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5「往何處去」
不完全神性機關伊莉斯 作者：細音啟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1
帝都威爾艾倍倫。
通稱為機工都市。
遠古時代發展為一座蒸氣機城市，在發現大型的鋼鐵礦脈之後便著手於軍事兵器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量產，自此變得更加繁榮。
中心區建有銀色的巨大要塞。
這裏便是總督府和帝國司令部的根據地。
位於其外側的市區林立著鐵灰色的房屋，無數的電線和鐵管在頭頂上交織成蜘蛛網狀。
我一直都是這麽聽說的，然而——
「可惡，這裏也不行嗎！」
奔馳在市區的公用道路上，我一麵這麽罵道。
遭到破壞的工廠，鐵管不斷吐出黑色的蒸氣。蜘蛛網狀交織的電線也幾乎全數斷裂，吊掛在電線杆上。
——電力係統首先被摧毀了嗎。
市區所有的照明全數中斷，機械係統也大部分停止運作，帝都的軍人和雇傭兵都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想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遭到了機神的攻擊吧。
「伊莉斯，那邊怎樣？」
「沒有人類的蹤影。隨處可見彈痕及被拋棄的醫療用具，但應該都是傭兵部隊所留下的。」
清除瓦礫堆的同時，伊莉斯一邊這麽回答。
「多數的居民可能都躲進家中的地下避難所了。幸好敵方勢力的目標是帝都的主要據點，對普通房屋的攻擊優先度較低。」
「…………」
「凪？」
「……敵方勢力……嗎？」
身為機神的伊莉斯，如今將同為機神的同事稱作敵人。而迫使她不得不這麽做的，無疑—就是人類。
盡管心裏很清楚，但想必一定覺得相當煎熬吧。
「伊莉斯————」
「我並沒有勉強自己哦？」
清除掉阻擋去路的瓦礫，我家的無能女管家（女仆）這麽說道。
「我知道凪很在意我的感受。而且，也很清楚凪相當關心和我一樣的其他機神。我相信凪是足以托付一切的。在製止這次的暴動後，凪一定會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指引一條最佳的道路。」
「怎麽突然把我愈捧愈高了。」
「要我來說的話，這還隻是個開端。凪將來一定能完成更加偉大的事業。」
瓦礫清除完畢，伊莉斯轉而拭去臉上沾到的灰炭。
讓我大傷腦筋的是，那回頭顧盼的表情竟顯得那麽自信。
「我已經大致將瓦礫清除。由於並未發現被埋在瓦礫底下的傷者，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放心前進了。」
「……嗯嗯。」
真的可以放心。
至今並未有任何的傷亡，可說是人類的幸運之一。
這對於機神來說也是一樣。
倘若人類出現了死傷者，即使事態平息後也有可能會針對所有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展開譴責。身為首謀的機神就算遭到廢棄的下場也不足為奇。
「還來得及。現在罷手的話還有解決的空間。」
「是的。」
伊莉斯用力點頭。
「紗砂剛才傳送念話過來。她和薩莉各自遭遇了一具機神，目前似乎已經展開戰鬥。」
「話是這麽說，不過一直找不到位置啊……」
要在帝都這個麵積大得驚人的城市裏尋找六具機神。
即使對方再怎麽大肆破壞，如今在四處都是爆炸租起火的情況下實在難以尋找。
「反過來說，小不點聖女她們是怎麽找到機神的？」
「很可能是感應到高階的沁力波長。禁忌水晶所賦予的沁力十分強大，所以應該是以它作為一種標記。」
機神少女展開雙手，仰望天空。
「目前能確認機神的沁力數共有六個。其中兩個由於同時也可測得紗砂她們的波長，故判斷為戰鬥中的機神。至於剩下的四個，其中兩個正停留在遠離中心區的帝都最南方。最後兩個則是高速移動中，看得出動向是往中心區前進。」
「那個移動中的反應格外可疑呢……」
機神和紫苑這組人馬正在前往帝國司令部。在這種狀況下，隻要考慮對方的勢力，自然就能得出這個結論了吧。
……不過，總覺得不對勁。
……那兩個不會動的反應是怎麽回事？
六具機神就是包括劍帝和紫苑在內，帝國擁有的所有機神數量了吧。其中的兩具不會動？會是這兩具剛好並未引發暴動所致嗎？或者引發暴動，但已經被製伏了？
「可惡……還是不行。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抓亂自己的頭發。
「伊莉斯，你追得上移動中的那兩具嗎？」
「現在立刻動身的話可以辦到。預計會在總督府前方四十公尺處遭遇。」
「那就快去吧。不管有沒有猜對，如今也隻有你才可以追上他們。要是等我也一起跑過去就來不及了。」
「——凪呢？」
「我沒有把握和機神玩追逐戰，現在能追上的隻有停止中的那兩具。我過去看看那邊的狀況如何。」
「…………」
「別露出那種表情。要是擔心我的安危就趕快追上去，然後回來跟我會合。」
「……知道了。」
帶著毅然決然的表情，伊莉斯轉身過去。
「帝都最南方的反應依然未離開第九街區。請動作快！」
跳躍。
少女外表的不完全神性機關躍至半空中。
她踩著房屋的外牆跳向隔壁大樓的天花板，再從那裏高速穿過建築物的屋頂之間。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裏，大概隻用了不到四秒鍾吧。
「稍微進步了一些嗎……」
我不禁這麽喃喃自語。
剛入學時的體能測驗，她可是在百米賽跑時摔了那麽大的一跤呢。當時簡直無法想象到她如今的身手。
「——不行不行，現在可不是沉浸在回憶的時候。」
我甩甩頭，切換腦中的意識。
確認槍劍的保險已經解除後，我往伊莉斯離去的反方向開始奔跑。機神的反應出現在第九街區。盡管不知道詳細位置，但畢竟是機神可能攻擊的主要據點，到了現場自然就能一目了然了。
「拜托，一定要趕上啊！」
是我先抵達，還是機神先破壞目標設施後揚長而去。
我在瓦礫散落的道路上全力狂奔。
……這就是機神的破壞力嗎。
瀝青路麵出現大規模的裂痕，整個地麵如同波浪一般高高低低隆起。電線杆不知受何種衝擊而攔腰折斷，上麵的電線也跟著全數被扯斷了。
就連房屋也是，即使沒有全毀也布滿了裂縫。
還有——
「站住！」
「！」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下意識停住，轉過頭去。
是一位紅發隨風飄動的少女。她輕鬆地扛著需要兩三名成人才能搬動的重機關槍，目光望向我這邊——
「什麽啊，這不是蜜卡兒嗎。」
「哎……哎呀，原來是凪。我還覺得奇怪，怎麽會有個動作緩慢的機神呢。」
「我已經很賣力了好嗎。」
我擦拭著臉頰上如瀑的汗水。
槍劍的重量也是原因之一，但周圍的火勢更是使得空氣加熱。仔細一看，還漂浮著無數的火花。
「不過看到你平安無事我也放心了。一路跑來這裏沒有過到半個人，老實說愈來愈覺得可怕呢。」
「我已經遇過兩批傭兵部隊了哦。隻不過，由於帝都的主力原本就是軍用人型機械體（
機器人），他們每個人都在大喊人手不夠。」
她麵不改色地聳聳肩膀。
包括蜜卡兒在內，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能單手扛起五十公斤以上的重機關槍，不但跑得比我快還顯得遊刃有餘。也難怪司令部會想要將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作為軍事的主要戰力。
「這麽說，出麵處理這場事態的，就隻有司令部的軍人和傭兵部隊了嗎？」
「畢竟所有的機神都開始暴動了。若是投入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也一起暴動的話，事態就真的無法平息下來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
難怪到處見不到避難的居民，也並未遭遇傭兵部隊。想必可以動用的人類部隊都已經往中央區的總督府集結了。
「不過，這也正是紫苑的目的。不是說她的目標並非司令部，很有可能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實驗設施嗎？」
「隻是有這個可能罷了。」
「話說怎麽沒看到伊莉斯同學呢？莫非又迷路了？」
「誰知道。要是沒搞錯方向的話，她應該正趕往總督府那邊。有兩具機神的反應往那裏移動當中，她趕過去阻止了。」
蜜卡兒揚起單邊的眉毛：
「……紫苑莫非就在——」
「不清楚。真要說的話，小不點聖女對上的機神有很有可能是紫苑。總之我現在得設法找到剩下的兩具，你要一起來嗎？我看你大概也不知道機神在什麽地方，一直像隻無頭蒼蠅亂找一通吧。」
「少……少囉唆！我跟你一起走。不過純粹隻是因為你一個人靠不住。」
鮮紅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嘔氣般地別過臉去。
好了，動作快吧——在對方的視線催促下，我再度開始奔跑。領前的是我，蜜卡兒則是緊跟在我後方。
「那麽，地點是？」
「第九街區，好像是帝都的最南端吧。那裏的兩具機神不知道在想什麽，機神反應完全沒有移動的跡象。」
「…………」
「怎麽了？莫非是想到了什麽嗎？」
說到這個，這家夥也是在帝都製造出來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吧。她應該比我更熟悉帝都的軍事設施才對。
「……那裏，該不會是諾艾西斯統籌工廠吧？」
蜜卡兒蹬地加快了速度。
轉眼間就來到我的身旁。
「那是什麽地方？」
「不，我自己也知道得不多，隻記得有這個設施罷了。聽說我和紫苑的開發者……他的研究設施就在其中。」
「唔！真的嗎！」
紫苑和蜜卡兒是出自於同一個研究者之手。
但蜜卡兒並不知道。
那個開發者，就是曾經將機神改造為不眠者的研究人員。
「這麽說來，很有可能被我猜中了嗎。」
我吞了吞口水。
劍帝和紫苑的目標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研究設施。倘若我們前往的地方就是不眠者的研究據點，那麽他們也就必定會過來。
「可是根據資料，那裏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ai研究設施哦。」
「大概隻是個掩飾吧。事實上機神的反應就出現在那裏，所以沒有不去的道理。你還記得位置嗎？」
「真是個蠢問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可是過目不忘的哦？」
麵露自信的笑容，蜜卡兒縱身一躍。她輕而易舉地躍起數公尺，飛越眼前阻擋的瓦礫。
「反倒是你才最讓人擔心。可別落在我後麵了。」
「可惡，就說我隻是個人類啊！」
我用手背拭去額頭的汗水。
將槍劍夾在手臂下，我一口氣衝上了瓦礫堆，轉眼間便追上了蜜卡兒遠去的背影。就這樣奔跑、追趕將近十分鍾左右。
眼前出現了一棟燃燒的工廠。
「就是這裏嗎？」
……呼——可惡，想不到還是一路衝刺到了這裏。
……在找到機神之前，要是體力消耗過多怎麽辦。
我擦拭著不斷自額頭流下的汗水。
然後踏入被鐵欄杆圍住的廣大用地內。沙——鞋尖傳來輕盈的觸感，炭化的植物整個碎裂，在風的吹拂下消失無蹤。
「似乎是某個起火點吹來的風呢。」
「看那裏就知道了。」
蜜卡兒指向這棟三層樓設施的屋頂。，自二樓延燒的火焰已經突破三樓，抵達屋頂了。看得出熊熊的火焰和濃煙至今仍在擴散當中。若要闖入其中的話，最好還是避免逗留過久。
「一個不小心，整棟建築物恐怕會完全崩塌呢。」
「我也這麽認為。崩塌還好說，反倒是煙霧導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比較危險。」
「……不過，有件事情實在不明白。」
將重機關槍的瞄準器對準了設施，蜜卡兒這麽開口：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棟建築物，牆壁各處都出現了裂痕，玻璃窗也全毀。看起來就像遭到十分強大的爆炸所波及——」
「你是說損害也太輕微了？」
我指著油漆剝落的牆麵。
我很清楚，機神的破壞力非同小可。即使做個美容操都能把我家牆壁打出大洞的伊莉斯算是個異類，但之前遭遇的紫苑，其機神術也具有非比尋常的威力。
「若是真的遭受機神直接攻擊，應該不至於隻有這點程度的損壞才對。就算整個被破壞得麵目全非也不足為奇。」
「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目的吧。」
調整著紊亂的呼吸，我一邊這麽說道。
「大肆破壞的話容易引人注目。傭兵的救援部隊人數雖少，但一樣在四處巡邏，要是被他們發現就麻煩了。既然如此，就嚴重破壞那些低優先度的設施，至於真正的目標則適度破壞，接著便是等待火災燒毀一切。如此一來，就能在沒有妨礙的情況下達成目的。」
「……說得也是。盡管執行起來很囉唆，但很難想象還有其他的理由。」
蜜卡兒不情不願地同意我的說法。
話雖如此，這隻是我個人的推測罷了。畢竟人類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想法是否會一致還很難說。
「雖不中，亦不遠矣。眼光真是不錯。」
這個聲音是——
來自我們注視的建築物，其正麵大門的方位。
「讓你們久等了。」
半開的正麵大門。
從中探出臉來的，是一名淡紫色雙眸的少女——不，我和蜜卡兒都很清楚，那其實隻是一具少女外表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紫苑……」
「猜中了嗎。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機神紫苑。
她幾近麵無表情地來回打量我們兩人。從她毫不驚訝的樣子看來，應該早就猜到我們會過來了。
「一旦派遣高機動力的兩具機神前往總督府，你們也隻能出動擁有機動力優勢的不完全神性機關了。所以來到這裏的必定就是你。看來計劃很順利呢。」
「這樣啊。那麽，所謂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又是什麽意思？」
「我們並未特意破壞諾艾西斯統籌工廠，這個推論是正確的。不過，理由卻是另有其他…………」
說到這裏，紫苑閉上了嘴巴。
她側目望向以前的同事，鮮紅色頭發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蜜卡兒，你會來到這裏是我失算了。為何要過來呢？」
「為了阻止你。」
「……蜜卡兒，你一向都是這樣。」
「？」
「
兩位這邊請。」
翻動和服，機神露出了不設防的背部。
無視於我和蜜卡兒對此反而提高警戒的舉動，她本人徑自踩著優美的步伐一路前進。往建築物的內部走去。
「知道這棟建築物的建造目的嗎？」
「……你是在問我？」
剛剛才從蜜卡兒那裏得知，這裏是紫苑的開發者曾經待過的研究所，負責從事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ai研究。
「如果蜜卡兒已經告訴過你，至少你應該知道這個設施被用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研究，而我的開發者曾經是這裏的研究主任。」
