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良學園 校門口附近


    來良學園是位於池袋車站附近的私立高中。


    這個學園雖然是私立學校,由於錄取成績或學費都在中間水平,以及能通往都市中心這個優點,是一所非常有人氣的學校。


    雖然雙親反對的例子不在少數,卻是從外地來的學生絕大部份會抱持憧憬的學校,因而讓這所學園的立場有些特殊。


    以及——與其他學校同樣,是各式各樣不同個性的學生都會有所交集的場所,所以有時會出現相同性質的組合,或是完全不同性質組合的團體。


    現在是放學時間,那些五花八門的組合集團為了前往各自的目的地,正一一通過校門。


    “也就是說,我是在思考這個……”


    在籠罩整所學校的夕陽中,少年以認真的表情說道:


    “杏裏怎麽會如此情色又可愛呢?”


    聽完這句話的一對男女,毫不遲疑地做出和平常一樣的反應。


    戴眼鏡的女孩臉頰羞紅,滿臉困擾地回應:


    “咦……咦咦?”


    說話含糊不清,看似乖巧的男孩則是無奈地左右搖頭:


    “沒有情色……沒有情色吧,正臣。”


    對於少年這番回應,茶色頭發,戴著耳環的的正臣不懷好意地笑道:


    “原來如此……所以先不提情色,帝人也承認很可愛囉!”


    “什……不……不是,那個……”


    “喔喔,這麽說來,就是杏裏不可愛囉?”


    “不……不是的!是……是很可愛啦!”


    在兩名少年一來一往的對話之間,少女臉上的紅潤逐漸加深。


    “這樣啊……你承認她可愛啊……不過我還能夠從情色的觀點來認定杏裏很正點。也就是說,比起你,我在情色麵上能夠更加理解杏裏,愛著杏裏!因此,這場勝負是我贏了!”


    “你那算什麽球員兼裁判的判定啊!?”


    斜眼看著如此抱怨的青梅竹馬——龍之峰帝人,正臣將臉麵向夾在兩人之間,手足無措的眼鏡少女——園原杏裏。


    “好啦,再怎麽說,杏裏的傷勢能夠完全康複,真是太好了。”


    “嗯,這倒是真的!”


    “那……那個……謝謝你們……”


    麵對這兩名男孩的微笑,杏裏小心翼翼地以滿麵笑容回應。


    龍之峰帝人。


    紀田正臣。


    園原杏裏。


    這三個人是在這所來良學園中,能夠讓周遭留下“相處融洽”之強烈印象的三人組。如果說到情侶,就是a班的矢霧誠二與張間美香的熱戀最為出名;而這三人則是以和平的三角關係聞名校內。和他們處得比較好的朋友們,甚至還為了杏裏最後會選擇誰這件事下賭注。


    龍之峰帝人是給人乖巧印象的少年。與生俱來的黑發,身上沒有配戴任何耳環之類的裝飾品,在能穿便服的來良學園中,也依舊中規中矩地穿著製服。


    與他相對照,紀田正臣則是在染成鮮豔茶色的頭發中還能窺見幾枚耳環,從便服的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有銀製的手鐲與戒指不停閃爍。


    夾在這兩人中間的少女,給人的印象比較類似帝人。她是一名比起帝人來說,還要更加不起眼的眼鏡少女,全身散發一股相當適合待在圖書室裏的優等學生氣質。


    三人幾乎沒有共通點,然而從各自臉上所浮現的表情來看,周遭人們都能感覺到他們是相處融洽的好朋友,實際上也是那麽一回事。


    “好,為了拿杏裏的情色可愛來跟其他女生做比較證明,今天三人一起去泡馬子吧!”


    “那是什麽歪理!?”


    “咦……把……泡馬子是指……”


    “沒問題的,杏裏就是讓她們覺得‘有女生在,一起玩應該沒問題吧’而放心的陷阱,你什麽都不做也ok啦!”


    在還帶著幾分寒意的風中,他們彼此間製造了一個溫暖的氣氛。


    走在四周的學生們也是以類似的氣氛談話著,將學校這個空間包圍在與周圍街道迥然相異的獨特氛圍中。


    正當三個人準備穿過校門之時,正臣突然停下來,以傷感的氣氛回頭看著身後的校舍:


    “不過,我們的一年級road還剩一個星期就結束了,真的好快啊。”


    “啊啊,就是說啊。”


    “……時間過得真快呢。”


    帝人與杏裏對正臣難得說出感傷的話題感到意外,他們也抱著各自的想法回望校舍——正在這麽想時,帝人馬上將視線往一旁看過去,注視杏裏一臉感慨的表情而臉頰泛紅。


    下一個瞬間,杏裏也突然將視線轉向他。


    帝人雖然慌張地重新看回校舍,卻陷入一種在那之前,眼神瞬間交會的錯覺中。


    他不想學正臣一樣用“我在看著你喔”來當借口,為了化解現在難以為情的氣氛,反而提起別的話題:


    “這……這麽說來……那須島老師突然辭職了呢。”


    “……”


    從帝人口中說出來的人名,讓杏裏猛然露出複雜的神情。


    然而帝人絲毫沒有發覺這件事情,繼續望著校舍,將他並不熟悉的老師當成話題而開口說話:


    “為什麽要在這種尷尬的時間點辭職呢……反正都要辭職的話,為何不等一個星期後的學期末?”


