往別院。


    這別院裏住著楚修寧和虞康安,兩人對麵而居,房內是一樣的燈火明亮。


    他敲響了虞康安的門。


    “門沒鎖。”


    金鴆推門進去,虞康安正在案台後坐著。他沒往屋子走太深,將袖中藏著的兩瓶藥取出來,扔在茶幾上:“白色內服,青色外敷。”


    虞康安瞅一眼瓶子:“那西洋小娃娃傷的了我?”


    金鴆睇給他一個“你就裝吧”的眼神,掉臉就走。


    虞康安喊住他:“阿鴆,你決定了沒?”


    金鴆懶得理會,走出了他的房間。雨越下越密,這別院與他的住處不遠,連著回廊,用不著撐傘。


    剛要順著回廊拐出別院,聽見背後房門“嘎吱”一聲響。


    金鴆聽聲辯位,是楚修寧出來了。腳步稍稍一頓,但並未回頭。


    “金老板請留步。”


    相距不遠,金鴆無法裝作聽不見,唯有留步,轉過身:“夜已深,楚尚書還沒休息?也是想問我決定了沒有?”


    楚修寧闔上門,沿著回廊朝他走過去:“金老板既然讓我回芽裏堡等消息,我又豈會自討沒趣追著你問?”


    “那……”


    “我想與金兄聊些私事。”


    金鴆臉上客氣的笑容慢慢收了收,他們之間能聊什麽私事,無非是關乎謝靜姝。


    楚修寧走近之後,兩人並肩,卻沒說話。


    尷尬許久,金鴆先開了口:“楚尚書,當年我本是打算走的,但聖上禦駕親征,京城局勢太過紛亂,尊夫人已有孕七個月,禦醫說可能是一胎雙子,你又無暇管顧,謝埕出征前,托我照顧著……”


    聲音越來越低,輕歎一聲,“罷了,再多解釋也是狡辯,是我理虧。但,我與尊夫人並未有任何逾舉,這一點,請楚尚書務必相信。”


    “不談這些,我是有個問題想問金兄。”楚修寧沒說信,也沒說不信,看向院中的花圃,厚厚的雨簾遮蔽了他的視線,“倘若那一年,你知道你離京去救段衝,將會失去靜姝,你還會不會走?”


    金鴆微怔片刻,十分堅定地道:“不會。”


    他的回答,出乎楚修寧的意料:“我以為,金兄會很猶豫。”


    “為何猶豫?我不去救段衝,虞康安還會找別人,不一定非得是我。”金鴆笑著道,“‘重情重義’的帽子,是你們給我扣上去的,我從來也不覺得我是這樣的人,當年收到他的信時,我就猶豫了很久,估量了很久,最後高估了自己,才選擇走一趟。至交和愛人,自然是愛人更重要。”


    楚修寧莞爾。


    金鴆看向他:“楚尚書會這樣問,是在思考,若能重來,你會不會多分些心思在妻子身上?”


    “恩。”


    “結果呢?”


    楚修寧沒有回答。


    金鴆心裏有數,半是感概半是調侃:“這就是楚尚書可以位極人臣,而我隻能做個海盜頭子的差別。”


    楚修寧將他的調侃視為誇讚,又微微一笑:“金兄背著殺人越貨的名聲,卻是為沿海貧苦百姓打通了一條通往南洋的生路,這一處最令我佩服。”


    “不敢當,我也是為了自己的生意。”金鴆揚了下手臂,“不過甚是欣慰,楚尚書沒將我當成斷大梁傳承、折民族氣節的叛國罪人。”


    聲音不大,但虞康安肯定是聽見了,在房裏道:“報國方式千千萬,非得選這種,覺得自己特立獨行?”


    “那也比某些老頑固強。”金鴆朝他窗戶看過去,“你整天就知道戍邊,錦繡山河不是守出來的,需要打出去。”


    “打出去?那我們和東瀛倭寇有什麽區別?”虞康安冷笑。


    “東瀛是武力掠奪,我說的打出去,是以經濟入侵推動思想同化。航海線開辟之後,這是大勢所趨,必須盡早搶占先機,你怎麽就是不懂呢?”關於這一點,金鴆從前和他不知說過多少遍,每次都被他訓斥,“懶得與你這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多費口舌!”


    “明明是你離經叛道!”


    “你少廢話,我倒是想問問,連段衝都知錯了,你知不知錯,是不是要向段衝道歉?”