「聽你的語氣，似乎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
「普通對外公開的信息隻有這些。不過，我的開發者擔任研究主任時所進行的研究，還另有其他的項目。」
「……我大概能夠想象了。」
「或許吧。正因為如此，我和劍帝一直都在等你。」
她繼續走在瓦礫散落的走道上。
牆壁遍布無數裂痕，細小的粉塵不時白天花板掉落。
……有灑水過的痕跡。
……倘若自動滅火裝置沒有啟動，這裏早就成為一片火海了。
地板各處都有大量的積水。
苑仍毫不在意地筆直前進。明明已經觸碰到積水，在她走過之後卻絲毫不見波紋產生。
「紫苑，你究竟要走去哪裏？」
「不用擔心，這裏沒有任何陷阱。反正這個設施很快就會陷入火海，整個崩塌了。」
和服打扮的少女頭也不回地應答。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眾人繼續深入建築物內部。盡管中途也有好幾間看似研究室的房間，但她卻完全不放在眼裏。
最後——
「我們到了。」
她冷不防地停在一道遭粉碎的門前。
「這裏就是主要的研究室。雖然已被劍帝破壞，但我們腳邊這扇扭曲的門，應該可以看出是相當厚實堅固的。」
對開的機械門。
右側的牆壁裝有卡片認證機，與下方的鍵盤式解鎖裝置連接在一起。其構造或許是插入職員卡片後，若不在規定時間內輸入解鎖密碼便無法開門。
「不覺得很有趣嗎？入口的門也同樣安裝了認證式的保全裝置，隻有職員才能夠入內，卻又在此多準備了一道堅固的門。」
「所以？」
「因為裏麵的機密必須如此嚴加管理。這邊請。」
踏著門扉進到房間裏。
牆邊成排地擺放著十多個巨大水槽。裏麵裝滿了紅色、藍色、乳白色等，種類數不清的彩色溶液。
……什麽東西？
……這些詭異的玻璃槽究竟用在什麽地方？
盡管從尤米前輩那裏學會了機械工程的基礎，又在修複伊莉斯的時候自我充實了許多知識，但我卻完全看不出它們的用途為何？
「————凪，你看那個！」
尖叫的蜜卡兒。
循著對方的悲鳴，我望向房間的內部……然後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
……懷疑帝國是不是瘋了。
那裏居然有一隻「培養」在巨大水槽裏的幽幻種。
「……這是——」
喉嚨幹渴，無法發出聲音。
目光完全無法移開浸泡在深藍色溶液中的深紫色野獸。
「這就是帝國司令部瞞著我們所進行的研究嗎？」
「覺得很意外嗎？既然你們假設此處進行過不眠者的研究，應該也對眼前的水槽也有所心理準備才是。」
敲了敲水槽的玻璃部分，紫苑這麽說道。
「所謂的不眠者，就是讓沁力與魔笛同時附加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實驗。意即控製魔笛的實驗。為此，就需要一樣特殊的東西。」
「幽幻種的魔笛……嗎？」
這樣一來，水槽就有其用途了。用來捕捉幽幻種並采集它的魔笛，然後附著在機神身上。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這隻幽幻種在研究者之間似乎被稱為『沉睡之子』。相較於不眠者，你不覺得這個名稱很諷刺嗎？」
「那不重要，話說這家夥不是很危險嗎！萬一待會突然活動的話——」
「這隻個體已經完全衰弱了。」
機神的表情沒有變化。
「我徹底破壞了這個設施的能源基礎，確認水槽內的環境維持機能也一並停止。再過不了幾分鍾，這隻沉睡之子就會消滅了。」
「原來如此。不過，為何要這麽麻煩？你們根本沒有必要等到火勢蔓延，隻要從建築物外頭整個擊毀就好了吧。」
這是我進入研究所之前就有的疑問。
這裏是不眠者的研究場地，而消滅這裏則是機神最大的目的。然而，為何又要等待它自然毀滅呢？
「…………」
「不要保持沉默，回答我。還是說，你們又在盤算什麽？」
「我不希望它毀在我手裏。」
「？」
「我說過，這裏是我的開發者待過的研究設施。盡管……我無法接受他的做法，但研究目的始終是為了將幽幻種自這個世界除去。那不眠不休地埋首於研究之中的模樣，我是一路親眼看過來的。」
並排聳立的水槽。
仰望著這個水槽，紫苑的表情顯得十分心疼。
「為了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我必須破壞這裏。但是，這裏留下了我的開發者所投注的歲月。要親手破壞這樣的軌跡……我實在做不到。」
轟隆！
機神的周圍揚起無數火花。
「機神術！」
「接下來就是等待火勢的蔓延了。我想見證回憶被燒毀的最後那一刻。這才是我留在這裏的理由。」
茫然注視著天花板的機神。
……想要破壞卻下不了手的掙紮。
……似乎不像在說謊呢。
她在古代競技場也說過類似的話。開發者吊在房間的風鈴聲令人懷念。因為懷念，所以自己也跟著模仿了。
「————」
這時。
忽然間，紫苑指向水槽背麵。
「劍帝就在那條走道的房間裏。如今應該正在銷毀有關不眠者的一切資料。我們的目的便是清除所有這方麵的數據。一旦完成後，世上再也不會誕生不眠者了。」
「哦？那為何還要告訴我？」
「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盡管是不眠者的開發記錄，但同樣也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研究的最先進實驗資料。其中部分的實驗，或許還能活用在不完全神性機關的機能擴充上。」
「……混賬。」
感受著槍劍的重量壓在右肩上，我通過了紫苑的身旁。
「我說過，帝國那邊就由我來討公道。但若是我要取得那些實驗資料，你居然連一點意見也沒有。」
「那麽，你為何還要過去？」
「當然是因為那裏有個超級討厭的家夥。你說你很尊敬自己的開發者對吧？」
「那又如何？」
「那家夥傷害了尤米前輩。從來沒有任何開發者比那個人更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著想了。可是劍帝那個混蛋居然踐踏了。唯獨……唯獨這件事，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能這麽做。所以我要打完後把他帶到尤米前輩的麵前，叫他下跪認錯。」
「…………」
她什麽也沒說。
隻是在我經過時，目不轉晴地盯著我的側臉。
「蜜卡兒，你呢？」
「我和她還有一
些話要談。結束之後就會跟上去，所以你可不要衝得太快了。」
將重機關槍的準心朝向紫苑，蜜卡兒這麽說道。
在周圍飄浮的火花照耀下，那鮮紅的頭發更是耀眼醒目。
「要是死掉了，我可饒不了你哦？」
「不會的。我可是答應過，回到軍事學校後要幫你做全身保養呢。」
「～～！這……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在紫苑麵前說出來呢，笨蛋！笨蛋！不要管我，趕快先過去吧！」
啊，好痛。
蜜卡兒撿起腳邊的瓦礫向我丟來。我拔腿狂奔，逃出了兩人所在的房間。
「……好了，接下來就是一個人的旅程了。」
我在有照明燈的走廊上一路前進。
剛才的走道裏還有緊急照明，但這裏卻是一片漆黑。鑒於剛才的緊急照明燈運作正常，想必是這邊的災害用電纜被切斷的緣故。
「真糟糕。要是有夜視鏡就好了。」
不過很遺憾，行李已經夠多了。
除了增加重量的槍劍以及備用子彈，其餘的物品都未帶在身上。
「哦，這裏是——」
在能見度不到兩公尺的視野裏，我定睛凝視位於牆角的平麵圖。
這條走道的盡頭處是一個巨大樓層。第三隔離研究室——這裏大概就是紫苑所說的地方吧。接著是物品管理庫、數據室，以及空間最小的電源管理室。
劍帝的所在處無疑就是第二隔離研究室。
確認目的地後，我再度邁開腳步。然而走出去不到三步，我又猛然回過頭來，重新凝視一遍所內圖。
物品管理庫……數據室……電源管理室。
反複望著這三個樓層的名字，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我腦中。
「接得起來……嗎？這樣一來，時間設定就很重要了……把那個這樣弄，隻要能拿捏好時間的話……」
在黑暗中，我獨自一人嘀咕著。
「就三十分鍾好了。」
2
深藍色的視野裏。
白雲如稀釋的煙霧一般，被飛空艇的機翼切成了無數。其正下方正是鐵色的大都市——帝都。
聽說這裏建造了寶條軍事學校看不到的高樓大廈和巨大的設施，但從如此高的空域看下去，它們甚至比不上豆粒的大小。
「……凪學長跳下去了呢。」
望著凪轉眼間變成一個小黑點，席伊茫然地這麽說道。
未穿上降落傘就從如此的高空自由落體。不，或許該說是墜落比較正確。
「很完美的自由落體呢。蜜卡兒的降落傘好像順利打開了。」
站在逃生門旁，委員長獨自一人冷靜地俯視下方。
麵對狂風的吹拂，他用一隻手按住眼鏡以防被吹走，另一隻手則是巧妙地支撐住尤米的輪椅。
「至於凪——」
「凪……凪學長也會平安無事的……大概吧。更何況還有小伊在他身邊。」
席伊按住隨著旋風飄起的發側。
總之這裏的風太強了，讓人甚至快要無法睜開眼睛。更何況，下方的帝都據說有六具機神正在展開破壞。即使處於現在的高度，要是老停留在同一個位置就會有被盯上的危險。
「總……總之先關上逃生門吧。這裏的風又大又冷，尤米的身體會受不了——」
「等一下。」
就在席伊抓住逃生門的手把時，從旁伸出了一隻手拉扯她的製服下擺。
「……尤米小姐？」
「拜托，再讓我多看一眼。」
眼下的帝都。
她將輪椅盡量靠向逃生門，整個人從輪椅上探出身子。
「————」
「危……危險！再伸出去的話會墜落的！」
倘若沒有委員長撐住上半身，尤米或許已經掉下去了。她將一半以上的身軀暴露在機外，本人又更加伸長脖子，俯視著正下方的大都市。
大都市當中的某一點。
「怎麽了嗎，尤米小姐？喂，席伊，過來幫忙扶著，否則連我都要掉下去了。」
「————有了。」
「咦？」
委員長一臉錯愕。
「委員長同學，那邊還有降落傘嗎？」
「這艘軍用機上還有一堆……咦，莫……莫非我也要從這裏跳下去嗎？拜托饒了我吧！」
「我要下去。」
「咦？」
「果然還是不行。我必須和瑪格那當麵談談。」
尤米離開輪椅，踩著踉嗆的步伐開始行走。但走出去沒幾步就發出微弱的悲鳴，整個人雙膝跪倒在地。
「不……不可以，尤米小姐。交給凪學長和小伊處理的話，一定會……」
「……不是這個問題。我並非不相信他們。」
席伊急忙上前撐住她的身體。
即使如此，全身微微顫抖的她依然沒有放棄，目光筆直地瞪向正前方——安裝於後方座位上的緊急降落傘。
「因為我是瑪格那的開發者。要是我不原諒他的話，即使獲得其他人的原諒，那孩子一樣會繼續孤獨下去……」
*
散發紅光的燈火。
細小的火花飛舞著，附著在房間的牆壁和天花板之後消失無蹤。
——啵！
濺出的火焰擊中臉頰以及背部。
不過，僅僅如此而已。
這對於自己的鋼鐵之身毫無意義。不會痛也不覺得燙。我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因為我和人類不同。
「……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單獨交談了呢。」
將重機關槍朝向天花板，蜜卡兒對眼前的舊同事這麽開口。
紫苑。
不，如今是機神orbie sion（奧比耶·紫苑）【真實契約者】吧。
在未央山脈成為機神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在未央山脈，將成為機神的權利從我手中奪去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你應該知道，我來到這裏是為了說什麽吧？」
「……請凪幫你做全身保養嗎？」
「不……不是的！絕對不是這樣！」
蜜卡兒反射性地就要搖頭否認。
——把握這一瞬間的空檔。
「蜜卡兒，你就這麽喜歡他嗎？」
機神紫苑轉眼逼近至麵前。
彼此的瀏海幾乎互碰，鼻尖幾乎要接觸的極近距離。
「！」
「你想必也很清楚才對，他並沒有能力對你進行維護。」
「幹嘛突然靠過來！」
蜜卡兒急忙向後跳去拉開距離。
「你的構造和我一樣。換而言之，唯有具備維護機神的技術，才有能力進行全身的保養。而他並不具備如此高超的技術和知識吧？」
「…………」
「一直到現在，你大概都是靠著自我檢測來代替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定期診斷吧……還是說，你就如此關心他嗎？以往那麽討厭和開發者以外的人類進行接觸的你。」
「關於這點，紫苑你也一樣吧。」
「我的診斷是交給尤米負責的。隻能說是名不虛傳。你不妨也乖乖拜托尤米如何？相信她會很樂意幫忙的。」
機神用手掌輕輕接住從天而降的火花。
其身上的淡紫色和服，想必也是以耐火的布料所製成。沐浴在如此大量的火花裏竟絲毫沒有燃燒的跡象。
「凪也曾經修複過伊莉斯同學哦。」
「那是因為不完全神性機關的製作者是尤米的緣故。
憑借著過去在尤米底下學習的經驗，他勉強能掌握尤米所製造的機神構造為何。但蜜卡兒，你不一樣。製作你的人和凪毫無瓜葛。保養你和保養不完全神性機關，兩者所需的要素完全不同。」
「正是如此。」
「那麽，這又是為什麽？」
紫苑這麽追問。
並非為了讓自己難堪，這純粹是在探究自己真正想法的一個問題。她那清澈的雙眸仿佛這麽訴說著。
「紫苑，你的想法總是和我截然相反。」
「？」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曾期待，凪第一次幫我全身保養時會做得多麽完美哦。那個品行不良、人生總是處於潦倒的男人，怎麽可能理解我這具超精致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呢。」
機神疑惑地注視這邊。
相較之下，蜜卡兒則是故意露出一種促狹的笑容。
「不過無所謂。第一次不成功也無妨。第二次，第三次，隻要繼續嚐試錯誤，就算他再怎麽笨也總有成功的一天。這樣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凪的確不像尤米或是我們的開發者那樣天賦異稟，但他卻擁有一項最重要的特質。你不這麽覺得嗎？」
「是什麽？」
「就是『濫好人』。在我認識的人類當中，沒有人能比他更無私、更認真、更親切地投身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了。」
「…………」
這次換成紫苑沉默了。
……沉默，無言以對。
……這應該是她有所同感的最佳證明了吧。
既然如此還來得及。
她聽得進自己的話。紫苑還能體認到，世界上存在著像尤米或凪這樣為了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著想的人類。
一切都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蜜卡兒，你遇見了一個好的人類呢。」
紫苑緩緩抬起臉。
臉上帶著些許的微笑。
「看起來，你真的比軍中時還要快樂多了。」
「是的。所以我才會這麽生氣。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距離人類所謂『憤怒』的感情是如此接近。」
蜜卡兒舉起重機關槍，將槍口鎖定對方。
重量超過五十公斤，需要兩名人類傭兵才可勉強搬運的武裝，僅憑借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臂力就能夠輕易地操作。