    回答這個疑問的人並非杏裏,而是正臣。


    “天知道。說不定是因為被人發現泄漏了期末考的試題給我吧?不過那樣的話,沒有把我也找去問話就很奇怪了。”


    “你剛剛是不是一派輕鬆地說出很不得了的事?”


    “才不輕鬆呢。我可是抱著很大的勇氣將自己的罪行告白出來耶。誇獎我吧,就像誇獎說出華盛頓弄斷櫻桃樹的故事是假的那位傳媒記者一樣。”


    “你這個拿些讓人費解的話題來轉移焦點的家夥,誰管你是否正直啊。”


    看著兩人一如既往的對話,杏裏臉上複雜的表情也漸趨和緩。


    注意到杏裏展顏而笑,帝人有些害羞地開起下一個話題:


    “說到突然消失……砍人魔也是呢……”


    杏裏的臉色瞬間一沉。


    發現自杏裏臉上流露的陰霾,帝人察覺到自己失言,趕忙低頭道歉:


    “抱……抱歉……園原同學,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想起的……”


    “啊……不,不會……沒事的。對不起,我沒事。”


    杏裏因為突然被道歉而驚慌失措,沒來由地對帝人道歉。


    杏裏在幾個星期前,因為遭到砍人魔的襲擊而入院檢查。


    帝人與正臣比其他任何人都還要擔心杏裏。不過,事實上是杏裏除了他們以外,就沒有其他朋友了。舉目無親的她,在住院時會來探訪的人,除了他們就隻有級任導師北駒和老朋友的美香這兩個人而已。


    傷口比周遭的人預料中得還快痊愈,就算加上檢查,也隻有住院幾天——可是帝人與正臣每天都會到她的病房報到,出院以後,也都若無其事似的對待她。


    不過正臣卻每天叨念著“與其叫作護理人員,不如稱護士……?不,不對,白大衣天使果然還是要用nurse稱呼才對。”然後才從杏裏的病房離開。


    帝人與正臣就如同外表所示,內在麵也截然不同。


    正臣雖然公開表示過喜歡杏裏,卻還是不斷對其他女性表達愛意。


    另一方麵,帝人則沒有對杏裏正式告白過。他的性格內向到,光是讓正臣帶著三個人一起去玩就心滿意足了。


    對此,杏裏則是不願意破壞現在的狀況,因此從來沒有開口比較過這兩個人——


    周遭的女孩們也了解杏裏的個性,所以從未傳出她在這兩人當中劈腿的謠言。


    平常欺負她的小團體,也在帶頭者遭到砍人魔襲擊後,不知為何收斂了起來。包含這些事情在內,有不少牽扯到他們三人的謠言流傳到帝人耳中。


    帝人雖然對目前所處的狀況逐漸不抱疑問,今天也接受正臣的提案,不情不願地往大街上走去——


    然而突然響起的手機震動聲,卻頓時切斷了至今為止的和平氣氛。


    “喂喂……是我。”


    正臣迅速從褲子的口袋中取出手機,在接起電話時,表情瞬間僵直了一下。之後在說了兩、三句話後,很快將手機收起來,並用一隻手做出手刀的動作,擺在臉前低下頭來:


    “不好意思,我以前的朋友好像有急事要找我……”


    “啊,是這樣啊。”


    “今天我就回去了。要恨的話,就盡管怨恨我的朋友吧。反正恨他又不用錢,而且對我又沒壞處,真可說是一石二鳥。”


    對於預定行程突然變更,帝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搖頭苦笑道:


    “……隻要想到這樣就不用去泡馬子,我倒是很想感謝你的朋友呢。”


    “不,要感謝的話,就該針對我才是。”


    “真是暴君耶。”


    “暴君比起凡庸的名君還能夠在曆史上留名呢。那麽,明天見啦!”


    撂下根本不成借口的話之後,正臣快步走出校門口。


    被留下來的帝人,也隻是無奈地看著朋友逐漸變小的背影遠去,然後對杏裏微笑道:


    “明明中間這段路也能一起走……是那麽急的事情嗎?”


    “不知道耶……”


    “園原同學打算怎麽做?今天就這樣回去嗎?”


    “我想想……那個,我今天也有些事情要忙……”


    杏裏微微一笑,接著仿佛是要催促帝人般,往校門邁步前進。


    “是嗎……嗯,這樣啊。話說回來,今天……夕陽雖然漂亮,不過上麵似乎有不少雲。等下說不定會下雨,你要注意喔。”


    “啊,好的……謝謝你。”


    ——我應該沒有被討厭吧?


    “聽說當天有美麗夕陽的話,隔天就會是晴天,不過晚上又會變得如何呢?”


