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城市的夜晚總是被光芒籠罩,所謂的怪物依舊存在於其中。


    (是怪物……那真的是怪物……)


    今天又有一個人品嚐到那種恐怖,因而迷失在夜晚的黑暗裏。


    ——————————


    池袋


    跨坐在沒有頭燈的摩托上——“她”得出這個結論。


    自己正在被人追趕。


    摩托沒有發出任何引擎聲。


    然而速度卻輕易超過時速六十公裏。光是這種情形,就足以稱呼這個存在為異形了,可是戴著安全帽的女性卻清楚感覺到有身影朝自己進逼而來。


    她沒有用後視鏡確認後方,直接將意識專注於從背後“感知”到的景色。


    ——是警察啊……


    她似乎鬆了口氣,重新握緊把手,影子在安全帽深處像煙霧般流動。


    與其讓身份不明的人物追趕,確實知道對手的身份也比較不會感到恐懼。不過對於不習慣的人來說,有時被警察追趕,會比被未知的存在追趕還要來得恐慌。然而,至少對她——塞爾堤·史特路爾森來說,這件事差不多也已經“習慣”了。


    雖然除了緊急情況外,她都有在留心交通安全,然而摩托除了沒有車牌還沒有大燈,就算被攔下來也不能乖乖罰款。何況她連駕駛執照也沒有,從被逮到的那一天開始,就將麵對波濤洶湧的連鎖爆擊。


    想完這些事情之後,塞爾堤在心中浮現自嘲般的笑意。


    ——別說是違規了,一旦被逮到,問題可不光隻有那樣啊。


    她默默集中意識,觀察接近背後的白色摩托。


    ——明明就算抓到我,日本的法律也拿我沒輒啊。


    白色摩托的隊員們並不明白塞爾堤心中的想法,隻是逐漸提升速度,安靜而確實地往她的背後接近。


    ——那麽,就有必要讓他們好好明白——


    塞爾堤向白色摩托們挑釁,提高速度,將黑色的車身駛進沿途看見的寬闊停車場。


    ——就算抓到也沒有意義的這件事。


    白色摩托們也理所當然地自行接近。一共四台,是以追緝一台摩托來說有些小題大作的數量。不過這樣似乎還嫌不夠,其中一名隊員狀似在以無線電呼叫支援。


    ——想要抓我的這個行動,本身就是沒有意義的這件事。


    背後是大樓的牆壁與帶有無機質色彩的圍籬。


    地麵是有著裂縫的水泥地,以及標示停車格的白線。


    然後天空則是在霓虹燈照明下,顯得有些模糊的明月。


    在這渾然天成的演出場所中,塞爾堤毫不掩蔽地展現自己的真麵目。


    也就是——主動將安全帽拿下來給他們看。


    白色摩托隊員們過去都是以其自認的常識生活過來,如今“異常”卻鮮明地烙印在他們眼中。


    安全帽被取下的位置上,沒有原本應該在那裏的頭部,而從像是脖子的截斷麵之處噴發出漆黑色煙霧,如同失控的加濕機一樣。


    ——在這世上,確實存在著超越人知的“怪物”這件事。


    駕駛黑色摩托的“存在”,其姿態就像要誇示自己的存在似的——


    以自身的影子支配了街道上的燈火。


    噴湧出來的影子瞬間擴散,將周圍霧化,模糊了白色摩托隊員們的視野。


    那道霧在出現短短數秒鍾後,瞬間收束其黑影的粒子——在塞爾堤的手上具體成形成一把武器。


    不過若要將那東西稱呼為武器,其模樣未免太過詭異。那是一把有著高出塞爾堤的身高兩倍,握柄與刀身同樣都長約三米的漆黑色大鐮刀。就像將塔羅牌中的死神所持有的物品用強光照明後,將倒映在牆上的影子給剪下來一般,巨大又毫不混濁的黑色、黑色、黑色。


    泉湧而出的影子在塞爾堤背後竄升,化作跟鐮刀一樣漆黑的翅翼籠罩她的身軀。


    與此同時,原本沒有發出半點引擎聲的黑摩托也發出吼聲。


    配合像是巨大野獸在悲鳴的嘶吼聲,塞爾堤揮舞巨大的鐮刀,讓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怪物——身為無頭妖精的自身顯現於這世上。