「紫苑，罷手吧！同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我無法繼續坐視你的破壞行為了。」
「這我不能答應你。我也是抱持著相當的決心而行動。」
「那我隻有強行將你製伏了。」
「身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卻想要製伏機神？這是不可能的。你真的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嗎？」
鈴——充滿清涼感的聲響。
是吊掛在紫苑的和服袖子左右，衣服的下擺處也同樣左右各吊一隻的風鈴。並非音波兵器或通信裝置，那隻是普通的玻璃製鍾鈴。
……紫苑變了呢。
……身為普通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時，根本就不會帶著那種東西。
「蜜卡兒，你應該很清楚，普通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和機神之間的戰力差距是——」
「才一千兩百五十倍而已。那又怎麽樣？」
紫苑充滿神秘感的眼眸，仿佛悉數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對此，蜜卡兒則是嗤之以鼻。
「我會阻止你的。這是我身為你的前同事該盡的職責。」
3
熊熊的火焰。
火紅的光輝將周圍的紙張數據和機械設備全數吞噬，並更進一步化為泛黑的紅蓮，將牆壁和天花板一並燒得焦黑。
第二隔離研究室。
麵積約長寬二十公尺。以一個研究室房間來說相當寬敞，但由於牆邊擺放著和剛才一樣的巨大水槽，使得感覺上狹窄了許多。扣除水槽所占的麵積，大約還有長寬十四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間可用。
而那家夥就站在中央。
「動作真慢。」
身穿黑色大衣的機神。
黑色眼眸透出銳利的目光，茶紅色的長發未反射出任何光澤。
纖瘦的身軀比成年男性高出半個頭，年齡約在二十五歲左右。擁有眉清目秀的白皙臉龐，表情卻帶著些許的哀愁。
heckt magna（赫凱特·瑪格那）【劍帝】。
尤米前輩最初製造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也是最初的機神。
曾被譽為帝國最強的戰力。
「是在紫苑那裏耽擱了嗎？」
「聽她講了一堆以前的事情。」
舉起槍劍，我瞪著眼前的劍帝。
我所站立的位置是房間入口，而且不再輕易接近對方。老實說，若考慮到那家夥的機動力，就算距離一百公尺也不夠保險。
「所以呢？你自己不是也接受了不眠者的實驗嗎？你能同時使用沁力魔笛，應該就是這個緣故吧？」
「……紫苑那家夥。」
劍帝的雙眸變得如劍尖一般銳利。
「居然連這種事情也說了嗎。原來如此，難怪花了這麽久的時間—不過，這已經過去了。隻要破壞這個研究所，不眠者便不再誕生，往後也不會再有機神或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像我一樣成為實驗體而犧牲了。」
「是啊。這場火似乎燒得很猛嘛。」
研究室內的火焰陸續點燃其他物體，同時逐漸增強當中。於業火中心處燃燒的數據和機械，可以看得出它們都已經變成黑炭了。
——不眠者已不會再誕生。
——在這個前提下，計劃已經達成原先的目標了。
「這樣你滿意了嗎？」
「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滿意了。你說得對，不眠者不會再誕生。設施付之一炬，數據和記錄也全滅。沒有比這更豐碩的成果了。在這個前提之下是你贏了沒錯。」
「……你想說什麽。」
「所以，你已經沒有大肆破壞的理由了吧？」
指著熊熊燃燒的火焰，我繼續道：
「聽完紫苑的說法，我大致都理解了。同時也知道，機神蓄意反叛帝國一事有相當的理由。所以即使這個研究所燒毀，研究成果就此消失，我也不會去理會。反倒是慶幸那種倒胃口的家夥不會再被量產出來了。」
「…………」
「所以，已經很夠了不是嗎？關於不眠者一事，我也感到相當氣憤。你們的心聲，我會代為向司令部抗議的。所以就此罷手吧。再繼續下去，隻會更加深我們雙方的歧見。」
「紫苑她答應了嗎？」
冰冷而堅硬。
身穿黑色的機神，聲音聽起來就仿佛一塊鋼鐵。
「你想必也對紫苑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吧。結果如何呢？紫苑乖乖點頭答應了嗎？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
「將敵方幽幻種的魔笛置於控製下的實驗。對於帝國來說，不眠者是最大的機密，也是最後的底牌。你也在剛才的房間裏看到水槽內的幽幻種了吧？那個時候，你的腦中應該掠過一絲不安，擔心它會不會突然發動攻擊。」
「……是啊。」
「當然會了。次數還多得數不清。在經過無數次反複的實驗後，才終於達到現在的完全昏睡狀態。即使看似處於穩定狀態，一個小時後也經常打破水槽突然逃出來。而每一次犧牲的，總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捕捉幽幻種，遠比單純將其消滅要來得困難。
為了製伏掙紮的幽幻種，每次不知有多少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被下令出動，
然後就此犧牲。
劍帝目擊了這樣的場麵。
「現在的我，是建立在幾十具幾百具同伴的犧牲之上。在被強製選為不眠者的被驗者之後，又得知了這項事實。這其中的苦惱，你大概無法理解吧？」
「…………說得也是。」
我咬緊牙根。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於點頭有這麽強烈的排斥感。因為點頭，就代表我這個居住在帝國的人類承認了帝國的所作所為。
……我——
……我們人類，就是憑借這樣的犧牲獲得了短暫的安逸。
「不過，今後不會再有不眠者了。實驗設施也就此燃燒殆盡。這樣子你還是不肯罷手嗎？」
「不可能。不眠者和這個設施，不過是病原體導致的症狀之一罷了。隻要還留著帝國司令部這個病毒，即使沒有了不眠者，類似的研究一樣會接二連三地出現。」
「是嗎，這樣啊。」
沒有錯。
這個研究所並非元凶。可以說，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是被他們長年服務的帝國給背叛了。
「所以尤米前輩也被你劃入帝國可恨的一分子嗎？」
「…………」
沉默的黑色機神。
「尤米她不一樣。」
「不一樣？」
「……真是無趣。我和紫苑不同，可不打算什麽都告訴你。」
「哈，不想說就別勉強了。」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
然後，筆直地亮出槍劍的槍口。
「不過啊，你傷害了尤米前輩，傷害了和不眠者毫無關連的前輩。光是這個事實，你即使是下跪磕頭一億次也不夠。我絕對要把你打個半死，然後帶到尤米前輩的麵前叫你賠罪。僅此而已。」
劍帝不發一語。
唯獨其雙手緊握的黑色刀劍反射出怪異的光芒。
「那把槍劍，你以為還能傷得了我嗎？」
「你說呢？」
……在古代競技場，我一發子彈也未能擦中紫苑的身體。
……劍帝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才對。
這樣很好。
這麽一來才會有勝算。
「————」
劍帝默默走來，看似很隨意地拉近距離。
盡管深信自己能躲開子彈，他依然沒有放鬆警戒，選擇了逐步接近的保險做法。
——這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一步又一步，機神以熊熊的火焰為背景不斷靠近當中。就在劍帝跨越雙方相距十公尺的界線時，我扣下了扳機。
爆炸聲。
強烈的後座力化為劇痛鑽入我的右肩膀。
「什麽！」
這個瞬間，劍帝輕聲叫了出來。
加農炮等級的子彈。機神在千鈞一發之際想要躲開足以擊穿戰車裝甲的超強火力，但卻失敗了。
轟隆！
落彈處的空間產生破裂，使得機神本體被刮飛至牆邊。在脆弱的牆上開了個大洞後，又直接撞向更後方的位置。
灰蒙蒙的塵埃及散落一地的瓦礫。
「——站起來。」
打中了！
強忍住近似歡喜的衝動，我用壓抑的聲音繼續說：
「這對你來說應該隻是小意思吧。我可不認為這麽一發就能夠打倒機神了。」
「……沒這回事。」
牆上的大洞，內部傳來踢開瓦礫的聲音。
果不其然，黑色的機神隨後出現在其中。
「機神的本體構造依然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倘若遭受比反坦克炮還強的攻擊，即使是機神也相當危險。沒錯，前提是命中的話。」
交叉於胸前的黑色雙劍。
無法閃躲——做出這個判斷的瞬間，他便選擇了防禦嗎。
「我已經嚴加提防了……但這又是怎麽回事？莫非紫苑給我的情報有誤？」
「不——我的身手就和古代競技場那時候一模一樣哦。」
「？不可能。既然紫苑躲得開，我怎麽會無法閃躲。」
即使在機神當中，對方也擁有首屈一指的反應值和機動力。
我並無意否定這一點。隻是沒有想到，剛才的一擊在判斷無法閃躲後，對方竟然還能夠做出完美的防禦。
——至於這個機關能保密多久，看來就是成敗的關鍵了。
「你究竟做了什麽？」
「誰知道。」
說畢，我動身衝向一旁，以弧形的軌跡繞行劍帝狂奔，同時自側麵再擊出一發子彈。
「！」
機神想要再次扭動身子閃躲。
然而卻來不及反應，這一次換成大衣的左肩處中彈。大衣的一部分粉碎，露出左肩直至手肘的人工皮膚。甚至連人工皮膚的橡膠部分也被燒焦，可見到受創嚴重的銀色金屬部分。
「換作是人類，左手臂已經受到撕裂傷和燒傷了。」
「或許吧。不過很遺憾，這還不至於限製我的機能，對於戰鬥毫無影響。」
他將手伸向大衣的左肩，強行將它扯了下來。
已經破爛不堪的部分反倒隻會成為負擔罷了。
「時間差。」
劍帝的口中這麽嘀咕。
「雖然隻有些微差距，但剛才的確出現了時間差。」
「哦——你指的是什麽？」
「子彈擊出的時間比你扣下扳機時還要快。這就是我無法閃避的原因。」
真有一套。
——冷汗自我的額頭滴落。
才擊出兩發就被看出端倪，接下來的第三發恐怕會——
「雕蟲小技。」
劍帝蹬地加速。
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圖。這家夥，是打算一直盯著我的手部動作嗎？
要不要開槍？
我猶豫了一瞬間，但此時不開槍的話，轉眼間就會被對方逼近並遭到砍傷。於是冒著子彈的秘密就此曝光的風險，我用力扣下扳機——
「喝！」
劍帝咆哮一聲。
他以雙劍擊落逼近至眼前的子彈，然後又橫向跳躍，藉此閃躲連續射出的第二發子彈。
「躲開了！」
「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看穿這個簡易的機關。」
劍帝降落地麵，掀起了一陣塵埃。
「你的子彈並非用扳機來擊發，而是靠著藏在左手的終端機進行遙控。」
「被看出來了嗎。」
我打開支撐槍劍的左手。
——哐當。
掉出一個連小孩子也藏得起來的小型按鈕終端。
「以右手扣扳機隻是個假動作。對我來說，子彈並未在應該發射的時間點襲來。而你就看準這個空檔，用左手的終端遙控擊發了。」
「是啊。這點子還不賴吧？」
子彈的初速為每秒六百公尺。
在距離十公尺的情況下，從發射到命中理論上隻要0.01秒。即使是機械的電子信號反射，這也是絕對無法閃躲的極短時間。關於這一點，當初子彈被躲開後我就大致猜到了。
即使是機神，也不可能在子彈發射後還能成功閃躲。
既然如此，對方又是以什麽作為閃躲的依據——
「當然是從我扣扳機的瞬間來判斷了。」
「看來我也沒必要特地承認了呢。」
機神悠然地回答。
沒錯，子彈是靠扳機擊發的。因此隻要扣扳機的時間有所偏差，就算是劍帝也很難躲開直撲而來的子彈。
一想到這裏，我便準備了兩種扳機。
槍劍本體的扳機是假的，真正的扳機則是藏在左手的遙控終端機。原本以為這樣一來就能夠騙過機神……
「但這對紫苑來說似乎毫無意義呢。」
「像她那樣動來動去的，我怎麽可能打得中。」
這並非發射時機的問題。古代競技場的那一戰，在麵對紫苑像蝴蝶一般的動作時，自己甚至連瞄準也做不到。
「原來如此。難怪紫苑會說『槍劍的身手令人發笑』。」
「少囉唆。」
我一腳踩碎地上的終端機。
——劈啪！
迸出些許的火花後，組件破碎四散，滾落在火焰即將逼近的地板上。
「小伎倆結束了嗎？」
「反正對你也無效了。既然如此，留著也隻會礙事。」
我往後方跳躍，試圖開拉距離。
然而，劍帝卻搶先我一步蹬地撲來。
一直線的衝刺。但中途卻突然改變路線往一旁跳去，采用之字形的軌跡穿梭於水槽之間一邊逼近。
這家夥！
竟然不是采用以往的直線軌跡。看來在發現紫苑的舞蹈確實有助於閃避後，他就毅然切換成子彈難以鎖定的複雜軌跡了。
「在那裏！」
一發，兩發。
子彈接連擊出，但也隻是穿過劍帝的殘影，在後方的牆壁上打出大洞罷了。第三發、第四發也是一樣，最多就擦過大衣的邊緣，擊碎了後方的水槽。
「唔！」
「相較於機械技師，射擊技術的確太不入流。」
機神躍至幾乎緊貼天花板的高度。下一刻，他翻動大衣猛蹬天花板，整個人從牆壁到地麵，再從地麵跑向牆壁，在房間裏不斷來回高速衝刺。
數不清在我周圍究竟繞了幾圈。
可惡，怎麽辦？雖然動作不像紫苑那樣詭異複雜，但憑借機神的機動力不斷改變位置的話，人類的動態視力實在無法精確地捕捉到。
就像現在，我隻能看到劍帝的殘影而已。
再加上背後搖曳的火焰，使得本體更加難以捉摸。即使一流的狙擊手，在這種狀況下要狙擊劍帝也是困難至極。
……糟糕了。
……這下子「來得及」嗎？
「你在看哪裏？」
劍帝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我回頭一望，機神已高舉著雙劍來到極近的距離。
「劍帝！」
「太慢了。」
相較於揮劍的機神，我則是急忙舉起槍劍。並非狙擊，而是利用前端安裝的刀劍來防禦。
「沒用的。任何人休想擋住我的劍。」
機神揮出右劍。
連混凝土牆都能輕易切開的黑劍直砍而來，而我也拿著槍劍由下而上劈出。
黑色的刀身與銀色的刀身。
伴隨聲響，兩種顏色的刀刃交錯。下一刻——
「……什麽！」
劍帝第一次瞪大了雙眼。
可以劈開一切物體的無雙黑刀，竟然被我手中的槍劍刀刃正麵擋下了。雙方的劍身劇烈碰撞，卻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缺損。
「那把劍是——」
「這算不上什麽東西哦。隻是特地準備來對付你的劍。僅此而已。」
我極盡挖苦地露出自信的笑容。
至於我的槍劍，上麵則裝備了一把會自行發出銀光的神秘細劍。
*
帝都·總督府區——
「好痛！」
雷射型的熱光束掃過了大腿的後側。裙子下擺在接觸到光束的瞬間，就仿佛從來不存在一般消失無蹤。
「…………」
銀發少女默默捏著裙子的邊緣。
「……你們——」
通往總督府的筆直公用道路上。
如今瓦礫散落，折斷的鐵柱和斷裂的電線橫躺在冰冷的路麵。
——沙沙！
踩著被燒紅的瓦礫。
滿臉憤怒的少女抬頭瞪向上空：
「已經受夠了！我那麽有耐心，親切和藹地想要說服你們。結果你們不但不聽，最後甚至還……真是慘不忍睹。看看這條路—直到遠方的瀝青路麵全被掀開，到處都是裂痕！」
