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的一聲,他推開了門。


    房間依然沉浸於黑暗之中,排拒著閬入者。黴味與塵埃味,剌著肌虜的寒氣,不知是不是哪兒在漏氣,風的呼嘯聲也隱約傳來,陰森恐怖,一如從前。


    他點亮了提燈,照耀房內。才踏出一步,光線便照遍了每個角落,房間總算浮現了表情。牆上有血跡,地板上也有血跡。堆積於房間一端的紙箱周圍有著大量的廢棄針筒。袋口封起的塑膠袋,裝有混濁液體的寶特瓶,蚊蟲孳生的塑膠容器,殘破的內衣褲殘骸,腐壞的雜誌,老鼠的屍骸。


    雖然異臭四處飄蕩,闖入者卻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他笑是因為自己終於找到這裏了。嗬嗬嗬!他打從心裏覺得好笑。


    他還記得這個房間。景色雖有不同,但空氣依然和那一天一模一樣。他回到了那一天,再也沒有如此愉快的事了。


    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所有事物全變了樣,幸福被連根拔起,殘酷的人生拉開了序幕。


    但他活下來了。


    即使比死更痛苦,即使這條命是別人施舍的,他依然不屈不撓地活了下來。他在心中發誓,總有一天要回到這裏。


    懷著複仇之心。


    是這雙眼活化了他的身心。


    「——原來在這裏。」


    他用提燈照耀紙箱。他的眼睛看得見紙箱裏的東西。


    太完美了。他這才知道自己的人生之中沒有絲毫多餘。


    棋子和條件都湊齊了。


    終於——複仇劇終於展開了。


    他要替這個瘋狂的人生劃下休止符。


    他的心願隻有一個。


    「希望不會有人因為我的消失而傷心。」


    浮現於黑暗中的雙眸哀傷地眨動。


    ※ ※ ※


    辦公大樓街區。離大馬路僅有幾步之遙的河邊有棟老舊的大樓,大樓三樓的麻將館中出現了白石孝德警部的身影。他那威嚇四周的銳利眼神依然健在,麻將館裏的客人們個個渾身不自在。當然,他們知道他是警官。


    一群大學生受到白石一再追問,顯得相當害怕。


    「什麽都行,把你們知道的事全告訴我,好不好?」


    白石抓了抓過了四十歲就開始後退的頭發,如此說道。


    「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啦!」


    白石輪流瞪視圍著麻將桌的四人,再度詢問:


    「真的嗎?你們和他上同一所大學,至少聽過他的傳聞吧?」


    「就算是同一所大學,但科係不同就沒交集。再說,我們是真的不知道有這個人。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


    「……」


    白石窺探著年輕人的眼睛,推測他們所說的是真是假。他這警察可不是當假的,如果有人說謊或隱瞞,他大致看得出來。


    「有田一誌,這個名字你們真的沒印象?」


    「沒有!拜托別再問了啦!」


    其中一人的視線四處飄移。


    這家夥在說謊。如果他心裏沒鬼,大可以筆直地回望白石。


    「是嗎?打擾你們了。」


    然而白石卻二話不說收手了,因為對方心中的鬼也有可能和有田一誌無關。既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再問下去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說歸說,不知道那心中的鬼哪一天會借由哪個案子浮上台麵,所以總之還是先把這個大學生的名字抄起來再說。


    在冷眼目送之下,白石離開了麻將館。


    確定白石離開之後,一個大學生拿出了手機。


    「——喂,警察跑來這裏了,是白石,錯不了。」


    白石隸屬於縣警的組織犯罪防治課,對手大多是黑道。說歸說,那隻是代表偵辦案件的主謀大多是黑道分子,並不是專抓黑道,調查對象也有學生或未成年人。


    這次追查的是私售麻藥組織,目的是掌握以年輕人為中心蔓延的毒品流向,並揪出主謀。不過,白石已經知道毒販的名字和來曆了。


    毒販名叫有田一誌,是大學生。今年入春以來,他每晚都在路邊或公園向年輕小夥子兜售毒品。照理說,毒販都是偷偷摸摸地販毒,在公共場所兜售簡直是腦筋有問題。但這種自暴自棄的賣法反而剌激了年輕人的好奇心,使得他一夕成名,毒品生意也大為興隆。如果這是他精心設計之下得到的成果,白石真要讚歎他一句了不起。


    ——不過,事實上應該不是精心設計,而是真的自暴自棄吧!


    被逼到絕路的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結果有田一誌一戰成名,隻能說人生真的是難以預料。


    「雖然難以預料,最後還是一樣得被我逮捕——好啦,到了那小子的基地了。」


    根據傳聞,眼前的這座大樓整棟都是ktv包廂,被某個特定的年輕人集團拿來當作旅館使用,藏匿了許多離家少年少女。生活安全課的承辦警官每晚都來巡視監看,但也不知道經營者究竟是這些少年少女的敵人或朋友,一概擺出裝蒜到底的態度,至今仍沒露出尾巴。雖然這裏可能是買賣毒品與賣淫的溫床,但是沒有證據,不能入內搜索。


    不過,這和白石毫無關係。


    不,換個說法,白石也是「相關人士」,所以沒有搜索狀也能搜索。他在櫃台出示警察手冊之後,老板抬了抬下巴,放白石入內。


    「警部先生,不管你再來幾次,我們真的沒幹壞事,你不煩我都嫌煩了。你這是妨礙我們營業耶!」


    「我也是在工作,請你配合。」


    在員工麵前,他們故意一搭一唱;一走進辦公室,老板便搓著手請白石坐到皮沙發上。


    「我馬上備酒。剛進了一批不錯的燒酒,警部是喝熱的吧?」


    「不,不用了。今晚要逮人,不能喝醉。」


    老板在對座坐下,探詢是怎麽回事。白石出示了一張照片,上頭是個白白淨淨的文弱青年。


    「我在找這小子,他叫有田一誌。剛才我去同一所大學的學生常去的麻將館找人,但是沒看見他。那些疑似他朋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藏匿,全都給我裝蒜。算了,反正我一開始就沒指望能在那裏查到什麽,隻是姑且去看看而已。我的重點是被他們拿來當基地的這裏。」


    「哈哈哈!哦,我看過,我看過。這小子之前的確在我們這裏。不過,你怎麽知道他們把這裏當基地?」


    白石無聲地笑了。


    「會告密的不隻善良的一般市民。這小子是藥頭。」


    老板說了聲原來如此,麵露苦笑。


    提供情報給白石的是黑道人士,而這個黒道人士正是指使有田一誌販毒的黑幕。


    換句話說,黑道把旗下的毒販賣給警方。他們趁著警方還沒查到自己頭上之前,毫不容情地切割掉已經小賺一筆的小卒。這次也一樣,有田一誌由於販毒方式太高調,提前被警方鎖定,因此黑道便向身為警官的白石告密,泄漏有田一誌的藏身之處。


    白石既然與黑道有牽扯,自然知道幕後黑手是誰。白石對黑道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相對地,黑道偶爾會協助白石扣押毒品、手槍,或和現在一樣逮捕毒販。這些都是賺業績的一環。


    ktv老板也是一丘之貉,背地裏把當應召站經營,偶爾提供一些替死鬼,換得白石網開一麵。


    收留離家出走的少年少女,也是為了網羅未來的毒販。提供住處與工作給他們,經過一段期間之後,再讓白石逮捕他們。有田一誌就是其中一個替死鬼。這類幫手存在於街上的每個角落,網絡四通八達。


