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像飛石一樣向窗戶襲來。


    [大型的18號台風正位於——西北方約六十公裏的海麵,以時速六十五公裏的速度向東北方移動。中心飛壓為九百五十百帕,中心附近最大風速為四十公裏——已經超過了被認為開始徹底破壞木質結構的烈風的三十公裏風速了——]


    小暮回到了公寓。


    放著剛吃完的便利店便當的矮桌前,小暮穿著白襯衫維持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勢,把視線從電視移到了室內。


    架子和衣櫥緊挨牆壁,雜誌、鐵啞鈴和汗衫等在旁邊隨意散落。小暮拿起放在便當旁邊的日本茶pet瓶子,一邊一口口地喝著,一邊考慮著該不該打掃一下。


    [——中心的東南側三百二十公裏內和西北側二百公裏內,正在吹著風速二十五公裏以上的暴風,猛烈的風雨造成交通工具——]


    小暮探出身子關掉電視,然後注視著手機。


    風海前輩那邊沒有聯絡來。“沒有聯絡”也就是說,狀況並沒有改變的意思吧。如果真的要被搜查家宅,其實有幾個地方想要打掃一下……唔嗯……如果對方是佐佐木課長的話,在整理的幫助下很可能被認為做了隱藏證據的工作。


    小暮大口地喝幹pet瓶中的水。


    結果也無法得知maki的家。


    『非常抱歉,我不能把孩子們的個人信息輕易告訴您。』


    綾子老師是對的。


    『畢竟是在這種世道裏,而且不泄漏個人情報是這裏的方針。就算您說是想作為事件的參考人向他問非常簡單的問題,但我不覺得小孩子被警察聽取證詞是讓人愉快的事情。真的對不起,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希望拒絕,因為這裏也是保護孩子們的城堡。』


    綾子老師能阻止自己真是太好了。


    雖然說是參考人,但那不過是為了自己的不在場證言,實在是自私的理由。本來自己就是被冤枉的,所以就算被搜查家宅,隻要乖乖接受就沒問題了。


    搜查的進度問不了,房間又打掃不了。所有的事情沒有一件是非做不可的。


    「……不如睡吧。」


    雖然袖手旁觀的立場讓人可惜,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吧。人生中既有能夠控製的事情,也有隻能翹起手看的事情。


    風和雨啪嗒啪嗒地敲打著窗戶。


    似乎不知不覺間東京就成了暴風的領域,最好還是關掉滑窗吧。


    小暮一邊站起來,一邊把便當盒和空了的pet瓶子塞進放“不可燃垃圾”的塑料袋中。


    撿起放在榻榻米上的西裝外套,檢查了一下公園裏滑行時後背上的汙跡。深入毛料中而無法撣落的塵埃形成了蜥蜴狀的條紋圖案,拿去洗衣的話應該還能穿的吧。


    為了拉直皺紋而抖了抖,用手掌拍打汙處。


    「……嗯?」


    長方形的紙片掉到了榻榻米上。


    「怎麽,我沒帶著這種東……」


    撿起卡片,讀出印著的logo。


    「……吉加斯火箭」


    正麵畫著紅色火箭的插圖,似乎是daiki丟失了然後大吵大鬧的那張集換式卡片。大概是在公園救出的時候,或者抱在膝蓋上的時候滑入自己的外套的口袋裏吧。


    雖然想要把卡片交給daiki,但是因為台風,看樣子不像能外出。離托兒所也差不多有兩站路,新聞中說首都圈的交通工具已經癱瘓了,想去也去不了。而且,自己最好也別亂行動。


    小暮把卡片放到電視旁邊,為了準備床鋪而打開了壁櫥。


    +


    回旋著襲來的風把從林蔭樹上帶出來的濕漉樹葉完全卷在一起並撕碎,一刻不停地運向路肩截下了水流的排水口。


    拿著的傘在強風下像砂金袋一樣向外翻了出來,小暮咂了下舌。


    擦了擦雨衣的風帽下沾滿水滴的臉。


    道路已經淹了水,而且天色已暗,幾乎分辨不出車道與行人道的區別。


    暗褐色的水流已經浸到長靴的腳踝部位之上。


    風景看上去像是波紋一樣在激烈的雨中溶解開去。


    小暮抓住漂到旁邊的pp製垃圾桶,把不能用了的雨傘扔進去。


    小暮按著胸口。吉加斯火箭的卡片用兩重塑料袋包裝,並用膠帶密封好。雖然連雨衣下的西裝都濕得很厲害,但卡片應該沒事吧。


    低聲呻吟了一下,然後踢著水邁步走。


    必須把卡片交給daiki。應該交給他,這既是遺失的東西,也知道物主是誰,送達是作為警官的責任。


    由風與雨支配的夜晚街道看不到人影。


    就算是小暮這種體重,在風從旁拍打下身體都要傾斜了,而且像這水淹得不像能走得了汽車。在下個不停的雨的拍打下,路麵湧起了波浪。


    她們說托兒所是二十四小時值班製度,那現在肯定有人在吧。


    風聲與雨聲激烈地輪唱著,在陰沉的天空上回響,聽起來就像是野獸的遠吠。


    「唔、唔嗯。」


    托兒所的門上著鎖。


    這也正常,再怎麽說二十四小時隨時應對都好,接近半夜時分還是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的話,那也是相當危險。


    小暮想要按響對講機,但不知道會不會吵醒睡著的孩子們,所以猶豫了。


    下個瞬間,門自己打開了。


    「——你回來了嗎——」


    「啊、綾子老師。」


    「——小暮先生?」


    對麵投來或似悲傷或似慍怒的視線,話語夾帶著歎息繼續了下去。


    「不愧是警察呢。」


    「誒?」


    「查到maki君來這裏了吧。」


    「……誒……」


    小暮被招呼到玄關口。


    小暮掀開雨衣的風帽,重新向綾子打了招呼,然後問道:


    「……maki君、在這裏嗎?」


    「已經睡著了。」


    綾子身後是簡易接待用家具套裝,可以窺見通向二樓的樓梯。


    像是先發製人一般,綾子隨即接著說下去:


    「小暮先生回去之後不久,在大雨下出來的稍前一刻由媽媽帶來了。說是到明天傍晚之前交給我們照顧。」


    「嗯。」


    「在這種深夜裏想要向孩子問話,我覺得這不合常理喔。」


    「……請把這個、」


    雖然到處都聽不到孩子們的聲音,但是難以說很安靜。風拍得門哐哐作響,雨點劈嚦啪啦地擊打著窗框,有如無形的巨人把整座建築當成鼓來玩。


    「……交給dai。」


    小暮遞出用塑料袋包起來的集換式卡片。


    綾子一臉吃驚地接了下來。


    「……我來的目的就隻有這個。」


    「為了這個專程跑來?」


    「那麽,先告辭了。」小暮敬了個禮。


    地震似的衝擊音令建築物渾然一震。


    接著,地鳴一般的聲音響起。那既有從外麵遙遠的彼方傳來,同時也有從室內響起。一名中年女性帶著慌張的腳步聲從二樓跑了下來,和綾子穿著一樣的長頸鹿圍裙。


    「發出第一級避難警報了,小綾,把在一樓睡的孩子抱到二樓。」


    「笠間老師?」


    「我小時候也發生過,下水道的水一下子湧了上來,沒花多久地麵就浸水了。雖然我想應該沒有問題,不過這裏是低於海平麵的地帶,所以姑且以防萬一。」


    「好。」綾子一邊回應一邊轉過身去。


    「……唔嗯……我、我也來幫忙。」


    小暮也繼續脫掉雨靴和雨衣。


    +


    接通一部分一樓的燈,把睡著的孩子從整齊地鋪著的橡膠墊子上抱了起來。


    順序是從近著入口睡的孩子開始。


    因為比起衝開墊子從近窗的裏麵的孩子開始抱更加有效率,而且更安全。從眼前開始按順序騰出空間的話,就不會被在來往過程中誤踩到還在睡的人。


    「小暮先生,不跑得那麽急也不要緊的。」


    「但、但是綾子老師,不是最好快一點嗎?」


    「這隻是以防萬一啦,而且請尤其不要在樓梯上奔跑。」


    「唔、唔嗯。」


    的確,在樓梯上摔倒了更危險。一個摔倒了還好,可是胸前正抱著孩子。


    既有因為被吵醒而相當不愉快的孩子,也有以為要上廁所而開始脫光下半身的孩子和即使抱了起來移送也仍是熟睡狀態的孩子,還有以為是在和他玩、反而緊緊抱過來的孩子。在樓梯上往返的是綾子和小暮,笠間老師則在二樓負責安撫接過來的孩子和讓他們入睡。


    撕開天空的落雷聲轟鳴,讓人不禁聯想到地鳴的震動令建築物整棟搖晃。


    「唔呣。」


    小暮抱著身穿藍色睡衣咚咚地登上樓梯,然後像監視一樣巡視了一遍二樓。


    maki和dai已經移送上來了嗎?自己抱過來的孩子中並沒有他們。


    說不定綾子老師早已經移送了,也可能本來就睡在上麵的樓層。想在處於有點混亂的狀態的二樓上逐一確認孩子們的麵貌,現在是不可能的。


    「……是在找他嗎?」


    背後傳來綾子的聲音。


    「沒、沒啊。」


    「……maki君的話還在正麵,醒了過來,就在還睡著的dai君旁邊。」


    似乎是在靠窗的墊子上所以被放在後麵了。


    被綾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小暮不由得直立不動了。


    「我、我在這種時間,不、即使不是在這種時間,也沒有向maki和dai聽取證詞的意思。會來這裏,完全是為了送達卡片——那個——想要找出他們兩個是事實,但那是因為他們是熟人,完全沒有別的意思,所、所以呢。」


    綾子撲哧地笑了。


    「……我知道的,剛才對不起了。」


    「沒沒。」


    「真溫柔呢,小暮先生……既誠實,又有力量,還很拚命,嗬嗬……如果是小暮先生這樣的人的話就沒問題了。」


    「是、是指什麽東西呢?」


    「……我的……結婚對象……」


    「唔嗯!?」


    落雷的衝擊聲震撼建築物,同時照明滅掉了。


    下個不停的雨點激烈地拍打著窗戶和牆壁。


    「……停電。」黑暗中聽到了綾子的聲音。


    雨聲伴著震動如地鳴般響動。


    「小綾,下麵還剩幾個人?」


    背後傳來笠間老師的聲音,電筒的持續著閃爍。


    「大概還有四個……」


    綾子正要回答的時候,隻能讓人覺得是有意削減聽者的神經的高亢的吉它重複樂段轟然響起。


    建築物嘎嘎作響,地鳴音炸響。吉它音還在持續著——不——那是玻璃碎掉、架子倒地、什麽東西跟什麽東西撞在一起的叫聲。


    樓下傳來水管栓破掉了一樣的聲音,飄蕩著一股水草的腐臭味。


    「騙、騙人。」


    綾子跑下樓梯,小暮和笠間老師也跟了上去。


    但是,所有的腳都到不了下麵的樓層。


    建築物裏濁流迎麵湧來。


    「不!」


    綾子在水流中跑了起來。


    「唔、唔嗯。」


    小暮也衝入混濁的水中。


    響著的地鳴聲是水流湧過來時的聲響嗎,不、現在這種事怎麽都好。


    「不、不要!」


    綾子一邊在雄波中站穩陣腳一邊在一樓中前進。


    鞋箱側翻在地上,好幾雙小運動鞋和小拖鞋成了深海魚暢遊著。水深達成人的大腿附近,而水量眼看著不斷增加。褲子吸水之後變得難以邁步。


    「啊啊,hiroki君。」


    綾子抱起了分不清隻是全身濕透了還是在哭著的孩子。就在這時,她的腳下不小心一失,連同抱著的孩子沉到水中去。


    「綾子老師!?」


    小暮把兩人像是扛著一樣拖了上來。


    「……我、我的腳……剛才去運送孩子勉強過頭了。」


    「唔、唔嗯。」


    她的腳是自己弄傷的。


    小暮把綾子和hiroki向著從將要淹上的樓梯映來電筒的笠間老師身邊,盡可能快地運送過去。


    按住馬上又想衝出去的綾子的雙肩。


    「放手小暮先生,還有三個人。」


    「讓我去!」


    「我也要去。」


    「好好想想,你連一個孩子都抱不起,走路也走不穩當。唔,光是說這種話就已經是在浪費著時間。請借我電筒。」


    話的最後是向著笠間老師說的。


    小暮轉身入水中。


    水深已經及腰,而且周圍已經成了流動的遊泳池。


    +


    「嗚、嗚嗯。」


    小暮一邊趟開水流,一邊把手機放回西裝的口袋。


    可能是因為被水浸了,也可能是因為落雷和雨令電話不通,總之是用不了。換句話說向哪裏都求助不了。


    「喂,喂——,有誰在嗎?」


    在裏麵的垃圾口破了個大口子。


    濁流、雨和風從公園一側像雪崩一樣湧進一樓,一樓的塑料玩具之類的東西衝到了外麵。可以說已經無室內室外之分了。


    「真是的,行政預算真的用在有需要的地方了嗎?」


    拿著電筒的手舉到頭上,聳著厚實的肩膀一直走到窗邊。


    水淹得可稱之為洪水了。


    為這種場合而準備的下水道不是應該要再給力點的嗎?雖說是未經批準,但對於托兒所就應該給予充分的預算來加因窗戶。給我把更大型的手電筒免費分發給所有的幼稚園和保育園,當然也包括托兒所。


    一隻手就能輕易握住的小型電筒照出來的光實在是不可靠。


    小暮把手搭到損毀的窗框上。


    水位超過了腰高,甚至升到了心窩兒,而且還卷起強烈的漩渦。如果沒點支撐物,哪怕是小暮這種體重都幾乎得被衝走。


    「嗚、嗚呣。」看向外麵,然後打了個寒戰。


    那裏應該是公園,但在停電的暴風雨中,隻能令人認為是巨大的陰溝。


    黑暗而晦暝的空間,漆黑的波濤,暗黑的支配圈……小暮最怕的場所就在眼前徹底展開。


    「要、要走了。」


    像是斥責自己地說完後,小暮甩了甩頭。


    不是可能還有孩子在室內嗎!?


