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一睜開眼,模糊不清的視野浮現出某個人的臉。


    現在似乎是晚上了。


    病房一片昏暗,窗簾也拉了起來,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了,不過床頭燈還是亮著的。


    有一個人站在床旁邊,隱約正注視著床邊桌附近,不過隻是隱約看得見而已,因為才剛起床的關係,所以更是如此吧,視線還很模糊,看不太清楚。


    「……夏莉……?」


    耳邊傳來自己嘶啞的聲音。


    連聲音也發不太出來了。


    隻覺得喉嚨非常幹渴——而且疼痛。


    「拿去。」


    夏莉拿起放在床邊桌上的吸管杯,送到詩羽琉的嘴巴附近。


    「喝吧。」


    「……謝謝。」


    「別謝了,快喝啦。」


    詩羽琉的口含住吸管杯,將水吸入口中,水是微溫的,如果是冰涼的水,會讓喉嚨劇烈地產生刺痛。


    「……溫溫的很好喝。」


    「你是笨蛋嗎?」


    「……嗬嗬。」


    「你笑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好笑……那個、會客時間……」


    「那種事我才不管,跟夏莉無關。」


    「……真像是夏莉的回答。」


    「少亂說,你又懂夏莉什麽了?」


    「是嗎……說的也是喔……我們認識……還沒多久呢……」


    「不是那種問題,因為你和夏莉不一樣——根本差太多了。」


    「……可是,我喜歡夏莉哦。」


    「唔……?」


    「夏莉很漂亮……又可愛,頭腦又聰明……而且嘴上那樣說,實際上卻很溫柔……」


    「你、你再亂說我可不會放過你喔。」


    「嗬嗬……」


    詩羽琉笑了一聲後,咳嗽了好幾下。


    喉嚨幹燥,有一股刺痛的感覺,不止是喉嚨,就連胸口深處也是。


    身體有些發燒,而且非常沉重。


    如果放著不管,眼皮彷佛就要自行闔上了。


    「……而且夏莉……你喜歡椋郎對吧……?」


    「什——那、那又如何?對哥哥我當然是……」


    「就是因為這樣吧……比如說喜歡貓的人……不會是壞人……因為我喜歡貓……」


    「不要把哥哥和貓相提並論啦。」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雖然呼吸困難,說話也很難過,但是詩羽琉不想讓夏莉擔憂。


    必須說些話才行。


    但是頭腦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而且也無法思考。


    「這個是什麽?」


    夏莉指著床邊桌問道。


    那裏放著幾本書,以及一個塑膠的容器。


    夏莉指的是哪一個呢?詩羽琉雖然看不見,但是書就是書了,所以一定是問容器吧。


    「……那是藥,是小麗為我煎的藥。」


    「烏拉拉嗎?……詩羽琉,你該不會喝過這個了吧?」


    「我是喝過了……」


    「好惡心的顏色,看起來很難喝,喝了這玩意兒如果病情更加惡化怎麽辦?」


    「……可是那是小麗辛苦努力做給我喝的……」


    「我叫你別再喝了,這個我會拿去倒掉——啊,烏拉拉那邊夏莉會跟她說的……」


    「……夏莉果然很溫柔。」


    「那、那種惡心的話可以別再說了嗎?」


    「好……我知道了。」


    詩羽琉點頭答應,而夏莉則是將容器拿在手上,默默無言了一會兒。


    然後她好似下定決心一般,在吐了一口氣後說道:


    「哥哥他——」


    「……椋郞?」


    「哥哥沒來探病對吧?哥哥好像有點事……不,應該說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辦,因為這樣哥哥才無法前來探病,我想哥哥應該就快回來了——大概是吧。」


    「啊啊……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要說的隻有這些!」


    夏莉說完就走了。


    ——但是她又突然折返,為詩羽琉把床頭燈關掉。


    「你慢慢休息吧,詩羽琉這個樣子,會連帶讓哥哥也沒精神的,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不然夏莉可不會原諒你。」


    「……好。」


    原本想要向她道謝,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


    而夏莉這次似乎就真的離開了。


    詩羽琉沒辦法,隻好在心中對她說:


    ——謝謝你,夏莉。


    ※


    雲層看起來格外厚實。


    強勁的雨如箭一般,打在地麵和雨傘上。


    明明是早上,天色卻相當陰暗,明明最討厭燦爛灑落的陽光,但是在這種日子,總是不禁殷切期盼天氣放晴。


    「椋郎大人。」


    椋郎早就發現了,從家裏出來之後,她就一直尾隨在前往學校的椋郎後麵。


    回頭一看,隻見在紅色的雨傘之下,藏島正看著自己,臉上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早安,藏島同學——找我有什麽事嗎?」


    「……早安,那個……」


    「什麽事?」


    「昨天您請假是上哪兒去了呢?」


    「我去辦點事。」


    「……請原諒我多嘴,我認為與其您一個人煩惱,倒不如找個人商量會比較好——當然如果您不嫌我僭越,也可以說給我聽……」


    「說的也是。」


    椋郞刻意向她露出微笑。


    「如果有事的時候我會拜托你,不過現在沒事啦。」


    「椋郎大人……」


    「謝謝你特地為我費心。」


    椋郎留下藏島,快步地前往學校。


    濡濕之穀並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往返的地方,雖然昨天請假沒上學,不過睽違兩天的學校依然是老樣子。


    一想到住院的詩羽琉,對於那些悠悠哉哉,一如往常般上課的同學們,椋郎隻覺非常地麵目可憎。


    現在他不想見到那位自稱佐佐木塔亞奇娜的轉學生,而那位代理班導的風間老師,椋郎則是想將他碎屍萬段。


    他好不容易強行忍住,就這樣到了放學後——明明想去探病,椋郎的腳卻是怎麽也不肯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就在椋郎漫無目的地,在陰雨綿綿的空暮市內四處閑晃的時候,他忽然領悟——原來如此,我是在害怕啊。


    害怕和詩羽琉見麵,害怕確認她的情況。


    親眼見到之後,如果詩羽琉病情的演變,確實真如三浦紅所說,那該如何是好——到時他就隻能接受那個事實了。


    也就是說,照這樣下去詩羽琉同學會……


    他不願思考那種事。


    但是就算不去思考,若是不采取行動,詩羽琉一定不會好轉。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自己又想怎麽做呢?