    “是啊……”


    對於杏裏一如往常的回答,帝人其實有些感傷。


    正臣離開之後,杏裏突然說“有些事情要忙”,這讓帝人多少感到不安。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與杏裏兩個人一起到咖啡廳之類的地方——不過這氣氛實在難以邀約,況且已經被對方先說出“有些事情要忙”,也無法再開口。


    帝人雖然很在意杏裏要忙的事情,到頭來還是不敢詢問,隻能進行著與平常一樣的對話,然後踏上歸途。


    然而對於正臣要去忙的事,他始終沒有放在心上。


    ——————————


    一個小時後 池袋 sunshine 60通大道


    “喂,靜雄。”


    “什麽事?湯姆先生。”


    在混雜著許多來良學園的學生人潮中,這兩個人在年輕人之間穿梭走動。


    戴著眼鏡,並頂著一頭雷鬼發型的人對身旁的男性搭話。


    “差不多該吃飯了,隨便去吃點什麽吧。”


    “我吃什麽都好。”


    用沉靜的口氣回答的,是一名身穿酒保服的青年。


    “不過……靜雄你為什麽老是在穿酒保服啊?”


    “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時候,我弟弟希望我這一次別再被炒魷魚,就送了二十件給我,所以家裏有一堆這種衣服。”


    “……還真是闊氣的弟弟呢。”


    “畢竟他有的是錢。”


    這名想起弟弟容貌而感歎的男性,是在池袋中被視為最危險的男人——平和島靜雄。


    知道他來曆的人,光是看到他身上特征的酒保服,就會躲到路旁。


    與他一起行動的人,是他在職場上的上司田中湯姆。


    他們的職業是向賴繳電話交友費用的人催收帳款,就各方麵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職業。


    “錢啊……這麽說來,這附近前陣子不是發生過持槍搶劫嗎?反正也是用改造手槍吧,不過經過改造過的家夥是真的殺得了人呢。”


    “真是恐怖。”


    “輪不到你說吧……”


    湯姆苦笑道,然而那笑容並沒有麵對靜雄。因為他可不想為了一些小事情讓他發飆,因而造成麻煩。


    他們結束在白天的收費,接著就隻有等待直到夜晚才會出現的客人。


    在那之前相當空閑,總之正為了先填飽肚子在找尋店麵時——


    “嗨,靜雄,湯姆,心情好嗎?”


    隨著這句像是在漫畫中出現,帶有口音的日語,兩人的肩上環繞上黑色的手臂。


    他們回頭一看,看見那裏站著一位身高超過兩米的黑人巨漢。


    池袋雖然頗常見到黑人,但大部份都是在二手服飾店工作,或是在酒店門口拉客。


    而這名男人的異常之處在於——身上穿著藍色與白色的料理服飾,胸口則標有“露西亞壽司”的字樣。


    “剛剛,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對吧?我聽到了喔,用地獄耳。要吃,壽司,地獄的撤旦也想吃壽司哦。”(注:地獄耳是日語中對聽力很好的一種負麵形容法,類似於順風耳。)


    “……”


    聽著就很多意義上漏洞百出的日語,湯姆帶著苦笑,看向在他身旁的靜雄。


    靜雄麵無表情地瞪著黑人,無法窺知其真意。


    不過,至少能夠確認他的心情並不好。


    “不好意思啊,賽門,今天手頭上的錢不多……”


    “oh,會算你便宜點,沒問題,半價推銷哦。”


    “什麽……你是說真的?”


    那樣的話,確實是撿到便宜,就在兩人心意動搖的瞬間——


    “剩下的一半會算在帳上哦~下次再連利息一起付哦。all ok哦——”


    從靜雄的脖子附近發出某種東西斷掉的“啪嘰”聲響。


    “賽門先生啊……你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嗎?”


    看到靜雄的太陽穴附近開始顫動,湯姆已經退到兩米外了。


    眼前已經是很明顯發出危險信號的狀況,但被稱為賽門的男性仍麵帶微笑,將給予最後一擊的話說了出來:


    “敲竹杠,日本的智慧。老奶奶的智慧袋喔,這是臨也以前教我的哦。”


    “——”


    臨也這個單字成了開關,靜雄在零距離下使出渾身的一擊。


    仿佛能聽到切開空氣聲響的拳頭,被賽門以其巨大的手掌一掌接下,發出像是壓破紙氣球般的聲音。


    這聲音讓人以為靜雄的拳頭很輕,然而當賽門用手接下的瞬間,巨大的身軀卻整整後退了一米有餘。


    雖然看似賽門自己往後退,實際上是拳頭的壓力挪動了這具超過一百二十公斤的筋肉。


    靜雄借此前進一步,連續揮出好幾次拳頭。


    賽門靈巧地回轉雙手,擋下每一擊都能媲美重量級拳擊手的拳頭,滿臉困擾地試著笑著安撫靜雄:


    “不好哦~靜雄。生氣,肚子更餓,鈣質不足呢。哦~靜雄,手是廚師的生命哦~亂打,不可以哦~”


    “是你!自己要!擋下來的吧?”


