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點突然，不過我想討論一下「遺作」這種東西。
博士可能會說「那不是過去的某款十八禁遊戲的標題嗎」，不過我指的當然不是那個。
我所說的遺作，是作者死前最後一部作品。這種作品經常出現未完成的情形。
回顧文學史，許多文豪都留下寫到一半的作品溘然謝世。
冬耳?虎彥的遺作就是『廿一世紀』這部小說。那是他在廿世紀初寫的，從當時預想百年後的未來。
冬耳?虎彥在『廿一世紀』書中，詳細地描寫了他夢想中的廿一世紀日本。從大都會開始，進而到地方都市，最後又移動到農村與田園風光，最後一章則是日本的大自然。
描寫到日本某座第三或第四大的湖泊場景時，虎彥就去世了。因此『廿一世紀』就結束在主角於湖畔徘徊時。
以上全都是黑羽告訴我們的數據。
「蝶間林?定想親手完成『廿一世紀』。」
這就是黑羽的推理。
頭發亂翹老哥曾對直太郎先生拿著『廿一世紀』宣言「讓我輩促其完成」，日記裏也提到了關於「繼承遺誌」之事。所以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老哥是完美主義者，在寫之前一定會用自己的眼睛親自確認過。」
頭發亂翹老哥過去似乎已經做過太多類似的事，例如為了寫批判萌文化同人誌的小說而潛入同人活動會場，被人家誤以為是來角色扮演的；或者是為了批判萌文化人偶而潛入人偶賣場，不分好歹地跟討厭人偶的男高中生起衝突等等。
『廿一世紀』的最後一幕是中斷在湖邊。若頭發亂翹老哥為了繼承冬耳?虎彥的遺誌、完成『廿一世紀』這本書，必然會前往那座湖附近親自看過。
故事舞台的那座湖，恰好跟冬耳?虎彥的草庵，以及直太郎的公寓是在同一縣，從這裏過去可說是非常方便。
「他的目的地，除了那裏沒有別的地方了。」黑羽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也沒有閑功夫遲疑了。
在萬裏晴空下，三艘船於湖麵上前進。
這種必須用手劃槳的舊式船，廿三世紀根本不可能看到。
柚小姐就坐在我所劃的這艘船另一頭。
跟我們緊貼、並排而行的另一艘船上，則是黑羽與博士。
有時候會跑到別的方向，勉強跟在我們後頭的那艘則是老師跟實瑠。
我們會在湖上劃船，絕對不是為了遊玩享樂，而是為了找到頭發亂翹老哥。
來到這座湖的我們，利用博士手中的照片，到處詢問觀光客與土產店店員那家夥的行蹤。
結果，還真的有人看過他，而且不隻一個！
「老哥因為太固執了，所以很容易跟別人結仇！」
再加上他那特色強烈的服裝、硬邦邦的亂翹頭發，任何人對他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我們持續搜尋他的下落。幾乎毫無間斷。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不過我們還是沒找到。
這附近還可以找的地方差不多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湖麵上而已。
我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抽簽決定乘船的成員搭配，最後坐上了這三艘船。
……講起來好像很輕鬆，其實為了坐船我們可是大費周章。
首先，黑羽非常反對我們抽簽決定的組合。
「實瑠跟老師一起，簡直是在淫獸麵前放香餌嘛。我不同意，重新抽一遍吧！」
「那麽，黑羽跟實瑠一條船總行吧？剩下來就是老師跟博士、我跟柚小姐。」
黑羽對我跟柚小姐投來非常在意的目光。
「……那、那也不行！總之全部重抽一遍！」
沒辦法，我們隻好重抽了。說來湊巧，結果竟然一模一樣，黑羽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折服。
對於老師跟實瑠搭同一艘船還是很緊張的黑羽，向博士借了『小巡?筆』這項發明品，交給實瑠當作護身道具。那隻乍看下很可愛的粉紅筆，據博士所說，是「道路施工用來開洞用的」。為什麽要做成筆的形狀呢？
為了今後還能保護實瑠的安全，黑羽向博士拜托，希望以後也能讓實瑠把『小巡?筆』帶在身上，博士也很爽快地答應了，老師則隻能忿忿不平地用力跺地。