    他當然想救詩羽琉。


    為此必須幫助三浦紅,從濡濕之穀大山洞內的九十九牢逃獄。


    然而如果做出那種事——先不論是否能夠實現,萬一椋郎幫助三浦紅逃獄成功之事被大目天知道的話,事情會變成怎樣?


    目前椋郎正受到大目天的保護,明知如此卻幫助大罪人逃亡,那將是非常嚴重的背叛行為,當然大目天也不會再提供保護,非但如此,更可能追究椋郎的責任。


    而那樣的結果——說不定會陷入在日本這個大目天的地盤內,必須與大目天敵對的狀況。


    若


    是隻有椋郞遭到追緝那倒還好,但是……


    「……我還有眷屬。」


    因此他無法馬上做出決定,隻能暫且以「讓我考慮一下」來回答三浦紅,然後就回到空暮市了。


    他還在猶豫不決。


    猶豫到最後,他前往名為中野的老舊住宅區,來到位於住宅區一隅的一棟屋齡四十年以上的木造公寓前。


    一〇一號室。


    門口掛著一麵手寫的門牌。


    上麵以片假名寫著——蝦夷井。


    那是用黑色麥克筆斫寫,大概是本人親自寫上去的吧,椋郎注視著那幾個看起來就很神經質的字,看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天色已經十分暗了。


    椋郎深深歎了口氣,然後找尋門鈴,但是卻沒找到,因此隻好直接敲門。


    正當他要再一次敲門的時候,門打開了,蝦夷井出來應門。


    「……怎麽了?高夜?看你淋得一身濕。」


    「我有撐傘,也不會很濕啦。」


    「你的肩膀——還有褲子都濕了一大塊耶。」


    「你今天沒有監視我啊?」


    「你不知道嗎?」


    蝦夷井苦笑著聳了聳肩。


    「監視你的不隻我一人,我們是輪班製的,我今天剛好輪休。」


    說這話的人畢竟是蝦夷井,椋郎難以判斷是真是假。


    看到椋郎沉默不語,蝦夷井以下顎向屋內指了指。


    「你要進來嗎?——不過裏麵什麽也沒有,沒辦法給你多好的款待就是了。」


    椋郎就這樣被迎入蝦夷井的家中,那是一間三坪的房間,有一個廚房,裏麵好像還有另一個房間,不過門是關上的,話雖如此,裏麵的那個房間似乎也並非做為寢室之用,證據就是三坪房間的地上鋪著棉被。


    「……你的被子都不收的啊。」


    「因為收了睡覺又要鋪很麻煩嘛,啊啊——」


    蝦夷井拿起掛在三坪房間角落晾衣架上的毛巾,然後丟給椋郎。


    「這個拿去擦吧。」


    「抱歉——榻榻米被我弄髒了。」


    「沒關係啦,別在意。反正這房間也隻是用來睡覺而已。」


    事實上這房間除了棉被與晾衣架之外,什麽也沒有。沒電視、沒餐具、沒廚具,甚至也沒看到冰箱。


    「那個……你有好好吃飯嗎?」


    「我們隻要積蓄到足夠力量,就算隻吃雲霧也可以活下去。」


    蝦夷井露出淡淡的笑容,說了這句不知是真心還是開玩笑的回答,然後便盤著腿,坐在棉被上。


    「隨便找個地萬坐吧,不過我這裏連個坐墊都沒有,或許會讓你坐不舒服吧。」


    「不會……」


    椋郎在距離被窩一公尺處坐下。


    放眼看過去,隻見棉被下似乎露出一條類似白色繩子,以及像布一樣的東西。那是什麽呢?那形狀該不會是……不,可是、不會吧——


    「啊……!丁字——」


    蝦夷井似乎察覺到椋郎的視線,急忙將丁字褲——狀似丁字褲的東西塞進棉被下。


    「這、這是……因為你來得太突然,所以……」


    「……抱歉,這麽突然來到——」


    椋郎本想說「來到女孩子家」,但是想到說那種話,蝦夷井一定會生氣吧,於是又吞了回去。


    不過椋郎聽見了,不小心聽見了,蝦夷井確實說了「丁字」兩個字。


    那東西果然是丁字褲,這裏是蝦夷井的房間——也就是說那是蝦夷井的內褲嗎?為什麽是丁字褲……?蝦夷井總是身著男裝,難道說連女用內衣她也討厭?所以才會是丁字褲嗎?該不會現在穿的也是丁字褲……?


    ——不行。


    不小心就想像了那個畫麵,蝦夷井穿丁字褲的模樣——沒想到還不錯,自己真是太不正經了。


    「這個、該怎麽說呢?那個……你也很辛苦呢……在很多方麵。」


    「……你那是什麽反應!辛苦是辛苦沒錯!在很多方麵都是一樣!不過我也不指望你能體會!反正你一定不會懂吧!哼……」


    「為、為什麽躺下啊……」


    「這是我家,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說真的,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啦。」


    「是那樣嗎……?」


    「所以你別離那麽遠,坐過來一點,不然光是說話就很累了。」


    「你應該是在說謊吧?」


    「不管是不是說謊,你不做近一點,我可是一句話也不會說哦,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你是耍賴的小孩嗎?」