    然而,他們雖然處於合作關係,默契卻不太充足。老板起先並不知道有田一誌是毒販


    ,所以沒留意他。


    「之前?那現在不在羅?」


    「嗯,是啊!白天出門之後,就沒回來過了。抱歉,如果知道,我就會留住他了。」


    「哎,算了。那你知道他去哪裏嗎?」


    「嗯,他和前市長的兒子在一起,大概猜得出來。」


    「……雪路顧問的?」


    聞言,白石皺起眉頭來。雪路顧問的兒子,名字好像叫雅彥,是年輕人的頭頭,用健全的方式保護弱者,也不想想自己明明是個小混混。


    聽說他也會打著「雪路」的名號胡作非為,但是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不,就算抓到了,警方也不敢動雪路顧問的兒子,他就是明白這一點才這麽做,更是棘手。


    無論如何,雪路雅彥對白石而言是個礙事的存在。真是可恨,這小子為何和會有田一誌一起行動?


    「——你知道嗎?」


    「不清楚。我也拿那小子沒轍,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麽——啊,有田一誌的下落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雪路顧問的兒子常去的地方。」


    「哪裏?店嗎?」


    「不,車站後頭的風化街有間偵探事務所,聽說是雪路顧問的兒子出資的。」


    「偵探?那個公子哥幹嘛搞這個?」


    「大概是興趣吧?我聽我們這裏的小夥子說,雪路顧問的兒子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過夜,隻有那間偵探事務所他幾乎天天報到。如果他把有田一誌藏起來,一定是藏在那裏。」


    白石唔了一聲,抓了抓下巴。


    老實說,逮捕有田一誌是早就預定好的事,但是三周前,他抓到了別的毒販,不想緊接著逮捕另一個毒販。


    那是出於偶然。刑事部的增子堇警部補抓到了一個剛開始販毒的後備替死鬼川村佑介。雖然逮捕的是增子,但承辦警官是白石。在白石影響力不及的部署采取行動期間,接連逮捕毒販並非明智之舉,可能會留下把柄,所以白石盡量避免在這個時期亂抓毒販。


    但是他也得顧慮和黑道之間的交情。如果不處理黑道交出的替死鬼,或許會衍生信用問題。那幫人平時已經夠可怕了,對於叛徒更是毫不容情。白石必須逮捕有田一誌。他現在隻能自己設法擺平。他決定逮捕有田一誌之後,暫時安分一陣子。白石拍了下膝蓋,下定決心,抬起頭來說道:


    「很有參考價值,謝謝你。那間偵探事務所叫什麽名字?」


    白石探出身子,老板頭一次露出為難之色。


    「抱歉,這我就……」


    ※


    「尋物偵探事務所」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感。


    一無所知的陽子抱著輕鬆的心情登門造訪,現在卻不知如何是好。愣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所以陽子含蓄地提出建議:


    「呃,要不要我去泡壺茶?」


    「……你沒有『回去』這個選項嗎?」


    斜眼瞪著陽子的,是一頭金發的小混混風貌男人,雪路雅彥。他已經不像剛認識時那樣渾身帶剌,但是今天的表情卻相當嚴肅。


    「話是這麽說,可是你也看到了,我買了那麽多東西來。」


    廚房裏有著成堆的超商購物袋,不用說,又是晚餐的食材。陽子一星期有一半以上的日子是和日暮父女共進晚餐,儼然已成習慣。嚐試做菜以後,陽子發覺還挺有趣的,或許一方麵也是因為和燈衣一起做菜很開心,現在做菜完全成了她的興趣。


    「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做給你吃啊!」


    陽子歪了歪頭,雪路魅起眼睛,投以狐疑的視線。


    「……陽子姐,我怎麽覺得你最近給人的感覺變了?臉皮變得很厚。不,這一點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真沒禮貌,我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呢。」


    陽子挺起胸膛來,如此主張。雪路露出「懶得理你」的表情,歎了口氣。


    接著,兩人的視線一齊轉回客廳角落。


    一個青年抱膝蹲在那兒,看起來似乎是大學生,外表長得白淨瘦弱,頻頻咬著拇指指甲,渾身發抖。


    這裏的所長日暮旅人跪坐在他的身邊,和他說話。


    「別擔心,不用害怕,這裏很安全。」


    「嗚嗚,嗚嗚,嗚……」


    旅人輕聲勸慰,但青年隻是不斷地低喃。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三十分鍾,陽子悶得慌了,才提出剛才的建議。當然,陽子說這句話並非未經大腦,她是為了讓害估的青年安心,才用這個方法緩和緊張感。雪路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才陪她一搭一唱,但他們的努力似乎白費了。


    順道一提,燈衣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這種狀況不宜讓幼稚園小孩觀看。


    「剛才他還乖乖躺著,一醒來就變這樣了。他大概被逼得很緊吧?才會這麽害怕。」


    根據雪路所言,他叫有田一誌,和川村佑介一樣是毒販。雪路是在今天中午救出被黑道逼迫販毒的他,或許是從極度緊張中解脫的反作用力吧,一來到事務所他就昏倒了……直到現在。


    「……那個人也有……呃,吸食毒品嗎?」


    陽子忐忑不安地小聲詢問,雪路立刻否定。


    「不,有田沒嗑藥。就我調查,這小子對那類東西完全沒興趣。他本來就是個乖乖牌,應該是被威脅才成了根本不想當的藥頭,完全是被害人。」


    陽子稍微鬆了口氣。至少不用擔心他和佑介一樣因依賴藥物而導致精神崩潰,這對陽子而言是種救贖。


    她不願再看見那種光景,不願再體驗那種感受。


    「……」


    陽子突然想起旅人說「別和我們扯上關係比較好」時的表情。


    旅人先生那麽脆弱的表情,我不想再看見了——


    「他好像冷靜下來了,也不再發抖了。」


    鬆了口氣的旅人走上前來。旅人突然逼近眼前,陽子內心一驚。她怕剛才腦子裏所想的事表露在臉上,連忙低下頭來。


    旅人完全沒把陽子的態度放在心上,向雪路報告:


    「他似乎也是在裏奇的逼迫之下販毒的。」


    「又來了?這名字還真常聽見,他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我猜可能是黑道,不過還不清楚。他戴著帽子及墨鏡,無法掌握特征,說話方式也沒什麽明顯的特征,真是傷腦筋。」


    「……真虧你能從那種狀態的有田口中問出這麽多。」


    「是他自己說的。他似乎對裏奇懷恨在心,恨意很深。」


    他的咒罵聲甚至傳到這邊來了,可以理解。話說回來,能夠從這些咒罵中捕捉具體內容,旅人的洞察力果然過人。


    因為他向來將心比心,所以才能看透人心。


    陽子不禁暗想:旅人就像是個麵無表情的人偶一樣。人偶的表情會因為觀看者的情感而變化,觀看者心情好,人偶看起來就像在微笑;觀看者心情差,人偶看起來就像在哭泣。


    旅人那雙充滿哀傷的眼睛因觀看者而異,有時顯得溫柔,有時顯得可怕。


    是一麵映照人心的鏡子。


    ——若是如此,那旅人的心情又在哪裏呢?