租船的時候又發生了另一個問題。老師跟實瑠看起來都是小女孩，為了擔心發生事故，工作人員不肯租給我們。
「年齡的規定總沒有上限吧？真是的，不知變通的家夥。」
老師說完，便躲到建築物的後方。
「實瑠，讓你久等了。」
老師再度出現於我們麵前時，已經恢複了原本的男性之姿。他握著手杖與帽子這兩項強烈象征，感覺就是位英國紳士。
老師對工作人員說明，他跟實瑠的關係「其實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實瑠則吐槽「跟老頭子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又因為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不過我們最後還是順利上船了。
老師搭上船沒多久又變成少女的外貌，還說「這已經比較接近真正的我了」。
我們以手劃槳，橫越湖麵。
「銀先生，湖上的風吹起來好舒服呀。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天鵝！」
坐在船另一頭的柚小姐似乎非常開心。
至於我嘛……雖然跟柚小姐獨處，但卻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頭發亂翹老哥偷走用來製造棉花糖的小巡?槍已經四天了。照博士所說，新的棉花糖隻要五天就可以製作完畢，我們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感到很焦急。
等棉花糖完成，頭發亂翹老哥就可以扔下我們返回未來了吧。
到了那時，就萬事休矣。
看我陷入沉默，起初很開心的柚小姐也漸漸失去笑容。我們兩人都一言不發好一會兒，隨後柚小姐才突然以認真的口吻對我道：
「銀先生認為那位定先生怎麽樣？」
「怎麽樣……頭發亂翹無人能敵吧。」
柚小姐噗哧一笑地說：「還真像銀先生的回答。」
「那柚小姐覺得呢？」
「我聽你們的討論，覺得他滿像我哥的。」
「是嗎？應該是指空間跳躍那部分吧。隻不過頭發亂翹老哥是利用棉花糖進行時間旅行。」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咦？不是喔？我明白了。頭發亂翹老哥也喜歡扮豬吧。」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是指定先生跟我哥的境遇很像，隻不過他們喜好的事物剛好完全相反。」
啊，這麽說來……
柚小姐的哥哥是位喜愛萌文化的紳士，在學校被大家孤立。他的趣味嗜好也無法被周遭的其它人理解。
頭發亂翹老哥則是自己所寫的小說，以及所深愛的冬耳?虎彥作品，無法被周遭所理解。
因此柚小姐才會把那兩人相提並論。
「如果有能讓頭發亂翹老哥被大家接納的方法就好了。把未來的世界恢複原狀，就代表把世界恢複成無法認同頭發亂翹老哥的世界……」
一個可以被所有人接受的世界幾乎是不可能誕生。
我停止手臂的動作，陷入沉思，這時，柚小姐對我報以溫柔的微笑。
「銀先生，不需要鑽牛角尖。首先找到那位定先生，把他逮著再說吧。我會為了你而一起加油。」
「加油？」
「是的。我一直在想該挑戰新境界了……」
那是指？
我感到很錯愕，但柚小姐卻以「敬請期待」的笑容掩飾過去。
「柚小姐，可不要因為太勉強自己而受傷了。不過
假使你受傷，我會負責照料你的。」
「嗯，謝謝。」
「對了，我們先來練習一下怎麽處理傷口吧。」
「練習？怎麽練習呢？」
「老師的作品中曾寫過：『傷口隻要用舔的就能治好了』。」
「耶！？銀先生要舔我嗎？任、任何部位都可以？」
「是啊。」
「那、那，也不需要用舔的，請、請你用嘴唇輕碰一下我……」
柚小姐下定決心似地將臉頰湊到我麵前。
嗯？用嘴唇輕碰臉頰……？
「妹背先生。」
一旁突然有說話聲傳來。
「黑羽身上好像散發出異常的空氣。」
博士跟黑羽坐的船就在我們旁邊而已。
由於博士說黑羽的氣息怪怪的，我隻好轉向她……嗚哇！？