    「沒錯啊,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


    椋郎歎了一口氣,朝棉被靠近了三十公分左右。


    隻見蝦夷並搖搖頭,向他招了招手,彷佛在說還是不夠。


    於是椋郎再前進三十公分。


    蝦夷井拍了拍地板表示還不夠。


    「……好啦。」


    椋郎靠近到棉被邊緣。


    卻見蝦夷並把右手伸了過來。


    「握住我的手。」


    「……別得寸進尺了。」


    「握住嘛,拜托你。」


    蝦夷井微眯的雙眼看起來有些濕潤,先前一直沒注意到,不知她是不是發燒,她整張臉有些紅暈,好像真的身體不適的樣子。


    忽然間,詩羽琉病弱的那張臉在腦海閃過,椋郎不自覺地握住了蝦夷井的手。


    她的手很燙。


    果然,她或許是發燒了。


    蝦夷井握緊椋郎的手,向他微微一笑。


    「你來這裏是有什麽急事吧?……不然高夜——你是不會特地來我家拜訪的吧。」


    「是啊。」


    「跟我說吧,我在聽了。」


    「……在那之前,可以請你的左手別若無其事地摸我的大腿嗎?」


    「摸一下而已,有什麽關係嘛。」


    「怎麽可能沒關係……」


    「小氣——那麽是什麽事呢?」


    「……並不是不摸大腿就可以摸其他地方喔?不,應該說摸那裏更微妙吧!」


    「咦?那麽這裏呢?」


    「嗚……住、住手!你再摸下去我真的會生氣喔!」


    「說得好像小學生一樣,你真可愛呢,高夜。」


    「唔…………!」


    「開玩笑,我是叫玩笑的啦,這隻是病人休養時的一點小消遣嘛,如果我是認真的,我就會做得更狠呀,像是一口氣把你剝光,把你的給之類的……?」


    「不,你嘴上說是病人的消遣,結果還一邊把我推倒了耶!」


    「那是你的錯覺啦。」


    「怎麽可能是錯覺?別、別對我使用柔道的寢技……!」


    「別亂動嘛,高夜,這隻不過是袈裟固而已呀。」


    「掙、掙脫不開……!技、技巧這麽好……!」


    「我可是很擅長寢技哦?像是這招我也會。」


    「橫、橫四方固……?喂、喂!別緊貼著我,不,應該說那樣按著股間我會——」


    「好啦,我知道了啦,那這樣如何?」


    「噗喔……!什、上、上四方固——」


    不不不不不不不好吧!這樣很不好吧……!


    所謂的上四方固是在使對手仰躺的狀況下,從對手的頭部坐下去製服對手,由於是上下相反的兩人,正麵重疊在一起的招式,因此現在蝦夷井正將下腹部壓在椋郎臉上,蝦夷井的臉則是靠近椋郎的股間。


    「嗚哇!住、住手!不行!喂!怎麽可以,唔啊……」


    「有什麽關係


    嘛,就一下子而已,其實你也不是那麽討厭吧?」


    「怎麽可能不討厭!咿——」


    「你看,所以說就像這樣……」


    「n、nooooooooooooooo……!」


    「哈哈,為什麽是英語?啊啊,因為你是那邊出身的吧?這麽說來搞不好下麵也是那邊的等級嗎?」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已經不行了,快住手!啊……」


    「嗯嗯嗯……呼啊,真受不了啊,高夜。」


    「你、你、別再——」


    椋郎自己也不知是如何辦到的,總之他拚了命地,好不容易才從蝦夷井那異樣高超的寢技掙脫出來,然後彷佛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般,縮在三坪房間的角落發出低吼。


    「嗚~~!嗚~!……!」


    「乖乖乖。」


    「我可不是馬……!」


    「那種事我也知道啦,你真是——」


    蝦夷井盤腿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用右手比出握住某物的手勢——喂,別做出那種猥褻的手勢……


    「明明是以早熟、好色聞名的夜魔,對這種事卻簡直毫無免疫力,因為太有趣了,讓我忍不住就想捉弄你呢。」


    「……這和夜魔什麽的無關,我就是我!」


    「但是你無法逃避這個事實吧……?」


    蝦夷井的表情並沒有多大變化,然而她的眼神卻很認真。


    蝦夷井生來就是大目天的庶子,或許她很討厭這個事實吧。


    椋郞也不是自己甘願生為夜魔宗子的。


    兩人的身世很相似,或許至少蝦夷井是這麽想的吧。


    「我還想再見她一次。」


    椋郎坐在榻榻米上,他不回答蝦夷井的問題,直接說出來此的目的。


    「——再見三浦紅一次。」


    「不行。」


    「為什麽?」


    「獄卒忌介可不是傻瓜,別以為同樣的手法還能用個兩、三次,我也不太想欺騙朋友呢,再說——你有事隱瞞我吧?」


    「你不也是嗎?畢竟你是負責監視我的人,而我是被監視的對象。」


    「你用問題回答問題,想要藉此掩飾過去,這對我行不通哦,高夜。如果你對我開誠布公,低下頭拜托我的話,那我還會考慮考慮喔。」


    「…………」


    椋郎咬牙,接著歎了一口氣——話說回來,自己到底是為什麽來到這裏……?


    想再見三浦紅一次?見了又如何?白之血並不在手上,即使威脅她大概也不會有效果,那是白費力氣,而且單純隻是再見三浦紅一麵,根本也毫無意義,明知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麽……?


    蝦夷井已經協助過一次了,如果先前沒有蝦夷井的幫助,想見三浦紅應該是不可能的事吧。椋郎相信蝦夷井,而蝦夷井也回應了那份信賴。


    說不定這次她也會聽從我的請求。


    我是這麽想的嗎?我心中的某處抱持著這樣的期待嗎?


