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江火如畫


    錄入:江火如畫


    校對:江火如畫


    如果人類明天就要滅亡,我會怎麽做?過去我曾經抱著好玩的心態想象人類滅亡,並思考過幾次這個問題。雖然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但大多是去找當時喜歡的女生,試著向對方告白。然後,在被對方狠狠甩了之後,壯烈死去。


    那麽,現在的我呢?


    我不知道人類最近會不會滅亡,但我肯定會死。


    掛在房間牆壁上的月曆,恐怕沒機會迎接六月份。


    現年二十歲、本來預計升上大學三年級的我,沒有前往資訊處理室辦理上學期的選課登記,而是窩在自家發出黴臭的被單裏。說到病名,是那種必須說上好幾次才記得住、非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病名,所以我當然不可能記得。重點不在於病名,而是更本質的部分,也就是我即將死亡。


    大概是從一年半前的十一月開始的吧。我突然覺得身體異常倦怠,胃部深處陣陣刺痛。這次的感冒拖得還真久啊~~我本來樂觀地這麽以為,哪知道病情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惡化到無可挽救的地步。最後,我在搭地下鐵準備前往大學的途中暈倒,才總算發現自己的身體出了狀況。醫生也感歎地說:「要是能早一點就醫,說不定多少還可以做一些處置。」


    新年一過,我開始定期上醫院接受治療,直到今天大概已經過了二千四百小時。如果說三個多月,時間區分會顯得模糊,但換成二千四百小時的說法後,卻覺得時間短到不行。


    三個多月是遙遠的天空另一端,而二千四百小時是近在雲朵前方的電線。差不多是這樣的感受吧。


    如果持續三十天每天睡八小時,就會消費掉十分之一的時間。這樣的說法比「三個月又十天當中被消費了十天的時間」來得具體,讓人深深覺得壽命真的變短了。身體從指尖開始風化,化成一顆顆沙子的日子持續著。


    雖然現代醫學做出治不了我的診斷,但多少願意照顧我一下。比起什麽都不做,隻要定期上醫院接受檢查並進行延長壽命的治療,聽說可以延長大約兩個月的壽命。以我現在的尺度來說,多了這兩個月相當於延長了幾十年的壽命。


    幸好是在十二月底嚴重發作,這樣就不用繳上學期的學費給大學。我在父親麵前這麽說之後,父親緊閉雙唇低下頭,雙手的拳頭緊握。我靜靜在一旁觀察,心想可能捱揍,但父親最後沈默不語地走出房間。


    我的死似乎讓大家感到難過。看見家人為我難過,我坦率地感到開心。如果要求大學同學也要有一樣的反應會過於厚臉皮,但如果是家人,應該就沒關係吧。


    別說是正式上班,我連打工的經驗都沒有就要過完一生,以某種涵義來說,這或許算是相當奢侈的人生。這三個月來,也做了很多休閑娛樂。


    母親借了我和妹妹第一次去看電影的片子回來,我們一家人一起看了電影。因為難得全家人會在假日待在同一個空間裏,所以欣賞完電影後,還從妹妹房間的壁櫥裏翻出過時的遊戲機,一家四口同樂。我們玩的是賽車遊戲,因為一直都是我和妹妹贏,所以爸媽給我們加了不利條件,要求我們必須在起點等他們繞了一圈後才能起步。即便如此,我和妹妹還是包下了第一、二名。


    還有,我向父親坦承說:「以前爸爸當成寶的那個小陶瓶,其實是我十三歲的時候摔破的。我一直沒說出這個秘密,現在或許太遲了,但我還是要說一聲對不起。」父親聽了後,狠狠敲了我的頭。看來我想得太天真了,還以為現在說出來會得到原諒,可以讓事情不了了之。


    我誇張地抱頭喊痛時,父親竟然突然哭了出來。看得我不禁有些心疼,沒想到父親那麽喜歡那隻小陶瓶。拿我存下來的壓歲錢不知道能不能買到其他類似的小陶瓶呢?我這麽盤算著,但父親對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所以我決定不要隨便亂買。


    就這樣,我在算是幸福的狀況下,等待著人生的盡頭慢慢逼近。我一直等到身體狀況陷入絕望,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會死之後,才準備采取行動。「之前我們診斷錯誤,你得的不是絕症,應該還可以走過很長一段人生喔~~」萬一已經采取行動,才聽到醫生這麽更正說法,那就傷腦筋了。我想采取的行動隻剩下一個。


    我慢吞吞地爬出被窩。照理說,我的房間和樓梯充滿著春天的溫暖氣息以及讓人喉嚨發燙的陽光,但每走一步路,我卻覺得透明冰冷的血液從下半身漸漸流去。我幻想著那或許是我剩餘的生命力,也可能是觸覺感受到了靈魂的存在,於是用手蓋住腹部,試圖撈起那存在。


    腹部隻有沈重感,並未感受到無色的血液從指縫之間流竄。


    我呼一口氣,讓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血液今天如常在我的體內回圈著。


    我就這麽在不被家人發現下,溜到戶外。我準備到街上去,然後……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就因為我正準備去告白。