對象是飄浮在空中的兩具機神。
然而機神們對此並未反駁，而是麵麵相觀。
『？那不是我們的做的哦。』
『是你剛才反擊的那一槍射偏的結果。』
「胡說！我從來沒有那種記錄！」
『啊？你在說什麽？』
『你剛才不是還很傻眼嗎？嘴裏嚷著「這下又要挨罵了」之類的——唔！』
浮在空中的一具機神忽然慘叫。
就這樣失去平衡，墜落位於正下方的民宅。
『等……等一下！哪有人突然就把瓦礫丟過來！而且這又是什麽可怕的輸出力量？居然用一塊石頭就突破機神的防禦！』
「……嗬……嗬嗬嗬，看來不需要丟第二塊了呢。」
將左手緊握的瓦礫碎片丟回腳下，少女的表情仿佛想到了什麽最好玩的惡作劇一般，露出詭異的笑容。
「不好意思，已經從我的記錄中消除完畢。我摧毀整條道路的事實完全不存在。沒錯，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傑作！因為我就是前來阻止你們的正義使者，完全女管家（女仆）機關伊莉斯！」
『機神居然會說謊！』
「這個不重要。總之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也想要早一點趕到凪的身邊！光是像這樣子短暫分開，我就覺得好痛苦！」
咆哮。
下一刻，不完全神性機關少女猛然蹬地。
*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
踩著腳下的無數彈匣，蜜卡兒往一旁跳躍。鎖定飛舞於半空中的機神，她用力扣下扳機。
「你以為躲得掉嗎？」
「！」
半空中的少女急忙踩著天花板修正軌道。降落至下方的地麵後，她又迅速飛奔至一旁擺放的巨大水槽邊緣。
然而，蜜卡兒的槍口已經對準了水槽本體。
槍口初速每秒八百五十公尺。
連發速度每秒七百發。
其填裝構造，就連滑翔的直升機都能夠輕易擊落。沐浴在槍林彈雨之下，水槽瞬間化為無數的玻璃碎片，襲向站立於上方的少女。
「嗚！」
少女發出微弱的悲嗚，自水槽上方落下。
「即使是你，也無法躲開如此之多的玻璃碎片吧。」
「……真令人驚訝。」
堆積如山的玻璃碎片整個晃動，從中竄出表情毫無變化的機神少女。
動作並沒有特別的改變。
然而，其臉頰和頸部都浮現出被子彈擦過的痕跡，就連身上的和服也滿是子彈打出的小洞。
「離開了軍中，你的射擊技術卻反而提升了……？就算是最近與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訓練當中也未曾中彈過，而你竟然能夠擊中。」
「我這個軍事學校的學生可不是白當的哦。」
「軍事學校的教育？你所就讀的軍事學校，資料中並未提及它是如此高水平的升學高中。」
「請說它擁有獨立自主的校風。先聲明，我朋友的射擊技術可不隻這樣哦。要是對上她，你現在早就變成蜂窩了。」
「…………」
極為挑釁的一句話。
然而，機神少女卻麵帶微笑地聽了進去。
「蜜卡兒，你變了呢。」
「什麽變了？」
「你變得比以前更加快活。身為軍
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你卻比人類更多話更開朗……不過，那份開朗相較以前更加自然了。」
「彼此彼此不是嗎？既然你也一樣這麽多話，為何『那個時候』什麽都不向我解釋呢？」
「那個時候？」
「別說你忘了。就是未央溪穀的事情。」
「……那個時候……嗎。」
紫苑的表情襲上一股黯淡。
「你依然還在恨我。」
「我並不是在恨你。」
將槍口對準遠處的紫苑，蜜卡兒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麽做！」
「那是你離開軍中一年前的事。」
換上一種仿佛在織生絲般的平靜口吻，紫苑說了下去：
「身為未央山脈的搜索部隊隊長，你將上層的搜索任務交給部下，自己則是單獨進入危險的地下坑道。曆經無數的土石流和坍方之後抵達了山脈深處，並在那裏發現了通往禁忌水晶的世界門對吧。」
「————」
「你當時很猶豫。發現世界門的你有權利接受禁忌水晶的洗禮並成為機神。然而，你卻認為還有其他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比自己更有資格成為機神，又懷疑自己被選為帝國最大戰力的機神，真的沒有問題嗎？」
「一點也沒錯。」
於是搜索部隊的隊長蜜卡兒，將現場的看守任務交給其中一名的部下，自己則是返回地麵，向帝國司令部報告發現世界門一事。
然而——
待報告完畢回來時，世界門和禁忌水晶都已經消失了。
「是你……紫苑。原本負責留守的你……通過世界門接受了禁忌水晶的洗禮。」
「正是如此。理由是機神的力量讓我一時衝動。」
「騙人！」
擊出的子彈。
紫苑對此無動於衷。子彈僅是從她遙遠的頭頂上通過罷了。
「那種謊言……我是不會相信的。」
「為何認為我說謊？對於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而言，進化為機神是最大的榮耀。我會為此而著迷也並不足為奇吧。」
「我們的開發者是同一人。我是舊型，而你是新型。盡管有所不同，但我還記得我們的思考基礎部分卻都是一樣。所以……我很清楚。紫苑，你在對我說謊。」
「…………」
「我並不恨你，反倒是覺得身為新型的你能夠成為機神，真是太好了。」
「那麽，你又為何如此執著於這件事？」
「我……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我……我——」
說不出話來。
對於擁有高性能信息處理能力的蜜卡兒來說，這種經驗還是第一次。
找不到最恰當的詞匯。要用什麽表情、什麽言語、什麽樣的口吻來麵對這個人才好？由於找不出最恰當的解決方案，所以……
幹脆順從感情的爆發大聲叫出來：
「————————回答我，紫苑！我一直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相信你是我最佳的搭檔！可是，為何要欺騙我呢！」
「我沒有義務回答。」
機神的雙眸變得銳利。
「那個真相是你不需要知道的真相。你今後隻要繼續在軍事學校裏，和人類的朋友過著悠哉的日子就好。」
「紫苑！」
「看來我說得再多也沒用了。」
機神的身體開始飄浮。
無論是熊熊烈火或重力，她無視於一切的束縛，動作優雅而流暢地飛往半空中。
「術式『真實彩色』。為世界帶來蒼碧的可能性。」
嘩啦！
紫苑的衣服下擺冒出水滴，在地麵形成小小的飛沫。
每一道飛沫，都化為能夠輕易吞噬蜜卡兒的巨大水球。
「！」
「以『藍色』覆蓋真實。」
巨大的水球在實驗室內來回彈跳，接觸牆壁的瞬間又變成巨大的飛沫。而這些飛沬，這次又形成水量更為龐大的海嘯。
可能有數千……不，是上萬公噸的水量？即將崩塌的研究所，其混凝土牆究竟能否承受如此高的水壓？
「你……想破壞這個研究所嗎！」
「我改變主意了。」
貼著天花板，紫苑用跳躍的方式躲開海嘯。
「這個研究所是我們的開發者所留下的回憶。然而，倘若能夠斬斷你的執著，我甚至不惜將它破壞掉。」
「……又這麽勞師動眾呢。」
將重機關槍抱在胸前，蜜卡兒縱身一跳。
她攀在牆邊擺放的巨大水槽邊緣，勉強躲過了吞噬整個室內的海嘯。
然而，紫苑也在眼前的水槽邊緣落地。
「我就知道你會上來。」
「嗚！」
麵對配合舞蹈般動作擊出的拳頭，蜜卡兒以重機關槍加以抵擋。衝擊。強化合金加工而成的槍身，在受到機神的拳頭攻擊後傳出吃力的聲響。
無奈之下，蜜卡兒隻得跳往後方的水槽。
不過，紫苑依舊搶先一步抵達。
「這是——？」
白皙的腿部自和服的下擺伸出，對準蜜卡兒的雙手用力一踢。
「要接下？還是避開呢？」
「！」
倘若迎麵接下，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會遭到破壞。蜜卡兒急忙放開槍支，縮回自己的手，紫苑的腳尖就這樣掠過製服的胸前位置。
重機關槍向下掉落。
在伸手撿之前，整把槍就會掉入水槽中。但這一次，蜜卡兒則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踢了槍身一腳。像球一般飛起的槍械在空中旋轉，就這樣回到了她的手中。
「！很不錯的判斷。」
「說得倒是輕鬆。」
距離大約四公尺。
就算是機神也無法躲開吧？然而下一刻，蜜卡兒便撤回了想要舉槍射擊的念頭。
「是剛才的水球？」
超高質量水球直撲而來，仿佛要將整個水槽壓碎。
遭到直接撞擊後，水槽出現裂痕，在下一刻便破碎四散。玻璃碎片和飛沫往四麵八方射出。
「好誇張的威力。是比水槍還厲害的水炮嗎……」
「多謝誇獎。」
紫苑重新整理亂掉的和服前襟。
沐浴在大量的飛沫下，使得衣服緊貼著皮膚。全身濕答答的她，那過於苗條纖瘦的體態清晰地浮現。
「聽到別人的稱讚，我就會欲罷不能。」
兩個，三個。
以跳躍閃避陸續飛來的水球，蜜卡兒感到背部撞上了牆壁。
——原來如此。
——打算先把我逼入死角嗎。
能夠跳過去的水槽，都被剛才的水球破壞殆盡了。背後是牆壁，但室內的水位又僅低於水槽頂部一些而已。
「已經無處可逃了哦。」
「是嗎？那可不一定。」
她將手伸向自豪的紅發，把上麵的發夾拔了出來。
「發夾？」
「是的。隻不過這是——」
尺寸足以藏在手指底下的發夾，蜜卡兒用力將它丟向一旁的牆壁。
嗶！
機械式的電子音。下一刻——
「有點危險的發夾哦。」
「莫非……」
緊接而來的巨響打斷了紫苑的話。
爆炸聲。
發夾大小的高性能炸彈將研究室的牆壁化為瓦礫，冒出的鮮紅色火焰和濃煙將最靠近的紫苑也一並吞沒。
崩塌的牆壁。
水從大
破洞流出，室內的水位也逐漸下降。
「呼！」
蜜卡兒回到地麵。
腳下被染成了藍色或紅色之類鮮豔的顏色，想必是剛才從破掉的水槽中流出的溶液吧。毒性恐怕很強。換成人類的話，稍微碰一下皮膚就會潰爛了。
「像這種時候，真該感謝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身體。」
她拭去臉上的煤灰。
大量濃煙使得確認困難，但自己的確目睹了紫苑受到爆風波及的瞬間。在那種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身體的關節部位想必會因高熱而變形，完全無法動彈。
「……紫苑。」
「你和凪都是一樣，無可救藥的濫好人呢。蜜卡兒。」
這個聲音來自後方。
「什麽？」
黑煙中突然伸出了一隻手。盡管人工皮膚的各處都被燒得焦黑，機神的手臂依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來。
「糟糕——」
「沒用的。」
蜜卡兒急忙交叉雙臂藉以防禦，但手臂依然自縫隙之間穿過。紫苑的手指，此時終於抓住了蜜卡兒的脖子。
「嗚……」
「你太天真了，蜜卡兒。為何不考慮追擊呢？」
黑煙散去。
不久後，出現一名全身灰炭的少女。身上的和服在爆風的高溫融解下纖維脫落，胸部將近有一半暴露出來，大腿也自下擺處大片露出。
「剛才的炸彈應該不隻一發吧？你隻要繼續投擲，說不定會對我造成有效的傷害。」
仿佛不經一折的纖細手臂。
但就是這麽一隻手抓住了蜜卡兒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抬起至半空中。
「嗚……！」
「為何要猶豫呢？我是背叛帝國的機神，或許也會將你心愛的朋友卷入其中。但你為什麽又——」
「……這是……我最後的忠告…………」
蜜卡兒反過來抓住束縛自己的這隻手。
——沒錯，炸彈確實還剩另外一發。
——因為我左右各有一個發夾。
自爆專用。
這原本是用來與幽幻種同歸於盡的。為了保護人類而犧牲自己，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宿命，所以才配備了這種東西。
……想不到竟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之間的鬥爭……凪……你看了之後會有什麽感想呢？
「戰力相差一千兩百五十倍。不過，性命卻是一比一相等。」
「唔，難道你——」
「打從一開始，我就隻有這個方法可以阻止你了。」
即使為以前的同事。
如今卻是情誼決裂的敵人。不，正因為是以前的同事，所以自己必須要阻止她。倘若……那個時候，自己毫不猶豫成為機神的話，或許就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紫苑了。
凪，對不起。
我無法遵守讓你保養的約定了……
「蜜卡——」
「我們一同長眠吧，紫苑。就像一同誕生時那樣融洽、安詳……」
緊握住對方的手，蜜卡兒麵露微笑。
最後——
起碼在最後一刻，能再次回到與最好的朋友一起的那段時光。
蜜卡兒啟動發夾外型的炸彈。
不，是想要啟動。就在這前一刻。
——嘰——
蜜卡兒的聽覺偵測到刺耳的聲音。
下一刻……仿佛全身的可動部位都石化了一般，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什麽？」
身體……好重？
這究竟是？
「這是……什麽東西……」
就連紫苑也露出同樣的痛苦表情，最後終於放開手臂，整個人跪在地麵。莫非有人透過外部數據幹擾了我和紫苑的行動程序嗎？
這恐怕是針對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專用的強製資料。
機神自己是不可能準備這種程序的。然而，帝國同樣也不至於立刻拿出這種反製辦法。
這麽說——
會想出這種尋常辦法的，就蜜卡兒所知隻有一個人。
4
「這是……」
保持揮劍的姿勢，劍帝停下了動作。
「機神專用的機能停止程序嗎。」
「像那種厲害的東西，我一個晚上怎麽弄得出來呢——又不是尤米前輩。」
麵對機神的黑刀，我用銀色的劍將其擋下。
當然，憑我的臂力自然不可能接下機神的劍。更進一步來說，普通人是絕對無法反應家夥的速度的。
然而，現在卻完全反應過來。
就連劍帝揮出的劍，也勉強能夠正麵接下了。
「這隻是針對運動體發射幹擾電波的程序。而且我不知道如何將對象限定為機神，所以如今這一帶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大概都動彈不得了吧。」
「真是棘手的電磁結界。」
劍帝抽劍向後退去。
其動作已經降低至普通人類的水平了。盡管如此，我還是很訝異他為何還能活動。應該說是錯愕才對。
「你好像還能動不是嗎？」
「除了我以外大概全滅。就連紫苑或許也無法戰鬥了。不過這樣好嗎？你的同伴裏也有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吧。」
「有效範圍頂多隻有幾十公尺罷了。伊莉斯在這範圍外。嗯，蜜卡兒說不定會被影響而動彈不得吧。要是她正在和紫苑交戰反而正合我意。」
「為什麽。那是你的同伴吧。」
「我的想法和之前一樣哦。兩具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不是在打架嗎？既然她們雙方扭打在一起，那麽我就剛好來當個和事佬。不對嗎？」
「…………」
原本想說些什麽的劍帝又閉上嘴巴。
接著開口時，已經換成另一個話題了。
「幹擾程序的發動原理實在讓我不解。應該沒有明顯的觸發才對。莫非是定時的？」
「不——我可是看準了時機哦。」
我用槍劍的前端指向自己的腳邊。
我的鞋尖。在哪裏，有我剛才踩爛的槍劍遙控終端的零件。
「！是那個操控終端！」
「是啊。裏麵原本就裝了釋放幹擾程序的機械，我將外殼踩壞，程序就在這一帶流出了。」
伊莉斯在身邊時無法使用。