黑羽將身子采出船邊，以好像玩具一樣的雙筒望遠鏡對準我跟柚小姐。那項道具應該又是博士的發明品吧。距離這麽近也要用雙筒望遠鏡看我們，黑羽那家夥的視力大概是相當惡化了。一定是書看太多的緣故。
博士咧開嘴，似乎覺得這很可笑，不過她馬上又發出「嗯？」一聲，以她的表情來看，可能是察覺到什麽了。
我順著博士的視線望去——越過老師跟實瑠的船，注意更後頭的湖麵，隻見還有一艘船浮在那裏。
至於劃船的人，將帽簷壓得很低。隻知道那家夥是一個人坐，從體型來看應該是男的吧。他的臉都被帽簷擋住了，根本看不見。
「呼——難不成……」
博士點點頭——忽然從自己的船跳到我跟柚小姐這邊。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冷不防就緊抱住我。
「哇，你要做什麽！」
「雖然很突然，但老實說，人家很喜歡妹背先生！」
「耶耶！？」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請跟我交往！」
搞、搞什麽鬼啊！？
我被異性告白了。然而，跟這番極具衝擊性的台詞相較。博士的表情與聲音都顯得異常冷靜。
感覺她就好像在排演一樣。
「比起黑羽跟阿柚，我更適合當妹妹。所以就選我吧！」
博士用力將我的手扯向她的胸部。啊，她的胸部竟然已經略微膨起了……外表像是小朋友的博士竟然也有女人味，這使我不自覺狼狽起來。
「銀先生，既然如此我也要當你的妹妹！」
彷佛為了跟博士對抗，柚小姐從相反方向抓住我的另一隻手。結果居然就連柚小姐都把胸部貼上來！這邊的倒是分量十足又柔軟異常……
「你們這些女人，不準誘惑哥！老頭子劃快一點！」
實瑠與老師的船靠了過來。
我感覺帶有強烈殺氣的視線正朝我的方向射來，原來是黑羽已經放下望遠鏡，表情凶惡地對我咬牙切齒。
全員都到齊了，博士見狀用力吸一口氣，以令人嚇一跳的巨大嗓門吼道：
「真不愧是有誌成為正統派文學作家的妹背先生，這麽受異性歡迎！」
這麽大的音量，我的耳膜都被震痛了。就算不這麽大聲，我也聽得見啊！
「比起那個到處亂寫惡心文章散播出去，躲在暗處蠢動的家夥真是天壤之別！沒有美少女登場的小說，簡直就跟垃圾沒兩樣，寫那種東西的家夥也是垃圾！如果想讓自己受異性歡迎，就該多讀大平老師的書！」
博士到底是在針對誰啊？在現場的人都不會寫那種東西啊。
「就算改變世界也毫無意義。無能的人做什麽都徒勞無功，隻能證明自己的無能罷了！」
博士說完以後，發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聲。
就在這一瞬間——
「給我閉嘴——————！」
宛如要撕裂空氣的咆哮在湖心響徹著。
隨後，我們所搭的船就承受到一股巨大衝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船發生劇烈的傾斜，我們差點就摔到水裏了。
不知是誰劃的船，一下子就頂到了我們的船艉。
我迅速朝後看。
一名年輕男子恰好與我四目相交。
那家夥擁有僵硬翹起的頭發、銳利的眼神。身披鬥篷的他，打扮就好像以前的軍裝一樣。我很好奇他這套衣服是在哪間男裝店買的，因為很少有人會穿成這樣。
男子將附有帽兜的鬥篷摘掉，扔在腳邊。剛才博士首先發現到的，就是這艘船上的這家夥了。
這個人——我認識。雖然是第一次麵對麵，但我已經在照片上看過他了。
終於找到了！幹辛萬苦，總算發現了這家夥！
「老哥，被我釣出來了吧！……嘿呀。」
博士露出得意的笑容，跳回原本自己那艘船上。
博士會稱為老哥的人隻有一個。
那就是蝶間林?定……頭發亂翹老哥！
「啊哈哈，會被這種挑釁引出來，老哥還真是蠢！」
「巡，你這家夥……」
頭發亂翹老哥以非常駭人的表情瞪著博士。
「你就是蝶間林?定嗎！」
我怒喝道，頭發亂翹老哥便將視線移向我。
「初次見麵，我叫妹背?銀。麻煩你，將偷走的原稿與小巡?槍物歸原主。」
「臭小子，你以為我會乖乖聽你的話照辦嗎？」
「不，我也覺得頭發亂翹老哥不可能那麽好講話。」
「嗄……誰跟你說這叫頭發亂翹！這種發型叫『文豪頭』。」
那家夥摸了自己的頭發一下。「要當文豪，發型也必須充滿個人風格才行。」頭發亂翹老哥解釋道。原來如此，這種心情我倒是可以理解。
「不過你梳起來不好看。」
「閉嘴！穿不符合時代服裝的你沒資格說這種話！」