    我一直思考著要在死前告白。


    現在下定了決心,決定趁著活著的時候把心意傳達出去。


    「人人都是主角」的想法一直是我心中的理想。


    這樣的想法應該是正確的。此刻在斑馬線上與我擦身而過的人都是主角,他們有各自的故事。任何一出群戲都比不上人生來得精彩。


    不過,有一點必須先做好心理準備。這出戲有數不清的主角和故事,故事的過程和結局不見得會充滿曲折變化、高潮疊起或開心快活。


    舉例來說,有一大堆人為了當作家而投稿文學獎。如果是規模比較大的獎項,據說投稿作品數還可能多達四千件。有這麽多故事被送來,齊聚一堂。然而,當中會被挑選出來讚揚,並得到萬人認同的作品屈指可數。而且,屈指可數的這幾個人集中再集中,聚集到幾百人、幾千人的人數之後,還要再互相較勁。我當然不屬於那個世界。我屬於在聚集幾百人的過程中即後繼無力、屬於幾千萬故事的主角之一。對此,我不會感到悲觀。比起這點,我更厭惡自我否定一路走來的二十年歲月。一路扮演主角過來,我總是做出自認對自己最好的選擇。「要是你乖乖一直走自己絕對不會選擇的路,就不會在迎接成年禮的前一年走上黃泉路。」就算有人扮演起上帝這麽對我說,我恐怕也隻會回以苦澀的表情表示無法認同。


    ……對了,我曾經為了打發時間寫過小說。我在筆記本的後半部寫了一篇故事,但稱不稱得上是小說很可疑就是了。我記得故事的開頭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在生命燭火隨時可能熄滅的氛圍彌漫下展開,最大的梗就是到了最後才知道其實是以投稿小說的觀點在描述故事。當投稿小說在第一次審查被刷下來,原稿壽終正寢的時間點故事宣告結束。寫完故事的當時,我自我陶醉地覺得寫出一篇優秀的短篇故事,本來還打算找個什麽獎項來投稿。但事實上,因為文章過短根本不符投稿條件,所以最後隻好放棄,筆記本也被收進了抽屜最裏麵。嗯,現在回想起來,深深覺得當時沒有做出不自量力的決定是對的。


    「………………………………」


    橫越斑馬線後,我雙手撐著膝蓋低下頭。有一家鞋店的招牌上寫著「櫻」,我混在鞋店的客人之中喘氣。


    排放在花車上的鞋子味道感覺很新鮮,讓人聯想起在操場上奔跑的身影。那是我小學時經常踢足球的身影。當時放學後的運動量很大,腰部兩邊卻長滿贅肉,qq軟軟的很好摸。我現在的身材比標準體型瘦上許多,肌膚也幹巴巴的,缺乏光采。


    這樣子回顧過去,正好可以讓一直處在休息狀態的大腦做一下複健。思緒盡情賓士著。在現實裏,我現在連跑也跑不動,彷佛每呼出


    一口氣,身軀就快散開來。


    話說回來……傷腦筋啊!我沒有先想好告白要說什麽就出了門。


    而且,毫無靈感。


    不過,告白的物件當然是確定的。雙腳目前正朝向對方的所在地移動,但抵達後會是什麽狀況呢?如果人生的最後以「我喜歡你」四個字,加上「對不起」共七個字的告白收場,那也未免太悲慘了吧。


    沒錯,我確實不是渴望得到戲劇化結局的主角,但至少要是一個可以讓人接受的結局。萬一我死了後還戀戀不舍地從黃泉折返回來,家人也會很頭痛吧。


    或許是車站就在海邊的關係,空氣中帶著海潮的腥味。在大學的時候也一樣,依教室大樓的位置和窗戶敞開的角度不同,也經常吹來海風,有些書桌還生了鏽。我猛力一吸,讓鼻子吸入跟在大學吹來的海風一樣的空氣。


    為了讓零散的文字拚湊成完整的句子,我在腦海裏想象告白物件的身影。帶有稠度的熱氣和血液在額頭內側流動,彷佛就快從頭皮滲透出來。


    我不斷地回想。就像不知道該設定哪張圖片作為電腦桌布一樣,烙印在腦海裏的她的身影一張一張地閃過。即便周圍充斥著吵雜的聲音,我還是牢牢記得她呼喚我名字的聲音。一次就好,好希望有機會觸摸她的側臉。


    她是個二十一歲的家庭主婦、人妻。她是我高中時的學姐,但不同大學。


    聽說她後來大學肄業,結婚去了。


    雖然我自認和她感情要好,也覺得自己是有那麽一點點特別的存在,但在沒見麵的遙遠幾千小時裏,她和其他男人墜入情網,而且笑容滿麵地通知我結婚的訊息。


    她在電子信件裏寫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但在那之後,我跟她一次麵也沒見到。相反於她懂得用客套話應對的態度,我不但沒有回以祝福的話語,甚至歎了口氣把電子信件刪除。


    我心裏當然期待過和她能夠發展成朋友以外的關係。不過,內心也有一塊冷靜的部分知道自己得不到甜蜜的結果,可以和真正喜歡的物件成為男女朋友。現實裏隻有極少數的主角能夠擁有完美無缺的戀愛。我沒有那樣的資格,也不夠能耐。


    不過,為了讓自己接受百感交集的心情,還是希望臨死之前至少傳達一次心意。


    在這般決心驅動下,此刻我才會在天空底下低著頭。對平常就習慣駝背的我來說,比起在視線保持水平之下正麵麵對世界,跟腳尖的地麵互瞪會來得輕鬆許多。回想起來,小時候牽著母親的手去上托兒所時,我好像就習慣不抬頭看東西,隻知道一直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一路上明明有不少劇烈起伏,我卻總是低著頭,隻知道拚命移動沈重的腳步。現在是否也是如此呢?