就因為這樣，一開始我並未讓程序流出。嗯，不過伊莉斯大概也不會因這種臨時趕工出來的程序而無法動彈吧。
「為了對付我，你準備得相當周到呢。」
「是啊。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東西也包括在內哦？」
槍劍前端的耀眼刀身。
即使幹擾程序可以限製劍帝的行動，若沒有這個刀身，到頭來還是無法抵擋雙劍吧。
……真要感謝伊莉斯和蜜卡兒。
「你的劍，秘密就在於極度細小的振動吧？尤米前輩也說過，無論是金屬或任何的材質都能切斷。既然了解原理，隻要擬定對策就行了。」
「是不完全神性機關實體化出來的劍？」
「猜錯了。這是在凱旋都市買來的普通鋼鐵製刀刃。據說是出白手藝高超的工匠，但一樣是市麵上販賣的零件罷了。」
「鋼鐵製？」
劍帝用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但過了不到幾秒，那表情隨即轉變為自信的笑容：
「……原來如此。你用那把劍作為骨架，外麵鍍上一層不完全神性機關的沁力結晶嗎？難怪我的劍會被彈開。」
「以
帝都威爾艾倍倫。
通稱為機工都市。
遠古時代發展為一座蒸氣機城市，在發現大型的鋼鐵礦脈之後便著手於軍事兵器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量產，自此變得更加繁榮。
中心區建有銀色的巨大要塞。
這裏便是總督府和帝國司令部的根據地。
位於其外側的市區林立著鐵灰色的房屋，無數的電線和鐵管在頭頂上交織成蜘蛛網狀。
我一直都是這麽聽說的，然而——
「可惡，這裏也不行嗎！」
奔馳在市區的公用道路上，我一麵這麽罵道。
遭到破壞的工廠，鐵管不斷吐出黑色的蒸氣。蜘蛛網狀交織的電線也幾乎全數斷裂，吊掛在電線杆上。
——電力係統首先被摧毀了嗎。
市區所有的照明全數中斷，機械係統也大部分停止運作，帝都的軍人和雇傭兵都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想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遭到了機神的攻擊吧。
「伊莉斯，那邊怎樣？」
「沒有人類的蹤影。隨處可見彈痕及被拋棄的醫療用具，但應該都是傭兵部隊所留下的。」
清除瓦礫堆的同時，伊莉斯一邊這麽回答。
「多數的居民可能都躲進家中的地下避難所了。幸好敵方勢力的目標是帝都的主要據點，對普通房屋的攻擊優先度較低。」
「…………」
「凪？」
「……敵方勢力……嗎？」
身為機神的伊莉斯，如今將同為機神的同事稱作敵人。而迫使她不得不這麽做的，無疑—就是人類。
盡管心裏很清楚，但想必一定覺得相當煎熬吧。
「伊莉斯————」
「我並沒有勉強自己哦？」
清除掉阻擋去路的瓦礫，我家的無能女管家（女仆）這麽說道。
「我知道凪很在意我的感受。而且，也很清楚凪相當關心和我一樣的其他機神。我相信凪是足以托付一切的。在製止這次的暴動後，凪一定會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指引一條最佳的道路。」
「怎麽突然把我愈捧愈高了。」
「要我來說的話，這還隻是個開端。凪將來一定能完成更加偉大的事業。」
瓦礫清除完畢，伊莉斯轉而拭去臉上沾到的灰炭。
讓我大傷腦筋的是，那回頭顧盼的表情竟顯得那麽自信。
「我已經大致將瓦礫清除。由於並未發現被埋在瓦礫底下的傷者，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放心前進了。」
「……嗯嗯。」
真的可以放心。
至今並未有任何的傷亡，可說是人類的幸運之一。
這對於機神來說也是一樣。
倘若人類出現了死傷者，即使事態平息後也有可能會針對所有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展開譴責。身為首謀的機神就算遭到廢棄的下場也不足為奇。
「還來得及。現在罷手的話還有解決的空間。」
「是的。」
伊莉斯用力點頭。
「紗砂剛才傳送念話過來。她和薩莉各自遭遇了一具機神，目前似乎已經展開戰鬥。」
「話是這麽說，不過一直找不到位置啊……」
要在帝都這個麵積大得驚人的城市裏尋找六具機神。
即使對方再怎麽大肆破壞，如今在四處都是爆炸租起火的情況下實在難以尋找。
「反過來說，小不點聖女她們是怎麽找到機神的？」
「很可能是感應到高階的沁力波長。禁忌水晶所賦予的沁力十分強大，所以應該是以它作為一種標記。」
機神少女展開雙手，仰望天空。
「目前能確認機神的沁力數共有六個。其中兩個由於同時也可測得紗砂她們的波長，故判斷為戰鬥中的機神。至於剩下的四個，其中兩個正停留在遠離中心區的帝都最南方。最後兩個則是高速移動中，看得出動向是往中心區前進。」
「那個移動中的反應格外可疑呢……」
機神和紫苑這組人馬正在前往帝國司令部。在這種狀況下，隻要考慮對方的勢力，自然就能得出這個結論了吧。
……不過，總覺得不對勁。
……那兩個不會動的反應是怎麽回事？
六具機神就是包括劍帝和紫苑在內，帝國擁有的所有機神數量了吧。其中的兩具不會動？會是這兩具剛好並未引發暴動所致嗎？或者引發暴動，但已經被製伏了？
「可惡……還是不行。沒有時間猶豫了。」
我抓亂自己的頭發。
「伊莉斯，你追得上移動中的那兩具嗎？」
「現在立刻動身的話可以辦到。預計會在總督府前方四十公尺處遭遇。」
「那就快去吧。不管有沒有猜對，如今也隻有你才可以追上他們。要是等我也一起跑過去就來不及了。」
「——凪呢？」
「我沒有把握和機神玩追逐戰，現在能追上的隻有停止中的那兩具。我過去看看那邊的狀況如何。」
「…………」
「別露出那種表情。要是擔心我的安危就趕快追上去，然後回來跟我會合。」
「……知道了。」
帶著毅然決然的表情，伊莉斯轉身過去。
「帝都最南方的反應依然未離開第九街區。請動作快！」
跳躍。
少女外表的不完全神性機關躍至半空中。
她踩著房屋的外牆跳向隔壁大樓的天花板，再從那裏高速穿過建築物的屋頂之間。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裏，大概隻用了不到四秒鍾吧。
「稍微進步了一些嗎……」
我不禁這麽喃喃自語。
剛入學時的體能測驗，她可是在百米賽跑時摔了那麽大的一跤呢。當時簡直無法想象到她如今的身手。
「——不行不行，現在可不是沉浸在回憶的時候。」
我甩甩頭，切換腦中的意識。
確認槍劍的保險已經解除後，我往伊莉斯離去的反方向開始奔跑。機神的反應出現在第九街區。盡管不知道詳細位置，但畢竟是機神可能攻擊的主要據點，到了現場自然就能一目了然了。
「拜托，一定要趕上啊！」
是我先抵達，還是機神先破壞目標設施後揚長而去。
我在瓦礫散落的道路上全力狂奔。
……這就是機神的破壞力嗎。
瀝青路麵出現大規模的裂痕，整個地麵如同波浪一般高高低低隆起。電線杆不知受何種衝擊而攔腰折斷，上麵的電線也跟著全數被扯斷了。
就連房屋也是，即使沒有全毀也布滿了裂縫。
還有——
「站住！」
「！」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下意識停住，轉過頭去。
是一位紅發隨風飄動的少女。她輕鬆地扛著需要兩三名成人才能搬動的重機關槍，目光望向我這邊——
「什麽啊，這不是蜜卡兒嗎。」
「哎……哎呀，原來是凪。我還覺得奇怪，怎麽會有個動作緩慢的機神呢。」
「我已經很賣力了好嗎。」
我擦拭著臉頰上如瀑的汗水。
槍劍的重量也是原因之一，但周圍的火勢更是使得空氣加熱。仔細一看，還漂浮著無數的火花。
「不過看到你平安無事我也放心了。一路跑來這裏沒有過到半個人，老實說愈來愈覺得可怕呢。」
「我已經遇過兩批傭兵部隊了哦。隻不過，由於帝都的主力原本就是軍用人型機械體（
機器人），他們每個人都在大喊人手不夠。」
她麵不改色地聳聳肩膀。
包括蜜卡兒在內，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能單手扛起五十公斤以上的重機關槍，不但跑得比我快還顯得遊刃有餘。也難怪司令部會想要將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作為軍事的主要戰力。
「這麽說，出麵處理這場事態的，就隻有司令部的軍人和傭兵部隊了嗎？」
「畢竟所有的機神都開始暴動了。若是投入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也一起暴動的話，事態就真的無法平息下來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
難怪到處見不到避難的居民，也並未遭遇傭兵部隊。想必可以動用的人類部隊都已經往中央區的總督府集結了。
「不過，這也正是紫苑的目的。不是說她的目標並非司令部，很有可能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實驗設施嗎？」
「隻是有這個可能罷了。」
「話說怎麽沒看到伊莉斯同學呢？莫非又迷路了？」
「誰知道。要是沒搞錯方向的話，她應該正趕往總督府那邊。有兩具機神的反應往那裏移動當中，她趕過去阻止了。」
蜜卡兒揚起單邊的眉毛：
「……紫苑莫非就在——」
「不清楚。真要說的話，小不點聖女對上的機神有很有可能是紫苑。總之我現在得設法找到剩下的兩具，你要一起來嗎？我看你大概也不知道機神在什麽地方，一直像隻無頭蒼蠅亂找一通吧。」
「少……少囉唆！我跟你一起走。不過純粹隻是因為你一個人靠不住。」
鮮紅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嘔氣般地別過臉去。
好了，動作快吧——在對方的視線催促下，我再度開始奔跑。領前的是我，蜜卡兒則是緊跟在我後方。
「那麽，地點是？」
「第九街區，好像是帝都的最南端吧。那裏的兩具機神不知道在想什麽，機神反應完全沒有移動的跡象。」
「…………」
「怎麽了？莫非是想到了什麽嗎？」
說到這個，這家夥也是在帝都製造出來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吧。她應該比我更熟悉帝都的軍事設施才對。
「……那裏，該不會是諾艾西斯統籌工廠吧？」
蜜卡兒蹬地加快了速度。
轉眼間就來到我的身旁。
「那是什麽地方？」
「不，我自己也知道得不多，隻記得有這個設施罷了。聽說我和紫苑的開發者……他的研究設施就在其中。」
「唔！真的嗎！」
紫苑和蜜卡兒是出自於同一個研究者之手。
但蜜卡兒並不知道。
那個開發者，就是曾經將機神改造為不眠者的研究人員。
「這麽說來，很有可能被我猜中了嗎。」
我吞了吞口水。
劍帝和紫苑的目標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研究設施。倘若我們前往的地方就是不眠者的研究據點，那麽他們也就必定會過來。
「可是根據資料，那裏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ai研究設施哦。」
「大概隻是個掩飾吧。事實上機神的反應就出現在那裏，所以沒有不去的道理。你還記得位置嗎？」
「真是個蠢問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可是過目不忘的哦？」
麵露自信的笑容，蜜卡兒縱身一躍。她輕而易舉地躍起數公尺，飛越眼前阻擋的瓦礫。
「反倒是你才最讓人擔心。可別落在我後麵了。」
「可惡，就說我隻是個人類啊！」
我用手背拭去額頭的汗水。
將槍劍夾在手臂下，我一口氣衝上了瓦礫堆，轉眼間便追上了蜜卡兒遠去的背影。就這樣奔跑、追趕將近十分鍾左右。
眼前出現了一棟燃燒的工廠。
「就是這裏嗎？」
……呼——可惡，想不到還是一路衝刺到了這裏。
……在找到機神之前，要是體力消耗過多怎麽辦。
我擦拭著不斷自額頭流下的汗水。
然後踏入被鐵欄杆圍住的廣大用地內。沙——鞋尖傳來輕盈的觸感，炭化的植物整個碎裂，在風的吹拂下消失無蹤。
「似乎是某個起火點吹來的風呢。」
「看那裏就知道了。」
蜜卡兒指向這棟三層樓設施的屋頂。，自二樓延燒的火焰已經突破三樓，抵達屋頂了。看得出熊熊的火焰和濃煙至今仍在擴散當中。若要闖入其中的話，最好還是避免逗留過久。
「一個不小心，整棟建築物恐怕會完全崩塌呢。」
「我也這麽認為。崩塌還好說，反倒是煙霧導致的一氧化碳中毒比較危險。」
「……不過，有件事情實在不明白。」
將重機關槍的瞄準器對準了設施，蜜卡兒這麽開口：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棟建築物，牆壁各處都出現了裂痕，玻璃窗也全毀。看起來就像遭到十分強大的爆炸所波及——」
「你是說損害也太輕微了？」
我指著油漆剝落的牆麵。
我很清楚，機神的破壞力非同小可。即使做個美容操都能把我家牆壁打出大洞的伊莉斯算是個異類，但之前遭遇的紫苑，其機神術也具有非比尋常的威力。
「若是真的遭受機神直接攻擊，應該不至於隻有這點程度的損壞才對。就算整個被破壞得麵目全非也不足為奇。」
「或許這就是對方的目的吧。」
調整著紊亂的呼吸，我一邊這麽說道。
「大肆破壞的話容易引人注目。傭兵的救援部隊人數雖少，但一樣在四處巡邏，要是被他們發現就麻煩了。既然如此，就嚴重破壞那些低優先度的設施，至於真正的目標則適度破壞，接著便是等待火災燒毀一切。如此一來，就能在沒有妨礙的情況下達成目的。」
「……說得也是。盡管執行起來很囉唆，但很難想象還有其他的理由。」
蜜卡兒不情不願地同意我的說法。
話雖如此，這隻是我個人的推測罷了。畢竟人類和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想法是否會一致還很難說。
「雖不中，亦不遠矣。眼光真是不錯。」
這個聲音是——
來自我們注視的建築物，其正麵大門的方位。
「讓你們久等了。」
半開的正麵大門。
從中探出臉來的，是一名淡紫色雙眸的少女——不，我和蜜卡兒都很清楚，那其實隻是一具少女外表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紫苑……」
「猜中了嗎。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機神紫苑。
她幾近麵無表情地來回打量我們兩人。從她毫不驚訝的樣子看來，應該早就猜到我們會過來了。
「一旦派遣高機動力的兩具機神前往總督府，你們也隻能出動擁有機動力優勢的不完全神性機關了。所以來到這裏的必定就是你。看來計劃很順利呢。」
「這樣啊。那麽，所謂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又是什麽意思？」
「我們並未特意破壞諾艾西斯統籌工廠，這個推論是正確的。不過，理由卻是另有其他…………」
說到這裏，紫苑閉上了嘴巴。
她側目望向以前的同事，鮮紅色頭發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蜜卡兒，你會來到這裏是我失算了。為何要過來呢？」
「為了阻止你。」
「……蜜卡兒，你一向都是這樣。」
「？」
「
兩位這邊請。」
翻動和服，機神露出了不設防的背部。
無視於我和蜜卡兒對此反而提高警戒的舉動，她本人徑自踩著優美的步伐一路前進。往建築物的內部走去。