    確實,隻要蝦夷井肯助一臂之力,要放三浦紅逃走就不是那麽困難的事吧。話雖如此,與囚犯談話和幫助囚犯逃獄,難度完全是兩回事,如果隻是偷偷讓兩人會麵,那麽隻要不事跡敗就不會有問題,但是逃獄就確實會被發覺。


    蝦夷井要力量開誠布公。


    說隻要那麽做,她就會考慮考慮。


    隻是考慮而已,並不保證她一定會協助。


    ——不行。


    不能對她說。


    「有所隱瞞的——」


    椋郎將視線從蝦夷井身上移開。


    「是白之血族才對。他們說三浦紅是什麽墮落者,她在大目天的地盤上鬧事,完全是自作主張之下的行動,所以他們要自己清理門戶,為此他們前來交涉,希望你們同意讓『東方博士』在日本活動,而你們則是答應了這項要求——事情的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吧?」


    「是沒錯啦。」


    「他們在說謊,三浦紅一定是受了白之血族的指示,他們肯定有什麽企圖——我隻是想質問她這件事而已。」


    「那個可能性我們當然也有考慮在內。」


    「白之血族——『東方博士』不是能夠信任之人。」


    「高夜,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你的同族被他們消滅了。不過就我們的立場而言,我們和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深仇人恨。」


    「不隻是夜魔,還有其他的古代種也被他們消滅了喔。」


    「那是在遙遠的西方之地發生的事,在極東除了我們大目天之外,還有以上海為根據地,名為朔族的強力古代種,他們還沒有笨到會對我們出手。」


    「是啊,他們不是笨蛋,他們奸詐狡猾,而且更是膽大妄為。」


    「所以你們才會敗給他們嗎……?」


    蝦夷井右側的臉頰一陣扭曲,抱住單膝。


    「——我讀過許多記錄,我認為夜魔滅亡最主要的原因是太過自滿,因為白之血族是趁著人類的動亂,對你們發動突襲對吧?你們以為自己的勢力堅若磐石,自以為無敵,因此而掉以輕心了,我有說錯嗎?」


    「或許是有自滿沒錯,我們真心認為不可能會有人想打倒我們,或許是太過目空一切了吧——但是倫敦的那場空襲如果是他們所策劃的呢?」


    「……什麽意思?」


    「以前白之血族的『樂團指揮者』曾經想要我的命,那家夥說他持有的護照並非偽造,而是貨真價實的護照。」


    「那種東西我也有啊,隻要你想要,你也弄得到手吧。」


    「沒錯,就和你們大目天一樣,隻要勢力深植於人類社會的話,那就不是難事,但是可別以為隻有你們會那樣做。」


    椋郎站起來,俯視著蝦夷井。


    「——總之你們要小心白之血族,他們肯定會趁隙而入,絕對會。」


    說憲椋郞急忙離開蝦夷井的家。


    一走出外麵,雨勢反而更大了。


    ※


    即使到了深夜,雨勢也仍未停止。


    不久前打開窗戶時,淋得一身濕的洛克進入屋內,椋郎用毛巾幫它擦乾後,或許是淋濕造成疲累吧,它現在正在角落縮著身子睡覺。


    屋內並沒有開燈。


    椋郎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注視著天花板。


    回過神來才發現,黑色直卷發的夜之女茱莉亞,與白色雙馬尾的夜之少女艾蜜莉,兩人坐在椋郎的兩旁。


    「……我明明叫你們別擅自出現。」


    『……i"m sorry……(對不起……)』


    『……please five me。master……(請原諒我,主人……)』


    「好吧……算了,沒關係。」


    看到椋郎歎了一口氣,茱莉亞與艾蜜莉看著彼此的臉,然後同時朝椋郎抱了過來。


    「喂——」


    本想叫她們住手,不過轉念一想還是算了。


    像這樣被茱莉亞和艾蜜莉攀在身上,感覺就像在小動物的簇擁之下——令人感到有些搔癢,原本強硬的心也稍微緩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老實說這並不壞,或者該說相當有幫助。


    不過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管是茱莉亞還是艾蜜莉,以及夜之父安德烈與夜之母海倫、夜之子哈利,他們都是夜之形象——椋郎的精神以夜之成分為材料所創作出來,就像是會動的人偶一般。


    他們看似能夠獨立自主行動,但其實並不是。他們所被賦予的虛擬人格,就是源自於椋郎的精神。


    也就是說,茱莉亞與艾蜜莉出來安慰自己。


    期望這件事的不是別人,就是椋郞自己。


    所以她們才會在這裏。


    「我真是個惡心的家夥……」


    茱莉亞與艾蜜莉彷佛在說沒有那種事唷,兩人合力輕撫著椋郎的頭、肩、背、胸、腿,然後以臉頰磨蹭,在他的身上到處親吻著。


    「……不對不對,再怎麽說我也不可能期望你們做到這種地步吧……?」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艾蜜莉吐出鮮紅的舌頭,舔拭椋郎的下顎。


    而茱莉亞也不肯服輸,企圖奪走椋郎的吻。


    「不、不行,那樣不行……!——不管怎麽說都太那個了吧,其實我就是想要那樣,這未免太可悲,或者該說丟臉到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吧……」


    椋郎的口中發出沉重的歎息。


    無論如何,在椋郎的心情開朗之前,茱莉亞與艾蜜莉都會待在他的身旁吧。


    但是那太困難了。


    外麵的雨或許終有止息的時候,可是這樣的心情卻不會放晴。


    ——隻要詩羽琉的病情沒有好轉。


    客廳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千姬因為擔心詩羽琉而哀歎、生氣、哭泣,同時喝了大量的燒酒而醉倒了,所以椋郞將她送到寢室。記得那還是兩個小時以前的事,所以如果有人會進入客廳,那麽就隻有一個人了。


    隻見夏莉一聲不吭地走過來;然後突然踢了艾蜜莉一腳。


    『……啊嗚……』


    「喂、喂!你——」


    『呀~!』


    接著茱莉亞也被夏莉踢了一腳。


    踢!


    踢!


    踢!