    結果這句話隻是火上加油,靜雄因而增加每一擊的威力與速度。


    “oh,好恐怖,好恐怖~”


    看來手掌終於到達界限,賽門往旁邊一閃,躲過朝著腹部不斷揮出的


    拳頭。


    賽門閃開後,拳頭的前方是立在水泥地上的紅色郵筒。


    響起一陣像是氣球爆裂的聲音,原本不該會搖動的物體搖動了。


    看到那道光景,路人們都判斷那是靜雄的拳頭粉碎的聲音,甚至有人發出小聲的悲鳴而將目光別開。


    然而——靜雄卻若無其事地繼績揮出拳頭,還對著賽門飛身一躍,使出飛步近撞膝。


    “你為什麽要閃開啊?喂,你以為郵筒一個要多少錢啊?啊啊?”


    目睹靜雄追著逃跑的賽門逐漸遠去後,湯姆往郵筒的側麵看過去。


    眼前所見是紅色鍍漆出現裂縫,仿佛被大炮擊出的彈藥直接擊中,留下大小約十厘米左右的凹痕。


    路人們看到那個凹痕之後,都以不敢置信的眼神交互看著靜雄與郵筒,議論紛紛。


    湯姆為了確定是否有警察在附近,環視了一下四周後,喃喃自語道:


    “糟糕,要是叫我們賠的話……說真的,到底一個郵筒要多少錢啊……隻是……賽門居然還能笑著接下這種拳頭喔……?”


    湯姆的心中滿腹疑問,他更加仔細地確認人潮中的人——接著忽然注意到,今天還沒有見到身上綁有黃布巾的集團。


    “嗯……?搞什麽。換作平常,那些黃巾賊的小鬼頭應該會來找碴啊。”


    這個時間點卻沒有見到半個人影,應該是在哪裏進行集會吧。


    他不經意仰望變暗的天空,不知何時開始,天空已經覆蓋上厚重的黑雲——


    被夕陽映照的雲朵,散發出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紅色光芒,照耀池袋的街道。


    湯姆仰望那片天空一陣子後,看到靜雄與賽門逐漸往巷道的深處移動,便歎了一口氣,跨步邁出。


    之後思索夜晚的回收工作,帶著憂鬱的心情自言自語。


    “真糟糕……該不會要下雨吧?”


    ——————————


    幾個小時後 都內某處 廢棄工廠


    距離池袋有些距離的某處。


    在幾個並排的工廠當中,有一間讓人感到特別寂靜的工房。


    看似使用鐵材來加工的製作廠,現在除了一部份看起來派不上用場的資材外,連一台作業機械也沒有,隻是棟寂寥的建築物。


    這裏距離市中心不算遠,四周的風景卻非常清靜,工廠附近幾乎看不見有人影走動。


    灰色的壁麵到處都浮現生鏽的顏色,透露出這棟建築物應該被舍棄了數年之久。這個連上帝都沒有被再利用的場所,卻有一些人充份地運用著。


    像是要與周圍的稀疏互補似的,工廠內部充滿了人群。


    在那裏的人並非各式各樣,所有人的年紀都足以被稱為年輕人。


    若以其中大部份人的外貌來看,或許被稱為“少年”還比較適當,甚至還夾雜了看起來很明顯是初中生或小學生的身影。


    然而工廠內絕對沒有充滿朝氣,而是籠罩在比他們平常上課時還要安靜的氣氛當中。


    少年們的身體一部份,全都有綁上黃色的布巾。


    在那當中,有的人綁頭巾,有的人綁領巾,也有人像拳擊手的護手繃帶一樣纏在手上,方式可說是五花八門。然而由於人數眾多,讓這一整個集團都染上黃色的印象。


    “……然後呢,是哪個家夥被擺了一道啊?”


    在幾十個人的集團中心,一名倚在鐵桶上的少年問道。


    麵對這道欠缺感情而且慵懶的聲音,旁邊的一名少年開口回答:


    “是法螺田學長。”


    “是我沒聽過的名字呢。是誰啊?法螺田……那麽奇特的名字,隻要聽過一次……而且還是學長,這是怎麽回事?”


    “啊……他是比賀他們那一團的高中ob……”(注:ob為old boy縮寫。泛指同校的男性畢業生和學長。)


    對於同伴口齒逐漸含糊的回答,少年靜靜地繼續發問:


    “比賀……啊啊,是我離開的那一陣子加入的人啊……就算如此,若是高中的ob,那現在應該也超過二十歲了吧?”