「知道這棟建築物的建造目的嗎？」
「……你是在問我？」
剛剛才從蜜卡兒那裏得知，這裏是紫苑的開發者曾經待過的研究所，負責從事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ai研究。
「如果蜜卡兒已經告訴過你，至少你應該知道這個設施被用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研究，而我的開發者曾經是這裏的研究主任。」
「聽你的語氣，似乎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
「普通對外公開的信息隻有這些。不過，我的開發者擔任研究主任時所進行的研究，還另有其他的項目。」
「……我大概能夠想象了。」
「或許吧。正因為如此，我和劍帝一直都在等你。」
她繼續走在瓦礫散落的走道上。
牆壁遍布無數裂痕，細小的粉塵不時白天花板掉落。
……有灑水過的痕跡。
……倘若自動滅火裝置沒有啟動，這裏早就成為一片火海了。
地板各處都有大量的積水。
苑仍毫不在意地筆直前進。明明已經觸碰到積水，在她走過之後卻絲毫不見波紋產生。
「紫苑，你究竟要走去哪裏？」
「不用擔心，這裏沒有任何陷阱。反正這個設施很快就會陷入火海，整個崩塌了。」
和服打扮的少女頭也不回地應答。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眾人繼續深入建築物內部。盡管中途也有好幾間看似研究室的房間，但她卻完全不放在眼裏。
最後——
「我們到了。」
她冷不防地停在一道遭粉碎的門前。
「這裏就是主要的研究室。雖然已被劍帝破壞，但我們腳邊這扇扭曲的門，應該可以看出是相當厚實堅固的。」
對開的機械門。
右側的牆壁裝有卡片認證機，與下方的鍵盤式解鎖裝置連接在一起。其構造或許是插入職員卡片後，若不在規定時間內輸入解鎖密碼便無法開門。
「不覺得很有趣嗎？入口的門也同樣安裝了認證式的保全裝置，隻有職員才能夠入內，卻又在此多準備了一道堅固的門。」
「所以？」
「因為裏麵的機密必須如此嚴加管理。這邊請。」
踏著門扉進到房間裏。
牆邊成排地擺放著十多個巨大水槽。裏麵裝滿了紅色、藍色、乳白色等，種類數不清的彩色溶液。
……什麽東西？
……這些詭異的玻璃槽究竟用在什麽地方？
盡管從尤米前輩那裏學會了機械工程的基礎，又在修複伊莉斯的時候自我充實了許多知識，但我卻完全看不出它們的用途為何？
「————凪，你看那個！」
尖叫的蜜卡兒。
循著對方的悲鳴，我望向房間的內部……然後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
……懷疑帝國是不是瘋了。
那裏居然有一隻「培養」在巨大水槽裏的幽幻種。
「……這是——」
喉嚨幹渴，無法發出聲音。
目光完全無法移開浸泡在深藍色溶液中的深紫色野獸。
「這就是帝國司令部瞞著我們所進行的研究嗎？」
「覺得很意外嗎？既然你們假設此處進行過不眠者的研究，應該也對眼前的水槽也有所心理準備才是。」
敲了敲水槽的玻璃部分，紫苑這麽說道。
「所謂的不眠者，就是讓沁力與魔笛同時附加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實驗。意即控製魔笛的實驗。為此，就需要一樣特殊的東西。」
「幽幻種的魔笛……嗎？」
這樣一來，水槽就有其用途了。用來捕捉幽幻種並采集它的魔笛，然後附著在機神身上。
「我也是最近才得知，這隻幽幻種在研究者之間似乎被稱為『沉睡之子』。相較於不眠者，你不覺得這個名稱很諷刺嗎？」
「那不重要，話說這家夥不是很危險嗎！萬一待會突然活動的話——」
「這隻個體已經完全衰弱了。」
機神的表情沒有變化。
「我徹底破壞了這個設施的能源基礎，確認水槽內的環境維持機能也一並停止。再過不了幾分鍾，這隻沉睡之子就會消滅了。」
「原來如此。不過，為何要這麽麻煩？你們根本沒有必要等到火勢蔓延，隻要從建築物外頭整個擊毀就好了吧。」
這是我進入研究所之前就有的疑問。
這裏是不眠者的研究場地，而消滅這裏則是機神最大的目的。然而，為何又要等待它自然毀滅呢？
「…………」
「不要保持沉默，回答我。還是說，你們又在盤算什麽？」
「我不希望它毀在我手裏。」
「？」
「我說過，這裏是我的開發者待過的研究設施。盡管……我無法接受他的做法，但研究目的始終是為了將幽幻種自這個世界除去。那不眠不休地埋首於研究之中的模樣，我是一路親眼看過來的。」
並排聳立的水槽。
仰望著這個水槽，紫苑的表情顯得十分心疼。
「為了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我必須破壞這裏。但是，這裏留下了我的開發者所投注的歲月。要親手破壞這樣的軌跡……我實在做不到。」
轟隆！
機神的周圍揚起無數火花。
「機神術！」
「接下來就是等待火勢的蔓延了。我想見證回憶被燒毀的最後那一刻。這才是我留在這裏的理由。」
茫然注視著天花板的機神。
……想要破壞卻下不了手的掙紮。
……似乎不像在說謊呢。
她在古代競技場也說過類似的話。開發者吊在房間的風鈴聲令人懷念。因為懷念，所以自己也跟著模仿了。
「————」
這時。
忽然間，紫苑指向水槽背麵。
「劍帝就在那條走道的房間裏。如今應該正在銷毀有關不眠者的一切資料。我們的目的便是清除所有這方麵的數據。一旦完成後，世上再也不會誕生不眠者了。」
「哦？那為何還要告訴我？」
「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盡管是不眠者的開發記錄，但同樣也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研究的最先進實驗資料。其中部分的實驗，或許還能活用在不完全神性機關的機能擴充上。」
「……混賬。」
感受著槍劍的重量壓在右肩上，我通過了紫苑的身旁。
「我說過，帝國那邊就由我來討公道。但若是我要取得那些實驗資料，你居然連一點意見也沒有。」
「那麽，你為何還要過去？」
「當然是因為那裏有個超級討厭的家夥。你說你很尊敬自己的開發者對吧？」
「那又如何？」
「那家夥傷害了尤米前輩。從來沒有任何開發者比那個人更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著想了。可是劍帝那個混蛋居然踐踏了。唯獨……唯獨這件事，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能這麽做。所以我要打完後把他帶到尤米前輩的麵前，叫他下跪認錯。」
「…………」
她什麽也沒說。
隻是在我經過時，目不轉晴地盯著我的側臉。
「蜜卡兒，你呢？」
「我和她還有一
些話要談。結束之後就會跟上去，所以你可不要衝得太快了。」
將重機關槍的準心朝向紫苑，蜜卡兒這麽說道。
在周圍飄浮的火花照耀下，那鮮紅的頭發更是耀眼醒目。
「要是死掉了，我可饒不了你哦？」
「不會的。我可是答應過，回到軍事學校後要幫你做全身保養呢。」
「～～！這……這種事情怎麽可以在紫苑麵前說出來呢，笨蛋！笨蛋！不要管我，趕快先過去吧！」
啊，好痛。
蜜卡兒撿起腳邊的瓦礫向我丟來。我拔腿狂奔，逃出了兩人所在的房間。
「……好了，接下來就是一個人的旅程了。」
我在有照明燈的走廊上一路前進。
剛才的走道裏還有緊急照明，但這裏卻是一片漆黑。鑒於剛才的緊急照明燈運作正常，想必是這邊的災害用電纜被切斷的緣故。
「真糟糕。要是有夜視鏡就好了。」
不過很遺憾，行李已經夠多了。
除了增加重量的槍劍以及備用子彈，其餘的物品都未帶在身上。
「哦，這裏是——」
在能見度不到兩公尺的視野裏，我定睛凝視位於牆角的平麵圖。
這條走道的盡頭處是一個巨大樓層。第三隔離研究室——這裏大概就是紫苑所說的地方吧。接著是物品管理庫、數據室，以及空間最小的電源管理室。
劍帝的所在處無疑就是第二隔離研究室。
確認目的地後，我再度邁開腳步。然而走出去不到三步，我又猛然回過頭來，重新凝視一遍所內圖。
物品管理庫……數據室……電源管理室。
反複望著這三個樓層的名字，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我腦中。
「接得起來……嗎？這樣一來，時間設定就很重要了……把那個這樣弄，隻要能拿捏好時間的話……」
在黑暗中，我獨自一人嘀咕著。
「就三十分鍾好了。」
2
深藍色的視野裏。
白雲如稀釋的煙霧一般，被飛空艇的機翼切成了無數。其正下方正是鐵色的大都市——帝都。
聽說這裏建造了寶條軍事學校看不到的高樓大廈和巨大的設施，但從如此高的空域看下去，它們甚至比不上豆粒的大小。
「……凪學長跳下去了呢。」
望著凪轉眼間變成一個小黑點，席伊茫然地這麽說道。
未穿上降落傘就從如此的高空自由落體。不，或許該說是墜落比較正確。
「很完美的自由落體呢。蜜卡兒的降落傘好像順利打開了。」
站在逃生門旁，委員長獨自一人冷靜地俯視下方。
麵對狂風的吹拂，他用一隻手按住眼鏡以防被吹走，另一隻手則是巧妙地支撐住尤米的輪椅。
「至於凪——」
「凪……凪學長也會平安無事的……大概吧。更何況還有小伊在他身邊。」
席伊按住隨著旋風飄起的發側。
總之這裏的風太強了，讓人甚至快要無法睜開眼睛。更何況，下方的帝都據說有六具機神正在展開破壞。即使處於現在的高度，要是老停留在同一個位置就會有被盯上的危險。
「總……總之先關上逃生門吧。這裏的風又大又冷，尤米的身體會受不了——」
「等一下。」
就在席伊抓住逃生門的手把時，從旁伸出了一隻手拉扯她的製服下擺。
「……尤米小姐？」
「拜托，再讓我多看一眼。」
眼下的帝都。
她將輪椅盡量靠向逃生門，整個人從輪椅上探出身子。
「————」
「危……危險！再伸出去的話會墜落的！」
倘若沒有委員長撐住上半身，尤米或許已經掉下去了。她將一半以上的身軀暴露在機外，本人又更加伸長脖子，俯視著正下方的大都市。
大都市當中的某一點。
「怎麽了嗎，尤米小姐？喂，席伊，過來幫忙扶著，否則連我都要掉下去了。」
「————有了。」
「咦？」
委員長一臉錯愕。
「委員長同學，那邊還有降落傘嗎？」
「這艘軍用機上還有一堆……咦，莫……莫非我也要從這裏跳下去嗎？拜托饒了我吧！」
「我要下去。」
「咦？」
「果然還是不行。我必須和瑪格那當麵談談。」
尤米離開輪椅，踩著踉嗆的步伐開始行走。但走出去沒幾步就發出微弱的悲鳴，整個人雙膝跪倒在地。
「不……不可以，尤米小姐。交給凪學長和小伊處理的話，一定會……」
「……不是這個問題。我並非不相信他們。」
席伊急忙上前撐住她的身體。
即使如此，全身微微顫抖的她依然沒有放棄，目光筆直地瞪向正前方——安裝於後方座位上的緊急降落傘。
「因為我是瑪格那的開發者。要是我不原諒他的話，即使獲得其他人的原諒，那孩子一樣會繼續孤獨下去……」
*
散發紅光的燈火。
細小的火花飛舞著，附著在房間的牆壁和天花板之後消失無蹤。
——啵！
濺出的火焰擊中臉頰以及背部。
不過，僅僅如此而已。
這對於自己的鋼鐵之身毫無意義。不會痛也不覺得燙。我是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因為我和人類不同。
「……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單獨交談了呢。」
將重機關槍朝向天花板，蜜卡兒對眼前的舊同事這麽開口。
紫苑。
不，如今是機神orbie sion（奧比耶·紫苑）【真實契約者】吧。
在未央山脈成為機神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在未央山脈，將成為機神的權利從我手中奪去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你應該知道，我來到這裏是為了說什麽吧？」
「……請凪幫你做全身保養嗎？」
「不……不是的！絕對不是這樣！」
蜜卡兒反射性地就要搖頭否認。
——把握這一瞬間的空檔。
「蜜卡兒，你就這麽喜歡他嗎？」
機神紫苑轉眼逼近至麵前。
彼此的瀏海幾乎互碰，鼻尖幾乎要接觸的極近距離。
「！」
「你想必也很清楚才對，他並沒有能力對你進行維護。」
「幹嘛突然靠過來！」
蜜卡兒急忙向後跳去拉開距離。
「你的構造和我一樣。換而言之，唯有具備維護機神的技術，才有能力進行全身的保養。而他並不具備如此高超的技術和知識吧？」
「…………」
「一直到現在，你大概都是靠著自我檢測來代替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定期診斷吧……還是說，你就如此關心他嗎？以往那麽討厭和開發者以外的人類進行接觸的你。」
「關於這點，紫苑你也一樣吧。」
「我的診斷是交給尤米負責的。隻能說是名不虛傳。你不妨也乖乖拜托尤米如何？相信她會很樂意幫忙的。」
機神用手掌輕輕接住從天而降的火花。
其身上的淡紫色和服，想必也是以耐火的布料所製成。沐浴在如此大量的火花裏竟絲毫沒有燃燒的跡象。
「凪也曾經修複過伊莉斯同學哦。」
「那是因為不完全神性機關的製作者是尤米的緣故。
憑借著過去在尤米底下學習的經驗，他勉強能掌握尤米所製造的機神構造為何。但蜜卡兒，你不一樣。製作你的人和凪毫無瓜葛。保養你和保養不完全神性機關，兩者所需的要素完全不同。」
「正是如此。」
「那麽，這又是為什麽？」
紫苑這麽追問。
並非為了讓自己難堪，這純粹是在探究自己真正想法的一個問題。她那清澈的雙眸仿佛這麽訴說著。
「紫苑，你的想法總是和我截然相反。」
「？」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曾期待，凪第一次幫我全身保養時會做得多麽完美哦。那個品行不良、人生總是處於潦倒的男人，怎麽可能理解我這具超精致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呢。」
機神疑惑地注視這邊。
相較之下，蜜卡兒則是故意露出一種促狹的笑容。
「不過無所謂。第一次不成功也無妨。第二次，第三次，隻要繼續嚐試錯誤，就算他再怎麽笨也總有成功的一天。這樣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凪的確不像尤米或是我們的開發者那樣天賦異稟，但他卻擁有一項最重要的特質。你不這麽覺得嗎？」
「是什麽？」
「就是『濫好人』。在我認識的人類當中，沒有人能比他更無私、更認真、更親切地投身於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了。」
「…………」
這次換成紫苑沉默了。
……沉默，無言以對。
……這應該是她有所同感的最佳證明了吧。
既然如此還來得及。
她聽得進自己的話。紫苑還能體認到，世界上存在著像尤米或凪這樣為了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著想的人類。
一切都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蜜卡兒，你遇見了一個好的人類呢。」
紫苑緩緩抬起臉。
臉上帶著些許的微笑。
「看起來，你真的比軍中時還要快樂多了。」
「是的。所以我才會這麽生氣。我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距離人類所謂『憤怒』的感情是如此接近。」