    ——————————


    塞爾堤·史特路爾森並非人類。


    是俗稱“無頭騎士”,居住於蘇格蘭與愛爾蘭的一種妖精——會四處尋找天命將近之人所住的宅邸,告知其死期將近的存在。


    將自己被砍下來的頭抱在腋下,坐在俗稱克修達·巴瓦的無頭馬所牽引的馬車上,拜訪死期將近之人的住家。要是對方一不注意地將門打開,就會被潑上滿滿一盆鮮血。這個與報喪女妖一同代表著不祥的使者,在歐洲的神話中被傳承至今。


    在一部份的傳說中,也有認為那是北歐神話中的女武神墮落至地麵以後的姿態,而實際情形卻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說不清楚倒也不完全正確。


    正確來說是想不起來。


    當她在祖國時,被不知名人物偷走自己的“頭顱”,喪失關於自身存在的記憶。為了取回記憶,她才追尋自己頭顱的氣息來到這個池袋。


    將無頭馬附身在摩托上,將鎧甲變化為騎士服,在街頭彷徨了幾十年。


    到頭來還是無法奪回自己的頭顱,記憶也沒有恢複。


    如今塞爾堤覺得就算這樣也不賴。


    倘若能夠與愛著自己和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就這麽以現在的自己活下去。


    沒有頭的女人將強烈的決心藏於心中,以行動代替不存在的容貌,表示自己的意誌。


    那就是——塞爾堤·史特路爾森這個存在。


    ——————————


    瞬間被拉進非日常當中的白色摩托隊員們開始心生恐慌,塞爾堤打算趁這個時機悠哉地離開現場。反正不可能會有人追上來——這就是塞爾堤心裏的盤算——


    然而遺憾的是,現實絕非如此美好。


    即便對象是遠離現實的怪物。


    現實的嚴苛都是一律平等。


    “我一直這麽覺得……”


    突然,白色摩托隊員的其中一個人——大概是這四個人當中的核心男性,從被安全帽陰影遮住的臉孔內,發出自言自語的說話聲。


    ——?


    跟自己所期待的反應不同。


    塞爾堤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對勁,將意識集中到白色摩托隊員的冗長細語上。


    “一直覺得……每當在有像你們這樣的家夥出現的電影或漫畫中,我們——無論何時都隻是‘會叫的狗’。當有超能力的主角大人出現之時,我們總是躺在血泊當中,顯示出對手的強大。”


    那是與工作明顯沒有關連的一段話,但是周圍的白色摩托隊員們似乎不打算開口阻止。塞爾堤發現隊員們並未因為自己手上的鐮刀跟沒有頭而感到慌亂,有股不詳的預感。


    “不過那就算了。畢竟這是因為從一般人的眼光來看,我們是很強大的存在,為了戲劇效果不得已的安排。就是這樣,嗯……可是呢,可是我總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要是真的有怪物、邪惡的超能力者,還是人造人或是忍者之類的出現,我一直很想向他們說一句話——”


    ——到底在碎碎念些什麽啊……


    塞爾堤訝異地望向多話的白色隊員,將“影子”往四周圍更加擴散。


    還不夠,這樣還不夠。


    總而言之,要是嚇不倒對手就沒有意義了。特地為了誇大演出效果而使出“影子”,然而卻得到這種反應,讓塞爾堤有些不知所措。


    男性不知道塞爾堤心中的焦躁,繼續叨念著:


    “就一句,我想說的就是這麽一句——”


    他


    將右側把手的節流閥,也就是油門催了下去。


    “可別小看交通警察啊,怪物!”


    與黑摩托的性質有著一百八十度差異的引擎聲響徹四周,其餘的白色摩托隊員們也催起油門呼應著。


    同一時間,也聽見前來支援的白色摩托與巡邏車的聲音。


    與塞爾堤正麵對峙的交通機動隊員突然抬起頭來。


    其臉上的表情十分平穩,然而眼神卻炯炯有神。


    “我再說一次……”


    讓人覺得比頭燈還要耀眼的視線,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塞爾堤的輕鬆態度。


    “‘不過是個怪物’,可別小看交通警察!”


    ——————————


    池袋 川越街道旁 某公寓的最頂層


    大門響起被粗暴開啟的聲音。


    屋子的男主人——岸穀新羅對此感到疑惑而回過頭,眼前所見是他心愛的同居人,正雙肩顫抖著。似乎發生了什麽事,她右手握著安全帽,完全沒有遮掩自己沒有頭部的事實。


    “喔,歡迎回——哇啊!?”


    新羅還沒說完迎接的招呼語,回到家裏的塞爾堤就往搭檔的身上撲了過去。


    然後用力抱緊,不停地顫抖。


    “等一……下……怎麽了!?你是怎麽了!?能被你擁抱對我來說猶如山高水長的榮譽,不……這用法似乎有點錯……啊,慢著……你怎麽在發抖!?你到底怎麽了啊!?塞爾堤?塞爾堤——!?”