    仔細一想,陽子對旅人一無所知。他對任何人都很溫柔,同時卻也嚴格、平等——她知道這麽多,但也隻知道這麽多。即使試著站在旅人的立場思考,仍無法理解他。


    仿佛越接近他,他就退得越遠。


    陽子搖了搖頭。我在想什麽啊?真是的,老是一個人沉浸於感傷中。如果我自個兒胡思亂想之後就自以為懂了什麽,對旅人先生反而失禮。


    旅人對一直低著頭的陽子問道:


    「陽子老師,怎麽了?站累了就坐下來吧,那邊有椅子。」


    旅人的關懷讓陽子很開心,她極力擠出開朗的表情,抬起頭來。


    「我不累啊!呃,複雜的話題說完了嗎?」


    「咦?嗯,說完了。」


    「那就準備吃飯吧!這種時候就該吃些熱騰騰的東西,補充元氣!大家一起做飯吧!來、來,雪路也一起來!」


    「啊?我也要?喂、喂!」


    陽子將一臉不情願的雪路硬推進廚房。看到這一幕,旅人便露出了柔和的微笑,陽子這才放下心來。


    ——無論在什麽狀況之下,我都得保持樂天開朗。


    陽子希望能夠從旁支持旅人,所以任何時候她都要表現得精神奕奕。


    為了多少緩和旅人的哀傷。


    為了讓他忘記哀傷。


    如果陽子隻做得到這件事,那就盡全力去做。


    晚餐陽子煮了熱騰騰的蘅麥麵。她連著筷子遞給有田一誌,有田一誌戰戰兢兢地開動了。雖然他什麽話也沒說,但是他把麵全吃完了,陽子暗自慶幸。


    陽子收拾碗盤時,旅人對她說道:


    「謝謝你,陽子老師。」


    他用溫柔的眼神看著陽子,


    他明白我的用心。光是感受到這一點,陽子就有種幸福的感覺。


    黎明時分,打著噸的雪路突然醒了。他聽見某些聲音。


    現在藏匿著有田一誌,所以他比平時更加注意風吹草動,睡在事務所也是出於這個理由。他坐起身子,眯眼望向一片幽暗的客廳。


    門是開著的。


    有田一誌休息用的沙發上空空如也。雪路伸手一摸,還留有餘溫。


    「————真是的,也不必逃走吧!」


    八成是懷著「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這類偉大的念頭吧?


    他這樣不告而別,才是添麻煩。


    雪路無奈地抓了抓頭,走向黎明的街頭。


    ※


    白石結束白天的工作之後,造訪了車站西側出口一帶的風化街。


    隨著夕陽西下,周圍倏然活絡起來,一看就知道不正經的成排店舖紛紛點亮了招牌,到處都是昂首闊步的流氓混混。或許是身為警察的天性所致,白石一麵舔嘴,一麵注意他們。


    這裏充滿了犯罪氣息,雖然不知道罪狀為何,但隻要隨便挑個小毛病,要逮捕任何人都不成問題,這一點令他大為興奮。每當處於這種精神狀態時,他總是打從心裏慶幸自己成了警察。我是捕食者,犯罪者盡管四處逃竄吧!那張害怕的臉就是最好的美食。


    隻要打著正義之名,任何暴力都可以正當化。逮捕劇對於白石而言,不過是發泄壓力的出口而已。


    他自然而然地挺起肩膀走路,周圍的訝異視線反而令他感到舒適。


    來到鬧區中心地帶,他總算想起當初的目的。雪路顧問的兒子開的偵探事務所應該就在這一


    白石環顧四周,並沒看到類似的招牌。他原本以為可以輕易找到,誰知不曉得名字和地址,馬上就碰了壁。


    要論可疑的地方,就是商業大樓中沒掛名牌的樓層,但這一帶多的是這種樓層,看來幹得都是些見不得光的工作。要確認所有沒掛招牌的地方,可得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行。


    問人是最快的方法,但是問的次數盡量越少越好。今天發現有人四處打探,隔天就人去樓空的情況並不少見。


    對方藏匿有田一誌,白石行動時就必須更加謹慎。若他們逃走,可就功虧一簣了。


    下次再來吧!正當白石垂頭喪氣地如此暗想時,眼前的商業大樓中走出了一對年輕男女。那是個高個子青年和一個肩上掛著運動包、與這一帶格格不入的純樸女孩。白石的直覺及時發揮了作用,他不著痕跡地找個遮蔽物躲起來,觀察情況。


    「送到這裏就好,我可以自己回去。」


    「路上小心。」


    「嗯……希望能快點找到那個人。」


    「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說完,女孩便邁開腳步,青年目送她離去。


    青年突然轉向白石所在的方向。


    「————!」


    白石連忙撇開視線轉過頭去,但青年仍然持續凝視著白石數秒。他該不會發現我在偷聽吧?或許是白石自己反應過度,青年的視線極具魄力。一個黃毛小子居然擁有如此剽悍的眼神?


    過了片刻,青年走進大樓裏。電梯在六樓停下,六樓的名脾是空白的。確認了這些之後,白石便離開了商業大樓,抓住在對麵攬客的店員問道:


    「我聽說這一帶有間偵探事務所,是不是在那棟大樓的六樓?」


    「是啊!尋物偵探事務所。」


    賓果!從剛才的對話和青年的舉止,白石早料到他不是尋常人物。


    「那裏的所長——是不是姓山田?」


    「不是吧?呃,我記得是姓日暮。」


    「日暮啊?跟我聽說的不一樣。那個所長年紀很大嗎?」


    「不,很年輕,看起來像學生。這麽一提,他到底幾歲啊?」


    「那山田偵探事務所在哪裏?」


    「唔,我不請楚耶!沒聽說過。」


    「嗯,大概是我搞錯地址了——謝謝,打擾你了。」


    白石再度抬頭仰望商業大樓。有田一誌就藏在六樓?


    所長應該就是剛才的青年吧?包含雪路雅彥在內,應該還有兩、三名員工才是。


    闖入時雪路雅彥最好在場,才能以逮捕他為借口搜索事務所,運氣好的話,或許就能抓住有田一誌。


    白石轉過身去。今天先收兵吧!如果有田一誌藏在這裏,應該不隨便跑到外頭來。白石必須趁著這段期間做好正式跟監的準備。


    回到總部,白石一往辦公桌前坐下,便開始寫日誌。雖然麻煩,但這也是工作的一環。他無須意識便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無關緊要的內容。這是持續了二十年以上的習慣,不用思考,也能自動寫出來。


    白石的意識全跑到其他地方去了。有件事令他耿耿於懷。


    偵探事務所所長姓「日暮」。白石聽過這個姓氏,他記得是——


    「……不可能吧!應該和日暮秘書無關。」


    十八年前,白石被扯進某個事件中。前市長的私人秘書日暮英一握有市政弊案的證據文件,一連串陰謀隨之展開。白石為了換得升官及日後的平步青雲,便成了從犯,參與犯案。他脅迫日暮英一。


    「……」


    撰寫日誌的手停了下來,背上冷汗直流。


    ……白石記得日暮英一有個兒子,他當初就是綁架了兒子,用來威脅日暮夫婦。距離當時已經過了十八年,如果那個兒子還活著,年紀應該和今天看到的青年差不多。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可是——


    青年的那雙眼,那股魄力,如果沒經過大風大浪是不會有的。


    白石甚至覺得從那雙眼睛裏看見了人生。


    不安慢慢膨脹。這麽一提,他的兒子叫什麽名字?