蜜卡兒舉起重機關槍，將槍口鎖定對方。
重量超過五十公斤，需要兩名人類傭兵才可勉強搬運的武裝，僅憑借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臂力就能夠輕易地操作。
「紫苑，罷手吧！同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我無法繼續坐視你的破壞行為了。」
「這我不能答應你。我也是抱持著相當的決心而行動。」
「那我隻有強行將你製伏了。」
「身為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卻想要製伏機神？這是不可能的。你真的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嗎？」
鈴——充滿清涼感的聲響。
是吊掛在紫苑的和服袖子左右，衣服的下擺處也同樣左右各吊一隻的風鈴。並非音波兵器或通信裝置，那隻是普通的玻璃製鍾鈴。
……紫苑變了呢。
……身為普通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時，根本就不會帶著那種東西。
「蜜卡兒，你應該很清楚，普通的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和機神之間的戰力差距是——」
「才一千兩百五十倍而已。那又怎麽樣？」
紫苑充滿神秘感的眼眸，仿佛悉數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對此，蜜卡兒則是嗤之以鼻。
「我會阻止你的。這是我身為你的前同事該盡的職責。」
3
熊熊的火焰。
火紅的光輝將周圍的紙張數據和機械設備全數吞噬，並更進一步化為泛黑的紅蓮，將牆壁和天花板一並燒得焦黑。
第二隔離研究室。
麵積約長寬二十公尺。以一個研究室房間來說相當寬敞，但由於牆邊擺放著和剛才一樣的巨大水槽，使得感覺上狹窄了許多。扣除水槽所占的麵積，大約還有長寬十四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間可用。
而那家夥就站在中央。
「動作真慢。」
身穿黑色大衣的機神。
黑色眼眸透出銳利的目光，茶紅色的長發未反射出任何光澤。
纖瘦的身軀比成年男性高出半個頭，年齡約在二十五歲左右。擁有眉清目秀的白皙臉龐，表情卻帶著些許的哀愁。
heckt magna（赫凱特·瑪格那）【劍帝】。
尤米前輩最初製造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也是最初的機神。
曾被譽為帝國最強的戰力。
「是在紫苑那裏耽擱了嗎？」
「聽她講了一堆以前的事情。」
舉起槍劍，我瞪著眼前的劍帝。
我所站立的位置是房間入口，而且不再輕易接近對方。老實說，若考慮到那家夥的機動力，就算距離一百公尺也不夠保險。
「所以呢？你自己不是也接受了不眠者的實驗嗎？你能同時使用沁力魔笛，應該就是這個緣故吧？」
「……紫苑那家夥。」
劍帝的雙眸變得如劍尖一般銳利。
「居然連這種事情也說了嗎。原來如此，難怪花了這麽久的時間—不過，這已經過去了。隻要破壞這個研究所，不眠者便不再誕生，往後也不會再有機神或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像我一樣成為實驗體而犧牲了。」
「是啊。這場火似乎燒得很猛嘛。」
研究室內的火焰陸續點燃其他物體，同時逐漸增強當中。於業火中心處燃燒的數據和機械，可以看得出它們都已經變成黑炭了。
——不眠者已不會再誕生。
——在這個前提下，計劃已經達成原先的目標了。
「這樣你滿意了嗎？」
「什麽？」
「我問你是不是滿意了。你說得對，不眠者不會再誕生。設施付之一炬，數據和記錄也全滅。沒有比這更豐碩的成果了。在這個前提之下是你贏了沒錯。」
「……你想說什麽。」
「所以，你已經沒有大肆破壞的理由了吧？」
指著熊熊燃燒的火焰，我繼續道：
「聽完紫苑的說法，我大致都理解了。同時也知道，機神蓄意反叛帝國一事有相當的理由。所以即使這個研究所燒毀，研究成果就此消失，我也不會去理會。反倒是慶幸那種倒胃口的家夥不會再被量產出來了。」
「…………」
「所以，已經很夠了不是嗎？關於不眠者一事，我也感到相當氣憤。你們的心聲，我會代為向司令部抗議的。所以就此罷手吧。再繼續下去，隻會更加深我們雙方的歧見。」
「紫苑她答應了嗎？」
冰冷而堅硬。
身穿黑色的機神，聲音聽起來就仿佛一塊鋼鐵。
「你想必也對紫苑提出了同樣的要求吧。結果如何呢？紫苑乖乖點頭答應了嗎？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
「將敵方幽幻種的魔笛置於控製下的實驗。對於帝國來說，不眠者是最大的機密，也是最後的底牌。你也在剛才的房間裏看到水槽內的幽幻種了吧？那個時候，你的腦中應該掠過一絲不安，擔心它會不會突然發動攻擊。」
「……是啊。」
「當然會了。次數還多得數不清。在經過無數次反複的實驗後，才終於達到現在的完全昏睡狀態。即使看似處於穩定狀態，一個小時後也經常打破水槽突然逃出來。而每一次犧牲的，總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
捕捉幽幻種，遠比單純將其消滅要來得困難。
為了製伏掙紮的幽幻種，每次不知有多少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被下令出動，
然後就此犧牲。
劍帝目擊了這樣的場麵。
「現在的我，是建立在幾十具幾百具同伴的犧牲之上。在被強製選為不眠者的被驗者之後，又得知了這項事實。這其中的苦惱，你大概無法理解吧？」
「…………說得也是。」
我咬緊牙根。
這還是我第一次對於點頭有這麽強烈的排斥感。因為點頭，就代表我這個居住在帝國的人類承認了帝國的所作所為。
……我——
……我們人類，就是憑借這樣的犧牲獲得了短暫的安逸。
「不過，今後不會再有不眠者了。實驗設施也就此燃燒殆盡。這樣子你還是不肯罷手嗎？」
「不可能。不眠者和這個設施，不過是病原體導致的症狀之一罷了。隻要還留著帝國司令部這個病毒，即使沒有了不眠者，類似的研究一樣會接二連三地出現。」
「是嗎，這樣啊。」
沒有錯。
這個研究所並非元凶。可以說，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是被他們長年服務的帝國給背叛了。
「所以尤米前輩也被你劃入帝國可恨的一分子嗎？」
「…………」
沉默的黑色機神。
「尤米她不一樣。」
「不一樣？」
「……真是無趣。我和紫苑不同，可不打算什麽都告訴你。」
「哈，不想說就別勉強了。」
我重重呼出一口氣。
然後，筆直地亮出槍劍的槍口。
「不過啊，你傷害了尤米前輩，傷害了和不眠者毫無關連的前輩。光是這個事實，你即使是下跪磕頭一億次也不夠。我絕對要把你打個半死，然後帶到尤米前輩的麵前叫你賠罪。僅此而已。」
劍帝不發一語。
唯獨其雙手緊握的黑色刀劍反射出怪異的光芒。
「那把槍劍，你以為還能傷得了我嗎？」
「你說呢？」
……在古代競技場，我一發子彈也未能擦中紫苑的身體。
……劍帝自然也知道這一點才對。
這樣很好。
這麽一來才會有勝算。
「————」
劍帝默默走來，看似很隨意地拉近距離。
盡管深信自己能躲開子彈，他依然沒有放鬆警戒，選擇了逐步接近的保險做法。
——這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一步又一步，機神以熊熊的火焰為背景不斷靠近當中。就在劍帝跨越雙方相距十公尺的界線時，我扣下了扳機。
爆炸聲。
強烈的後座力化為劇痛鑽入我的右肩膀。
「什麽！」
這個瞬間，劍帝輕聲叫了出來。
加農炮等級的子彈。機神在千鈞一發之際想要躲開足以擊穿戰車裝甲的超強火力，但卻失敗了。
轟隆！
落彈處的空間產生破裂，使得機神本體被刮飛至牆邊。在脆弱的牆上開了個大洞後，又直接撞向更後方的位置。
灰蒙蒙的塵埃及散落一地的瓦礫。
「——站起來。」
打中了！
強忍住近似歡喜的衝動，我用壓抑的聲音繼續說：
「這對你來說應該隻是小意思吧。我可不認為這麽一發就能夠打倒機神了。」
「……沒這回事。」
牆上的大洞，內部傳來踢開瓦礫的聲音。
果不其然，黑色的機神隨後出現在其中。
「機神的本體構造依然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倘若遭受比反坦克炮還強的攻擊，即使是機神也相當危險。沒錯，前提是命中的話。」
交叉於胸前的黑色雙劍。
無法閃躲——做出這個判斷的瞬間，他便選擇了防禦嗎。
「我已經嚴加提防了……但這又是怎麽回事？莫非紫苑給我的情報有誤？」
「不——我的身手就和古代競技場那時候一模一樣哦。」
「？不可能。既然紫苑躲得開，我怎麽會無法閃躲。」
即使在機神當中，對方也擁有首屈一指的反應值和機動力。
我並無意否定這一點。隻是沒有想到，剛才的一擊在判斷無法閃躲後，對方竟然還能夠做出完美的防禦。
——至於這個機關能保密多久，看來就是成敗的關鍵了。
「你究竟做了什麽？」
「誰知道。」
說畢，我動身衝向一旁，以弧形的軌跡繞行劍帝狂奔，同時自側麵再擊出一發子彈。
「！」
機神想要再次扭動身子閃躲。
然而卻來不及反應，這一次換成大衣的左肩處中彈。大衣的一部分粉碎，露出左肩直至手肘的人工皮膚。甚至連人工皮膚的橡膠部分也被燒焦，可見到受創嚴重的銀色金屬部分。
「換作是人類，左手臂已經受到撕裂傷和燒傷了。」
「或許吧。不過很遺憾，這還不至於限製我的機能，對於戰鬥毫無影響。」
他將手伸向大衣的左肩，強行將它扯了下來。
已經破爛不堪的部分反倒隻會成為負擔罷了。
「時間差。」
劍帝的口中這麽嘀咕。
「雖然隻有些微差距，但剛才的確出現了時間差。」
「哦——你指的是什麽？」
「子彈擊出的時間比你扣下扳機時還要快。這就是我無法閃避的原因。」
真有一套。
——冷汗自我的額頭滴落。
才擊出兩發就被看出端倪，接下來的第三發恐怕會——
「雕蟲小技。」
劍帝蹬地加速。
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圖。這家夥，是打算一直盯著我的手部動作嗎？
要不要開槍？
我猶豫了一瞬間，但此時不開槍的話，轉眼間就會被對方逼近並遭到砍傷。於是冒著子彈的秘密就此曝光的風險，我用力扣下扳機——
「喝！」
劍帝咆哮一聲。
他以雙劍擊落逼近至眼前的子彈，然後又橫向跳躍，藉此閃躲連續射出的第二發子彈。
「躲開了！」
「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看穿這個簡易的機關。」
劍帝降落地麵，掀起了一陣塵埃。
「你的子彈並非用扳機來擊發，而是靠著藏在左手的終端機進行遙控。」
「被看出來了嗎。」
我打開支撐槍劍的左手。
——哐當。
掉出一個連小孩子也藏得起來的小型按鈕終端。
「以右手扣扳機隻是個假動作。對我來說，子彈並未在應該發射的時間點襲來。而你就看準這個空檔，用左手的終端遙控擊發了。」
「是啊。這點子還不賴吧？」
子彈的初速為每秒六百公尺。
在距離十公尺的情況下，從發射到命中理論上隻要0.01秒。即使是機械的電子信號反射，這也是絕對無法閃躲的極短時間。關於這一點，當初子彈被躲開後我就大致猜到了。
即使是機神，也不可能在子彈發射後還能成功閃躲。
既然如此，對方又是以什麽作為閃躲的依據——
「當然是從我扣扳機的瞬間來判斷了。」
「看來我也沒必要特地承認了呢。」
機神悠然地回答。
沒錯，子彈是靠扳機擊發的。因此隻要扣扳機的時間有所偏差，就算是劍帝也很難躲開直撲而來的子彈。
一想到這裏，我便準備了兩種扳機。
槍劍本體的扳機是假的，真正的扳機則是藏在左手的遙控終端機。原本以為這樣一來就能夠騙過機神……
「但這對紫苑來說似乎毫無意義呢。」
「像她那樣動來動去的，我怎麽可能打得中。」
這並非發射時機的問題。古代競技場的那一戰，在麵對紫苑像蝴蝶一般的動作時，自己甚至連瞄準也做不到。
「原來如此。難怪紫苑會說『槍劍的身手令人發笑』。」
「少囉唆。」
我一腳踩碎地上的終端機。
——劈啪！
迸出些許的火花後，組件破碎四散，滾落在火焰即將逼近的地板上。
「小伎倆結束了嗎？」
「反正對你也無效了。既然如此，留著也隻會礙事。」
我往後方跳躍，試圖開拉距離。
然而，劍帝卻搶先我一步蹬地撲來。
一直線的衝刺。但中途卻突然改變路線往一旁跳去，采用之字形的軌跡穿梭於水槽之間一邊逼近。
這家夥！
竟然不是采用以往的直線軌跡。看來在發現紫苑的舞蹈確實有助於閃避後，他就毅然切換成子彈難以鎖定的複雜軌跡了。
「在那裏！」
一發，兩發。
子彈接連擊出，但也隻是穿過劍帝的殘影，在後方的牆壁上打出大洞罷了。第三發、第四發也是一樣，最多就擦過大衣的邊緣，擊碎了後方的水槽。
「唔！」
「相較於機械技師，射擊技術的確太不入流。」
機神躍至幾乎緊貼天花板的高度。下一刻，他翻動大衣猛蹬天花板，整個人從牆壁到地麵，再從地麵跑向牆壁，在房間裏不斷來回高速衝刺。
數不清在我周圍究竟繞了幾圈。
可惡，怎麽辦？雖然動作不像紫苑那樣詭異複雜，但憑借機神的機動力不斷改變位置的話，人類的動態視力實在無法精確地捕捉到。
就像現在，我隻能看到劍帝的殘影而已。
再加上背後搖曳的火焰，使得本體更加難以捉摸。即使一流的狙擊手，在這種狀況下要狙擊劍帝也是困難至極。
……糟糕了。
……這下子「來得及」嗎？
「你在看哪裏？」
劍帝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我回頭一望，機神已高舉著雙劍來到極近的距離。
「劍帝！」
「太慢了。」
相較於揮劍的機神，我則是急忙舉起槍劍。並非狙擊，而是利用前端安裝的刀劍來防禦。
「沒用的。任何人休想擋住我的劍。」
機神揮出右劍。
連混凝土牆都能輕易切開的黑劍直砍而來，而我也拿著槍劍由下而上劈出。
黑色的刀身與銀色的刀身。
伴隨聲響，兩種顏色的刀刃交錯。下一刻——
「……什麽！」
劍帝第一次瞪大了雙眼。
可以劈開一切物體的無雙黑刀，竟然被我手中的槍劍刀刃正麵擋下了。雙方的劍身劇烈碰撞，卻都沒有出現任何的缺損。
「那把劍是——」
「這算不上什麽東西哦。隻是特地準備來對付你的劍。僅此而已。」
我極盡挖苦地露出自信的笑容。
至於我的槍劍，上麵則裝備了一把會自行發出銀光的神秘細劍。
*
帝都·總督府區——
「好痛！」
雷射型的熱光束掃過了大腿的後側。裙子下擺在接觸到光束的瞬間，就仿佛從來不存在一般消失無蹤。
「…………」
銀發少女默默捏著裙子的邊緣。
「……你們——」
通往總督府的筆直公用道路上。
如今瓦礫散落，折斷的鐵柱和斷裂的電線橫躺在冰冷的路麵。
——沙沙！
踩著被燒紅的瓦礫。
滿臉憤怒的少女抬頭瞪向上空：
「已經受夠了！我那麽有耐心，親切和藹地想要說服你們。結果你們不但不聽，最後甚至還……真是慘不忍睹。看看這條路—直到遠方的瀝青路麵全被掀開，到處都是裂痕！」
對象是飄浮在空中的兩具機神。
然而機神們對此並未反駁，而是麵麵相觀。
『？那不是我們的做的哦。』
『是你剛才反擊的那一槍射偏的結果。』
「胡說！我從來沒有那種記錄！」
『啊？你在說什麽？』
『你剛才不是還很傻眼嗎？嘴裏嚷著「這下又要挨罵了」之類的——唔！』
浮在空中的一具機神忽然慘叫。