耶——？學生服不是最流行的嗎！
「如果要說時代錯誤的話，以廿三世紀的審美觀來說，老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我也覺得銀先生全黑的學生服既穩重又好看。」
「在文章中自稱我輩……文章跟本人都那麽囂張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惡心。」
「被實瑠形容為『惡心』應該算是誇獎吧！真羨慕，我也無法原諒你這小子！」
大家都異口同聲將炮火對準頭發亂翹老哥。
「耶耶，閉嘴！」
頭發亂翹老哥用力跺地，船隻也因此激烈晃動著。真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啊。
趁那家夥逐漸激動起來時，我們其實正偷偷進行某個計劃。
「老哥，投降吧。你看，你的船已經被包圍了！」
在搭船之前，我們就已經先討論好。如果頭發亂翹老哥出現，就要采取包圍的戰術。
我們在湖麵上擺出三角形的船陣，而三角形的正中央就是頭發亂翹老哥。
「頭發亂翹老哥，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
那家夥依序看了我們的船，出人意表地以冷靜的口吻回答：
「哼。你們終於現身了啊……不過我現在沒空陪你們玩。」
頭發亂翹老哥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的圓球狀物體。
——！？那不是時間旅行棉花糖嗎！
「你已經製作完成了！？」
「太奇怪了。怎麽可能這麽快！」
博士也嚇了一大跳。
「老哥，你該不會……刻意減少材料的用量，加速製造出棉花糖！？那樣雖然可以在短時間
內完成……」
「我親愛的妹妹，還有大平?凱跟你那些同伴，你們就永遠當這個時代的囚徒吧。」
「住手，老哥！如果吃了製作不完備的棉花糖……！！」
頭發亂翹老哥無視博士的製止，徑自將棉花糖放入嘴裏。
之後，我們的視野便被強光所籠罩。
頭發亂翹老哥的船發出了閃光與衝擊波。朝上射出的閃光直達天際，朝湖麵散發出去的水平衝擊波則掀起了巨浪。驚人的波濤毫不留情地襲向我們，船隻立刻激烈地搖晃起來。我們無法在甲板上站穩，全都失去平衡、摔倒下去。
「唔嗚……」
我勉強抬起頭。頭發亂翹老哥已經利用時間旅行消失了嗎？
我望向那家夥剛才所乘的船——
結果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其它人也一樣，紛紛一臉呆滯地站了起來。
那家夥還在。
頭發亂翹老哥就站在自己的船上。
那應該是因為吃了不完備的時間旅行棉花糖才導致的副作用吧。
頭發亂翹老哥已經不成原形了。
他的肉體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黑漆漆的駭人羽翼伸展開來，碩大的眼珠射出了妖光。軀體盡管纖細，肌肉卻出現異常的隆起或凹陷，變形成這樣也夠淒慘了。
這是異形啊。
根本看不出那家夥原本的長相……
如果讓大平老師來描寫對方的身影，會是這樣吧——
小女孩
——頭發亂翹老哥變成年幼的美少女了。
年紀大約八歲。前額切齊的學生頭瀏海很搭「他」那張稚嫩的臉孔。至於服裝則是近代的體育服與三角運動短褲，廿三世紀當中隻有在二次元裏才能看到這種打扮。
老實說，他變得好可愛……
「啊——啊，所以我剛才不是警告過了嗎……」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頭發亂翹老哥愕然地低頭檢視自己的身體。最大的特徽就是，他背上長了一對貌似蝙蝠翅膀的玩意兒。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師這時突然發出咆哮。
「體育服、運動短褲，還有翅膀！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老師飛向頭發亂翹老哥的那艘船，撲到對方的身上。
「把這條運動短褲送我！我想戴在頭上！」
「住、住手！」