    「媽的,我哪記得小鬼的名字啊?都十八年了。」


    事後,白石四處周旋,將整件事埋藏於黑暗之中。雖然他是當事人,但他不過是從犯,並未掌握事件背景全貌。就算現在再行調查,也找不出任何證據。


    然而,一旦開始猜疑,就再也停不下來了。至少得確認一下名字。如果他們是同一個人,他在這個鎮上當偵探的意義就大不相同了。


    或許是杞人憂天,但白石有股不祥的預感。


    這麽一提,他是在幼稚園放學途中擄走那個小鬼,趁著母親不注意時下的手。或許那個幼稚園還留有園童的紀錄。


    「幼稚園——對了,太陽


    幼稚園。」


    回想起名稱,白石的眼裏閃爍著陰森的光芒。


    雖然麻煩,不安的幼芽還是得摘除。他不能放任危害自身地位的因素不管,必須立刻處理。現在不是管有田一誌的時候。


    一切都是為了自保。


    隔天,白石來到了希望幼稚園。調査過後,他得知太陽幼稚園在事發之後立刻搬遷,並改了名字。他花了半天才查出來,但若能夠因此找到當時的名簿,算是很劃算了。


    白石對園長出示警察手冊,並以高壓態度表示事屬機密,不能透露,希望她協助調查。園長似乎不習慣警察,乖乖地遵從了。光靠一本手冊就能獲取信任,警察真是個方便的行業啊!


    「太陽幼稚園的名簿?哦,前一陣子才剛整理過,我馬上準備——啊,山川老師,請你過來一下。」


    園長呼喚正巧經過的保育員。


    「當時就是她幫我整理的。山川老師,這位先生是刑警,他想調查太陽幼稚圜的名簿,能不能請你幫幫他?」


    保育員愣了一愣,隨即低頭致意,自我介紹。


    「我叫山川陽子。呃,請跟我來。」


    白石跟在保育員身後,表情變得相當嚴肅。


    ——這個保育員就是昨天從偵探事務所走出來的女人。


    ※


    「敝姓白石,請你協助辦案。」


    出示警察手冊致意的是名個子不算高、身材很粗獷的凸肚男人,給人的印象就是個很一般的中年大叔。然而,他盯著陽子看的眼神卻相當銳利,不愧是刑警,魄力十足。


    感受到身後白石的視線,陽子的背上竄過一陣惡寒。說來失禮,陽子覺得他很恐怖。


    「呃,這次是要調查什麽案子?」


    陽子問這個問題一方麵是出於好奇,一方麵則是為了找話題。聞言,白石狐疑地眯起眼睛。


    「這是機密,你問這個幹嘛?」


    「咦?啊,對不起,我隻是好奇而已。」


    陽子畏縮起來,乖乖地道了歉。白石用鼻子哼了一聲,詫異地瞪著陽子。


    ……他好像在生氣?陽子和這個人明明是頭一次見麵,難道自己無意間做了什麽惹他不高興的事嗎?還是他本來就是這種脾氣?


    「……有個女人說她從前讓小孩就讀太陽幼稚園,基於調查上的需求,必須確認是真是假……不過這件事優先程度不高,所以隻有我一個人來查證,就這樣。」


    白石一臉不快地回答陽子的問題。看來這個人並沒生氣,而是平時就這副表情。


    陽子打開資料室,或該說雜物室之後,走了進去。裏頭的紙箱占據了櫥架及地板,雜亂不堪,連腳都沒快地方踩了。箱子裏裝的大多是各種活動使用的道具,其他還有麵積龐大的遊樂器材及畢業園童製作的紀念品等等。


    太陽幼稚園的資料雖然才剛整理過,但由於使用頻率偏低,被塞到後頭去了。陽子把前頭的物品逐一移開之後,總算找到了側麵上寫著「太陽幼稚園」的紙箱。


    「在這裏。呃,您需要什麽資料?」


    「我會自己判斷,給我。」


    白石粗魯地搶過紙箱,陽子有些不高興。他的態度未免太過蠻橫了吧?


    白石自顧自地查起資料來了,陽子移動到角落去。園長交代她幫忙,她不能擅離現場,但也不能打擾白石。她閑著沒事幹,不經意地望向白石手邊,隻見白石正全神貫注地查閱園童名簿檔案,翻開的那一頁陽子也有印象。


    ——是十八年前我就讀的時候。


    此時,白石回過頭來,交互打量陽子和名簿,問道:


    「這個是你的名字嗎?你是畢業生?」


    「啊,對,是我的名字。我也是太陽幼稚園畢業的。」


    白石闔上檔案夾,塞還給陽子,走出雜物室。


    「呃,有什麽不對嗎?」


    白石擱下陽子離開,陽子連忙鎖門跟上,但白石已經不見人影,反而是園長前來了。


    「園長,刑警先生回去了。」


    「我知道,剛才他在那邊和我打過招呼。大概是查到什麽重要的事了吧?他是用跑的離開。當警察也真辛苦啊。」


    園長一派悠哉,但陽子卻難以釋懷,不解地歪著頭。


    ※


    長年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培養出來的直覺正對白石發出前所未有的重大警告。


    山川陽子,那個女人的態度並沒有可疑之處。她對白石沒有提防之色,還乖乖交出了白石要求的名簿。她麵對警察時那種手忙腳亂的應對方式也是一般人常見的態度,看來不像在演戲。


    然而,白石的本能察覺了危險。他在山川陽子背後看見了其他意誌。山川陽子在那所幼稚園工作,有其意義存在。


    決定性的證據就是名簿上的黑色橫線。某個園童的姓名、住址及備注欄全被塗銷了。上頭記載的名字莫非就是十八年前被綁架的日暮英一之子?四劃部並沒有「日暮」這個姓氏,用黑色墨水塗銷的欄位也正好在四劃部中,這麽看來,塗銷的部分正是白石追尋的答案。


    自稱日暮的偵探,從那間偵探事務所中走出來的山川陽子。


    她的職場前身正是日暮的兒子過去就讀的幼稚園,而她也在同一時期就讀同一所幼稚園。這是偶然嗎?


    「……雖然太過湊巧,但應該是偶然吧!」


    事隔十八年,光憑一個年幼孩童的意誌怎麽可能存活到今天?