    “是……現在差不多是那個年紀。”


    “嘿~”


    少年在保持短暫的沉默之後,“叩嘰”一聲地扭了一下脖子,輕輕跳坐在鐵桶上麵。


    “算了,這樣也好。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組織變成什麽樣子……是由你們在決定,我也不打算多說什麽。”


    “……是。”


    “隻不過呢,你們要注意一下。年長者還會再拉更年長者進來,不要之後才發現,冒出那種真的是在幹本行,什麽組的某某人的名字……到時就真的完蛋了。”


    少年與其說是在教訓,臉上浮現的笑容反而更像是在自嘲,他繼續平淡地對周圍的同伴說話。明明說的像是少年們平常最討厭聽到的話題,卻誰也沒有開口辯駁。


    “我們隻是小鬼頭。話先說在前頭,就算人數再多……力量還是勝不過大人,而且頭腦也不靈光,隻會被利用完以後就舍棄。”


    他在此時頓了一下,之後帶著悔恨的眼神別過頭,低語道:


    “……就像我被折原臨也利用了一樣。”


    “那不是將軍的錯……”


    “喂喂,我不是說過了……”


    對於同伴使用像是在戲劇中的稱呼,少年滿臉苦笑地要求他修正:


    “不是將軍,叫我紀田正臣就好了。”


    之後,少年——回想起自己的過去。


    名為紀田正臣的自己親手執行的,無法逃避的過去。


    ——————————


    “黃巾賊”——


    這個模仿三國誌的獨色幫的發端,到底是在什麽時候呢?


    關於這點,正臣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


    這點對黃巾賊這個組織的成立來說並不是很重要。


    至於為什麽會選擇黃色,應該不是受到當時的連續劇影響。正臣對於這點還有一定程度的記憶。即使到現在,他對顏色本身依舊不會帶有執著之類的情感存在。


    因為自己當時沉迷的漫畫是以三國誌為題材,所以很自然就使用黃巾賊這個名字。


    關於顏色與隊名就隻記得這些。


    反正以他們來說,重要的就隻有“為何聚集在一起”這一點。


    然而——對現在的正臣來說,就連那個發端也成為遙遠回憶的片段。


    正臣離開故鄉的城鎮,來到池袋,是在他還是小學生時的事。


    離開已經住習慣的鄉下,正臣在那之後過著天差地遠的生活,因而受到各式各樣的文化衝擊。


    然後他覺得有必要找個人來分享這些事——而想到能夠聽這些炫耀話題的對象,就是幼時玩伴的龍之峰帝人了。


    之所以會選上帝人,並非因為跟他處得特別友好,隻是因為他家裏有個人用的網絡設備罷了,僅此而已。


    在最初使用網際網絡的那段時間,正臣不斷將在池袋這座城市遇見的各種事情,毫不保留地告訴給這名貴重的網絡聊天對象。


    他每天都會寫下在東京這座城市中的冒險物語,而幼時玩伴也非常喜歡這一類話題——對正臣所編織出的自傳來說,他成了最佳聽眾。


    正臣的脾氣本來就比較暴躁,持續在網絡聊天中炫耀他在都內的初中與人鬥毆的情形。


    【不要太過頭喔。】


    帝人雖然會像這樣提出忠告,但對正臣的武勇傳還是大感興趣,催促他再繼續說下去。


    到後來,正臣逐漸往更深入的地方前進。


    往池袋這個城市的更深處。


    更往深處。


    最初隻有鬥毆的時


    候,並沒有任何罪惡感。


    他認為那都是因為對方來找碴,況且也沒有讓別人受重傷。


    然而——讓這些事逐漸脫軌的發端,是從他在街上看到被人糾纏的同學,而幫對方打了一場架開始。


    正臣的周圍開始聚集人們。


    同學的朋友又找來朋友,那數量便逐漸增加。


    到了會有人代替自己去鬥毆的時候,正臣的團體在公立學校當中已經變得頗具份量了。再說,學校中的不良分子都算是比較安份的類型,也不會與其他學校起衝突。


    就是因為如此,在途中才沒有遇見任何阻止他的事物——


    緩慢地,緩慢地,就隻有人潮不斷在聚集。


    年輕的正臣當然還不太了解這件事代表的意義。


    僅僅感受到一股模糊不清的不安。


    不知何時開始,以自己等人所聚集的團體被命名為“黃巾賊”作為契機——


    正臣不再將這些事告訴帝人了。


    隻有跟平常一樣與他談論城鎮的話題,所有關於他那些奇妙同伴們的事情,全都沒有告訴幼時玩伴的少年。


    然後,白天就跟平常一樣,與同伴一起以“黃巾賊”的身份度過。


    這種感覺並沒有讓他不舒服。


    倒是對自己像個操縱此處的小小支配者而覺得舒適。


    然而他也因此與自己的故鄉,以及過去的回憶漸行漸遠,不過他反而不太在意這件事。


    新城鎮中的新同伴也很重要。


    但總覺得犯了什麽很基本的錯誤。


    若是將這件事拿來跟自己在故鄉中,唯一有聯係的帝人炫耀,感覺會在那個當下讓某件事確實地結束掉。


    要選擇至今為止的自我嗎?還是要選擇身為“黃巾賊”的全新自我?