    我試著抬起頭,但不是因為突然想起什麽,而純粹隻是想要反抗剛剛的念頭。


    四周忽然變得喧鬧,還傳來尖叫聲,這也是讓我抬起頭的原因之一。


    ……怎麽了嗎?


    一片春光和煦之中,喧鬧聲宛如操場上有人在練習打擊的擊球聲以及伴隨其中的呼喊聲。我知道遠處響起的尖叫聲,聽起來會像陷入欣喜若狂的呼聲。


    眼前出現一個男人。男人具備了光是站在那裏,便足以掀起騷動的條件。


    男人的手上緊握住一把刀身厚實的短刀,他四處跑動胡亂揮舞短刀,積極地想要營造地獄的氛圍。


    男人一身上班族的打扮,試圖以蠻橫粗魯的動作讓人們掉進恐懼的深淵。他看起來還像是個菁英份子。我是說發型看起來很像。男人梳著標準的油頭發型,油亮的發絲明顯看得出抹了厚厚一層發油。男人的領帶打得整齊,襯衫的衣擺也沒有外露,應該才失控不久。目前周圍也沒看見有傷者倒在地上。短刀仍泛著朦朧的銀光,沒有因為揮舞動作而鮮血飛濺。人群以男人為中心,呈甜甜圈狀往後退開,可見男人不是從某個方向走來,而是突然當場揮舞起短刀。


    男人宛如現代藝術家一般試圖在摸索之中表演出真實感的舉動,讓我看得著迷起來。


    我就這樣發楞地站著不動時,人群如急流般朝向我和鞋店襲來。午休時間出來走動的上班族、在附近補習班門口叫賣便當的人一邊回頭看,一邊積極地試圖遠離短刀男。鞋店的年輕店員也鑽進人群之中越離越遠,其實店員隻要躲到鞋店最裏麵就可以避開危險的。我探出頭往花車裏看,心想:「趁現在想偷多少雙鞋子都沒問題。」這裏簡直是鞋子王國,以我的壽命來說,就算每天穿不同雙鞋子,一天丟掉一雙,也夠我穿。不過,不知道尺寸合不合喔?現在想這些事情妥當嗎?事到如今,我才重新注意起四周的狀況。我就是有這個壞習慣,老是愛想一些沒必要的事情。


    我因為長期臥床,體力變得衰弱,兩隻腿應該也會當場軟腳,這怎麽可能逃跑得了呢?我這麽擅自做出判斷而站著不動時,短刀男來到隔著一條馬路的位置,兩人的視線偶然交會。彼此因不同原因而布滿血絲的眼球焦點相疊,互相拉近距離。不對,我沒有走近對方,而且今天根本沒有心情跟短刀男交手。盡管如此,短刀男還是朝向我逼來。四周的喧鬧聲和尖叫聲交纏在一起,並朝向我的鼻尖集中。扭曲的聲音豎起金屬的利爪,在鼓膜的表麵劃下一道道刮痕。眼球被緊緊往下拉扯,陣陣刺激著神經。


    這是什麽狀況啊?我帶著略顯冷漠的目光,直直盯著眼前的光景。難道是命運趁著人群混亂,打算把劇場的運作大權丟給我嗎?我的人生將因為突如其來的外在因素出現起伏。不是我愛說,我的人生和危險一點也不相稱,現在卻要與危險並行、交集。


    在這個櫻花綻開的季節,這種任務應該交給走在櫻花大道上的人才對吧?


    我的人生早就像櫻花雕落、葉子甚至被毛毛蟲啃光的櫻花樹一樣,難道是想在光禿禿的櫻花樹下賞櫻嗎?


    明明是紅燈,短刀男卻平安無事地橫越過斑馬線,成功扮演為我帶來戲劇化命運的角色。短刀男的手用力往上一揮,汗水和唾液搶先短刀一步飛濺過來。好惡心喔!停頓一秒鍾後,痛覺才傳來。


    「嘎、咕、呃!」喉嚨像是引擎故障似的發出怪聲。


    血液從我的上手臂滲出,而且這次不是透明的。我一直呆立不動,所以短刀就這麽猛力刺進我的左手臂。這一刀揮得真順~~我一邊暗自發表感言,一邊皺著眉頭忍受疼痛,雙眼從頭到尾目擊整個經過。就剛剛的位置和距離看起來,不難想象如果我慌張失措地轉身逃跑,可能正好會被一刀刺中心髒吧。


    很明顯地,首位遭隨機殺人狂攻擊的被害人出現了,清澈的尖叫聲響遍現場。宛如冷風從腳底往上吹來似的,雞皮疙瘩一路爬到了肩膀。一陣海潮腥味和鐵腥味傳來。


    尖叫聲當中,也包含了手上失去短刀的男人叫聲……拜托~~你好歹也要替我這個被捅一刀的人著想一下吧。男人一臉彷佛在說「我怎麽做了難以置信的舉動」似的神情,露出害怕的眼神抬頭看著我,還一副嚇得腿軟的模樣。那畫麵看起來簡直像我纔是拿刀捅人的那個人。