    幾分鍾後——塞爾堤總算恢複冷靜,將自己的想法輸入於放在餐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中。


    從塞爾堤的手指分裂出多重的影子,文字以超越人類的速度在畫麵上顯示。此外,文章的內容相當白話,好似將她自身的精神動搖也表現了出來。


    〈好好好好……好恐怖啊,新羅!最最最……最近的警察根本是怪物!〉


    “你說警察……”


    〈是怪物,那真的是怪物!將近十台的白色摩托和巡邏車,就像隻活生生的生物般追著我跑……而且……而且那些家夥……就算我揮舞大鐮刀,他們別說是逃走,反而還直接衝過來!輕輕鬆鬆地閃過刀刃追上我!一台又一台,每一台摩托都像飛彈一樣!〉


    看來是遭遇到相當大的衝擊,塞爾堤看著自己打出來的文字,身體依舊不時顫抖著。為了讓塞爾堤冷靜下來,新羅從方才就一直從她背後摟著她,溫柔地抱住黑色的騎士裝。


    〈我本來以為隻要稍微嚇唬一下,警察就會被我嚇跑……一直到今天,在到達那階段以前我都能順利溜走,但今天的交通警察們就像從一個集團變成一隻生物一樣追緝我,就算我揮舞長達十米的鐮刀,他們還是視若無睹地衝了過來!〉


    “塞爾堤,冷靜點,你提到的是跟剛剛同樣的內容。”


    〈行……行駛上高速公路以後,高速機動隊卻在那裏埋伏,好像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我逃進來良學園的校地後,才總算擺脫掉…………!〉


    “啊啊……雖然負責這附近的是警視廳第五方麵交通機動隊……但因為你從警方眼中溜走太多次,好像從別的地方來了個不得了的家夥……”


    為了安慰激動的塞爾堤,新羅平淡地以冷靜的口吻說出情報:


    “嗯……啊,就是那個在車站前巡邏站的葛原啦,他們一家人不都是警察嗎?好像就是其中的一個人,名字叫作葛原金之助,聽說是個曾經追緝對手追過頭,而讓對方出事的問題警察。你隻要想成是你的勁敵,從今以後的人生就多了些競爭的幹勁了吧?”


    〈活像是在夢中被佛萊迪追趕一樣……我才不需要像這樣單方麵的競爭!〉(注:佛萊迪為恐怖電影《半夜鬼上床》的角色。)


    塞爾堤在打完這段文字後,心情似乎總算平靜下來,敲打鍵盤的速度緩和許多。


    〈啊啊……好恐怖……真是太恐怖了。是我太自大,真的太自大了。從今以後我會謙卑地生活,請原諒我,對不起,對不起。〉


    “你在對誰道歉啊?”


    新羅口中說著“真是的”,然後對塞爾堤微笑道:


    “你也真是的……自己明明就是無頭妖精,卻意外地膽小。”


    〈要你管……要是幽靈或吸血鬼,我才不會怕。〉


    麵對塞爾堤那隻能說是在逞強的文章,新羅促狹似的回嘴:


    “哎呀哎呀,不久前還在害怕宇宙人不是嗎?昨天也是看了短篇集的恐怖漫畫後,打從心底覺得害怕吧?”


    〈那有什麽辦法!我隻要一想到那種恐怖會成為現實就……!隻要一想到自己的頭從空中飛來,然後還咬住脖子;或是從嘴巴裏跑出蛞蝓……!一般都會覺得害怕吧!〉


    回想起漫畫的內容,塞爾堤的身體再度緊張起來。相對地,新羅則是用注視小動物般的慈愛眼神看著她,口中再度吐出無奈的歎息:


    “……這種事由塞爾堤來說,隻會讓人覺得是在搞笑……不過呢,該怎麽說,因為自己是常識外的存在,所以才容易將現實與虛構混淆。”


    對於新羅的這番話,塞爾堤像是在鬧別扭,將筆記本電腦塞到他眼前。


    〈宇宙人不是虛構!這宇宙還存在著我們不知道的神秘!〉


    “既然認為那是神秘,就不要害怕啊……在看幽靈或妖怪的故事時明明就笑得合不攏嘴。這樣柔弱的塞爾堤一點也不像塞爾堤,要是想讓我看到你柔弱的一麵,就應該在床上噗嘎呃……對……沒錯……這樣就好。”


    塞爾堤一麵將拳頭往新羅的腹部頂下去,另一隻手則平淡地輸入文章。


    〈別在這情形下說出會讓人害羞的話。算了,不提這個……如果對手是幽靈,我還有自信打贏,不過宇宙人就不知道擁有什麽超科技了。說不定,那個白色摩托隊搞不好是披著地球人外皮的小灰人。〉


    “唉,看來你真的很害怕呢……在這種時候提這個,還真有些抱歉……”


    當新羅從腹部重擊的傷害中回複時,一臉歉意地對塞爾堤做出雙手合十的動作:


    “可以請你現在去一趟池袋車站嗎?”