    小暮轉身迎著水流。


    同時一束耀眼的光射向眼睛,口中擅自發出了“咿——”的慘叫。


    「小暮先生!」


    「……哎、綾子老師?」


    高高舉起的單臂的另一邊投射著強烈的光芒。


    「……老師的腳……還不能走的啊。」


    「我沒有在走。」


    她正漂浮著。綾子正用兩隻手臂在身兩旁圈著兩個畫著什麽角色的幼兒用救生圈。


    「小暮先生,剩下的三個人在窗邊,我想肯定漂到外麵了。」


    「可是,還在室內某處的可能性也是……」


    「我在過來的途中已經看過了。」


    「在、在這種


    水況裏嗎?」


    「這是可以承受五個大氣壓的探照燈。」


    綾子擺了擺大型電筒。


    「唔、唔嗯。」


    應該是高亮度的類型吧。不過,無論它的潛水探射力有多強,也無法想象在這種濁流中能把所有東西都看清楚。


    單從她浮在水麵一點來看,她應該沒有探頭進水中看過吧。在水中搜索……意味著孩子沉到了淹了水的地板上……換句話說……即是最壞的結果。


    「小暮先生,我們到外麵找吧。」


    「可、可是要找哪裏?」


    眼前正是半夜的大海,而且怒濤正肆虐。


    風雨聲喧囂,綾子的話難以聽清楚。


    「嗯、你說什麽?」


    探照燈像燈台一樣從咫尺的身邊往周圍照亮開去。


    綾子低聲說著話。


    「嗯、嗯哼?」


    「……毛羽毛現。」


    注視著如此低語的側麵,然後小暮把頭轉向綾子視線的盡頭、探照燈所指之處。


    怎麽了,看到什麽了嗎?完全搞不懂。


    令人想到爐渣的低雲籠罩於頭上,瓢潑的大雨不是閃爍的銀色,而是像肮髒的巨大抹布擰出來的黑乎乎的顏色。


    「——毛羽毛現。」綾子重複道。


    定睛一看,探照燈的前方、投到一點的光束中間,可以窺得一片小小的閃爍亮點,不過這隻是雨點對人工光源的漫反射而已吧。


    這樣想才更加合理,就算真的是毛羽毛現,在這種狀況下又能實現什麽願望呢,難道要說把台風和水搬到什麽地方去嗎!?


    「哎、綾子老師,那個……」小暮搖了搖頭。


    雖然理解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心情。


    「毛羽毛現它——」


    「不對啊、綾子老師,比起這個現在……」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唔、唔呣,會是孩子嗎、在那裏的?」


    探照燈像是在拷問大地似地把下雨的天空照得刺眼,在其另一端有個像是靠在浸在水中一半了的樹枝上的、小小的人型輪廓。


    小暮急忙攔住想要衝出去的綾子。


    「由我過去。」


    「我也要!」


    「災害救援中必須有後援。如果兩個人去,途中出了什麽事時就沒人能救我們了。請在這裏等我。」


    說完安撫的話,把電筒交給綾子後,小暮便朝著公園方向探出身去。


    「小暮先生,帶上救生圈。」


    「嗯。」


    小暮接下了從背後扔過來的畫有動畫角色的救生圈。


    水已到了胸膛。


    雖非走不了,不過遊泳來得更快。


    下個不停的暴雨令水麵不斷地炸開,就像是承受著機槍的掃射。雨聲與風聲震耳欲聾。周圍一片昏暗,如果沒有後麵照來的探照燈的話,就肯定不知道該往哪裏前進好了吧。


    「喂,還好嗎!」


    向緊抓著樹枝的孩子伸出了手。


    抽抽嗒嗒地哭著的臉稍稍抬了起來。雖然既非maki也非dai,不過有印象,是對正坐的小暮進行掃描的少年。


    「真了不起。」


    為了淩駕風雨聲而大聲呼喚。


    「……大、大猩猩。」


    「唔、唔嗯,沒錯,喔吼、喔吼。」


    從對麵照來的探照燈上下搖晃,光與影在兩人的臉上穿梭。


    「哪裏疼嗎?」


    「……疼。」


    「綾子老師就在那裏,能堅持到那裏吧。」


    小暮舉起少年,套進救生圈裏。


    半推著開始回去,不意間小暮察覺到什麽而抬起了頭。大量的雨點敲打著眼瞼。因為有時也走出了燈的光芒範圍,所以不太清楚;毋寧說完全看不到——毛羽毛現的身影之類——。


    小暮奮力推著救生圈急急地趕回去。


    「啊、tetsujou君!」


    「外麵看上去沒有外傷,不過似乎有什麽地方在疼,請在樓上檢查一下。」


    小暮一邊把頭轉向來的方向,一邊接著說下去:


    「還有兩個人嗎。」


    「小暮先生,它會指引我們的。」


    把tetsujou連同救生圈一起抱起來的綾子把探照燈交了出去。


    「嗯?」


    「毛羽毛現會告訴我們孩子們所在的地方,tetsujou君也是一樣,這、請看一下!」


    綾子的掌心疊在小暮握著燈的手上。


    「呣。」那溫暖讓人舒心。


    「在那裏、瞧,正在飛著。肯定就在那裏。」


    光束在充斥著黑暗的世界裏搖曳中照耀著,大量不停地急劇落下的雨點在照射線上反射著光……那種東西到處都沒有……小暮搖搖頭。即使是綾子老師,也會依賴自己心中的神明,想把它當作依靠吧。