    夏莉化成踢人鬼,猛烈地踢著艾蜜莉與茱莉亞,把她們驅散了。


    隨即艾蜜莉與菜莉亞就逃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了。隻見夏莉在椋郎身邊坐下,然後終於開口了。


    「哥哥一個人在想什麽?」


    「……沒有,什麽也沒有。」


    「騙人。」


    夏莉眼睛不看這裏,側臉對著椋郎,她嘟著嘴,看起來像在生氣。


    「——為什麽?為什麽不跟夏莉商量?夏莉有那麽靠不住嗎……?」


    「沒那種事,隻不過……」


    「不過什麽?」


    「有事的話我就跟你商量了,但是我並沒有什麽事要商量。」


    「哥哥。」


    夏莉的手搭在椋郎的腿上,身體往椋郎倚靠過去,然後麵向他笑了出來,一臉滿不在乎的笑容。


    「你就忘掉詩羽琉吧,因為人類和我們不同,他們終究是不同的生物。」


    「……夏莉。」


    「不過哥哥,夏莉會永遠待在哥哥的身邊哦。夏莉會重視哥哥,為哥哥做任何事,人類就辦不到了吧?因為人類太脆弱了,反正很快就會死了——」


    「夏莉。」


    椋郎用力抓住夏莉的手腕。


    隻覺得有一股情緒湧上,彷佛隨時都會爆發一般,眼睛也感到刺痛。


    若是不壓抑那股情緒,椋郞可能就會握碎那隻纖細的手臂了。


    「——別再說那種話,那種話我不想聽到第二次!知道了嗎!沒有下一次喔,如果下次你再敢說同樣的話,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知道了嗎?」


    「夏莉是——」


    她的笑容瞬間崩潰,變成哭泣的表情。


    「……夏莉不希望哥哥受到傷害!不想再讓哥哥……經曆傷心難過的事了。」


    「我也不希望任何人受傷害。」


    「不要為了那樣就犧牲自己。」


    「不是的,夏莉……不是那樣的。」


    「哥哥。」


    夏莉宛如不想讓人看到她淚流滿麵的表情,她站起來擁抱住椋郎。


    「——哥哥你就是太溫柔了……」


    雖然絕對稱不上有厚度,但是夏莉火熱的胸部擠壓在椋郎的瞼上。


    明明應該有能力推開她,椋郎卻是動不了。


    ——不是的,其實不是那樣的,夏莉。


    看到眼前有人受傷,那麽自己就會痛苦難過得受不了。


    我一定隻是討厭那樣而已。


    我隻是不想自己受到傷害而已。


    ※


    隔天早晨,雨後的天空清新澄淨。


    一走出家中,隻見麗和洛克一起等在外麵。


    「喵啊!」


    「早、早安,椋郎先生。」


    「……麗。」


    「那、那個、這個……」


    麗一副忸忸怩怩猶豫不決的樣子。


    由於出門有些晚,所以椋郎也沒空理會,他一往前走,麗就跟在三步之後,洛克則是走在椋郎的前方,而且不時回頭觀看椋郎的臉色。


    「……我可不需要貓來擔心我。」


    「喵。」


    由於有旁人在,所以洛克裝成是普通的貓,但它明顯很掛念椋郎的事。


    而麗又是如何呢?


    這奇妙的行列走了五分鍾後,麗終於開口了。


    「椋、椋郎先生,您今、今天……!」


    「今天……?」


    「……今天那個——所以說就是……您預定要去嗎?——就我來說是希望您務必要去……!」


    「去哪裏?」


    「去、去探病——當然是探望詩羽琉……」


    「啊啊……」


    椋郎低下頭。


    而洛克則是眯起那隻獨眼,抬頭仰望著椋郎。


    「嗯,說的也是。」


    「您、您要去探病嗎?」


    「是啊,當然,我也並不是不想去。」


    「那真的……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麗雙手貼在胸口,閉上雙眼,「呼~~」地吐了一口氣,表情瞬間變得開朗了。


    「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畢竟有椋郎先生在場就差很多……!」


    「差很多——什麽差很多?」


    「當然是詩羽琉的情況會完全不一樣!」


    「……是那樣嗎?」


    「是的!」


    「有什麽不同?」


    「椋郎先生來的時候,詩羽琉就會變得非常有精神……!椋郎先生沒來的這幾天,或許是意氣消沉的關係,她看起來無精打采……」


    「等等。」


    椋郎按住額頭,低下頭,眼鏡因此而歪了。


    「……你說有精神?那樣叫有精神……?」


    「沒、沒錯,椋郎先生不在的時候更沒精神——」


    「別開玩笑了,我去探病的時候,她看起來也是完全沒精神吧?怎麽看都像在勉強自己……」


    「不、不,可是椋郎先生有來的時候,在旁邊看來還是差別很大……」


    「……她平常比我所知的狀態更嚴重嗎?」


    「欸、啊——那、那是……」


    「聽好了,不要說謊,也不用掩飾什麽,老實地跟我說。」


    「……她在我的麵前也會想要強顏歡笑……但是怎麽裝都不像……特別是最近連說話似乎也相當難過……」


    「已經進展到那種地步了嗎……」


    「啥……?進展……?什麽進展……?」


    「沒什麽。」


    椋郎搖搖頭。


    「——探病……你說得對,我會考慮的,不過不管怎麽說,我現在都必須去上學。」


    「請您……請您務必要去,我拜托您!我太沒用了……憑我的力量也無法再為詩羽琉加油打氣……!我真是個失敗的朋友!」


    「不是你的錯。」


    「可是!」


    「不是的,麗,你沒有錯。」


    是我,三浦紅的目標是我,詩羽琉是受到我的連累,所以才會被下毒。


    如果不是因為我,這種事也不會發生。


    「——這真的不是你的錯……」


    一切都是我的錯。


    ※


    椋郎在走廊上和塔亞奇娜擦身而過。


    他停下腳步回頭一看,隻見塔亞奇娜也停下來看著這裏。


    「什麽事?」


    「你不記得了嗎?還是假裝不記得呢?」


    現在是下課時間,這裏是學生們來來往往的走廊,椋郎也很清楚,這裏並不是適合談這種事的地方。


    但是椋郎就是無法控製自己。


    「讓我逃走的人不就是你嗎?塔亞奇娜。」


    「……讓你逃走……?」


    塔亞奇娜皴起眉頭,吸了一口氣。


    「你在說什麽……?」


    「是你對我下了『壁虎的詛咒』,多虧如此我才能逃過一劫——而且隻有我一個人逃脫。」


    「……說那種話,別人隻會認為你精神不正常哦。」


    「反正沒人會當真,聽起來隻像是編得粗糙的故事……如果真是那樣該有多好。」


    椋郎一邊用右手的中指將眼鏡往上推,一邊吐了一口氣。


    「——我以壁虎的模樣徘徊了很長一段時間,漸漸地我真的開始以為我是壁虎,也想過永遠以壁虎的模樣生活下去。」


    「宗子!……不,高夜同學,請別再說了——」


    「然而不可能有那種事,我一回想起那時的事,我就會毛骨悚然,不管是蟲還是什麽,我都吃過,因為那時我隻是一介壁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請別再說了。」