    拜托~~我忍不住又埋怨一聲,這次還帶了點不耐煩的情緒。我猜應該是血液害的。


    或許是因為在定期上醫院治療之前我一直忍痛,所以變得相當遲鈍。


    我的內心不再有機靈變化,也失去敏感度,隻會像寒冬裏舍不得爬出暖爐桌的老頭子一樣慢吞吞地動作。


    右手還動得了,彎腰也沒問題,雙腳也還踩得穩。目前隻有左手臂動不了。


    我從花車裏抓起大小適中的鞋子,以練習劍道的訣竅穩穩踩踏地麵,朝向前方短刀男的臉部用力砸去。啪!缺乏犀利感、橡膠鞋底特有的悶響傳來,但似乎還是帶來足夠的疼痛感,讓男人按住上半部


    的臉痛苦呻吟。一屁股跌坐在地,拉開些許距離後,我丟出第二隻鞋子。我沒玩過互丟竹刀的遊戲,所以這次使出的不是劍道社傳授的招數。我接二連三地把鞋子砸向男子的臉。我運用打水漂的技巧橫向丟出鞋子,還順便發揮一下手腕的關節力道。


    花車裏有一半的鞋子都被我丟了出去,傷口也流出相當可觀的鮮血,還喘得肩膀不住上下擺動。於是,我也停止了動作。男人用雙手遮擋臉部蹲在地上,肩膀不停顫抖。短刀依舊刺在我的左手臂上,而男人的姿勢雖然像是裝了彈簧的嚇人玩具,但目前看起來沒有要跳出來抓住短刀左右扭動的跡象,所以危機應該是解除了。


    男人的四周和馬路邊像是脫下鞋子亂丟似的,散落一地的鞋子。那光景彷佛一幅畫,畫中的人物因為在人生路上多次麵臨失敗而感歎。


    男人像極了被人踩一腳的烏龜,短時間內應該無法恢複正常,況且短刀還刺在我的手臂上,大大降低了危險性。


    「……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帶錢包出門,這樣沒辦法付鞋子的錢喔。還有,雖然製伏了男人,但我的問題完全沒有獲得解決。


    為什麽我非得把時間花費在這種事情上……剛才我一邊丟鞋子,一邊思考了這個問題。嗯……這個問題似乎早就有了答案。


    假設我的壽命有八十年……如果是以「死」的形式來表現壽命的話,我的壽命當然是二十年。不過,如果假設肉體要到八十歲才會停止動作的話,或許我現在正在體驗到八十歲為止的時間和經驗的壓縮。左手臂上的傷是我八十年份會受的傷。


    我帶給男人的疼痛感想必也是八十年份的壓縮。二十年的歲月走下來,我頂多隻打過別人兩次,依我這種膽量,就算活得長命百歲,也不可能變得很敢打人。我甚至有些擔心剛剛的體驗搞不好是一百二十年份的壓縮。


    不過,這體驗會不會有些誇張,也顯得過度刻意呢?


    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準備在人生的最後去向女生告白,結果在半路上被莫名卷入傷害事件。有沒有這麽湊巧的事啊?總覺得這一切是安排好的。一路來我的人生過得平凡無奇,卻隻在最後突然被拉高生活的濃度,怎麽想都覺得肯定是有某種力量介入了故事。


    導火線應該是因為我生病了吧?


    也就是說,掌控世間命運的「某力量」替我安排了病死的結局,然後針對病死之前的過程做了設計,讓我當一個跟人家有些不一樣的主角……不,不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推測,隨著「一個關於病死前的人的故事」誕生,我本身也會誕生。太離譜了,難道現在要開始討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不成?


    ……該怎麽說呢?


    有一種是為了讓自己甘心接受事實,才選擇相信命運的感覺。


    雖然我在內心告訴自己已經死心,但說來說去,或許我還是希望自己是「被挑中的人選」。不對,應該說「曾經」希望。畢竟在很多方麵,都已經太遲了。


    ……好比說,成為她的人選。


    「可能是我太慢抬頭的關係吧。」


    我帶著自嘲的意味低喃道。


    像是要擺脫左手臂的疼痛感似的,我抬高下巴,挺直背脊。


    或許已經太遲,但我決定逃離現場。


    路人來到身邊為我的傷勢表達關心,並好管閑事地提議「去醫院」什麽的。「不用了,好像已經太遲了。」我基於各種原因拒絕提議後,走了出去。


    疼痛感也好,傷口也好,被害人也好,受害人也好,都已經夠了。


    接下來我隻想去表達八十年份的單戀心情,再接受八十年份被甩的感受。


    勉強在不被警察幹擾之下,我來到了她家門前。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她們夫妻的新居。之前收到她寄來印上婚照的明信片時,照片底下寫著地址,所以我曾經來看過一眼。


    當時我看了看跟她的娘家姓毫無交集的門牌,也站在遠處望著她出來倒垃圾的身影後,便落荒而逃。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嘛。


    按門鈴之前,要先整理一下服裝纔好……啊!都忘了短刀還刺在左手臂上。難怪路人見到我都哇哇大叫的(連男生都發出尖銳的叫聲,真是受不了)。我本來還以為那也是一種壽命補正的動作,差點就這麽沒多想地接受了事實。拔出短刀後,擠在傷口附近等待的血液一湧而出。又是非透明的血液。不知不覺中,已感受不到透明血液的存在。但願不要是因為流光了纔好。