    不過,如果自稱日暮的青年真的是當年的小男孩,那他不可能放過這個偶然。


    ——如果我是那個小男孩,我會先消除痕跡。日暮這個姓不算罕見,但是在這個鎮上,卻是當年關係人無法忽視的姓氏。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我會先排除連結自己現在與過去的事物。不過為了釣出當年的關係人,我會繼續使用「日暮」這個姓氏。


    ——我被釣中了。白石咬牙切齒。


    那個青年應該設下了不少圈套,「幼稚園名簿」就是其中之一。當年的紀錄大部分都抹消了,但仍有遺漏的,就是名簿。由於幼稚園已經不存在,白石便安了心,誰知紀錄仍留著。


    山川陽子應該會向那個青年報告白石上鉤之事。那個女人不是受人利用,就是幫手。在名簿上畫線的鐵定也是那個女人……她知不知道青年的背景還不能確定就是了。


    直覺要白石立刻行動。


    「如果那個偵探是當年的小鬼,他的目的是報仇?」


    白石可沒打算坐以待斃。他的目的是告發?或是直接報仇?無論為何者,隻要搶先行動,就能轉變局勢。


    白石要親手逮捕偵探。罪名隨便找一條冠上就行,總之得先抓住他,查清楚他的底細。


    白石立刻前往偵探事務所,但事務所內空無一人。他不知道偵探去了哪裏,無可奈何之下,隻好留下來監視。


    別說青年了,根本沒人造訪偵探事務所。太陽下山,周圍突然變得一片幽暗。白石為了避免引人注意而藏身於建築物之間的小巷裏,此時的身影顯得更加陰暗了。


    仰望偵探事務所的眼睛散發著銳利的光芒。


    直到最後,白石都沒發現身後靠近的人影。


    抵著脖子的物體發出劈啦聲,攫取了白石的意識。是電擊棒。人影拖著昏倒的白石,緩緩走向小巷深處——


    ※


    園童接送工作已經告一段落,一如往常,又隻剩燈衣一個人沒被接走。今天要來接送的是旅人,即使等再久,燈衣依然雀躍不已。


    「今天要出去吃飯,沒有陽子老師出場的餘地。」


    燈衣雖然一派天真,說的話卻很毒辣,陽子有些生氣。


    「聽好了


    ,蔬菜也要吃喔!挑食會被爸比討厭的。」


    「是是是,不用忌妒。我知道,陽子老師也想一起去吧?可是不行,難得我和爸比單獨約會,你別來當電燈泡。」


    她還是一樣人小鬼大。不過,她如此喜歡爸比的模樣令人看了不禁莞爾,看她這麽期待,陽子決定不再潑冷水。


    然而,燈衣的期待不久後便脆弱地崩盤了。


    「嗨,我來接燈衣。」


    「咦?為什麽!」


    「啊,烏龜先生。」


    光滑的禿頭帶著開朗的笑容前來接人。


    是雪路的小弟龜吉。


    路過的小野智子學姐發出了尖叫聲:「咿!」陽子並不覺得有什麽,但龜吉有張可怕的臉及壯碩的身軀,身上還穿著剌龍繍虎的花襯衫,看來活脫脫就是個流氓,因此保育員和家長都相當怕他。


    有如園中「偶像」般的龜吉登場,讓燈衣完全愣住了。


    「今天不是旅人先生要來接人嗎?」


    陽子替燈衣詢問,龜吉帶著天真無邪(陰森可怕?〕的笑容說道:


    「旅哥要我替他來,他說他有事。」


    「我怎麽沒聽說!」


    從石化狀態複活的燈衣「唔!」了一聲,瞪著龜吉。龜吉似乎什麽也不懂,依然麵帶笑容,帶著燈衣離開。


    「來,走吧!你看,有糖果喔!」


    「我不要糖果!我要爸比!我不要和烏龜回去!唔——!」


    最後龜吉把燈衣扛走了,看在旁人眼裏與綁架無異,陽子不禁麵露苦笑,目送他們離去。


    「哎呀,每次看到,都覺得這幅光景很異樣。他也真是的,要來接人的時候不能穿得普通一點嗎?」


    不知幾時之間和陽子並肩眺望的智子學姐歎了口氣。這話說得固然沒錯,但每回都尖叫的智子學姐也好不到哪裏去。


    「比起烏龜先生,保育員尖叫給人的印象更差。連小孩都知道烏龜先生無害,所以最近看到他會哭的孩子變少了。」


    「我、我知道啦,可是沒辦法啊!這和條件反射差不多。我實在適應不了那股衝擊。」


    「是嗎?我倒覺得沒什麽。」


    「隻有你才會這樣!你這不是膽子大,而是喜歡怪東西。」


    說得真過分,對烏龜先生也很失禮。但是陽子自己其實也有些許自覺,沒得辯解。


    「不過,為什麽是他來?燈衣說日暮先生會來接她,一直笑咪咪的耶!」


    「不知道,大概有急事吧?旅人先生最近好像很忙。」


    陽子推測可能是有田一誌的事有了進展。若非如此,一向守信的旅人不會爽約。


    聞言,智子學姐感慨良多地垂下眼睛說:


    「『旅人先生』啊~?」


    「怎麽了?」


    「沒什麽?既然你沒發現,我也沒必要提醒你。」


    陽子歪了歪頭。智子學姐常常這樣,露出隻有她一個人懂的表情,真教人傷腦筋。


    「那你今晚就去登門拜訪吧!今晚隻有燈衣一個人看家吧?去討她歡心吧!這是好機會。」


    陽子不知道智子學姐說的是什麽機會,但是她搖了搖頭。


    「不,我不去。龜吉先生應該會留下來陪她。」


    「咦?真的不去?我不會怪你的。」


    「不是這個問題。我發現了,雖然我跟學姐說去旅人先生家是因為擔心燈衣,當然這種成分也是有的……但其實不單純是這樣。」


    如果是擔心孩子,那麽陽子也該去照顧其他單親家庭才對啊!陽子不斷自問,也明白不該幹涉特定家庭的問題,但她一直拿燈衣當借口,硬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


    「我隻是想見旅人先生而已。」


    陽子發現這才是最大的動機。


    這個告白對智子學姐而言似乎來得出其不意,隻見她微微紅了臉。「不是你想的那樣。」陽子麵露苦笑,如此澄清。


    「並不是戀愛的感情。其實,有件事一直梗在我心裏。我可能很久以前就認識旅人先生了,我想我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才去找他的。」


    這超越了園童、保育員及家長的立場。


    簡單地說,這是私事。發現之後,陽子才猛然驚覺:我該顧慮保育員的立場才對。


    「我也很想去找燈衣,但是涉及門麵問題,我還是節製一點好了。」


    「是嗎?嗯,也對啦,這麽做比較好……不過,唉,我覺得好落寞喔!」


    智子學姐故意擺出垂頭喪氣的姿態給陽子看。


    「學姐,你在失望什麽啊?」


    「我能不失望嗎?以前提到這類話題,你的反應還挺可愛的,可是你現在居然斬釘截鐵地說不是戀愛的感情,我當然落寞啊!唉!」


    「……正確地說,我還搞不太清楚。」


    陽子用聽不見的音量對著走向職員室的智子學姐喃喃說道。


    陽子認為是因為自己過度牽掛,所以產生了錯覺。


    即使真有愛苗滋長,也是今後的事。


    她曾想過要當旅人的支柱。或許這種念頭的核心情感是——


    答案慢慢找吧!


    這個關係會永遠持續下去。


    不必心急。


    夜漸漸深了,陽子在職員室裏撰寫日誌時,園內的有線電話響了。


    接聽的園長起先露出了詫異之色,隨即轉為驚訝。


    「是燈衣嗎?你、你冷靜一點,好嗎?我現在立刻叫陽子老師來聽電話!」


    突然出現自己的名字,令陽子大吃一驚。園長把話筒遞給陽子:「是日暮先生家的燈衣,說要找你。」


    陽子接過話筒,放到耳邊,一道夾雜著嗚咽的聲音隔著電話大叫:


    『陽子老師!』


    「咦?是燈衣嗎?」


    是燈衣的聲音。陽子頭一次聽到燈衣如此失控的聲音,也難怪園長動搖。事實上,現在的陽子也難掩驚訝之色。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嗚,爸比,嗚,昏倒了!』


    「咦?」


    陽子愣住了,心跳聲比平時大了一截。


    ——旅人先生昏倒了?