    「如果不是洛克找到我,為我解咒,我可能到現在都還是壁虎。」


    「我不明白……即使你對我說那些事,我也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麽是誰把我變成壁虎的?」


    「那是你的幻想吧?」


    「少開玩笑了。」


    「……你大概是認錯人了吧?」


    「我怎麽可能認錯……?」


    椋郎笑了,他也隻能笑了。


    「我怎麽可能會認錯你呢?」


    塔亞奇娜的表情扭曲。


    她的呼吸急促,肩膀正上下起伏。


    正準備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有人從後方用檔案夾打了椋郎的頭。


    「你在做什麽呢?高夜同學,就快上課了喔。」


    「……!——基克理德……」


    「那個美妙的名字是什麽?啊啊,高夜同學,你該不會是那個吧?就是目前在某些人之間流行的中二病嗎?不過很遺憾,老師既不是你前世宿敵的轉生,也不是企圖令世界陷入混沌的秘密結社的異能者。」


    「……該不會那就是你的企圖吧?」


    「喔,可別當真了,看來你病得很嚴重呢,聽說中二病惡化會很嚴重,你最好小心了——啊啊,佐佐木同學,你也進教室吧,就快上課了。」


    「是,風間老師。」


    「好了,高夜同學也是——」


    由於風間的手快要觸碰到背上,椋郎急忙躲開。


    「——別碰我:」


    「真拿你沒辦法,以反抗期來說,你的反抗期也未免太晚了吧——不管怎樣,小學、中學倒也罷了,高中老師可沒有義務陪你玩,上課要準時出席喔,高夜。」


    風間留下這句話後就離開了,塔亞奇娜也跟隨他離去。


    ——才這麽想,卻見那兩人在十公尺左右處停步,看著這裏像在悄聲討論什麽。


    而且那兩人的距離格外地靠近,高個子的風間稍微彎腰,距離近到差一點就可以接吻的地步,話說手放在肩膀上是不行的吧……!


    「……什麽老師啊!對方也算是你的學生耶……!」


    椋郎忍不住就想說——我要去向教育委員會報告。不過再怎麽說那樣也太丟臉了,因此他總算勉強克製下來。


    隻見藏島從遠處的轉角探出頭來,窺視著椋郞的模樣。


    「不準看!」


    椋郞向她瞪了一眼,藏島急忙把頭縮了回去。


    原本以為蝦夷井也在,環視四周卻沒看到她。


    椋郞鬆了一口氣。


    不過為了這種事而安心的自己實在很沒用,讓他感到非常可恥。


    「……我這是什麽德性啊,可惡……」


    ※


    放學後前往車站固然很好,但是椋郎無論如何都無法下定決心搭上電車,正當他在車站周邊兜著圈子的時候,洛克走了過來。


    「喵。」


    「……有話想讒就說吧,反正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在。」


    「嗯,那麽——」


    洛克坐在地上搖著尾巴。


    「您不去探望詩羽琉嗎?」


    「……吵死了,我就是在猶豫啊,這你應該也知道吧。」


    「少爺不是猶豫,是害怕吧……?」


    「你想說我膽怯了嗎?」


    「不是嗎?」


    「……誰知道呢。」


    「不管怎麽說,隻要少爺不會後悔就好了。」


    「後悔嗎……」


    椋郎也不想後悔,為此應該怎麽做才好呢?那種事不用說也知道。


    他搭上通往車站的公車,在緣市下車。目的地當然是緣中央醫院,一到了病房,隻見麗已經在裏麵。


    「——椋郞先生!歡迎!歡迎你過來……!」


    「不用哭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在哭,這才不是眼淚……」


    麗用袖子擦了幾下臉,然後露出開心的笑容。


    「來來,這邊請,我現在就幫您準備椅子——啊,詩羽琉,是椋郎先生喔,椋郎先生來了……啊,不對!她正在睡午覺,別叫她起床會不會比較好……?」


    「啊,嗯,既然她在睡覺的話——」


    「沒關係。」


    詩羽琉睜大了眼睛,臉往這邊轉了過來。


    「我現在剛睡醒。」


    「詩羽琉同學……」


    椋郎在走到床邊的這段期間,好幾次都差點絆到腳,因為他的雙腳使不上力,眼前的景象就是帶給他如此巨大的打擊。


    隻不過短短幾天不見,詩羽琉完全變了個模樣。


    雖然並沒有消瘦得很多,但是臉上可說是幾乎沒有血色,看起來就像是人偶一般。


    明明視線無疑是朝向這裏,眼睛的焦點卻沒有對上,該不會她其實幾乎看不見了吧?