    這把短刀怎麽辦?送上短刀當伴手禮可能太激進了,而且搞不好會被誤認為硬闖民宅的強盜。思考一陣後,我抬起馬路邊的水泥塊,把短刀扔進幹枯的水溝裏。反正隻要下雨,就會被衝走,萬一一直躺在水溝底,早晚也會生鏽。而且,血液也會被衝洗幹凈。這是好事。說不定那個前短刀男也會獲判無罪。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但立刻改變想法心想:「這恐怕有困難吧。」


    我被刺了一刀,衣服當然破了一個直條形的洞,有些地方也被染成鮮紅色。雖然在意,但也不可能恢複原狀。這副德性會不會讓她覺得我很邋遢啊?盡管這般擔憂還沒有獲得解決,我已經豎起食指按下了門鈴。


    在這個時間點,我的心開始踩在斜坡上,然後打滾。


    如果是在斜坡上,就算是屍體,也滾得動。


    那不是憑意識在打滾,而是強製性地被迫大動作打滾。


    『來了!』停頓了十二秒鍾後,令人懷念的聲音迎接了我。我發現自己覺得那聲音變得令人懷念,臉上不禁浮現苦笑。老實說,我沒有告訴過她我的名字。我還在遲疑不知道該怎麽自我介紹時,便傳來:『啊!怎麽是你!好久不見!』


    她用著興奮的聲音,告知已完成身份驗證。原來屋子裏的人可以先確認屋外的訪客啊!這時代凡事變得越來越方便了。的確,有可能一推開門,便看見手持短刀的不速之客。以防盜麵來說,這功能確實方便。我這個家裏沒有安裝此裝置的人,忍不住心生佩服。我家的母親大人是個容易少根筋的人,應該也要安裝這種裝置比較好。


    「呃……好久不見。」


    『請等一下,我這就去開門喔!』她這麽說著,便中斷通訊。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年紀比自己小的人也會禮貌對待,而我就是被她這樣的為人吸引。還有,我一路來遇到過的年長女生當中,她是最可愛的一個(不知道她喜歡聽人家說她可愛還是漂亮喔?)在各方麵,她都表現得很可愛。畢竟我是全心全意地喜歡她,根本不可能挑剔。


    大門的另一端可看見藍色屋頂搭配白牆的房子。房子的外觀看起來像是剪下一塊藍空,折成立體形狀而成。也對,畢竟要跟她成為戀人宛如摘下雲朵一般困難。我硬是這麽做了自以為詩情畫意的形容後,嗅著氣味變淡的海風等待她出現。


    沒多久,她從玄關走了出來。可能是這陣子沒有染發,她頂著一頭夾雜著明顯可見新生黑發的褐色頭發,以及依舊綻放光采的微笑出現。


    我根本不需要在記憶裏加以美化,散發百分之百吸引力的她依舊存在。


    第一次見麵時我花了一分鍾才愛上她,但現在三秒鍾便重新愛上她。


    看見她向我點點頭,我急忙點頭回應。原本就駝背的我更彎下腰後,變成了像在鞠躬。這樣就看不到她的臉太可惜了,於是我急忙抬起頭。


    我打直腰杆一看,看見她已經邁開步伐,來到大門前。她從門後出現,一邊打招呼說:「你好!」一邊走出屋外。我明顯感受到體溫從四月驟升到七月。


    我的心髒跳動得厲害,喉嚨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卡住,感覺隻要鬆懈下來,就會立刻暈厥過去。


    「哇!好懷


    念喔……咦?那是怎麽了!」她大吃一驚地指著我的左手臂。「嗯?」我差點又忘了自己受傷的事,現在一看,發現流血現象比剛才更嚴重,一道紅色線條拉長到了中指的指尖。純天然的顏料從指尖不停滴落,在水泥塊和柏油路麵形成一滴又一滴的血跡。「喔,你說這個啊?呃……」要怎麽說明纔好呢?如果說我是被人刺傷,讓她察覺到是一場傷害事件,即便我是受害者,她也可能選擇與我保持距離。


    「那傷口、先止血之類的!應該是吧!還是應該先去醫院!總之,先進來屋子裏!」她拉著我的右手!「繃帶、不對!要先消毒!不對!要冰敷傷口……也不對!」「等一下。」先不用管這些,重點是手。她抓著我的手。不對,她握著我的手。以前和她一起走去車站時,我不知道禱告過多少次希望可以觸碰到她的手,現在卻輕而易舉地觸碰到了。體內的血液流動明顯變得劇烈。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意識逐漸朦朧之中,我想出這個毫無重要性可言的答案。彷佛身處日正當中的八月天似的,我的體溫和春天的宜人氣候出現了落差。


    她拉著我進到屋內,我在幾乎不記得有沒有脫鞋子的狀況下從玄關爬上走廊。爬上台階時,囤積在傷口附近的大量血液四處飛濺,不小心弄髒了玄關的地板和牆壁。我還來不及感到過意不去,她已經繼續拉著我前進。


    沿著走廊被拉到客廳時,途中看見右手邊出現臥室,但我不太想看。命運的力量再怎麽強大,也馴服不了忌妒心。不過,在那同時,我也感覺到新鮮,沒想到自己會有抗拒某事物的情感。


    畢竟最近我有一半是抱著自暴自棄的心態在過活,不論對任何人或對任何事物,都表現出「大門敞開」的態度。


    「請稍等一下!」讓我坐在離桌子不遠的地板上後,她在屋內跑來跑去。被鬆開手的事實帶來比想象中更加強烈的落寞感,我拚命地儲存記憶,好讓自己往後到臨死之前,能夠隨時回憶起碰觸她指尖的感覺……不會吧!碰觸到她指尖的感覺已經消失不見,我幹巴巴的指尖隻剩下微微顫抖的感覺,支配著掌心和手背。話說回來,搞不好觸覺根本就沒有傳達到我的大腦……彎了彎指尖動了幾次後,我很快就死了心,心想:「算了。」反正來日不方長了。嗯?好像怪怪的喔?