    瞬間,意識飛到了九霄雲外,切換為另一個模式——仿佛有個把這件事當成他人瓦上霜的冷血陽子誕生了。


    「……燈衣,你在事務所吧?我馬上過去,你等我。龜吉先生呢?」


    『烏龜,去找,醫生了。』


    「我明白了。燈衣,你就陪在旅人先生身邊,知道嗎?」


    『嗯……』


    陽子掌握狀況,冷靜地下指令。


    用著宛若失去情感的聲音。


    「別擔心,我馬上過去。」


    陽子靜靜地放下話筒,向園長及在場的其他保育員說明緣由之後,便抓起自己的包包衝出幼稚園,朝著車站全力疾奔。


    她看起來雖然冷靜,其實腦中一片混亂。


    旅人先生昏倒了,旅人先生昏倒了,旅人先生昏倒了,旅人先生昏倒了……


    榎木醫生曾經告訴陽子,為了消除旅人的眼睛對於大腦造成的負荷,身體會發高燒,借以尋求休息。


    這種高燒往往導致昏迷,對日常生活造成阻礙,所以隻要前兆一出現,旅人就會事先接受醫生的診察。


    ——現在怎麽會……?


    過度使用眼睛可能導致失明,最壞的情況,或許會變成廢人。高燒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而產生的。突發性的發燒究竟代表什麽前兆?


    眼淚奪眶而出,陽子連忙緊閉眼睛抑製淚水,集中精神跑步。她在站前數度撞


    到人,但那不重要。她咬緊牙關,撥開人潮,以不變的步調奔馳於西側出口前的鬧區。


    在商業大樓裏等電梯時,陽子隻覺得度日如年。到了六樓,她以挺身衝撞的氣勢打開了事務所大門。


    「我是山川!燈衣,旅人先生呢————…………!」


    連接客廳的走道前,就是這間事務所實質上的會客室,牆邊中央擺了套四人座沙發。


    無論是在玻璃門外或入內之後,陽子都沒立刻發現到他們的身影。她的視線全集中在客廳,沒注意腳邊,壓根兒沒料到有人倒在會客室的桌子旁。


    燈衣趴在倒地的旅人身上,一發現陽子到來,便哭叫道:


    「爸比他,爸比他————!」


    「旅人先生!」


    陽子奔上前去,確認旅人的狀態。他的臉上有大量汗水,身體微微顫抖,呼吸也相當急促,但臉上卻毫無血色,一片蒼白。陽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十分滾燙。旅人的身體有時會像電流通過一般彈起,每見到這種狀況,陽子和燈衣便倒抽一口氣。


    「啊……」


    糟了。陽子太過震驚,完全想不起保育研修時學到的應急處置法。這樣的症狀出乎她的意料,現在需要的是醫療知識,陽子根本無計可施。


    「陽子老師,不行!」


    「咦?」


    「別露出那種表情!叫爸比的名字!」


    可是——陽子遲疑了一瞬間。旅人沒有視覺之外的五感。


    想當然耳,他的耳朵也聽不見。


    旅人現在閉著眼睛,或許連活著的感覺也沒有。


    「就算這樣,就算這樣——」


    「…………!」


    就算這樣,這麽做並不是毫無意義。


    即使眼睛無法認知,身體一定會有反應。醫生也說過,旅人的感覺隻是睡著了。如果這句話是真的,陽子的聲音應該能夠傳入他的耳中。隻要傳入耳中,一定也能……


    傳入心中。


    「旅人先生,是我,陽子!振作點!旅人先生!」


    「爸比!爸比!睜開眼睛,爸比!」


    陽子和燈衣一再呼喚旅人。旅人原本一臉苦悶,簡直像在和什麽奮戰似的,但在她們齊聲呼喚之下,表情略微緩和下來了。


    正當兩人持續呼喚之時,背後傳來了電梯開啟聲。陽子還來不及回頭,榎木醫生便跑上前來,龜吉則侍立於他的身後。


    「讓我來吧,燈衣,你做得很好,沒事了。」


    榎木摸了摸燈衣的頭,開始替旅人診察。鬆懈下來的燈衣抓住陽子,開始哭泣,陽子也以擁抱回應。


    榎木從身旁的公事包中拿出用具,讓旅人仰躺,接著卷起袖子,動作俐落得教陽子不禁看得出神。


    「陽子,你一定也很難過吧!這小子的發作看了有害心臓。話說回來,這麽嚴重的狀況倒是頭一次,喂,龜吉,替我壓住他的身體!」


    「是、是!」


    龜吉用手壓住旅人彈起的身體,榎木趁機在旅人的手臂上打針。


    「陽子,不好意思,替我準備開水,最好是熱開水。如果有幹淨的毛巾和臉盆,也拜托你一並拿來。」


    「是!」


    陽子依照榎木的指示行動。待她備好榎木交代的東西,旅人的呼吸也稍微平穩下來了。


    「藥好像開始生效了。別擔心,不久後他就會清醒了。」


    聽了援木這句話,陽子渾身沒了力,當場跌坐下來。


    龜吉扛起旅人,把他搬到客廳。旅人的眼睛微微睜開,但仍無意識,隻是茫然地凝視著虛空。他的狀態雖然比剛才好上一點,但發汗及呼吸依然急促。


    「脫離危險期了。」榎木吐了口氣繼續說:


    「他的狀況會漸漸穩定下來。雖然原因仍舊不明,隻要知道處置法,就可以應付……話說回來,這次我是真的緊張了一下。平時這小子明明一有前兆就會主動來接受診察的,真是的。」


    搞得雞飛狗跳——榎木嘀咕道,臉上有著對旅人的關心。


    趁著小憩片刻,陽子詢問燈衣事情的經過。龜吉抱著燈衣回家以後,燈衣等待旅人歸來,聽見玄關有聲音,她戰戰兢兢地探頭窺探,卻發現旅人倒在地上,連忙聯絡雪路,但電話打不通,才又找上陽子。始終手足無措的龜吉,在燈衣怒吼著「沒事做就去找醫生來!」之下,跑了一趟診療所。


    陽子暗想:為何不一開始就聯絡榎木醫生?原來燈衣的怕生也適用在榎木身上,隻要榎木待在旅人身邊,她就不敢靠近旅人。


    燈衣隔得遠遠的,喃喃說著:「爸比。」


    「醫生說不用擔心了,太好了,燈衣。」


    燈衣一反常態,溫順地點了點頭,陽子也露出安心的笑容。


    「話說回來,這麽緊急的時候,雪路是跑到哪裏鬼混啦?平常這種時候最大驚小怪的就是他。喂,龜吉,你有聽他說過要去哪裏嗎?」


    榎木話鋒一轉,指向龜吉,龜吉笑著回答:


    「雪路大哥去找有田了。」


    這麽說來,有田一誌依然和昨天一樣銷聲匿跡。現場隻有榎木沒聽過這個名字,歪了歪頭問道:「誰啊?」


    「……有田……一誌。」


    喃喃說話的是旅人。他坐起上半身,轉過蒼白的臉。


    「雪路還沒找到他嗎?」


    「旅人,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榎木立刻開始問診,燈衣也按捺不住,衝向旅人。太好了,看來旅人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了。不過他看起來還有點痛苦。