    夾雜在這二選一的妄想當中,過著認真煩惱的每一天。


    隻有鬥毆才會有所聯係的同伴們。


    要是自己稍微犯一點錯,說不定就會非常幹脆地離去,有著這種不安因素的同伴們。


    希望有人。


    能夠肯定自己的某個人。


    就像相對於故鄉的帝人,為了能讓自己安心待在池袋的某個人。


    就在不安逐漸累積之際——她忽然出現了。


    “那塊黃色的布真漂亮。”


    綁在手腕上的“黃巾賊”標誌。


    出現在正臣眼前的少女們,用很平常的口氣如此說著。


    就是所謂的倒追。正臣等人在車站前無所事事時,被同年齡層的一群女孩子搭話。


    正當黃巾賊的人數超過三十個人,以正臣來說,是總算適應在這城鎮的生活方式之時。


    自從人數增加以後,正臣也開始覺得跟人鬥毆很麻煩。黃巾賊以隊伍來說,正非常穩健地成為一個集團,也極力避免與其他幫派發生衝突。


    正臣在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也會去泡馬子,不過大多都不順利。另外就算順利,也隻是隨便交往了一陣子後便幹脆地分手。在來到池袋之前,他就已經是這樣與女性往來了。


    如果是帝人的話,就會說:“還隻是初中生耶!”然而正臣在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很稀鬆平常地與女生交往,反而還會去嘲弄帝人是內向的家夥。


    所以正臣當時也隻是抱著“怎麽有女孩子跑來跟我說話,而且還都是些很可愛的女孩子耶。我剛好沒馬子,真幸運。”這樣的感想而已——


    “你們是叫作黃巾賊對吧?”


    其中一名少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正臣的心莫名地冷卻下來。


    ——搞什麽啊,原來不是對我,而是對黃巾賊有興趣喔?


    ——話又說回來,竟然連像這樣看起來乖巧的女孩子都知道,我們也在不知不覺中闖出名堂了啊。


    正當他這麽作想,為了要突顯紀田正臣的個人特色,準備開口時——


    “你看起來比我聽說的還要帥呢,紀田正臣同學。”


    “咦?”


    正臣不自覺地呆愣出聲。


    為什麽她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對著自己搭話的,是位於集團中央的少女。


    少女留著像男孩子般的短發,上頭僅一小部份有掉色的跡象,笑容比其他人更加開朗。


    麵對這名外表與自己的氣質接近的少女,正臣眨了眨眼後,開口說道:


    “什麽?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超能力者?還是超能力伊藤?要是隨便亂讀取人心的話,我可是會把你裝進包包帶回家喔?”


    雖然對於姓名一事感到疑惑,口中說出的卻依舊是他特有的輕佻語氣。


    正當正臣周圍的黃巾賊們為了該做出何種反應而麵麵相覷時——


    少女們因正臣說的話而竊笑著,在中央的女孩則是開心地回答:


    “真是的,你笑話說過頭了啦!紀田同學,不過很有趣就是了。”


    在笑過一陣子之後,少女用柔和的表情搖頭道:


    “可是呢,超能力者不是我喔,超能力者是另外一個人。”


    “是喔……那是誰啊?這裏哪個人是靈感少女呢?”


    正臣望向那群少女們,用同樣柔和的表情微笑問道。少女的集團中,已經有幾個人開始跟黃巾賊的成員談話,包含那名短發少女在內,麵向自己的人變成隻有三個人而已。


    “那麽是怎樣?能夠說出我這麽帥氣的男生的姓名,是祖先的靈魂嗎?還是背後靈?管他是自縛靈還是浮遊靈都好啦,那家夥將來已經確定會轉世在最好的環境之中了。例如說……你和我之間的小孩?”


    麵對雖然有一點染發,整體來說都算是乖乖牌的女生,正臣用稍微有些下流的玩笑來試探對方的反應,算是巧妙地確認話題合不合得來的行為。


    “又在說傻話了,你該不會連名字都想好了吧?”


    “那麽,我要算親子的筆劃囉,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當中比較健談的少女,平淡地回答正臣的疑問:


    “三島沙樹。三後麵是小字的‘ケ’加上島,名字則是沙羅雙樹的簡寫喔。”(注:三島沙樹的原文為“三ケ島沙樹”,此“ケ”在中文會翻譯成“之”或省略,在此則是省略。)


    “沙羅雙樹喔……那不就得在如夢似幻地消逝之前摘下的名字?”


    “啊,好厲害,你知道沙羅雙樹啊?我還以為你會問那是什麽呢。”


    一看見沙樹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正臣馬力全開地展露笑容:


    “喔,隻要去問背後靈,我就什麽都知道了。”


    現在這個是不是有點冷?正當正臣有些擔憂之際,沙樹平淡地開口說道:


    “是啊。”


    “咦?”


    “你背後的那個人就像是超能力者,是很厲害的人喔,因為他什麽都知道。”


    “啊?”


    就在正臣因為少女的這番話,慌張地打算轉過身時——


    在他的肩膀上,有隻手輕輕地搭了上來。


    “啊啊?”