    回頭一看後,罪惡感湧上心頭。我造成的血跡飛散在地板和牆壁上,讓室內變成像殺人現場一樣。糖果屋故事裏的那對要留下回家記號的兄妹又不在這裏,留下一點一點的血跡也毫無用處。


    「久等了!」她拿著急救箱,全力衝刺地滑到我身邊來。結果因為衝力太大,滑過了頭。她趴在地上,迅速爬到我身邊。我好久沒見到她,她現在又突然貼在我身邊,害得我的脈搏跳動次數就快破表。重新好好凝視傷口後,她發出「哇」的一聲說不出話來,看見她的反應我才勉強恢複平靜。我從不曾看過她這樣的表情,可以的話,我希望保持冷靜地記住她的表情。感謝大腦因為抵抗不了這樣的欲望,我才能恢複平靜。


    「別擔心,我已經叫了救護車。」她抓著急救箱蓋的提把說道,急救箱在半空中搖來晃去。難得現在能夠被她近距離地注視著,真希望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不要急著做出回應。但是,我實在不想繼續弄髒她家的地板。畢竟玄關已經被我搞得像發生過什麽慘劇一樣。「不,沒事的。沒有嚴重到要叫救護車來……對喔,你已經叫了,既然叫了就算了……呃……可以借我繃帶嗎?」


    為了多爭取一些時間,我這麽提出要求。至於我想多爭取什麽時間,那當然是讓我思考告白話語的時間。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感受國中生那種心頭小鹿亂撞的感覺。


    她一臉擔憂的表情,把手輕放在距離傷口不遠的肩膀上。然後,她從傷口別開視線,抬頭看向我。


    「你不用這麽擔心,真的沒事的。隻不過是……嗯……」以傷口的位置來說,要說是因為上烹調課發生意外似乎牽強了些。像這種狀況,應該說是被人刺傷,還是自己刺的?不知道哪個說法給人的印象比較差?「我在工地不小心受傷的。」我選了安全的說法蒙騙過去。「工、地。」她不帶任何語意地複誦一遍後,「哇啊……我到底該從哪裏著手纔好?」她用指尖按住太陽穴,不知道在掙紮著什麽。她果然還是這麽可愛。我的大腦瞬間被迷暈,像在說夢話似的說出感受。隻要和她在一起,我應該可以很容易忘卻病痛直到死去。


    這是多麽奢侈、多麽遙不可及的願望啊!


    「決定了!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我們先止血吧!」決定好動作程式後,她把急救箱擱在地板上,開啟箱蓋。她在急救箱裏翻找東西,那動作看起來似乎比以前粗魯了一些。


    可能有好一陣子沒有使用過急救箱,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找到所需物品。這是件好事,我為她每天過著和平的日子感到開心。


    不過,她的動作明明顯得俐落,卻遲遲還沒完成包紮。她大膽地纏上繃帶,再豪邁地拆下重綁。止血動作也做得不夠,所以她的指尖也沾上鮮血,白皙肌膚染上鮮血後,呈現出接近粉紅色的色澤。盡管知道自己不太正經,也缺乏常識,但我還是在她的手指上欣賞到了一份美。


    親手完成包紮後,在四月的溫暖氣候和混亂的氣氛交雜之下,她的膚色微微泛紅。做了一次深呼吸後,她體貼地問我:「繃帶會不會太緊了?」自從生病後,我老是感受到大家的體貼。雖然家人努力以平常的態度開朗麵對我,但時而會流露出心疼我的模樣。說不定我不在場的時候,他們總是愁容滿麵。想到這點,我就會有一種十分過意不去的感覺,覺得自己像壞人。


    我回答差不多三次「沒事的」之後,她才跑去洗手台洗手,再順便用濕抹布擦過地板和牆壁,又馬上回到我身邊。


    雖然血液本身已經擦拭幹凈,但似乎會留下血跡,我不禁想要逃離現場。我是不是不應該來找她的?