    然而,旅人並不關心自己的病情及擔心他的援木與燈衣,居然試圖站起來。他晃了一晃,單膝跪地。


    「爸比,你要好好休息才行!」


    「是啊!這是平時的老毛病發作,隻要睡一覺就會好,暫時安分一點吧!」


    旅人倚在沙發上,吐了口痛苦的氣。他確認顫抖的手腳,說道:


    「……是嗎?我又昏倒啦?」


    他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旅人直到此時才察覺陽子的存在,睜大了眼睛。


    「陽子老師……你也來了?」


    「呃、呃,打擾了。旅人先生,你沒事吧?你的臉色還很差,還是聽醫生的話,躺下來休息比較好。」


    陽子尷尬地垂下臉來,說道:


    你果然很關心有田的事?」


    恢複意識的旅人隻顧著關心有田一誌。擔心別人勝過自己的好心腸的確教人敬佩,但陽子覺得他太不看重自己了。


    「有田的事就交給雪路吧!雪路如果看見現在的你,一定也會生氣地叫你躺著。」


    「是啊!乖乖照陽子說的躺著吧!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總之你現在隻要擔心自己的身體就好了。」


    榎木也加入勸說,旅人隻得死心。


    「知道了,我先休息一陣子。」


    旅人站起身,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向位於客廳隔壁的房間。那個房間陽子未曾踏入過——是旅人的寢室。


    陽子突然感到奇怪。燈衣和榎木都不打算陪旅人回房。他們一步也不動,隻是默默地目送旅人離去。


    待旅人的身影消失之後,榎木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咦?呃,醫生。」


    「什麽事?陽子。」


    「你不留下來照顧旅人嗎?他的燒還沒退,為了預防萬一,還是陪在他身邊比較好。」


    聞言,榎木的臉上多了道憂慮之色。他望著旅人的寢室房門,說道:


    「那小子窩進房裏,就代表我的戲分結束了。不光是我,任何人都不能踏進他的房間,就連燈衣也一樣。」


    陽子驚訝地望著燈衣。燈衣嘟起嘴巴,似乎在鬧脾氣。


    「這是爸比的吩咐,就算是雪路也不能進去。隻要爸比決定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我什麽都不能做。」


    「為什麽?」


    「沒辦法。將心比心,想想那小子的不安,也隻能這麽做了。」


    最關心旅人的兩人對於照護旅人竟然表現得如此消極,陽子難以接受,一陣混亂。


    榎木露出為難的笑容,垂下眼睛。


    「唯獨這件事我無能為力——那小子是依賴眼睛生活,隻有視覺能帶給他活著的真實感。問題來了,陽子。這樣的旅人最怕的是什麽?」


    「……眼睛看不見。」


    「沒錯,就是眼睛看不見。光是如此,就能讓旅人當不成活人。眼睛可說是他的另一條生命,而眼睛看不見的狀況不隻失明一種。旅人閉上眼睛時,是他變得最膽小的時候。」


    榎木說明旅人極度害怕在人前睡著。


    他的手腳沒有感覺,聽不見聲音,聞不到氣味,在這種狀態之下睡覺的恐懼不知有多麽強烈?他沒有眼睛以外的感覺,就算搖晃他的身體,他也不會發覺,隻會繼續睡覺。除非睜開眼確認,否則他察覺不到任何異變。在醒來之前,他都是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隻要是人類,就少不了睡眠。如果不窩在寢室裏確保身體安全,旅人根本睡不著。


    「就我這個醫生的看法,病患最感受不到壓力的地方,就是最適合療養身心的地方。叫他在人前閉上眼睛,等於是暴露心臓。」


    「……」


    所以不能打擾旅人獨處。


    陽子能夠理解。如果她和旅人處於相同立場,她一定也怕得不得了。睡覺期間無論別人對自己做什麽都不會醒來,是種莫大的恐懼。


    陽子覺得懊惱又難過,流下了眼淚。


    「不該這樣的。這樣……」


    這樣代表不信任任何人。


    旅人不信任這裏的所有人。


    「這樣不對……!」


    陽子抹去淚水,走向旅人的房間。背後傳來榎木和燈衣的製止聲,但陽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毫不客氣地打開房門。


    旅人坐在床緣,見陽子進房,一臉錯愕。


    「咦?陽子老師?」


    「我會陪著你!」


    陽子在床邊跪下,仰望旅人。


    「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會一直陪著你!哪兒都不會去!不管發生什麽事,我絕對不會擱下你個人!」


    「————!」


    旅人那雙哀傷的眼睛搖曳著,眼中甚至有股悲痛的神色。


    陽子不經意地環顧旅人的房間,這才發現房裏空空蕩蕩。


    什麽也沒有。沒有衣櫥,沒有桌子,沒有書架,沒有電視,沒有沙發,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張床。除此之外的唯一物品,就是放在角落的那個增子送的公事包。隻是為了睡眠而存在的房間。知道內情的人,應該都會聯想到棺木吧?


    有人說,房間會反映主人的心。


    寂寥的房間。


    宛若窺見旅人的心一般,陽子又流下了眼淚。


    陽子讓旅人躺下,替他蓋上棉被。她牽起依然困惑害怕的旅人的手,擺到旅人看得見的位置並握住。


    「我會待在這裏,你不用怕。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你。你並不孤單,我絕不會擱下你一個人!請相信我!」


    一道小小的腳步聲奔來,跳上了床舖。燈衣鑽進被窩,陪旅人睡覺。「還有我在!爸比,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燈衣……陽子老師。」


    「我們會陪著你,保護你——相信我們嗎?」


    「……」


    麵對陽子的問題,旅人什麽也沒說。不過——


    他的嘴角帶著笑意。


    接著,旅人失去了意識。不久後,傳來了鼻息聲。


    陽子緊緊地將旅人的手握在胸前,冰冷的手掌微微地回握。這個小動作讓陽子明白自己得到了信任,她感到很開心。


    「我會陪著你——永遠。」


    見了這幅光景,榎木帶著龜吉離開了事務所。他和龜吉如果留在原地,就太不識趣了。他對著龜吉詼諧地眨了眨眼。


    「看到了嗎?那就是『愛』的力量,醫學是贏不了的。」


    榎木開心地說道。


    ※


    劇烈的聲音敲擊鼓膜,是碗盤碎裂的聲音。聲音近在耳邊,碗盤夾帶著傷人的意誌而破裂。每受到一次驚嚇,胸口就跳動一次。聲音透過耳朵,直撲心臓。


    有股異臭,一聞就令人作喔,沾附全身,揮之不去。改用嘴呼吸,又覺得臭味似乎轉移到了唾液上,不禁噴了幾下。


    他流著口水,呼吸起來宛如在喘氣。一張開嘴,就有不知名的物體塞進嘴中,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即使下巴脫落、喉嚨損毀還是不斷地塞,令他惡心得吐了出來。


    吐瀉物灑在白色的混凝土地板上,地上到處都是蟲和老鼠的屍體,仿佛投射出他的下場,令他膽寒。由於屍骸都沾上了吐瀉物,使他產生那都是他吐出來的錯覺,他不禁大聲慘叫。


    又冷又熱。在反複穿脫衣服之下,他開始覺得皮膚發癢。他抓遍全身,指甲裏都是皮膚和血糊,仿佛從觸碰的部位開始融化消失一般,令他幾乎錯亂。鮮紅的肉底下出現了白色的骨頭——


    這雙眼不斷地重播著惡夢。


    無論逃往何方,都會從背後追上來。


    拜托,請消失吧!