    “我道什麽歉?他一個做兒子的,強迫你接受他的意誌,不忠不孝,原本就是錯的!而我是他老子,我生他出來,想怎麽教就怎麽教,就像帶兵一樣,兵有情緒,有想法,我不已軍令壓製,難道一個個全都慣著嗎?就你們這些讀書人事兒多!”


    三句話便將金鴆氣的一拂袖走人,都沒顧得上和楚修寧客套。


    ……


    翌日楚修寧一行人離開麻風島時,金鴆生著氣也沒去送。


    直到心腹捧著一個木盒子來,說楚修寧他們從內島乘坐擺渡船去了哨島,登上他們來時的大船之後,從船上卸下來一口棺材和一個小木盒,說是留給他的,他才從生氣轉為怔愣。


    “棺材上了釘,楚尚書說江天嶼死了,屍身應也已經腐敗,就不要再打開了。可咱們不好檢查,不敢抬上主島,棺材還在哨島上,隻好先將這個小盒子送上來。”


    金鴆打開木盒子,裏頭裝著一遝被棉線綁結實了的信紙。


    最上層有個單獨的信封,工整寫著三個字:“放妻書。”


    *


    又過了幾日,段小江一行人抵達麻風島,東南海上戰火將起,寇凜未再多做停留,帶著楚謠和《山河萬裏圖》折返京城複命。


    走海路去往山東,路途較為遙遠,金鴆特意提供了一艘大船,和二十幾個經驗豐富的舵手和船員,一路護送他們。


    當海船使出麻風島範圍,進入大梁的沿海管製區後,桅杆上的金麵旗換成了大梁的雙龍旗。


    航行了沒多久,迎麵駛來一艘船,不退不讓,大有撞上來的意圖。


    寇凜這艘船便調整方向,準備避開他。


    豈料轉向之處,又看到一艘。


    即使後退也無用,後方也有一艘船追了上來。八個方位,八艘早已埋伏好的船,將寇凜這艘船團團圍住。


    遠遠地,還有一艘船在圍觀,染穀一郎站在甲板上,拿著西洋鏡子望過去,冷冷一笑:“我說殺你,豈能讓你活著離開。”


    身後的謀臣老者擔憂道:染穀一郎一擺手:“管他是什麽人,如今除非長了翅膀,我看他怎麽逃出咱們的船陣!去下令,一個活口也不留!”


    ……


    被八艘船圍抄後,虞清在艙內透過窗子觀察著外界。


    副將從了望台回來:“少帥,寇指揮使說的沒錯,的確是東瀛三和藩那位少主。”


    虞清抿了抿唇:“寇大人何時算錯過?”


    寇凜要走的消息,是他主動透露出去的。如今他根本不在這艘船上,自然也沒有錦衣衛,全是虞家軍。


    副將又問:“三和藩少主大手筆,以船陣將這片海區全部封鎖了,而且八船起碼載了三千東瀛兵,還有不少忍者,咱們怎麽打?”


    虞清將腰刀別好,提起銀槍:“趁著他們陣不穩,我先殺上去。”


    “還是屬下去吧!”副將抱拳,“稍後聯軍剿匪才是一場硬仗,少帥千萬保重身體!”


    “無妨,他們這點兒伎倆還傷不到我。”虞清心道自己也打不了幾次仗,拚不了幾回命了。她提槍出艙,“集中攻一個,逐個擊破,活捉染穀一郎,其餘一個不留!”


    “遵命!”


    *


    而在此時,真正載著寇凜一行人的海船,卻在朝著與京城相反的方向加速航行。


    障眼法下,寇凜的目的地並不是京城,他在繼續深入東南方。目的自然是去往《山河萬裏圖》中藏著的那處島嶼。


    小河見他從了望台上下來,問道:“大人,我們究竟要去哪裏啊,聖上給的時限就快到了,咱們不送《山河萬裏圖》回京了嗎?”


    “千機已經送回去了。”寇凜將手裏的西洋鏡子扔給他,嘴角愉悅的勾起,“本官帶你們的發財去。”


    “發財?”小河愣了愣,忽然有點兒慌張,“大人,您連夫人也一起帶著,該不是準備逃離京城,領著咱們當海盜去吧?”


    越往深海處,寇凜越是畏水,往船艙裏走,不勝其煩:“少廢話,多做事,你和小江輪流在了望台上盯緊了,周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及時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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