    我和她隔著桌子,在椅子上坐下來。我現在坐的是她老公的椅子嗎?這麽想象後,我內心像被針輕輕刺了一下。


    「在救護車來之前,我們要不要聊一下?」觀察繃帶的狀況並確認達到止血的效果後,她主動這麽提議。


    「這場重逢真是相當令人震撼。」她先這麽做了開場白,然後低頭致意說:


    「好久不見。看見你突然來找我,這應該是我本月份嚇最大跳的事情。」


    「我想也是。很抱歉沒有事先跟你約好。」


    我帶著歉意也低下頭。地板上的血跡映入眼簾後,我把頭垂得更低。


    「不會、不會,我一點也不在意。我結婚那時候……你好像有事不能來參加喔。」我根本沒事。那天我在家裏一直躺著忍受身體的疼痛。當時我以為是失戀帶來壓力而引發胃痛,但其實是生病的徵兆。「是啊。」「你現在是升上大學三年級了嗎?」「是啊。」我隻知道做出乏味的回答,連我都受不了自己的笨嘴拙舌。


    她一副感慨極深的模樣發問後,帶著柔和的表情眯起眼睛說:


    「雖然看到你受傷嚇了我一大跳,但其他方麵看起來還不錯。」


    可定義為「不痛不癢」的客套話語讓我喉嚨緊緊鎖住,說不出話來。


    好一個沒眼光的人啊~~這麽一想,我不禁覺得好笑,臉上隨之浮現笑容。在那同時,我也領悟到一件事。我領悟到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不曾特別注意到我。


    「你看起來過得很幸福呢。」


    我照著捉弄新婚夫妻的標準做法,回以挖苦的話語。我的真心想法絕對沒有被識破。


    如果被識破,我也會很傷腦筋就是了。


    不出所料地,聽到帶著些許惡意的感言後,她隻是臉頰更加泛紅


    而已。她直率地點頭說:


    「我身上散發的幸福光芒太耀眼了,沒能夠完全掩飾住,是嗎?」別問我啊!


    「比大氣裏的二氧化碳更容易用肉眼辨識。」那就別回答啊!


    「哈哈哈!我去拿飲料過來喔!我記得家裏有幾瓶人家送的果汁。剛剛一陣手忙腳亂的,你應該也口渴了吧?」


    她在羞恥心驅使下,試圖暫時逃開。剛纔好像隻有她一個人忙得團團轉喔?我心裏這麽想,但沒有特別說出來。而且,我持續失血中,體內的水分也確實減少了。望著她的背部和肩胛骨逐漸遠去後,雖然自知失禮,但我順勢東張西望地觀察起室內。我抱著厭惡的心情,尋找著她和她老公的生活細節。


    「……呃!」


    又是一個不想看到的東西。那東西擺飾在桌上,做出美麗的點綴。


    「唉~~」我靠在椅背上,抬頭仰望天花板。我像泄了氣的塑膠娃娃一樣,以高難度的姿勢弓起身體,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這一刻,我深信根據今天的星座運勢,水瓶座的不幸運舉動肯定是「東張西望地觀察四周」。西方有句諺語說「好奇心會害死貓」,但現在看來除了貓之外,也會毫不留情地害死其他生物。


    方纔拿短刀刺傷我的男人,要說是被我用鞋子砸得滿頭包的社會人士也行,該名人物出現在桌上的相框裏,與身穿婚紗的她甜蜜相倚。


    ……對喔,她寄給我的明信片裏好像也出現過那男人,隻是現在纔想起來會不會太晚了?記憶的焚化爐擁有近未來都難以實現的高功能構造,為了捉弄人而不遺餘力,所以有些可恨的記憶明明已經在記憶的焚化爐燒成灰燼,卻時而會完整重現。


    「不過……」


    命運似乎相當期待我能夠帶來什麽戲劇性的變化。麵對這種隻會帶給我沈重壓力的期待,我忍不住歎息。這明明是人類觀察到命運、值得紀念的瞬間,我卻覺得臉頰像被命運的尾巴掃過,雞皮疙瘩直冒。為什麽我來到她家打算向已婚的她告白,卻發現在半路上失控刺傷我的人是她老公?


    至於我擅自拿人家要賣的鞋子,像兩個月前的節分習俗一樣擊退她老公,最後把對方丟在馬路上就走一事,就不刻意提起了。


    (注:節分習俗 節分是指季節的分際,在日本泛指立春那一天,也就是每年的2月3日。節分之日有許多傳統習俗,當中具代表性的習俗為「撒豆驅鬼」。)


    這狀況簡直就像進行了一場小型骨牌活動,而且毫無成就感,也沒有任何收獲。


    她的家人,也就是丈夫刺傷了人。除非還有加倍嚴重的不幸之事發生,否則就算再怎麽努力改變,恐怕也避免不了此事件將引來的壞運。看來她或許真是個沒有眼光的人。


    此刻,我窺見到她可能麵臨不幸的命運,而且近在身邊。


    ……所以,現在是希望我怎麽做?


    難不成命運是在鼓吹我,要我設法避免她的命運遭受不幸嗎?「那怎麽可能!」我不禁這麽脫口而出,彷佛想要昭告天下似的明確表達拒絕。


    我在各方麵都已經太遲了,更重要的是,我致命性地欠缺主角的資質。掌控命運的「某存在」啊,難道您的字典裏沒有「合乎身份」這樣的字眼嗎?