就這樣失去平衡，墜落位於正下方的民宅。
『等……等一下！哪有人突然就把瓦礫丟過來！而且這又是什麽可怕的輸出力量？居然用一塊石頭就突破機神的防禦！』
「……嗬……嗬嗬嗬，看來不需要丟第二塊了呢。」
將左手緊握的瓦礫碎片丟回腳下，少女的表情仿佛想到了什麽最好玩的惡作劇一般，露出詭異的笑容。
「不好意思，已經從我的記錄中消除完畢。我摧毀整條道路的事實完全不存在。沒錯，這一切都是你們的傑作！因為我就是前來阻止你們的正義使者，完全女管家（女仆）機關伊莉斯！」
『機神居然會說謊！』
「這個不重要。總之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也想要早一點趕到凪的身邊！光是像這樣子短暫分開，我就覺得好痛苦！」
咆哮。
下一刻，不完全神性機關少女猛然蹬地。
*
接連不斷的爆炸聲。
踩著腳下的無數彈匣，蜜卡兒往一旁跳躍。鎖定飛舞於半空中的機神，她用力扣下扳機。
「你以為躲得掉嗎？」
「！」
半空中的少女急忙踩著天花板修正軌道。降落至下方的地麵後，她又迅速飛奔至一旁擺放的巨大水槽邊緣。
然而，蜜卡兒的槍口已經對準了水槽本體。
槍口初速每秒八百五十公尺。
連發速度每秒七百發。
其填裝構造，就連滑翔的直升機都能夠輕易擊落。沐浴在槍林彈雨之下，水槽瞬間化為無數的玻璃碎片，襲向站立於上方的少女。
「嗚！」
少女發出微弱的悲嗚，自水槽上方落下。
「即使是你，也無法躲開如此之多的玻璃碎片吧。」
「……真令人驚訝。」
堆積如山的玻璃碎片整個晃動，從中竄出表情毫無變化的機神少女。
動作並沒有特別的改變。
然而，其臉頰和頸部都浮現出被子彈擦過的痕跡，就連身上的和服也滿是子彈打出的小洞。
「離開了軍中，你的射擊技術卻反而提升了……？就算是最近與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訓練當中也未曾中彈過，而你竟然能夠擊中。」
「我這個軍事學校的學生可不是白當的哦。」
「軍事學校的教育？你所就讀的軍事學校，資料中並未提及它是如此高水平的升學高中。」
「請說它擁有獨立自主的校風。先聲明，我朋友的射擊技術可不隻這樣哦。要是對上她，你現在早就變成蜂窩了。」
「…………」
極為挑釁的一句話。
然而，機神少女卻麵帶微笑地聽了進去。
「蜜卡兒，你變了呢。」
「什麽變了？」
「你變得比以前更加快活。身為軍
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你卻比人類更多話更開朗……不過，那份開朗相較以前更加自然了。」
「彼此彼此不是嗎？既然你也一樣這麽多話，為何『那個時候』什麽都不向我解釋呢？」
「那個時候？」
「別說你忘了。就是未央溪穀的事情。」
「……那個時候……嗎。」
紫苑的表情襲上一股黯淡。
「你依然還在恨我。」
「我並不是在恨你。」
將槍口對準遠處的紫苑，蜜卡兒的肩膀微微顫抖著。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那麽做！」
「那是你離開軍中一年前的事。」
換上一種仿佛在織生絲般的平靜口吻，紫苑說了下去：
「身為未央山脈的搜索部隊隊長，你將上層的搜索任務交給部下，自己則是單獨進入危險的地下坑道。曆經無數的土石流和坍方之後抵達了山脈深處，並在那裏發現了通往禁忌水晶的世界門對吧。」
「————」
「你當時很猶豫。發現世界門的你有權利接受禁忌水晶的洗禮並成為機神。然而，你卻認為還有其他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比自己更有資格成為機神，又懷疑自己被選為帝國最大戰力的機神，真的沒有問題嗎？」
「一點也沒錯。」
於是搜索部隊的隊長蜜卡兒，將現場的看守任務交給其中一名的部下，自己則是返回地麵，向帝國司令部報告發現世界門一事。
然而——
待報告完畢回來時，世界門和禁忌水晶都已經消失了。
「是你……紫苑。原本負責留守的你……通過世界門接受了禁忌水晶的洗禮。」
「正是如此。理由是機神的力量讓我一時衝動。」
「騙人！」
擊出的子彈。
紫苑對此無動於衷。子彈僅是從她遙遠的頭頂上通過罷了。
「那種謊言……我是不會相信的。」
「為何認為我說謊？對於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而言，進化為機神是最大的榮耀。我會為此而著迷也並不足為奇吧。」
「我們的開發者是同一人。我是舊型，而你是新型。盡管有所不同，但我還記得我們的思考基礎部分卻都是一樣。所以……我很清楚。紫苑，你在對我說謊。」
「…………」
「我並不恨你，反倒是覺得身為新型的你能夠成為機神，真是太好了。」
「那麽，你又為何如此執著於這件事？」
「我……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我……我——」
說不出話來。
對於擁有高性能信息處理能力的蜜卡兒來說，這種經驗還是第一次。
找不到最恰當的詞匯。要用什麽表情、什麽言語、什麽樣的口吻來麵對這個人才好？由於找不出最恰當的解決方案，所以……
幹脆順從感情的爆發大聲叫出來：
「————————回答我，紫苑！我一直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相信你是我最佳的搭檔！可是，為何要欺騙我呢！」
「我沒有義務回答。」
機神的雙眸變得銳利。
「那個真相是你不需要知道的真相。你今後隻要繼續在軍事學校裏，和人類的朋友過著悠哉的日子就好。」
「紫苑！」
「看來我說得再多也沒用了。」
機神的身體開始飄浮。
無論是熊熊烈火或重力，她無視於一切的束縛，動作優雅而流暢地飛往半空中。
「術式『真實彩色』。為世界帶來蒼碧的可能性。」
嘩啦！
紫苑的衣服下擺冒出水滴，在地麵形成小小的飛沫。
每一道飛沫，都化為能夠輕易吞噬蜜卡兒的巨大水球。
「！」
「以『藍色』覆蓋真實。」
巨大的水球在實驗室內來回彈跳，接觸牆壁的瞬間又變成巨大的飛沫。而這些飛沬，這次又形成水量更為龐大的海嘯。
可能有數千……不，是上萬公噸的水量？即將崩塌的研究所，其混凝土牆究竟能否承受如此高的水壓？
「你……想破壞這個研究所嗎！」
「我改變主意了。」
貼著天花板，紫苑用跳躍的方式躲開海嘯。
「這個研究所是我們的開發者所留下的回憶。然而，倘若能夠斬斷你的執著，我甚至不惜將它破壞掉。」
「……又這麽勞師動眾呢。」
將重機關槍抱在胸前，蜜卡兒縱身一跳。
她攀在牆邊擺放的巨大水槽邊緣，勉強躲過了吞噬整個室內的海嘯。
然而，紫苑也在眼前的水槽邊緣落地。
「我就知道你會上來。」
「嗚！」
麵對配合舞蹈般動作擊出的拳頭，蜜卡兒以重機關槍加以抵擋。衝擊。強化合金加工而成的槍身，在受到機神的拳頭攻擊後傳出吃力的聲響。
無奈之下，蜜卡兒隻得跳往後方的水槽。
不過，紫苑依舊搶先一步抵達。
「這是——？」
白皙的腿部自和服的下擺伸出，對準蜜卡兒的雙手用力一踢。
「要接下？還是避開呢？」
「！」
倘若迎麵接下，手肘以下的部位都會遭到破壞。蜜卡兒急忙放開槍支，縮回自己的手，紫苑的腳尖就這樣掠過製服的胸前位置。
重機關槍向下掉落。
在伸手撿之前，整把槍就會掉入水槽中。但這一次，蜜卡兒則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踢了槍身一腳。像球一般飛起的槍械在空中旋轉，就這樣回到了她的手中。
「！很不錯的判斷。」
「說得倒是輕鬆。」
距離大約四公尺。
就算是機神也無法躲開吧？然而下一刻，蜜卡兒便撤回了想要舉槍射擊的念頭。
「是剛才的水球？」
超高質量水球直撲而來，仿佛要將整個水槽壓碎。
遭到直接撞擊後，水槽出現裂痕，在下一刻便破碎四散。玻璃碎片和飛沫往四麵八方射出。
「好誇張的威力。是比水槍還厲害的水炮嗎……」
「多謝誇獎。」
紫苑重新整理亂掉的和服前襟。
沐浴在大量的飛沫下，使得衣服緊貼著皮膚。全身濕答答的她，那過於苗條纖瘦的體態清晰地浮現。
「聽到別人的稱讚，我就會欲罷不能。」
兩個，三個。
以跳躍閃避陸續飛來的水球，蜜卡兒感到背部撞上了牆壁。
——原來如此。
——打算先把我逼入死角嗎。
能夠跳過去的水槽，都被剛才的水球破壞殆盡了。背後是牆壁，但室內的水位又僅低於水槽頂部一些而已。
「已經無處可逃了哦。」
「是嗎？那可不一定。」
她將手伸向自豪的紅發，把上麵的發夾拔了出來。
「發夾？」
「是的。隻不過這是——」
尺寸足以藏在手指底下的發夾，蜜卡兒用力將它丟向一旁的牆壁。
嗶！
機械式的電子音。下一刻——
「有點危險的發夾哦。」
「莫非……」
緊接而來的巨響打斷了紫苑的話。
爆炸聲。
發夾大小的高性能炸彈將研究室的牆壁化為瓦礫，冒出的鮮紅色火焰和濃煙將最靠近的紫苑也一並吞沒。
崩塌的牆壁。
水從大
破洞流出，室內的水位也逐漸下降。
「呼！」
蜜卡兒回到地麵。
腳下被染成了藍色或紅色之類鮮豔的顏色，想必是剛才從破掉的水槽中流出的溶液吧。毒性恐怕很強。換成人類的話，稍微碰一下皮膚就會潰爛了。
「像這種時候，真該感謝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身體。」
她拭去臉上的煤灰。
大量濃煙使得確認困難，但自己的確目睹了紫苑受到爆風波及的瞬間。在那種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身體的關節部位想必會因高熱而變形，完全無法動彈。
「……紫苑。」
「你和凪都是一樣，無可救藥的濫好人呢。蜜卡兒。」
這個聲音來自後方。
「什麽？」
黑煙中突然伸出了一隻手。盡管人工皮膚的各處都被燒得焦黑，機神的手臂依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來。
「糟糕——」
「沒用的。」
蜜卡兒急忙交叉雙臂藉以防禦，但手臂依然自縫隙之間穿過。紫苑的手指，此時終於抓住了蜜卡兒的脖子。
「嗚……」
「你太天真了，蜜卡兒。為何不考慮追擊呢？」
黑煙散去。
不久後，出現一名全身灰炭的少女。身上的和服在爆風的高溫融解下纖維脫落，胸部將近有一半暴露出來，大腿也自下擺處大片露出。
「剛才的炸彈應該不隻一發吧？你隻要繼續投擲，說不定會對我造成有效的傷害。」
仿佛不經一折的纖細手臂。
但就是這麽一隻手抓住了蜜卡兒的脖子，將她整個人抬起至半空中。
「嗚……！」
「為何要猶豫呢？我是背叛帝國的機神，或許也會將你心愛的朋友卷入其中。但你為什麽又——」
「……這是……我最後的忠告…………」
蜜卡兒反過來抓住束縛自己的這隻手。
——沒錯，炸彈確實還剩另外一發。
——因為我左右各有一個發夾。
自爆專用。
這原本是用來與幽幻種同歸於盡的。為了保護人類而犧牲自己，是軍用人型機械體（機器人）的宿命，所以才配備了這種東西。
……想不到竟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之間的鬥爭……凪……你看了之後會有什麽感想呢？
「戰力相差一千兩百五十倍。不過，性命卻是一比一相等。」
「唔，難道你——」
「打從一開始，我就隻有這個方法可以阻止你了。」
即使為以前的同事。
如今卻是情誼決裂的敵人。不，正因為是以前的同事，所以自己必須要阻止她。倘若……那個時候，自己毫不猶豫成為機神的話，或許就有其他方法可以阻止紫苑了。
凪，對不起。
我無法遵守讓你保養的約定了……
「蜜卡——」
「我們一同長眠吧，紫苑。就像一同誕生時那樣融洽、安詳……」
緊握住對方的手，蜜卡兒麵露微笑。
最後——
起碼在最後一刻，能再次回到與最好的朋友一起的那段時光。
蜜卡兒啟動發夾外型的炸彈。
不，是想要啟動。就在這前一刻。
——嘰——
蜜卡兒的聽覺偵測到刺耳的聲音。
下一刻……仿佛全身的可動部位都石化了一般，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什麽？」
身體……好重？
這究竟是？
「這是……什麽東西……」
就連紫苑也露出同樣的痛苦表情，最後終於放開手臂，整個人跪在地麵。莫非有人透過外部數據幹擾了我和紫苑的行動程序嗎？
這恐怕是針對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專用的強製資料。
機神自己是不可能準備這種程序的。然而，帝國同樣也不至於立刻拿出這種反製辦法。
這麽說——
會想出這種尋常辦法的，就蜜卡兒所知隻有一個人。
4
「這是……」
保持揮劍的姿勢，劍帝停下了動作。
「機神專用的機能停止程序嗎。」
「像那種厲害的東西，我一個晚上怎麽弄得出來呢——又不是尤米前輩。」
麵對機神的黑刀，我用銀色的劍將其擋下。
當然，憑我的臂力自然不可能接下機神的劍。更進一步來說，普通人是絕對無法反應家夥的速度的。
然而，現在卻完全反應過來。
就連劍帝揮出的劍，也勉強能夠正麵接下了。
「這隻是針對運動體發射幹擾電波的程序。而且我不知道如何將對象限定為機神，所以如今這一帶的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大概都動彈不得了吧。」
「真是棘手的電磁結界。」
劍帝抽劍向後退去。
其動作已經降低至普通人類的水平了。盡管如此，我還是很訝異他為何還能活動。應該說是錯愕才對。
「你好像還能動不是嗎？」
「除了我以外大概全滅。就連紫苑或許也無法戰鬥了。不過這樣好嗎？你的同伴裏也有人型機械體（機器人）吧。」
「有效範圍頂多隻有幾十公尺罷了。伊莉斯在這範圍外。嗯，蜜卡兒說不定會被影響而動彈不得吧。要是她正在和紫苑交戰反而正合我意。」
「為什麽。那是你的同伴吧。」
「我的想法和之前一樣哦。兩具人型機械體（機器人）不是在打架嗎？既然她們雙方扭打在一起，那麽我就剛好來當個和事佬。不對嗎？」
「…………」
原本想說些什麽的劍帝又閉上嘴巴。
接著開口時，已經換成另一個話題了。
「幹擾程序的發動原理實在讓我不解。應該沒有明顯的觸發才對。莫非是定時的？」
「不——我可是看準了時機哦。」
我用槍劍的前端指向自己的腳邊。
我的鞋尖。在哪裏，有我剛才踩爛的槍劍遙控終端的零件。
「！是那個操控終端！」
「是啊。裏麵原本就裝了釋放幹擾程序的機械，我將外殼踩壞，程序就在這一帶流出了。」
伊莉斯在身邊時無法使用。
就因為這樣，一開始我並未讓程序流出。嗯，不過伊莉斯大概也不會因這種臨時趕工出來的程序而無法動彈吧。
「為了對付我，你準備得相當周到呢。」
「是啊。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東西也包括在內哦？」
槍劍前端的耀眼刀身。
即使幹擾程序可以限製劍帝的行動，若沒有這個刀身，到頭來還是無法抵擋雙劍吧。
……真要感謝伊莉斯和蜜卡兒。
「你的劍，秘密就在於極度細小的振動吧？尤米前輩也說過，無論是金屬或任何的材質都能切斷。既然了解原理，隻要擬定對策就行了。」
「是不完全神性機關實體化出來的劍？」
「猜錯了。這是在凱旋都市買來的普通鋼鐵製刀刃。據說是出白手藝高超的工匠，但一樣是市麵上販賣的零件罷了。」
「鋼鐵製？」
劍帝用疑惑的表情看著我。
但過了不到幾秒，那表情隨即轉變為自信的笑容：
「……原來如此。你用那把劍作為骨架，外麵鍍上一層不完全神性機關的沁力結晶嗎？難怪我的劍會被彈開。」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