    「安頓後這孩子就馬上回來的,拜托你了。」


    救生圈往後退去。


    「嗯、唔嗯~」


    即是說,在她回來之前,要追蹤虛幻的毛羽毛現,確保好剩下的孩子嗎。


    小暮開始向著綾子用燈指引的方向一步步前進。


    當然很願意能找到。


    暗黑色的雲如漩渦般卷積,灰暗的風和雨戲弄著高出水麵的樹木,而小暮的小半身也遭受著同樣的折磨。


    水中的腳像是縮作一團,小暮用力甩了甩頭。


    前進方向的深處裏看得見的漆黑的起伏令人想到是沉睡著的巨大妖怪的皮膚。


    老實說,好可怕。


    因為有人在一起,因為綾子就在身邊,所以連平常對黑暗的恐懼心理都煙消雲散。


    響亮的水聲響起,小暮吃驚地轉過頭去。


    這一帶充溢著風雨的演奏。樹木彎下腰,建築物咯吱作響,什麽東西跟什麽東西撞在一起倒下似的聲音也未曾間斷。


    可是方才的響聲和這些聲音都不同,明顯是重物墜入水中的聲音,而且就在不遠處。


    可能是什麽招牌掉了下來,不不、不可能有向著公園的招牌,而且傍晚的記憶中公園沒有朝向人行道的那三個方向都是商住混合樓的後門。


    可能是魚躍的聲音,不不、就算有魚從下水道衝出來,如果沒有人這麽大的塊頭也不會發出那種沉重的水聲。


    tetsujou抓住勉強高出水麵的樹樹的形象浮現在腦海中。


    身處同樣的情況,然後力盡落水了嗎?


    「maki、dai!」其中有人落水了嗎!?


    小暮一邊推開波浪前進,一邊用探照燈快速左右照射。


    斜前方看到了捕蟲網。


    大概就在前方十五米,網就在什麽標誌一樣從水麵突出來。


    也許是從托兒所衝了出來吧,網在如此強風中搖搖欲墜,卻又竟能保持著垂直。雖然覺得這很奇妙,但為了尋找孩子的身影馬上把視線和光束轉向別處。


    小暮對視網膜的殘影皺起了眉頭。


    那個捕蟲網……正在動……?