    我不需要,任何痛苦的事物我都不要。


    那天感受到的痛苦是刻劃在五感之上的最後記憶。即使失去感覺,身心卻不肯遺忘。


    如果隻能感受痛苦,這些感覺還是別再蘇醒了。


    如果隻能看見惡夢,就連這雙眼也一並廢了吧!


    「〇〇,一起去玩吧!」


    小巧的手掌對他發出邀請。為了逃離惡夢,他拚命抓住突然出現眼前的手。瞬間,世界切換為曾經見過的風景。他逃離了那個房間,在太陽底下和小女孩手牽著手。


    他緊緊握住小女孩的手,柔軟的溫度傳了過來。


    宛如太陽一般溫暖。


    「————…………!」


    天還未亮,旅人望著寢室的天花板。


    他醒了,睜開眼睛了。這雙眼睛依然正常運作中。


    他還活著。


    每天醒來的瞬間,他都有種活過來的感覺。他害怕睡覺。害怕變得毫無防備固然是一個理由,最大的原因是他害怕眼皮再也睜不開。


    旅人正要坐起上半身,才發現燈衣靠著他睡覺,而陽子也趴在床緣睡著了。


    她握著旅人的左手。夢中感覺到的溫暖就是她。


    那模樣教人愛憐,令旅人心潮洶湧。


    「……」


    不過,也隻有如此而已。


    左手感覺到的溫暖隻是錯覺,身體依然處於失去感覺的狀態。


    情緒轉眼間冷卻下來。


    旅人輕輕解開陽子的手,避免吵醒她。陽子連動也沒動一下,依然繼續沉睡著。他下了床,拿起房間角落的公事包。


    看了陽子和燈衣一眼之後,旅人離開了房間。


    ※ ※ ※


    白石感到臉部一陣劇痛,清醒過來。


    好臭。比起痛楚,籠罩周圍的垃圾腐臭味更令他皺眉。烏鴉在視野角落蠢動著,稍一扭動身體,便傳來塑膠袋摩擦的聲音,白石立刻明白這裏是小巷裏的垃圾場。他被扔在垃圾袋之上。


    他還記得自己被人從後偷襲,但之後如何便不得而知了。他似乎被毆打過,全身上下都是瘀青,尤以臉部最


    為嚴重,光摸就知道腫起來了。


    白石猛然起身,連忙確認身上的物品。警察手冊可不能弄丟。他粗魯地摸索懷中。


    「你在找這個嗎?」


    警察手冊從旁邊遞到眼前來。白石沒想到有人在場,吃了一驚,發出尖叫聲。他爬著拉開距離,坐在地上,仰望那個人。


    「白石警部。白石孝德,是吧?真是個好名字,我記住了。話說回來,真是災難啊!傷口會痛嗎?脖子呢?應該沒燙傷吧?電擊棒很痛吧?」


    那人拿著警察手冊,如歌唱似地一一點出白石的傷勢。


    那是名身材修長、溫文儒雅的青年。


    擔任偵探事務所所長,白石一心提防的那名青年。


    他的名字是——


    「哦,哦哦,我想起來了。日暮……日暮旅人!」


    白石感到毛骨悚然。青年——旅人的清澈雙眸閃動著詭異的光芒。


    「我有事想請教警部,是關於十八年前的綁架案。」


    他露出了如弦月一般的笑容。


    (待續)


    之後,公安進行調查,朝倉權兵衛坦承將親手製造的炸彈賣給多個恐怖組織,不過,關於有多少炸彈流入哪些組織,仍未獲得確切的情報。朝倉權兵衛不肯吐露,是基於「天空之爪」的教義?還是真的不知道?公安研判應該有仲介人居中買賣朝倉印,目前仍持續調查中——


    增子堇警部補來到調查官身旁,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便問道:


    「朝倉印是流向海外?」


    「應該是,至少國內沒這種需求。日本這麽和平,還能有什麽不滿?目前根本不存在引發激進派搗亂的因素。」


    調查官吸著煙,增子則喝了口咖啡。增子等人位於辦公大樓街一角的公園,看起來便如在工作途中小憩片刻的上班族。


    公安和刑事部鮮少交換情報,但增子的人脈遍及公安內部,增子本人也曾隸屬於公安。


    「『天空之爪』,而且談判手段還很拙劣,真正耽溺和平的是他們自己。光論這點,朝倉雖然沒有一死的覺悟,但是氣概倒是貨真價實。不過,他們越飯桶,抓起來就越輕鬆,是件好事。」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想請你替我調查。」


    「什麽事?」


    調查官的眼神變了。增子親口拜托,鐵定是麻煩事,那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眼神。


    從那嚴肅的口吻,增子明白他在想什麽,露出了苦笑。


    「不用緊張,隻是想請你替我問問朝倉而已。」


    「不是要問朝倉印的去向?」


    「可以這麽說,不過我的出發點有點不同。我一直覺得奇怪,他幹嘛跑去巨蛋樂園?」


    調查官歪了歪頭。當然是為了進行恐怖攻擊啊!


    「過去他一直藏身幕後,為何那天親自出馬設置炸彈?我一直想不透。」


    「……不是因為組織判定他適合執行那項任務嗎?還是有其他目的?」


    「我就是想請你替我查明這一點。或許設置炸彈隻是順便而已。」


    聽了順便二字,調查官微微地笑了。設置足以殺害數百人的炸彈居然被她說成順便,根本是開玩笑。


    「那他本來的目的是什麽?那小子的確很陰沉,不是會站上幕前的類型,我也覺得奇怪。不過人本來就會隨著心情不同而產生各種轉變,說不定隻是湊巧而已。」


    「是啊,有可能——聽好了,我想弄清楚的隻有一件事。在他進行恐怖活動之前,曾和誰見過麵?替我問問他。」


    說完想說的話,增子便離開現場了。


    幾天後,調查官打電話來告知後續消息,增子的臆測化為確信。


    『你說得沒錯,那天朝倉權兵衛是去買賣炸彈的。他說金額不小,而且對方對於如何使用朝倉印很感興趣。遺憾的是,沒能查出對方的身分,朝倉也沒看見對方的長相。』


    「……他居然敢把炸彈交給這種來路不明的人。也罷,我也不是毫無頭緒。辛苦了,給你添了麻煩。」


    增子收起手機,仰望偵探事務所所在的商業大樓。


    增子一直感到疑惑。為何「天空之爪」的恐怖行動會外泄?他們應該不是這麽糊塗的集團,增子懷疑有人從中作梗。


    如果那個人是以增子會向自己求助為前提而操控事態。


    如果那個人是為了學習炸彈的使用方法,而故意讓權兵衛拆除炸彈。


    「……如果那個人帶著陌生的『公事包』。」


    日暮旅人鐵定是朝倉的交易對象。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為何,但他如此大動作,應該近日之內就會用上炸彈。


    ——他的目的是什麽?達成目的之後,又會發生什麽事?增子恨恨地吐了口氣,幹脆地丟棄了自己的好奇心。


    反正等到逮捕日暮旅人之後,答案就自然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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