    三浦紅所下的毒正在奪取她的生命力,即使是在這個瞬間,生命力仿然持續地受到掠奪。


    然後——再過不久就會耗盡。


    椋郎在麗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盡管不忍注視詩羽琉的臉,卻也無法移開視線,好一段時間,他隻是盯著她看而已,但是總不能一直不開口說話。


    「……詩羽琉同學,抱歉,我都沒有來探病。」


    「你有事情、對吧、我聽說了。」


    詩羽琉刻意分段說出,每一個字都要使出力氣,清楚地發音——若是不那麽做,她就無法順利發出聲音,她不想用虛弱且難以辨識的聲音說話,那會讓人為她操心,她一定是這麽想的。


    「對……抱歉,那是推不掉的事,我也沒辦法。」


    「沒關係的。」


    詩羽琉搖搖頭。


    「因為、椋郎、已經來了。」


    「我當然會來。」


    椋郎對她微笑。


    然而胸中卻是痛苦糾結。


    「……我一定會來


    啊。」


    「太好了。」


    詩羽琉也對椋郎笑容以對,她的臉上看起來似乎有些紅潤——但那可能隻是椋郎這麽覺得而已。


    「……椋郎。」


    「什麽事?」


    「有一本宇宙的書、對吧?」


    「咦——啊啊,茅山田……同學送你的那本?」


    「對,我想要,看那本書。」


    「要我幫你拜托伯母帶來嗎?」


    「不用,我自己、跟她說。」


    「……這樣啊。」


    「我想想、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兩人、一起去看、電影對吧?」


    「是啊……我們有去看,是在暑假的時候。」


    「那是、什麽……電影呢?」


    「是科幻片,有外星人登場的電影。」


    「對……那個、很好看、對吧?」


    「對。」


    「我還想、再看、那部電影、一次。」


    「你要看嗎?我去租dvd回來,下次——」


    「想看、呢。」


    「那就看吧。」


    「記得、嗎?椋郎。」


    「詩羽琉同學,別太勉強自己。」


    「記得嗎……?椋郎、直到,小學、六年級、你的、身高、都比我、矮吧。」


    「……隻矮一點而已吧。」


    「但是、比我矮。」


    「我記得啦。」


    「嗬嗬。」


    「在升上中學之前,我的身高就追過你了。」


    「沒、沒錯呢,我們、兩個人、時常、比身高、呢。」


    「背對背比呢。」


    「頭和、頭、撞在、一起。」


    「那是詩羽琉同學在鬧呀。」


    「因為、因為……椋郎、太煩、了嘛,嗬嗬。有好幾次、總是、吵著要、比身高。」


    「我想應該沒那麽多次吧。」


    「有啦、好幾次、很煩人呢。」


    「是那樣嗎……」


    「啊、對了、爺爺、過世的、時候。」


    「嗯。」


    「椋郞、看到、我——哭、哭了、然後、椋郞、一直、陪在、我身邊。」


    「……我什麽都不能為你做。」


    「不、不是,你陪著、我、直到、我停止、哭泣、對吧隻你還抱著我。」


    「……有那種事嗎?」


    「你、不記得、了嗎?」


    「這個嘛……我記得啦——記得很清楚。」


    「去海邊、的事、也記得?」


    「對。」


    「我、曬太陽、曬到、脫皮。」


    「我也脫皮了吧。」


    「脫了、好多、皮吧、嘻嘻。」


    「詩羽琉同學,但是你真的別再——」


    「那一天……很熱、呢……」


    詩羽琉彷佛看著遠方,急促地痛苦喘息著。


    對於那樣的詩羽琉,椋郎卻隻能在一旁看著。


    竟然隻能這樣眼睜睜看著她痛苦。


    「……我……!」


    麗雙手緊緊地握拳,壓在自己的腿上,一張臉漲得通紅。


    「我——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代替詩羽琉受苦!然而我卻無能為力,無力的自己令我心焦難耐……懊惱不已……」


    「嗬嗬。」


    詩羽琉不知為何開心地笑了,她轉頭麵向麗。


    「那樣的話、我也會想、代替小麗呢。」


    「……不、不行,不行哦,詩羽琉,那樣同樣的事就會不斷重複……」


    「所以、這樣就好了。」


    「怎、怎麽會好……」


    「椋郎。」


    「……咦?什麽事?」


    「我想、看雪呢。」


    「雪……?」


    「要是、明天、下雪、就好了。」


    「不……明天就要下雪畢竟——」


    「是啊……到了、冬天、會下……雪吧……」


    詩羽琉咳了兩下後,閉上了雙眼。


    但是咳嗽遲遲未停。


    「——對、對不起、我……好痛苦……」


    「叫、叫護士來……」


    椋郎正要按鈴呼叫時,卻見詩羽琉舉手製止。


    「不、不行,這不算、什麽,我、沒事的。」


    「還說沒事——」


    「等、等一下、現在……快好了……」


    詩羽琉雙手按著嘴,咳咳、咳咳地咳個不停。


    每咳一聲,詩羽琉的身體就跟著顫動。


    感覺每一次的顫動,詩羽琉的生命好像就削減一分,讓椋郎恐懼得不得了。


    椋郎和麗隻能屏氣凝神地守候在一旁。


    終於咳嗽停止,詩羽琉的手離開嘴違,向他們露出笑容。


    「我沒事了。」


    「怎麽可能沒事——」


    椋郎說不出話來了。


    不管怎麽想都不可能沒事。


    但是就算說出那種話,到底又能如何呢?


    不能如何。


    雖說病由心生,但就算不讓她逞強,要她安靜養病,拚命地鼓勵她也沒用,因為侵蝕詩羽琉的不是病魔,是卡托布萊帕斯的毒。


    椋郎想起洛克所說的話。


    「隻要少爺不會後悔就好了。」


    後悔……?


    我當然會後悔。


    不管怎樣都一定會後悔。


    選擇一項,就必須舍棄另一項。


    現在若是做出這個抉擇,椋郎就等於背叛了收留椋郎的大目天,而且也會給眷屬們帶來困擾。


    那麽若是不做出抉擇呢……?


    椋郎凝視詩羽琉的臉。


    ——我不想失去她。


    怎麽可以失去呢?