    把探照燈拉回來。


    捕蟲網在快速移動著,與待洗衣服一起向著與公園鄰接的商住混合樓的緊急樓梯移去。不對、不是待洗衣服,裏麵有人。


    不是正在尋找的孩子,不過體型看上去是個少年。


    小暮“半遊半跑”地接近他。


    拿著捕蟲網的少年從全身散發著薄薄的水汽,從像是為了離開水麵而半途登上的緊急樓梯向這邊轉過頭來。被探照燈照著,臉上非常不高興。


    「搞什麽啊、大叔。」


    那副臉孔、傳來的聲音,都清晰地存在於記憶中。


    少年拔出了槍。小暮知道那是氣槍,可是還是護著臉。從昨晚那樣的威力來看,肯定是對氣壓進行了違法改造。


    仿佛在證明著這一點似地,高速射出的bb彈劃過猛烈的風雨,接二連三地令水麵炸裂開來。


    「嗚喔!」


    毫不留情的全自動射擊。


    bb彈接連擊中小暮護著臉的手臂、頭和肩膀,以及探照燈。


    小暮正打算背過身去,卻被倒在水底的什麽東西絆到了腳,身體猛然後仰,像是重演昨晚似的,一隻眼被彈丸直接命中。


    小暮失去了視力,倒入水中,激起壯觀的水花。


    擊中的像昨晚一樣,似乎不是眼瞼而正是眼球。


    痛楚在整塊臉擴散,甚至令全身都麻痹。可是,不能就這樣沉下去。小暮在奮力拍打著水,索求著空氣,拚命挺起身來。


    「……嗚、呣……?」


    有個東西就在眼前遮住了勉強看得見的視野。


    雖然想側頭,但是已沒那種時間。


    沉重的衝擊施加在臉上,小暮馬上又沉入水中。雖然隻是從單眼一瞬間進行確認,不過已足以理解到是從緊急樓梯扔來的鋼管椅子迎麵擊中頭頂。


    能理解這種事,肯定是擊中了糟糕的地方了吧,雖然可以推測出這種事,但身體不能如意動彈的事態並不會因此好轉。


    連按著受傷的眼睛都做不到。


    一邊吐出肺中的空氣泡一邊下沉的小暮能做到的,就隻有喝下混濁的臭水而已。


    +


    「ken,老是不回來,我都以為你已經淹死了呢。」


    「星、星崎,沒這種事喇,有你過來幫我。」


    「呀哈哈,我在監視著好不容易捉到的小鬼喇,在去幫你的時候被他跑了怎麽辦啊。」


    「原來不是擔心掉進水裏的我嗎。」


    「所以說啊,你有老實在這裏等的吧。」


    「誒、啊啊?」


    「網還完好不啊。」


    「比、比起我更擔心捕蟲網嗎。」


    「呀哈,好了繼續吧——,好好拿著網喔,別讓它跑了喔,還有身子別伸得太厲害掉了喔。」


    「……哎……星崎,換個地方不是更好嗎?」


    「為啥啊?」


    「因為有搞到回家遲了的昨天那個大叔在啊,突然用燈光照過來,看上去像是追著過來,所以呢……」


    「昨天那個是指誰啊。」


    「星崎好好教訓了的那個大叔啊,你看,就是在高架橋下麵那裏的。」


    「呀哈哈,那個老頭嗎。那不同人吧,要不死掉了,就算不是啊也是重傷入院中了。刺上去了啊我,手感也很實在啊,打翻在地上的ken也看到了吧。」


    「可是,是昨晚的那個大叔喔,那個猩猩一樣的臉太有特征了。」


    「那就是雙胞胎了吧。」


    「是、是這樣嗎……不過星崎,就算雙胞胎,這不也很不妙嗎?」


    「什麽不妙?」


    「怎麽說呢,該說這裏太近托兒所了,移動到更安全的地方比較好吧。」


    「我說啊,要在這種大雨中帶著小鬼移動嗎,隻是到這裏來已經夠累了不是嗎?隨便揍幾下就搞定的啦,所以利索點動手吧。」


    「是、是這樣嗎……」


    「ken,好好拿著網啊,別再像剛才那樣追過頭而掉到下麵去了。」


    豪雨的音樂祭還在繼續。


    敲打混凝土表麵的雨聲是重低音,與敲擊緊急樓梯的金屬部分形成的高音一起,特意利用扭曲的聲音上演歪曲的演奏。


    毆打聲被完全消除,腳步聲也一樣。


    「呀哈哈,出現了哦ken,呀哈哈。」


    「嗯。」


    「不是要你呻吟啊,快點捉住啊呀哈,拿著網的吧。」


    「放開那孩子,不要再打了。」


    「呀?」


    與轉過頭來的星崎四目相對。


    ——雖然小暮隻有一隻眼看得見。


    穿著迷彩色夾克的星崎從緊急樓梯的平台的牆壁轉過頭去,像是嫌麻煩似地把長長的劉海往上攏。


    被強行按到牆上的maki身體像坐在透明的椅子上似的無力地垂著。


    「嗚,為什麽要打小孩子?」


    「呀哈!是雙胞胎嗎?殺了他嗎?應該殺掉了吧。」


    星崎的視線有規律地上下掃動。


    小暮匆匆瞥了一眼倒在自己腳邊的ken。


    「隻是從背後施加了絞技,沒有殺他。」


    「殺掉了啊,呀哈哈。」


    星崎一邊快速拔出大型匕首一邊笑道。


    小暮一邊收回半邊身一邊快速突進,掐住對方的兩個手腕。


    壓製住雙手的話這家夥就不可怕了,比力氣的話可不會輸。


    「可惜啊,想用和昨天一樣的戰術嗎?」


    眼前飄搖的劉海裏,送出了星崎意外的視線。


    「是昨天的老頭嗎,不是雙胞胎啊……別蠢了啊老頭,我應該狠狠捅了你主家夥的啊,隔著衣服一起捅穿,沒錯的,呀哈哈,得了拿上網吧,別來管我了。」


    「嗑了藥嗎?」


    語氣也好,說的內容也好,做的事情也好,眼前的男子隻能讓人認為他嗑藥嗑多了。


    星崎高速頂起膝蓋。


    瞄準要害嗎,小暮擺出內半地——雙膝收於大腿內側——的姿勢,用大腿擋下襲來的膝蓋。星崎被彈開的膝蓋馬上打直,急速落向正下方。


    以踵落瞄準這邊的腳趾。


    「唔、似乎很擅長打架呢。」


    抽回腰的同時,小暮猛然頂出了額頭。


    是頭撞技“朝式衝撞”。(注:這個“チョーパン”我也不清楚如何譯,鑒於詞源是朝鮮學生打架時喜用的頭撞方式,故用此譯法)


    察覺到動作了嗎,星崎也往前送出了頭,那速度可謂曆經百戰磨練的體術。肉和那裏麵的頭蓋與頭蓋的猛烈衝撞的聲音,在緊急樓梯的平台上沉渾地回響。


    兩個人的額頭裂開,鮮血飛濺。


    兩人因為互相按著對方的手,所以用不上雙手。


    像是要揮去在眼前的空中閃爍的火花似地搖了搖頭,然後小暮又馬上連續用頭錘擊星崎的臉。小暮對石頭一樣的腦袋有自信。


    「痛嗎?唔,體會到被人打的痛楚了嗎?為什麽要做到壓著maki來打?毆打這麽小的孩子可不是日本男子應有的行徑喔。」


    力量從掐緊的對手的手腕流失。


    「……咿、呀哈……!」


    注意到背後的氣息和聲音,小暮連同抓著的星崎一起側開身子。


    不知何時恢複了意識,ken像拿刀一樣握著捕蟲網擺出了架勢。


    小暮把星崎的身體向著ken扔去。


    把樓梯平台上響起的翻倒聲音置於身後,小暮衝向軟癱在牆上的maki身邊。


    就算呼喚他,他也隻是無力地垂在那裏沒有回應。


    小暮把手伸到他鼻子下方確認呼吸,把了一下頸部的脈搏。似乎是昏了過去,但是濕透了身體相當冰冷。


    抱起maki,走出平台,到在樓梯上勉強沒摔下去的少年們前停了下來。


    墊在的昏過去了星崎下的ken白眼珠充滿了血絲。


    小暮用沾滿雨水的一隻手擦去臉上的血,注視著胸膛上的maki,然後向腳邊的男子問道:


    「為什麽要對付這個孩子?」


    「我、我什麽都沒有做!」


    「昨晚也是,想要從這個孩子勒索錢財吧。」


    「才、才


    沒有勒索,平常都是通過交換從那小鬼那裏得到卡片的,沒有強行搶過。可、可是星崎他卻……」


    「交換?」交換什麽?


    「我沒做什麽壞事,星、星崎是攔不住的啊,我隻是說了毛羽毛現的事而已。」


    「嗯?」


    小暮瞥了一眼倒在地麵上的捕蟲網。


    「我說他問題藏在衣服的什麽地方裏,然後星崎就說揍他就會交出來的吧,然、然後我隻是負責捕捉而已。」


    聚集在便利店前麵的時候,少年們也是拿著捕蟲網。


    「的、的確是出現了很多,但是一下子就逃光了,我追上去,然後就掉到水裏了,是、是受害者啊。」


    「唔、你說maki帶著什麽東西來著?」


    「說過了吧,毛羽毛現啦。」


    「……呣……」


    橫著掃來的雨向緊急樓梯襲來。


    小暮改變胸前的孩子抱的方向,盡量讓雨打不到他,然後重新把視線移到地板上的捕蟲網和ken。


    「嗯,昨晚也不是想勒索,而是想用那個網捕捉嗎?」


    「是、是哦。」


    「那個孩子是你在便利店前的熟人嗎?」


    ken的下巴像機器人一樣咯噠咯噠地一上一下,道出說明的話。


    ——深夜裏,在經常等母親的地方,maki和夜遊的少年們聊了起來。那時,其中一個少年把在店裏買到的重複的集換式卡片給了maki。對maki來說這是意外的禮物,作為回禮,maki從衣服某處拿出了“發光的、白色的、幼小的毛線球”,遞給了少年。


    「在那之後,那家夥就走大運了啊,在遊戲中心的格鬥遊戲中打出最高分啦,去搭訕就百發百中啦,在垃圾堆放處撿到小山一樣的全新dvd啦。」


    「唔,這是全靠毛羽毛現的嗎?」


    「肯、肯定的啦,雖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什麽願望都可以為我們實現,每次實現後就會消失不見——


    「你了解毛羽毛現嗎?」


    在場的所有人都渾身濕透,雨勢也一點都沒有減弱。


    「什、什麽了不了解,這是maki告訴我們的,而且這種東西,稍微googgle一下就馬上知道了吧。」


    「google一下?」


    「沒上過網嗎,互聯網哦?」


    「唔,就算這是真的……」


    「是、是真的啦!毛羽毛現可以實現我們的願望,擁有的話就能變得幸福。大叔你也是想要的吧,所以昨晚也過來找茬,今天也像這樣過來妨礙我們。」


    小暮單手擦了下臉。血還在從裂開的額頭上流下來,不過比起剛才要少了很多。而失去了視力的那一隻眼早已超越了痛楚這種感覺,而隻是在麻痹了。


    「嗯,假設毛羽毛現會招來幸運……」


    考慮著該如何把話說下去,小暮歎了口氣。


    深信小小的幸運、在遊戲中心得到最高分和搭訕的成功是小小的毛球神明的功勞,這是個人的自由。那樣不錯,也有夢想在裏麵。maki擁有——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毛羽毛現這點,從語氣看來也不是在說謊吧。