    回過身去後,眼前是一名不認識的男人。


    “嗨,初次見麵。呃……紀田正臣同學……是吧?”


    看到男性以看似溫柔的笑容對自己搭話,正臣心中有一種感覺複蘇了。


    莫名的不安。


    就跟自己身邊頭一次開始聚集人群的時候一樣——


    無法明確地以言語形容,奇妙的不協調感包覆全身。


    “……你是哪一位?”


    對於正臣訝異的詢問,明顯較為年長的男性伸出右手微笑道:


    “我叫作折原臨也,是所謂的情報販子。”


    “多多指教。”


    ——————————


    一想起臨也彷若孩子一般天真,卻城府極深的微笑——


    “啊啊,你看,這不就讓我回想起討厭的事情了?好了,結束結束,讓人心煩的話題就到此結束。”


    少年咋舌一聲,表示就此結束過去的話題,然後將腳翹成二郎腿,帶回原本的話題上:


    “啊啊,這麽說來,這個也是讓人心煩的話題。然後呢?那個名叫法螺田的學長,昨晚是被誰擺了一道?”


    “所以說……就是那個黑摩托。不……是在黑摩托身邊的家夥打傷法螺田學長。”


    “……我記得那個叫比賀的家夥,之前也說過類似的事情吧?在我回來的時候……那是被靜雄先生打的吧?這次該不會是打算去找靜雄先生來一場return match了吧?如果真是如此,我可不會同情他,還會叫大家快點溜走。”


    雖然聽起來像在開玩笑,少年的臉上卻流下一絲冷汗。這表情仿佛是在表示,這名被稱為“靜雄先生”之人的恐怖。


    麵對著這樣的少年,其中一名同伴還是支吾其詞地回答:


    “不……那個……比賀們好像也陷入混亂了,居然說什麽……被戴著白色防毒麵具的變態給擺了一道……然後,他們好像還說什麽,被影子綁住手腳……”


    “……那是什麽?忍法影縛?”


    “我也不清楚。總而言之,接著就隻知道那個黑摩托帶著白色防毒麵具逃走了……”


    聽完不得要領的報告之後,正臣帶著有些認真的表情開口:


    “那個黑摩托……到底是什麽呢……”


    凡是住在池袋的人,無論是誰都知道的“都市傳說”。


    當幼時玩伴來到東京時,正臣雖然一臉得意地對他說明那個存在——實際上對該存在的真麵目卻一無所知。


    “就我所聽說的,隻知道好像是dors的其中一名成員。”


    dors。


    聽到那個單字,讓周圍黃色集團臉上的表情稍微產生變化。


    在他們當中,有很多人相信這次的砍人事件是dors在搞鬼的這個謠言,其中也有相當多的人對這個看不見實體的“無色”獨色幫感到不是滋味。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實際上身為黃巾賊,而且是被害者的人都異口同聲說“不記得了。”別說是他們黃巾賊,就連警察與傳媒也無法推測砍人魔的全貌,這樣的窘態持續至今。


    如今砍人魔完全銷聲匿跡,傳播媒體也開始集中報導下一個新聞,這件事逐漸從人們的記憶中被淡忘。


    不過對於在近距離感受到那道瘋狂氣息的人,以及身邊親近受到傷害的人來說,事實與被害人身上的傷同樣強烈地刻畫在心裏。


    “我……可沒打算原諒砍傷同伴的家夥。”


    正臣從鐵桶上跳下來,穿過帶著各種想法的視線的群眾,默默往出口前進。然後,自言自語般地低語——


    說出那句從好幾天前起——從回到這個地方開始,就說過無數次的話。


    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


    “可惡……竟然……竟然把我拉了回來……”


    “是誰!”


    突然間,一道憤怒的聲音響徹工廠。


    本以為是工廠的管理員來了,不過看來發出那道聲音的是在外麵把風的同伴。


    “怎麽啦?”


    對於正臣簡短的詢問,從外麵進來的其中一個人也簡短地回答:


    “剛剛有個女人從外壁偷看裏麵……現在派人去追了。”


    “女人?”


    是因為裏麵吵雜的聲音傳到外麵,讓路過的人因好奇而窺探裏麵吧。


    正臣一時之間這麽認為,不過工廠土地的出入口還有幾名同伴站在那裏,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


    “……總之,我想聽對方怎麽解釋,要確實抓到她。”


    雖然這座工廠的建地不算大,可是建築物外圍堆積著廢棄資材與廢棄車輛,要是讓對方躲進裏麵,就不是一時半刻能抓到的了。


    正臣打算親自加入搜索行列,便向外走出去。他身後的同伴們一陣騷動,紛紛跟了上來,正臣遂對他們揮了揮手說道:


    “用不著那麽多人,有十個人左右就夠了。”


    所有人都在這一塊地區來回走動未免太過顯眼,要是搞到有人去報警,像這樣能夠多人聚集的地方又要變少了。


    正臣很明白,獨色幫的取締在這幾年間變得比較嚴格,所以希望盡力死守這一塊區域。


    此處是正臣還沉溺在這個組織中的時候,就一直在使用的集會場所。這個地方的氣氛獨特,與俱樂部截然不同,和正臣故鄉的街道有相同的氣味。


    這個地方也是……可以的話,希望不要失去……


    ——明明就是別人的土地,我在要什麽任性啊?