    不,我失去詩羽琉同學是沒關係,雖然不是好事,但那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可是我不希望她死,我不能讓她死。


    我怎麽樣都無所謂,我隻希望詩羽琉同學活著。


    而且詩羽琉同學萬一死掉,那完全是我的過錯。


    「詩羽琉同學。」


    椋郎拿起詩羽琉的手握住。


    她的手很冰冷。


    椋郎想要稍微溫熱她的手,將手握得更緊,而詩羽琉也輕輕地回握,或許對椋郎而言那僅是輕柔的力道,卻已是詩羽琉的全部力氣了。


    「你會好起來的。」


    「……咦?」


    「你一定會好的,很快就會恢複健康,所以不要緊的。」


    「椋郎先生……?」


    麗驚訝地睜大了眼。


    而詩羽琉似乎也很驚訝。


    「相信我,詩羽琉同學。我能看得出來,你會好的,絕對會康複。」


    「……嗯。」


    即使如此,詩羽琉還是露出了笑容。


    「是啊,我會加油,很快就會康複。」


    「你不用加油,詩羽琉同學隻要心情放輕鬆,好好地休養,這樣就可以了。」


    椋郎仍是握著手,並且撫摸著詩羽琉的頭,同時在心中暗自說道:


    ——我會設法治好你。


    就算後侮也沒關係,我一定要得到解毒藥。


    我要救詩羽琉。


    ※


    隔天早上,椋郎假裝如往常般出門上學,朝車站前進。


    要到達目的地必須轉乘電車和公車,而且還得再走上一段路才行。


    到了車站前,隻見一隻獨眼黑貓跳到椋郎的麵前。


    「喵。」


    黑貓叫了一聲,然後搖動豎起的尾巴。


    「……洛克。」


    「喵。」


    現在是上班上學的時間,空暮市雖是日漸沒落的都市,但是車站周邊仍有相當的人潮,洛克似乎有話想說,不過總不可能在這裏說吧。


    「為什麽你會在這種地方?」


    「喵。」


    「……你好像想說——少爺才是呢。」


    椋郎歎了一口氣,用右手中指將眼鏡往上推。


    「我沒什麽心情上學,你應該能理解吧?」


    洛克盯著椋郎看了一會兒,忽然掉頭背對椋郎走開。


    然後就在將要進入附近巷子之前停步,又往這裏看了過來。


    「喵~」


    「……你要我跟你走?」


    「喵~」


    「到底什麽事啊……」


    椋郎踏入洛克進入的巷子裏,巷子相當昏暗狹窄。


    而洛克則是在巷子的裏側。


    「——少爺,看來您是要去車站,您打算搭電車去哪裏呢?」


    「跟你無關。」


    「是要去探望詩羽琉小姐嗎?」


    「……是啊。」


    「不是喵,照我看您是要前往濡濕之穀喵?」


    「你怎麽會——」


    「少爺和蝦夷井悠一起去了某個地方,這我是知道的。」


    「你剛才是套我的話嗎?」


    「沒錯。」


    洛克喵嗬嗬嗬地笑了幾聲,然後舔了舔嘴巴周圍


    「您太大意了,少爺,竟然會上這麽明顯的當。」


    「……少羅嗦。」


    「您是要去濡濕之穀吧,而且是單獨一個人——為了什麽喵?」


    「為了救詩羽琉同學……」


    椋郎話一出口便後悔了,他緊緊握著拳頭。


    「——我要救詩羽琉同學,為此無論如何都要去濡濕之穀一趟。」


    「果然是這樣。不管少爺現在想做的是什麽事,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


    「我不會再多說什麽,不過我也要同行喵。」


    「不,你不用來啦,再說你也不能搭電車吧?」


    「不用擔心。」


    隻見洛克的獨眼發出光輝。


    頓時感覺得到某種像是強力磁場的力量。


    「嗚……」


    椋郎感到耳鳴,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唔……啊……」


    洛克發出呻吟,隻見它伸直四肢,全身的毛豎立起來——不,不對,不隻是毛豎立而已,不隻是那樣——洛克的身體還一點一點地逐漸變大了。


    洛克的身體逐漸地——偶爾也急速地、階段性地愈來愈大。


    那模樣已經不能稱為黑貓,以大小而言應該是黑豹。


    而且還沒結束。


    變化還沒停止。


    「啊、啊、嗚、啊……呼……!」


    它一口氣脫皮了。


    雖然看起來像脫皮,但實際上並不是真的將皮褪下,隻見黑豹一般的洛克宛如整張皮翻過來一般——長在全身的黑毛一瞬間消失了。


    那是肌膚。


    褐色的柔滑肌膚出現了。


    現在黑毛所覆蓋的地方,隻有頭部與尾巴而已。


    洛克——她蹲在地上,肩膀起伏喘著氣。


    沒錯,是女性。


    雖然頭部有貓耳,也有長尾巴,不通她的摸樣就像是人頰的女性。


    修長的身材與手腳,但是絕非皮包骨,盡管身體結實緊致,胸部和臀部卻很豐滿。


    相當地——肉感。


    不,不隻是相當,應該說是非常地肉感。


    「洛、洛克,你……但是沒關係嗎?變成那個模樣——」


    「確實我在上次的戰爭受了重傷,為了恢複傷勢——同時也為了解除少爺所中的『壁虎的詛咒』,我消耗了相當多的力量。」


    她將手上握著的眼罩戴上右眼,並且以跪下的姿勢,緩緩抬起頭來。


    「目前雖還稱不上是萬全的狀態,不過也已積蓄了幾分力量,相信我多少能幫上少爺的忙——請您務必帶我安傑莉娜·夏洛克一同前往喵。」


    「……不,可是……」


    「請您答應吧!用這個姿態的話,搭電車也不會有問題喵!」


    「有問題吧……?」


    「為什麽喵?」


    「因為你……」


    椋郎忍住吞咽唾液的衝動,然後發現自己正凝視著她許多部位,於是趕緊把視線移開。


    「……你是裸體啊。」


    「喵……!」


    洛克用手遮住胸部和下腹部。


    「……這、這是——雖說久未變身,但我竟疏忽了……」


    「疏忽也該有個限度吧……」


    「少、少爺,我該怎麽辦才好喵……」


    「居然問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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