    漫長的沉默。


    塞爾堤的肩膀像是深呼吸般地上下起伏後,她戴上愛用的安全帽,緩緩輸入文字。


    〈老實說,真不想去。不過我想我應該能夠不被發現……怎麽了?很急的工作嗎?〉


    “不是工作,是希望你能夠去接他。”


    〈接誰?〉


    對於心愛的同居人的疑問,他很少見地支吾其詞說道:


    “他從美國回來了……然後……說是要住在這棟公寓的隔壁……”


    新羅在間隔一次呼吸後,說出回答的重點。


    “嗯,我爸爸……回來了。”


    ——————————


    池袋車站 西口 藝術劇場前


    塞爾堤遇到現在的同居人——岸穀新羅是在失去頭顱之後沒多久的事。


    從愛爾蘭一路追蹤頭顱的氣息,躲在偷渡的船上時,被正值年幼的新羅給發現,這便是一切的發端。在那之後,雖然在新羅父親的協助下,總算在日本能有個落腳處——然而因為曾經被對方在麻醉完全失效的情形下將身體切開來,因此總是無法有好印象。


    更何況,現在塞爾堤正在懷疑偷走自己的頭顱的人,就是新羅的父親。雖然在找到確切的證據之前無法逼問,但對方是不能夠鬆懈的對手,必須小心提防。


    雖然希望對方使用搭計程車之類的方法,總之就是自己想辦法回來,不過他似乎是使用運送工的聯絡方式,特意來“委托”的。


    ——還是老樣子……從以前就是個喜歡捉弄我的家夥……


    好不容易從警察


    的警戒中來到西口公園,塞爾堤默默觀察四周的狀況。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十一點,然而人數看起來還不算少。一些人看到小有名氣的“黑摩托”身影後都停下腳步,不過當塞爾堤將安全帽麵向他們,便馬上移開眼神,迅速離開了。


    塞爾堤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搜索著目標人物。


    (應該馬上就能找到,因為他有提到穿的跟“平常一樣”。)


    出門前,新羅說的話在腦海中複蘇。


    ——雖然由我來說是有些……可是那家夥的穿著實在……


    一回想起新羅的父親在前往美國前的穿著,塞爾堤做出像是頭痛的肢體語言,而安全帽也隨之左右轉動。


    在此同時,她從麵前的風景中發現一個特異之處。


    在夜晚的黑暗中——聚集在西口公園對麵的道路上,有個黃色頭部的集團。


    那並非染發,而是全員都以黃色布巾綁在頭部或脖子的少年集團。


    ——黃巾賊。


    以在三國誌中登場的勢力命名,最近頗常見到的獨色幫集團。塞爾堤的記憶中,幾年前的池袋或新宿比較容易看到他們,不過最近被稱為獨色幫的集團本身卻變得越來越少見。


    ——最近又開始增加了……在做什麽呢?


    塞爾堤將意識往那裏集中——


    在黃色群眾的包圍中,看見一道白色身影。


    ——呃……


    注意到那白色身影的真實身份後,塞爾堤在心中大歎了一口氣——然後與搭檔的克修達·巴瓦一起靜靜接近那個集團。


    即便周圍沒有警察,塞爾堤還是餘悸猶存。


    “大叔,你穿得很拉風耶。”


    “很帥嘛?還是你腦袋有問題啊?”