    這個任務不僅來得太突然,也過於宿命。我根本承受不起如此重擔。


    很明顯地,上帝這次應該是配錯了配方。


    我低頭趴在桌上。不久的將來,我將開始麵對每天隻看得到這一片黑暗的日子嗎?對死亡感到的恐懼當中,絕大部分應該是來自對死後世界的無知。


    ……不過,另一方麵,反叛精神告訴我:「你的右手不是還好好的嗎?」


    姑且不論上帝是不是一個喜歡學聖誕老公公的和藹老人,但我深深覺得這是上帝送給我的最後一份禮物,讓此狀況「降臨在我身上」。


    我應該是在無意識之下,為了幫她完成某件事才來到這棟屋子。


    我或許無法好好完成唯有現在的我才辦得到的事,但做到了現在的我辦得到的事。我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可以形成助力,把不幸趕出她個人的命運之外。


    雖然我已經無法采取合乎命運的壯烈行動,力量也顯得微薄,但至少盡了全力。


    即使命運之神喜歡推骨牌,而人生隻是其中一塊骨牌也無所謂。


    可以的話,我願意為她粉身碎骨。哪怕我的行動結果會延伸到遙遠的另一個不同故事,甚至被當成其他人的功勞,我也願意。


    我渴望自己被剪斷的命運線頭,能夠成為補強她細弱命運的材料。奉獻物件不是自己的家人或許是一種不孝的表現,但我還是渴望這麽做。爸媽,對不起!


    接下來隻要再做一些避免我留下遺憾的事後處理,就讓一切結束吧。


    我反複深呼吸,把空氣吸入體內。彎曲的手腳頓時充滿活力,連指尖都靈活起來。身體開始感受到細如蚯蚓、恰到好處的緊張感後,我坐正身子。參加班級旅遊時準備前往目的地的路程中,也會產生這種讓人心頭發癢的感覺,


    看見她兩手各拿一瓶罐裝果汁回來,我開口說:


    「我到現在還喜歡你。」還說要想什麽動聽的告白話語,這根本隻是在描述事實。


    不過,相信對大量失血的我來說,這是最熱血的一句話。


    「咦?」她一臉吃驚的表情做出標準反應。她不停眨眼,罐裝果汁也從掌心滑落。「糟糕!」在罐裝果汁掉下來砸傷桌子之前,她伸出手勉強接住果汁。


    她就這麽順著身體往前傾的動作,在椅子上坐下來。


    端正而坐後,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不是啊……我已經結婚了耶。」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想說出來。我也沒期望得到什麽回應。」


    「喔……」她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歪著頭把弄手中的果汁罐。


    以我個人來說,其實這樣就可以結束了……不過,這樣就結束好像有點蠢。也對,我本來就蠢,這樣的解讀是正確的。隻是……嗯……


    我決定在不會太丟臉的範圍內,隻針對我想要傳達的話語做補充。


    「我到死都會一直喜歡你。」


    「……不會吧,應該不可能吧?你一定會再喜歡上其他女生的。」


    她直接否定我的話語,甚至比手畫腳地加上否定動作。


    「也許吧。」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順利這麽回答了她。


    我騙她說要借廁所,沒告知一聲便離開她們夫妻倆的家。


    我擔心萬一停留太久,最後被救護車送去醫院,又會害爸媽擔心。更重要的是,如果繼續跟她麵對麵相處下去,我應該會忍不住把生病的事巨細靡遺地告訴她。


    我厭惡有可能引人同情的自己。


    比起在她的心中成為過去式,我寧可自己是現在進行式,以「雖然有好一陣子沒見麵,但我確實有這個朋友」的認知存在她的記憶裏。哪怕那記憶就像墨水不足而沒印好的頁麵一樣淡薄。


    而且,我還顧慮到一點。萬一我把來日不多的訊息告訴她,喜歡站在高處俯瞰、又愛玩弄人們的命運,有可能會再把更多周遭的人事物牽扯進來,為我奉上在劇場表演的機會。差不多是該安靜退場的時候了。畢竟盡管再怎麽掙紮,也改變不了我的故事很無趣的事實。


    不過,她可能挨罵或被責怪,以為是惡作劇才叫救護車來,這點讓人有些於心不忍就是了。


    鮮血從染上鮮紅色的繃帶縫隙間涔涔流下。左半身明明不斷流失血液,卻覺得笨重不已。傷口的疼痛感宛如一條重力的排水溝。


    ……但願這傷口可以帶來有益於她的結果。


    如果短刀男當時在那條馬路上對其他人下手,就算隻刺傷一個人便恍然清醒,也不敢保證受害者能夠活命。害一個人受傷跟害死一個人之間的差異大不同,主要是在刑罰方麵。


    隻要可以成為在街上某處展開的群戲一小部分,我就滿足了。我期望著自己的無心念頭得以左右某人的人生。


    或許力量薄弱,也或許顯得扭曲,但隻要我的無心念頭和怠惰可以化為助力為她帶來幸福就夠了。參與她的幸福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哪怕隻參與到極小部分也無妨。就算我沒機會親身感受或沒有人知道我參與其中,隻要五年後、十年後她又在世界某處向某人訴說自己的幸福,就足以讓我甘願改變態度,反過來感謝命運。


    雖然我才懶得管短刀男幸不幸福,但如果她無論如何都需要短刀男的幸福,那就好好珍惜吧。應該說……她肯定是需要的吧。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她愛著她的老公。


    「……呼~~好累喔。」


    回到家之後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靜一靜?


    應該沒機會吧。說不定這回會換成警察當編劇,替我安排一場高潮疊起的結局。


    我抱著一種擺爛的正麵態度心想:「盡管放馬過來吧!」


    我發誓一定會把命運鋪得又扁又平,一路保持平坦到底。


    ……還有,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在回家的路上千萬不要喜歡上某個擦身而過的女生纔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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