    一麵這麽想著,正臣帶著自嘲的笑容走出門外。


    ——明明就是……曾經舍棄的地方……


    太陽已然西落,這個場所的路燈稀少,視線也變得相當惡劣。


    搞不好已經逃走了——正臣在心中做出這個判斷,想像窺視這個場所之人的真麵目。


    聽說是女性……是好奇的雜誌記者們嗎?如果是公家機關人員之類的,隻需要堂堂正正地過來就好了。


    也考慮過是否為敵對的獨色幫,不過現今獨色幫的數量有限,正臣們與那些團體早就都沒有糾紛了。


    隻有一個——dors是例外。


    dors這個組織是在網絡上擴張勢力的特殊集團。


    就連正臣本身,也記得曾因為有趣而在網絡上登錄過。


    雖然大概在一年前聽說有辦過第一次集會,不過正臣沒有參加那場集會。隻要實際上聚集起來並成為一股“力量”,他認為那就跟黃巾賊沒有什麽兩樣了。


    ——早知道就深入dors,成為幹部之類的……說不定就不會演變成這種局麵了。


    心裏思索這些事的同時,正臣走向與把風的人們相反的方向。


    隻要對方還在這狹小的區域內,從反方向繞過去還比較快,他做出這個判斷——


    帶著似乎有某種事物開始運作的預感,正臣被久違的莫名不安給圍繞。


    ——不,不對。


    ——這份不安……從以前就存在了。


    整理從心中湧起的感情,正臣逐漸加快腳步。


    ——最初感受到的那次,是在隻會打架的我身邊開始聚集人們的時候吧。


    整理從過去延續至今的感情,一步步確實地往暗處前進。


    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平常的嘻皮笑臉,心中的不安感覺逐漸膨脹。


    ——第一次遇到沙羅時,已經遺忘的不安,像是“模糊”的影子讓我回想起來。


    昏暗的天空,就像要緩緩籠罩住少年的內心一般,引起他心中一股黏稠狀的擔憂。


    ——在那之後,遇到臨也先生時,原本的“模糊”就變成“確定”的不安。


    漸漸遠離建築物的入口後,昏暗終於開始增加勢力,連腳下的地方都已經看不清楚了。


    ——沙樹她……讓我忘了那種不安……


    隨著腳步的節奏加快,正臣的心中也跟著開始激烈動搖。


    ——自從遇上那事件之後……與沙樹分手……也脫離了黃巾賊……


    過去像走馬燈一樣環繞,心髒的鼓動也逐漸增加速度。


    ——這麽一來,不安應該會消失才對。


    心髒怦通怦通地作響,不停作響。


    ——我無法原諒……襲擊杏裏的家夥……襲


    擊過去的同伴的家夥……


    配合那道聲音,他對地麵用更快的速度踩著步伐。


    ——所以我才會回來,就隻是這樣。


    隨著雨聲的節奏加快,正臣的不安被撥弄得更加激烈。


    ——為什麽……這不安在我心中會響得比過去更大聲呢?


    若是現在,他覺得能夠看出那不安的真麵目——


    回過神時,正臣已經在工廠的土地內全力奔馳了。


    ——————————


    跑著。


    跑著跑著跑著。


    隻是在奔跑。


    並非因為有目的地,隻是為了從追上來的黑影中逃走。


    拚命驅使著幾乎要打結的雙腿往前進,隻是為了往前進。


    她隻是……隻是想要知道而已。


    真實。


    跟自己有關之事的真實。


    而那代價,就是像隻從貓身邊逃走的老鼠般狂奔。


    在狹小的區域內,能逃開的場地很有限。


    跑進廢棄資材所堆疊出的陰影中,拚命蜷縮身子。


    逃亡者判斷與其沒有頭緒地亂逃,還不如躲藏起來。


    什麽也感受不到。


    隻有……當自己看見那個人物時,所帶來的衝擊在心中回蕩—


    為了讓自己的情感冷靜下來,她隻能喃喃自語。


    “為什麽……?”


    明明知道不會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為什麽……為什麽……是紀田同學……”


    戴著眼鏡的少女朝著虛空不斷問道。


    從廢棄資材的縫隙中所仰望的天空,就隻是一片黑暗,她的疑問也因此往虛空中消散。


    取而代之回答的,是鬥大的冰冷水滴在少女的臉頰上彈跳。


    當她注意到的時候,周圍已經開始下起雨來——


    仿佛要將一切事物給覆蓋、隱蔽起來,張起了水與聲音的簾幕。


    沙沙……沙沙……沙沙地……


    其聲音如同收音機的雜音一般,園原杏裏的心,也跟著沉入雜音當中。


    沙沙……沙沙……沙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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