    身纏黃色布巾的少年們,以左搖右晃的步伐拖著鬆垮垮的褲子,包圍一名像是中年人的男性。


    “噗啪,噗啪。”


    當中的其中一個人將果汁喝進口中,然後又吐向地麵,莫名有種壓迫感。


    相對地,那名像是中年人的男性以相當冷靜的表情看著少年們。


    之所以會說像是——是因為少年們無法確實判斷男性的正確年齡。


    他們正在找碴的對象——是一名白色的男性。


    一名與塞爾堤的黑色外觀相反,白色穿著的男性。


    並非全身都是白色。在讓人聯想到喪服的黑色西裝上,披著以他的身材來說有些寬大的白色大衣,一隻手還握著純白的公事包。


    光是在車站前的大馬路上披著白色大衣就已經很詭異了,而讓這名男性的詭異更增添色彩的,是隱藏住其年齡的那個物品——


    戴在臉上的防毒麵具。


    而且還是——純白色。


    從一般臉部的部份到裝在嘴部的濾嘴,甚至連用來固定於頭部的帶子都是白色。在臉部完全被遮住的情形下,少年們之所以推測對方“應該是中年人”,是因為一頭半白的頭發。


    不過在一片雪白的防毒麵具之前,不上不下的發色和從空隙中露出的膚色都相形失色,沒有留在觀者的印象中。


    眼睛的部位也裝進像是把太陽眼鏡的顏色給反轉過來的白色鏡片,給予周圍人們的印象,大概就像是蠶的成蟲。


    不過呢,這樣的印象在池袋的城鎮中隻會被當成怪人。


    ——要穿那副模樣,至少也選在原宿或秋葉原啦……


    遠遠觀察他的塞爾堤,在心中感歎並暗自確定。在一些她隨意翻閱的漫畫與小說,以及可疑的雜誌影響之下,她心目中的原宿與秋葉原似乎已經成為像是魔都的地方。


    ——不出所料,果然被人找碴了……


    不可能弄錯人。


    塞爾堤如此確信。


    不過比起這確定,她更希望是不會再有其他人穿著同樣的打扮。


    如果她的希望實現,那名白色的人物就是——


    新羅的父親——也就是岸穀森嚴。


    少年們沒有注意到塞爾堤正逐漸接近,麵對這名擺明就很可疑的男性,像是發現到珍禽異獸般地漸漸圍上去。


    “我說大叔啊,我們最近在找那個龜起來的砍人魔,找得有點不爽了,真的很不爽啊。這時候遇到你,就更讓我們不爽了。”


    “讓我們調查一下,ok吧?”


    “皮包也是,噗啪,讓我們調查一下喔?噗啪,噗啪。”


    喝著碳酸飲料的男性,說話時還不斷將飲料噴灑出來。他才一接近,戴著防毒麵具的男性——森嚴便往後退一步,在此時第一次開口說話:


    “你們不覺得東京的空氣很髒嗎?”


    “啊啊?”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其中一名少年訝異地發出疑惑聲。


    相對地,森嚴則是搖搖頭,吐露隔著防毒麵具而有些模糊的聲音:


    “話又說回來,在這肮髒的空氣當中,你們肮髒的臉正好成了相當好的保護色。真要說的話,你們就連眼睛也髒掉,才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肮髒麵孔。”


    “喂,這個大叔是不是真的有問題啊?”


    對於這明顯的侮辱言詞,少年們非但不生氣,反倒是感到不舒服而麵麵相覷。


    “……算啦,這樣不是正好?”


    其中一名少年一麵這麽說著,將喝到一半的碳酸飲料往森嚴的頭上倒下去。


    白色大衣被染出明顯的汙漬,甜味往四周圍擴散。


    森嚴靜默了片刻,不過又再次對著少年們搖頭,以悲憫的口氣開口:


    “哼哼……看來是時候讓你們見識一下大人的厲害了……你們大概以為自己有少年法保護就可以隨意殺人吧?給我記住,要殺人的時候,就要做好被人殺死的覺悟!”


    就在他高談闊論的刹那間,人群中以身材來說唯一會被稱為“青年”的男性,用左手揪起森嚴的白色大衣領口。


    “啊……”


    “大叔,你果然腦袋有問題。”


    他同時踏住森嚴的鞋子,不時以右手的拇指對他的肋骨間戳刺。


    “我已經超過二十歲了啦!”


    “嘎……啊……等一下。這樣很痛……真的很痛……鞋子被踩住沒辦法逃開。好痛……你的手指……手指戳到我……慢著……痛痛痛……”


    “啊啊?我聽不見啦!啊啊?”


    隨著“啊啊?”的聲音,男性將骨頭明顯的拇指不斷往肋骨的縫隙間戳刺。雖然平凡卻又快速強烈的攻擊,讓森嚴不由得喊叫出聲。


    “你在做什麽啊?塞爾堤!快點來救我啊!”


    少年們隨著這句對著他們的背後呼喊的聲音,同時回過頭望去——


    在那裏,看見的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實在不想去救他……


    被森嚴突如其來的求助,塞爾堤打從心底在考慮“裝成沒看見,直接回去吧”。在這一段時間當中,森嚴則是不斷地努力擠出話來:


    “我之所以會擺出強硬態度,是因為有看到你才放心,你沒注意到嗎?我相信你不是那種會背叛我的信賴的女孩!”