    那個恐怕是母親回憶的毛球人偶,有幾個相關的傳說,然後,得到它的那個少年偶然走大運。


    這正是不靠譜的都市傳說被創造出來的過程。


    「假如說會招來幸運,嗯,那麽昨天的那些夥伴又為什麽……」


    「你說夥伴怎麽了?」ken愣然抬起頭。


    「不知道嗎?」


    事件的新聞播放是從傍晚開始,然後今天主要是台風的消息嗎。說起來,也無法想象眼前的男子會看新聞或者報道節目。


    輕輕搖了搖maki的身體,小暮搖了下頭。說明或者近似訊問的提問都已經足夠了吧,現在更優先的是把這個孩子送到綾子老師那裏。


    正要邁步的時候,平台上唐突地響起敲打聲。


    「呀哈——!」


    單手拿著大型匕首跳起來的星崎跨上樓梯口。


    小暮側開半身架起姿勢,把maki藏了起來。


    沒有確認一下匕首扔掉它是失策了,不過不是突襲而是從正麵對峙戰鬥的話,那就毫無所懼了。


    力量也好技巧也好都是自己更勝一籌,還是打算使用武器的話,自己也不會有所留情,不過就是讓自己毫無保留地用足刀踢擊向要害而已。


    「把那小鬼交給我啊、呀哈,老實交給我的話,不會殺掉你的,怎麽樣?」


    「無理的要求呢。」小暮搖了搖頭。


    「老頭子,要獨占毛羽毛現嗎——?大人真肮髒啊——」


    「如果這個孩子真的帶著毛羽毛現,它真的可以實現願望的話,就不會被你一直毆打了吧。」


    「呀哈,別扯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啦——」


    「不明白嗎。」


    maki會拜托毛羽毛現保護自己吧,無論是讓星崎的手臂變得無法使用,還是叫出超級英雄來幫自己……在此之前……應該會許願母親早點回來、給他大師的吉加斯火箭的卡片吧。


    「毛球的神明之流,是不存在的。」


    完全無視小暮的聲音,星崎喊道:


    「不交給小鬼就殺了你!」


    「來試試看啊。」


    「可以嗎?呀哈,簡單啦。」


    匕首抵了上去。


    「星、星崎!?」


    身旁的ken的脖子,此刻簡直像是陷進去一樣地被刀抵著。


    「嗚、嗚呣。」


    「殺掉哦、把這家夥——,把小鬼交過來啊——,殺了哦——,殺掉也沒關係嗎——?」


    「開、開玩笑的吧、星崎……」


    ken的聲音明顯不是這樣想的語調。


    「交給我啊——,馬上交給我,不然就殺掉——,是馬上,馬上死掉,馬上交給我。」


    細細的血絲從匕首觸碰著的少年的脖子上流了出來。


    小暮猶豫了。肯定不能交出maki,但也不能對ken見死不救。


    身穿迷彩色夾克的男子的凶暴性,和其不計後果的行動性,不用誰來說明都能充分了解。星崎不是單純在威脅而是真會切下脖子的可能性很高,就算假設他沒有這種打算,在刀刃已經陷進去的現在這種狀態下,力度一有不慎切深了的可能性也是同樣地高。


    「我明白了。」小暮靜靜地說道。


    風雨更加強了,席卷這一帶的濁流水位是正在上升的樣子,在緊急樓梯的平台以下半個台階左右的位置上,混濁的漩渦已經在肆虐。


    「首先鬆開那把匕首。」


    「呀哈哈,來這手嗎——,不先交出小鬼——」


    「嗯。」


    小暮連同雙臂把maki往前推出。


    伸出的雙手使勁支撐著孩子的體重,不能簡單使出正拳和手刀,完全是無抵抗狀態。這相當於投降,這點星崎似乎也察覺到了,高亢的筆在平台上回響。


    下個瞬間,小暮把maki投了出去。


    朝著注滿水的公園,小身體劃出一道拋物線飛了出去。


    「呀哈?」


    向著為了追及maki的身影而把身體轉向側麵的迷彩夾克,小暮以跑步的姿勢踢出了腳。


    鞋子的尖端打到星崎的手腕,大型匕首在空中劃出大幅度的弧線。


    沒時間仔細確認匕首的落地點——隻要不在他手上就行了——小暮保持衝上去的勢頭,跳過平台的欄杆,讓龐大的身軀躍入卷著漩渦的水流中。


    「嗚,maki!」


    +


    小暮一邊把maki挑在肩上,一邊在濁流中確認方向。


    公園有這麽寬闊的嗎?


    簡直就在暴風中的海洋的最中央一樣,到處都昏暗,視力也是即使並非隻有一邊在起作用,瓢潑大雨也讓視野一味地變得暗淡。探照燈則是被ken扔鋼管椅子的時候就一直是丟失了。


    飽含水的泥土在——水中的——鞋子裏瓦解,險些沒摔倒。


    「嗚、嗚嗚嗯。」


    自己從剛才開始是在筆直地前進的嗎?不是在同一個地方、在不過幾米的裏一直咕嚕咕嚕地打轉嗎?滿到胸口的濁流卷起猛烈的漩渦,穩定感低得可憐。


    「在、在哪裏?」綾子老師應該有為自己用電筒當成路標的。


    挑在肩上的maki低聲呻吟了一下,小暮確認了一下他的臉色。


    浸在水裏隻是短短幾秒時間,在踢擊星崎的同時也確認了落下點,所以能夠馬上就拖他上來。


    似乎是喝了幾口水,不過看上去沒有生命危險。現正處於分不清是否有意識的狀態,這很可能是疲勞和睡魔的緣故吧。決定了照這樣子想,就算有除此之外的理由,現在也束手無策。


    唯有盡早返回一樓。


    「是哪個方向?」


    綾子老師肯定在用電筒照過來。


    「可惡!」


    若非相當強力的探照燈,是無法穿透這種豪雨和強風的。


    某處濺起大聲的水聲——像是人掉了下來,又像是巨大的魚躍起——。


    沒有燈確認不了,而且就算確認了也沒什麽用吧。


    前進吧,不要停下腳步,要繼續走下去。目的地是圍著公園的三麵商住混合樓的其中一棟。就算偏離了所有的樓,走出剩下的一個方向上的人行道側,隻要知道周圍是道路,那麽也可相應地清楚知道位置關係。


    猜中的概率是2/4,這數字並不差。


    某個地方——而且不是那麽遠的地方——又有水大幅飛濺。


    金屬相撞的聲音嚓啦嚓啦的含混地響起。


    小暮的斜側方,濺起了盛大的水柱。


    「呀哈哈!」


    那笑聲淩駕暴風雨,就像是從地獄的底部傳來似的。


    「星、星崎!?」


    肩膀受到衝擊,小暮大幅晃動。


    漂浮起熔化銅一樣的氣味。


    「嗚、嗚呣。」是血腥味。


    肩膀被撕開得慘不忍睹。


    是被匕首切開的嗎,這樣的話傷口很深。


    力量幾乎流走,小暮用力咬緊臼齒。肩膀麻痹著,身體擅自傾側。幾乎要跌倒了,背後猛然撞上什麽東西然後被撐住了。那是傾斜的鐵棒,maki快要從沒事的那邊肩膀滑落,小暮拚命抓緊鐵棒。


    星崎在哪裏?