    ——我真的不想去救他……


    當塞爾堤真心打算轉過身去時,卻因為少年們的呼喊而在瞬間打消念頭。


    “啊啊!這家夥不就是那個黑摩托嗎?”


    “法螺田大哥,就是這家夥!是跟這家夥在一起,穿酒保服的擺了我們一道!”


    “好小子,之前還真敢對我們動手,啊啊!?”


    “我們被那個穿酒保服的擺了一道,你打算怎麽處理啊?”


    ——啊……這些家夥……該不會是……


    然後,塞爾堤回想起來了。


    幾


    個星期前,在那個被稱為“撕裂者之夜”,大量砍傷路人事件的夜晚——坐在她摩托車後方的友人,在短短數秒間擺平了朝他丟罐子的黃巾賊少年。


    雖然不會一一記住被朋友揍過之人的臉孔,不過從對方挑釁的言詞來看,恐怕就是當時的少年們吧。


    ——這下麻煩了。


    塞爾堤為了打圓場,便從懷中取出pda來,打算對少年們表達一些辯解推托的借口。


    “你拿什麽東西出來啊?開什麽玩笑?喔喔?”


    手被拍了下去,絕非便宜的pda被打落在水泥地上。


    下……個瞬間——


    從塞爾堤的身體滲出的“影子”立刻往周圍擴散,纏上少年們的手腳。


    “嗚喔!?”


    “等一下……這是什麽啊!?”


    “咿啊……咿啊!”


    被突然出現,如同蛇一般迅速,水蛭一般黏稠的黑色繩狀物體纏繞住手腳並捕捉,少年們發出悲鳴而被絆倒在地上。


    另一方麵,塞爾堤迅速撿起pda。在確認液晶屏幕能夠正常顯示後,她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她緊緊握住新羅作為禮物所贈送的pda,二話不說轉過身去。正打算抓住森嚴的手,直接離開現場之際——


    “你這家夥!這是怎樣!還不快點——”


    “喝啊!”


    “嘎啊!?”


    ——!?


    自稱超過二十歲的青年,被站在他身後的森嚴用手上的公事包,卯足勁往頭上敲下去。


    是大力揮舞手腕,漂亮利用了離心力的一擊。


    響起比塞爾堤想像中還小的聲音。青年從頭上流出鮮血,兩眼翻白地往地麵躺下。


    森嚴不理會周圍目瞪口呆的反應,以一派輕鬆的態度俯視青年。


    “看到沒……這就是……大人的戰鬥方式。”


    ——搞什麽啊!?這個白癡老爹!?


    塞爾堤注意到視線開始從四周圍集中,遂拉著森嚴的手,半推半就地拖著他,然後發動搭檔的黑摩托。


    “慢著,塞爾堤,還有三個人耶。”


    〈閉嘴。〉


    在pda上快速輸入短短兩個字後就收入懷中。


    正當摩托要無聲地從藝術劇場的旁邊行駛而去時——


    她想起前方就是警察局,立刻讓摩托掉頭轉向。


    在傍晚時分所嚐到的恐怖,讓塞爾堤的背大大地顫抖了一下。


    “哎呀,剛剛……你發抖啦?塞爾堤,是感受到什麽寒冷事物而顫抖嗎?還是精神上的?抑或是與人類並不共通的感覺器官所引起——真有意思,晚點再讓我解剖咕啵喔……”


    塞爾堤用手肘朝後方打了下去,安全帽微微地向下垂。


    ——明明就和新羅很像……我卻怎麽樣都無法喜歡這個家夥……


    ——————————


    “哎呀,真是得救了。塞爾堤,多虧了你,我才能夠教導肩負明日的年輕人們,關於人生的嚴苛……雖然代價是我的前鋸筋到外腹斜筋附近有點痛……”


    森嚴抓著塞爾堤的背,一隻手撫摸自己的肋骨附近。


    在巷道中奔跑的漆黑摩托,黑與白的漂亮對比在上麵搖晃著。


    跑在大馬路上太過顯眼,再加上現在被抓到,還會附贈一項過度防衛的傷害罪吧。


    背後坐著身兼戀人之父的傷害犯,塞爾堤隻能在心中不斷祈禱別被白色摩托隊員發現。


    森嚴絲毫沒有發覺她心中的想法,平淡地從防毒麵具內響起說話聲:


    “不過那個攻擊啊……對沒有鍛煉過的人也就算了,對以拳擊手為首,有鍛煉過的格鬥家就不會管用吧。可惜我並沒有鍛煉過,所以會有一段時間的瘀青,搞不好內髒還受傷了。”


    ——誰管你有沒有受傷啊。


    如果自己有牙齒,現在恐怕正做出所謂咬牙切齒的行為吧。塞爾堤想像著有頭的自己,然而一注意到把那顆頭奪走的頭號嫌犯就在背後,心情就益發憂鬱起來。


    她試著去思考其他事情,而在巷道中減速,腦海中浮現方才的少年們一事。


    因為黃巾賊的成員眾多,要是真的被盯上,將會是很麻煩的事情。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被找出跟新羅一起居住的公寓位置。


    雖然有自信不會被跟蹤,然而畢竟數量龐大,無法完全排除有住在附近的成員,會在偶然間目擊到塞爾堤回去的狀況。


    ——不過,說來奇怪……


    突然間,塞爾堤注意到有關黃巾賊不對勁的地方。


    ——那些家夥不久之前才找過靜雄的碴……


    心裏浮現在幾個星期前擺平剛剛的少年們,名為靜雄的友人,塞爾堤思索過去的記憶。


    在她的記憶中,黃巾賊之前並非那麽好戰的團體。


    撇開小孩間的鬥毆不提,實在不覺得是會擺明對年長者挑釁,或是勒索大叔的集團。


    ——不過說實在的,坐在後麵的防毒麵具,那副模樣就算被人找碴也無話可說……呃,我是沒什麽資格說別人啦。咦?該不會那時候也是……不是對靜雄,而是在對我找碴?


    塞爾堤暗忖,如果真是如此,將靜雄卷進來這件事,她得好好反省一番才行。此時她心中又浮現另一個不對勁之處。


    不久之前,其中一個人確實是這麽喊過。


    (我已經超過二十歲了啦!)


    塞爾堤十分在意這件事。


    ——黃巾賊在幾年前還是初中生集團……現在應該差不多升至高中而已。


    ——我認為那集團應該不會去拉攏年長的人進去……


    這些事情雖然令她在意,卻因為看見歸屬的公寓,讓她決定先將思慮統整一下。


    ——算了,畢竟是人多混雜的集團,多少會有些內幕。像那樣的家夥們都不會太團結,這也是常有的事了。


    ——哈哈,一樣嘛。


    想到這裏,她想起自己也隸屬於其中某個團體,身體像是自我嘲笑般顫動了起來。


    ——……dors不也……差不多嗎……


    載著黑白人影的黑摩托,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駛進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池袋的夜晚就這麽安然無事地過去了。


    這位比任何人都還要非日常之存在的日常,靜靜消融於夜晚的黑暗之中。


    然而一點一滴的異常感受,卻紮實地累積在她的心中。


    ——————————


    網絡聊天室


    【最近在街上,黃色的人變多了呢。】


    (黃色?)


    <就是說啊~就能確實看到這一點,比dors還顯眼呢。>


    (啊啊,在說黃巾賊啊。)


    (確實是變多了呢。)


    <啊,塞頓也知道嗎?>


    (嗯,算是啦……那些人從以前就在了。)


    (隻是,那個……該怎麽說呢……最近似乎有些變化。)


    【變化?】


    (我不是很清楚啦,該說跟以前的黃巾賊不同嗎……還是說有些怪怪的。)


    (該怎麽說呢,覺得比以前還要暴力。)


    【是喔,塞頓真是清楚呢。】


    <好厲害喔~哪像我,根本就害怕到不敢去一一觀察,所以我根本就不清楚喔~>


    【你該不會有認識的人在裏麵吧?】


    (啊,不……不是那樣的。)


    ——罪歌進入聊天室——


    【啊,罪歌晚安~】


    (晚安~)


    <歡迎光臨!>


    {晚安


    那個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啊w】


    <罪歌老是馬上就道歉呢。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不太會用網絡,所以才感染到病毒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對不起}


    {對不起}


    (道歉太多次(笑)。)


    【好了,先不提這個,現在正在聊關於黃巾賊的事呢。】


    <你聽過黃巾賊嗎?>


    {是指 三國誌中提到的嗎}


    (這麽說也是啦,嗯,不過是在說用那個當隊名的獨色幫。)


    {啊 是指在這城鎮中 有綁黃色布巾的人嗎}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


    【罪歌有看過嗎?】


    <隻要是住在池袋中的人,應該都有看過吧。>


    {對不起 有的}


    <別道歉啦w>


    {對不起}


    <話又說回來……聽說最近dors跟黃巾賊處在緊張狀態呢~>


    (是喔。)


    {dors 是 什麽呢}


    【啊,你不知道dors啊?】


    {對不起}


    【哎呀,就說不用道歉了。】


    悄悄話【……果然變成那樣了嗎?臨也先生。】


    悄悄話<嗯,是真的,我想你當然也聽說過了。>


    悄悄話<黃巾賊的人似乎正在懷疑砍人魔是不是就是dors的人。>


    悄悄話【這樣啊……】


    (dors跟黃巾賊很類似,都是年輕人的集團呢。)


    (隻是因為沒有特征,所以比較不顯眼。)


    <那兩個組織啊,從之前的砍人事件以後,就處在相當危險的狀態喔!>


    {咦}


    {那是 怎麽一回事呢}


    (跟不了解實情的人談論這種話題,也沒什麽意義吧。)


    <才沒有那回事呢,塞頓。既然住在池袋,好歹要知道才行啊!>


    <我想想喔,在不久前的砍人事件中,雖然dors跟黃巾賊當中都有被害者,不過他們好像都在懷疑對方是凶手喔~>


    <畢竟你看,到頭來還是沒有抓到犯人啊。>


    <更何況,從那個“撕裂者之夜”過後,事件就突然無聲無息了。>


    <所以就出現許多臆測囉。>


    <然後呢,黃巾賊與dors的人們都因為自己的同伴被擺道。>


    <要是不找出犯人來,兩邊的麵子都掛不住啊。>


    【……dors倒是沒有那麽注重麵子……】


    【隻是想要報同伴的仇而已。】


    <就是這樣,所以變成現在這個狀況囉!>


    【嗯……互相都不是很了解對方呢……我想這一定是誤解。】


    {是這個樣子啊 謝謝}


    悄悄話(抱歉喔,不過杏裏不用在意這種事。)


    悄悄話(這隻是互相誤解的人們在亂來而已。)


    悄悄話(你不是犯人,就算去自首也於事無補,你應該不會這麽做吧?)


    悄悄話(不可以做出草率的行動喔。)


    悄悄話(現在的警察真的很嚇人……真的很恐怖喔!特別是交通機動隊!)


    {對不起 真是謝謝}


    【?】


    悄悄話(啊……呃呃……對喔,我下次再仔細教你悄悄話的輸入法吧。)


    悄悄話(總而言之,今天這個話題就先到這裏為止,好嗎?)


    <再怎麽說,如果砍人魔的真凶沒有被兩方人馬各自圍毆一次……再這樣下去,池袋可能會興起腥風血雨喔!好可怕喔,這就是所謂的鬥爭!>


    【……隻好祈禱不會變成那樣了。】


    {那個 對不起}


    {我今天 就先下線了}


    【啊,好的~辛苦你了,罪歌。】


    <辛苦你囉☆>


    ——罪歌離開聊天室——


    悄悄話(真的很抱歉,你別在意喔。)


    悄悄話(哎呀,太慢了。)


    (罪歌晚安。)


    (哎呀,慢了一步……)


    (既然這樣,我今天也該下線了。)


    <咦?塞頓,今天怎麽比較早下?>


    (因為有客人來我這裏住。)


    (那麽就改天見,晚安~)


    <好的~>


    【辛苦你了~】


    ——塞頓離開聊天室——


    悄悄話【話又說回來,罪歌中了那個病毒後所留下的留言……】


    悄悄話【果然是跟那個砍人事件……有關吧?】


    悄悄話<目前調查中。要是有什麽消息會告訴你,算你便宜一些。>


    悄悄話【如果警察能早點抓到……】


    悄悄話【如果能夠公開許多事情,跟黃巾賊們敵對的理由就能消失了……】


    悄悄話<這可未必。畢竟黃巾賊與dors都沒有那麽團結。>


    悄悄話<也會有人為了個人的私欲,以鬥爭的名義挑起仇視吧。>


    悄悄話<再進一步,就會成為真正的鬥爭。>


    悄悄話【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悄悄話<這可難說了。>


    悄悄話<已經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事情了吧。>


    悄悄話<黃巾賊那邊——更不是你能夠阻止的。>


    悄悄話【即使如此……還是不會讓它發生。】


    悄悄話<哼……我拭目以待囉?>


    <那麽,我今天也就先下線了!>


    【辛苦了—】


    ——甘樂離開聊天室——


    【改天見。】


    ——太郎離開聊天室——


    ——聊天室中現在沒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現在沒有任何人—


    ——聊天室中現在沒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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