    「呀哈!」


    迷彩色的男子像飛過空中一樣從近在身旁的地方襲來。


    小暮反射性地潛入水中至下巴處。


    鐵棒震動,迸出了火花。


    憑借非常短暫的那點光的反射看到了。


    星崎正揮舞著斧頭。


    小暮從緊咬的牙齒縫隙間漏出了冰冷的呼吸。金屬相撞的聲音嚓啦嚓啦的含混地響起,這傾斜的鐵棒看來是秋千的支柱。


    星崎不知道消失到什麽地方去,怎樣做動作才能那麽迅速?


    挑著的maki呻吟了一下,正要從肩膀抱到胸前時,小暮的側麵被打了一下。


    「怎、怎麽了?」


    「……dai不在。」


    似乎恢複意識了。


    「……不在……本應該在一起的。」


    「唔、唔嗯。」


    不是忘了他,而是沒有搜索的餘力。


    「……hiroki和tetsujou也在一起的。」


    「他們兩個已經救上了。」


    「……為什麽不救dai?」


    「現在做不到。」


    「……不行,要去找dai,幫我找到dai!」


    雨水拚命拍打水麵,金屬嚓啦嚓啦地相互碰撞。


    星崎的笑聲攜著疾風,與斧頭的閃光一起——從上空——急速接近。


    「唔嗯!?」


    迷彩色夾克握得秋千的鏈條嚓啦嚓啦作響,那恐怕是七零八落的鏈條吧,其動態正如擺子。


    但是,就算明白這事態,也既沒有逃得了的地方,也沒有那樣的身體狀態。


    「抓緊背後了。」


    僅僅把maki移到後方,已經是唯一能做到的回避行動。


    斧頭的擦過音迫近。


    小暮瞬間擊出拳頭。


    瞄準的是斧刃下的握把。是勉強命中了,但是由於單眼和昏暗的原因,很難說精準地擊中了。


    這點在手邊被打中的星崎也是一樣,但是武器就是武器,隻要目標夠大,從一開始就沒有精準命中的必要。血從小暮的身體噴發而出。


    「嗚嗷!」


    捉不住星崎,小暮像抱著它一樣靠在了傾斜的鐵棒上。


    肩膀和胸膛割開了個大口子,一隻眼看不見了。


    迷彩色夾克依舊以擺子的態勢飛起,像是沒入旁邊的水中。


    「沒、沒事嗎?」


    小暮向著抓住西裝後背的maki搭話。


    「……不找dai不行。」


    「那、那家夥還會襲擊過來的。」


    總之必須從這裏離開。


    雖然想把maki拉近,但是手臂抬不起來。每次吸入空氣,都會混入呼哧呼哧的雜音,血腥味強烈地衝刺激鼻子。


    可能傷口比想象中還要深……應該深吧……肩膀和胸口那粘乎乎的感覺,是因為血大量流出了吧。不由得感覺到自己的肉體有如他人的東西。


    動起來啊,腳肯定會動的,應該會動的。


    「嗚、嗚呣……」


    想要邁出腳步,但小暮依舊是抱著傾斜的鐵棒開始沉下去。


    心髒像被肋骨頂得發痛地強烈搏動。


    「ma、maki……!」


    聲音發不出來,濁流在口邊啵啵作響。


    被架上了灰暗的濾鏡的視野裏,有東西在閃耀。


    小暮睜開半邊眼。


    那在飛、在水麵上飄搖的同時,有好多個——那毛球是非常少量的羽毛的集合體,甚至會認為那是同時在拍翅。


    「毛、毛羽毛現!」


    已經幾乎沉到臉部時小暮低聲道。


    水柱升起。


    「呀哈——!就是這個啦,就是這個了吧。是我的東西了,我拿到手了——」


    「不行。」


    就在身旁響起了maki的聲音了。


    「小鬼,你之前藏到哪裏去了——,會出現更多嗎?再交些出來——」


    「不行,不可以捉,別捉!」


    「什麽啊,不是很容易拿到手嘛,比蟲子還慢呢。呀哈哈,捉個夠本啦!」


    「不行,不可以拿著那麽多的!」


    「再交些出來啊——,哎,做掉你的話,會出現更多嗎,呀哈哈——!」


    迷彩色夾克把斧頭抽回身後。


    小暮亂踢著波浪振奮著挺起身體。


    能動得了是因為“狗急跳牆”吧。maki的正對麵是斧頭,現在正要揮下去,必須擋下來。


    小暮在maki身前叉腿站了下來。


    近在眼前的迷彩夾克的拉鏈袋內側和口袋中,發光的毛線球正舞動著。


    「呀哈哈——!」


    小暮始終抬不起雙臂。


    斧頭迫近頭頂。


    ——水柱升起了。


    無意防下正在落下的沉重銳利的斧刃。


    ——水柱高高地綻起。


    口張成悲鳴的形狀,星崎的身體被吸進壯觀地衝起來的水柱裏。


    「什!」


    小暮想要擦擦眼睛,但手臂還是動不了。


    ——那是什麽東西!?


    看似鱷魚,也可能是鯊魚,不對,不可能有那種東西。


    『根據初動搜查班的鑒證結果,這簡直像是被鯊魚襲擊的犧牲者』


    小暮找起maki的身影。


    他正踩著水抓著後背。


    「嗚、嗚呣。」濁流中有什麽東西,比星崎還要危險。


    maki像是察覺到視線似的低聲說道:


    「不要緊哦,隻要不讓別人看到、不放它出來的話。」


    被輕輕握起的小拳頭抬了起來。


    「唔、嗯……怎麽一回事?」


    maki的手指縫隙微微發著光。


    『據說放出去就會有危險。』


    小暮一邊軟骨發響一邊轉過頭去。


    ——不可以隨便放出去——因為有危險——危險是指——那東西會過來——那東西——在水柱中的那東西是什麽啊!?


    「在這邊。」


    maki把拳頭舉到空中,催促小暮快走。


    「嗯?」


    「dai在這邊。」


    「……」小暮動不了。


    自己把因為受傷當作借口,就算沒有受傷也動不了吧。


    那不是人類。那是像白色的巨大鱷魚的輪廓,吞下星崎的牙齒則令人聯想到鯊魚。絕不是單純的動物,而是怪物或妖怪之流。不論是殺人犯還是強盜,隻要是人類,無論多少人都會當他們的對手,但是……


    「動不了嗎?」maki問道。


    「嗚、嗚嗯嗯。」


    「看起來很痛呢,在這裏等著。」


    「嗚、喂,別一個人走。」


    「沒關係的。」


    「喂、maki……嗚、喂……不要……留我獨自一個……」


    風雨的演奏在繼續。水麵被猛烈敲打,樹枝彎腰,某處的牆麵被毆擊。震耳欲聾的和音和粗野的轉調在高速地行進著,但既無調性又與旋律性無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樂。


    拿著救生圈的綾子老師一臉鐵青地趕來,已經是過了接近一小時之後的事了。


    小暮則是在夢遊,連爬上托兒所樓梯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


    +


    「哼,下水道的白色鱷魚嗎。」


    霧崎水明嗤笑般說道。


    他既是民俗學學者,也是風海純也的義兄(注),在都內某大學擔任講師。(注:霧崎為風海家的養子。)


    小暮在那間研究室裏一角的椅子上挺直腰板坐了下來。


    霧崎看上去很無趣地啜起咖啡。


    「紐約人中的都市傳說呢,當成寵物來養的鱷魚被扔到廁所裏,被衝到下水道之後就這樣自然繁殖。因為是在完全黑暗的世界裏長大,那些鱷魚失去了色素,顏色是白的。紐約地下有無數白鱷在生息,哼,比起都市傳說更像是“笑話”呢。」


    咖啡隻準備了霧崎的份。


    「霧崎老師,同樣的事在日本也可能發生嗎?」


    「你有認真聽我的話嗎?」


    「啊、是。」


    從台風後已經過了一周。


    那晚在托兒所的二樓過了夜,然後醒過來後,以為已經失明的一隻眼已經恢複了視力,肩膀和胸口的傷口也再次成了僅是刮傷皮膚的傷痕而已。


    「我說了是“笑話”的吧。」


    「是……」


    小暮認為是maki、是毛羽毛現治好了自己。雖然想要道謝,但早晨母親就擔心地來接回他,所以他已經不在二樓了。


    「霧崎老師,說回剛才的話題,那個,白色鮫鱷襲擊毛羽毛現的事例之類是實際存在的嗎?……」


    「所謂鮫鱷是什麽東西?」


    「呃、沒。」


    「想要信服的話,這樣想怎麽樣:無論什麽生物都有天敵。就是這麽一回事。」


    「哈啊……」


    「毛羽毛現是主要在東北地區、從江戶時代傳承下來的示確認生物,不過、哼,是種所謂單單是擁有就能實現任何願望的極其方便的生物。無論那是真是假,有右就會有左, 有天就會有地,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哈啊?」小暮老實地歪了歪頭。


    「哼,看來比我的學生還要腦袋遲鈍呢。簡而言之就是“好東西”與“壞東西”要相對等啦。有正就有邪,有右就有左,傳說或者故事總是如此創造出來。小暮君連『老鼠與飯團』和『開花爺爺』(注)都不知道嗎?在那樣的故事裏,就隻是單方麵發生了“好東西”嗎,連一點風險都沒有?」(注:“老鼠與飯團”和“開花爺爺”都是日本的童話故事,“老鼠與飯團”又有“滾動的飯團”、“老鼠的麻糬”、“鼠淨土”、“團子淨土”等稱呼。具體故事講什麽可以戳一下穀娘。)


    「唔、唔嗯。」


    小暮搖頭想要接著提問下去,被霧崎打斷了。


    「不好意思我很忙的,講課、研究和午飯在等著我。」


    這三者無法同時完成的吧,雖然心裏這麽想,但小暮沒有說出口。


    小暮站起來,鄭重地表達謝意,低下了頭。


    「說起來小暮君,純也他過得還好嗎?」


    以忙碌來說,倒是相當悠閑的口吻。


    「是,我得以洗脫冤罪,也全賴風海前輩為我奔波,我非常感謝他。」


    「我問的是他過得好不好呢。」


    「是,過得很好。」


    正要走出門時,再次被霧崎叫住了。


    「小暮君,今天這套西裝,不是不太合適嗎?」


    「唔、唔嗯……告辭了。」


    小暮在花店裏。


    本來打算下血本,不過一萬日元的花束也沒多大。


    望著店前玻璃門上映照著的自己的身姿。


    條紋的阿瑪尼西裝。


    『嗬嗬……如果是小暮先生這樣的人的話就沒問題了。』


    『是、是指什麽東西呢?』


    『……我的……結婚對象……』


    能順利地邀請她約會吧。


    風暴後的第二天早晨,綾子老師忙於照料孩子和應對其親人們,沒有慢慢說上話的空閑。之後也是,自己必須洗刷冤名,持續著難以安定下來的日子。


    小暮一邊迎著燦爛的陽光,一邊雙手抱著花束,從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往左拐過了藥店。


    托兒所一樓已經有裝修人員在,動工的聲音時高時低地響著。


    「辭職了……」


    「嗯,綾子老師要回故鄉相親,聽說接著要結婚了喔。」


    穿著長頸鹿圍裙的不認識的老師和藹地笑道。


    「辭職了嗎……」


    「小暮先生的事也從笠間老師那裏聽說了喔,真的受您照顧了。」


    「哎、沒沒,全員沒事就好。」


    小暮說是為浸了水的一樓而給的慰問品,而把花束交了出去。雖然心想這成不了理由,不過那女性高興地收下了。


    可以聽到二樓傳來的孩子們的聲音。


    「我說,maki呢?」小暮問道。


    「母親因為工作需要而要去九州那邊,就在昨天來道別了。」


    「……是這樣嗎。」


    dai肯定會覺得寂寞了吧。


    小暮一邊垂下了肩,一邊隻是鞠了個躬就離開了玄關口。


    意誌消沉地走著,側眼看著退


    水後處於狼藉狀態的公園,便停下腳步。


    地麵像是機器人在程式錯誤下耕出來的一樣不規則地突起,樹木倒下或是傾側。dai遊玩過的——然後據說在水淹時緊緊抓著的——攀登架七歪八扭,鏈條七零八落的秋千隻剩下支柱。


    總有一天,蹂躪的痕跡會褪去。


    地麵會被鋪平,設施會被替換,然後,新植上去的樹木放出綠芽之時,這裏就會變成“新的地方”。


    耀眼的陽光傾瀉下來。


    在東北同一片地方擁有故鄉的兩位女性,其中一人回去了,另一人則向著更遠的地方離開。是各自的“新的地方”。


    職場也好家也好“新的地方”是好的,給人一種自己也能做到什麽的實感,也有種給予人生以機會的感覺——自己成功來到了“新的地方”。


    「……好想……結婚啊。」


    小暮所期望的“新的地方”,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陽光中,一個白色半透明的小亮點靜靜地飄落到小暮寬闊的背上,像在風中玩耍的蒲公英孢子一樣在衣料上起舞。


    什麽希望都能實現。


    隻要許願就行了。


    準備起步的小暮慢慢搖了搖頭,從心底許願。


    「嗯,行政預算能用在有需要的地方,公園能早日變漂亮就好了。」


    背上的毛線球像是點頭般滾落。


    ——毛羽毛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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