老師以手指勾住頭發亂翹老哥的運動短褲，緩緩將它拉下來。頭發亂翹老哥立刻對準老師使出一陣亂踢，老師則舞動著輕飄飄的兩條雙馬尾，以靈活的後跳方式返回了自己的船上。
「哈哈哈，說這麽多，結果定小弟也喜歡美少女嘛。」
「雖是敵人也滿可愛的。」
「體育服跟你很合呢！」
老師與實瑠接連開起頭發亂翹老哥的玩笑。柚小姐似乎也很感動。
「博士，那就是副作用？」
跟表情輕鬆愜意的其它人不同，黑羽的臉色非常難看。
「是啊。大平老師因為對美少女有愛才會變那樣，但老哥因為對萌文化美少女有激烈的恨意，所以才會使身體出現改變，變成美少女。」
「那翅膀呢？象征他邪惡的行動力嗎？」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以我一介科學研究者的見解——」
博士繃著臉，回答道：
「應該是附送的贈品吧。」
「……附送這種東西也太礙事了吧，要是那家夥飛走逃跑怎麽辦？」
呃，那樣事情就糟了！
要是我也可以變身為像宗教繪畫所描繪的觸手，不停扭動那些條狀物，把變身為運動短褲少女的頭發亂翹老哥身軀纏住就好了。不過博士應該還不至於發明出那種玩意兒吧……
這時，黑羽以眼神對我打暗號。她似乎想出了對付頭發亂翹老哥的方法。
「聽說你信仰過去的文學？其實我也讀過很多近代文學。」
「……黑發的女人啊。」
那家夥對黑羽有反應了。
我明白了。黑羽跟頭發亂翹老哥交談，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此外……雖然這種預測有點太天真了，但要是能夠直接說服那家夥，或許就不必采取粗暴的手段捕捉他。搞不好他會乖乖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歸還，並認可我們的做法，跟我們一起回未來也說不定。
好，大家就試著努力說服頭發亂翹老哥吧！
「比起正統派文學，我也比較喜歡近代文學。不過，我卻沒像你憎恨正統派到如此地步。用不著為此改變曆史吧？」
「哼……那麽做是我唯一的一條路。為了恢複真正的文學，隻有改變文壇是不夠的，必須徹底顛覆才行。」
「徹底顛覆？例如呢？」
「就是文化。此外，還有文化的源頭——教育。」
「教育嗎？」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頭發亂翹老哥看了我一眼。
「文學……不，不隻是文學而已。這個國家的文化之所以會走上了錯誤的方向，完全都是學校教育荒廢所造成的。實施那種內容的教育，才會誕生出容易培養正統派那種低俗果實的土壤。」
「正統派一點也不低俗！此外學校教育也沒有荒廢啊！」
「閉嘴臭小子！你應該知道這兩個時代的學校吧。拿廿一世紀的學校跟廿三世紀的學校相比看看吧。你就能了解，廿三世紀的學校根本是低劣加墮落的代名詞！」
頭發亂翹老哥誇張地打開雙手與翅膀。
比較這兩個時代的學校？
照頭發亂翹老哥的話去做雖然有點不爽，但為了說服那家夥，多少也要應付一下他的要求才行。
我腦中開始浮現廿一世紀的學校與廿三世紀的學校——……
「……」
「臭小子，還有什麽話可說嗎？」
「我記憶中的廿三世紀學校，可說是處處充滿了優點啊？」
「見鬼了！血肉之軀的教師被排除，換上了機械控製的二次元女孩教育學生。一旦學生答對了，還會以獎勵學生為名義露出內褲。品行低劣到這種地步根本是天理不容！」
「二次元老師可以根據每位學生的喜好自行設定為不同的角色，也可以一邊跟老師談天一邊上課。這不就代表很尊重學生的獨創性嗎！獎勵用的影片也能提高學生們的求知欲啊！」
「少對我詭辯！持續那種教育，根本無法培養出擁有正確感性與知識的人。在廿三世紀中，幾乎到處都充斥著缺乏知識與教養的人，不是嗎！」
麵對頭發亂翹老哥的怒吼，黑羽代替我毅然決然地回答道：
「沒那回事！廿三世紀還是有許多有教養的人！」
頭發亂翹老哥對黑羽投以能射穿人的視線。
「喔，又是你這個黑發女孩，你想強調你自己很有教養嗎？」
「我沒那個意思。不過或許不會輸給你吧。」
「哼，那就讓我來試試你的教養。」
試試教養？他到底想做什麽？聽起來好像很困難的樣子……
頭發亂翹老哥將手伸入運動短褲，取出一本書，用力遞到黑羽麵前。『好孩子的漢字題庫』——？
「這是給學童練習用的題庫。你念看看吧。」
頭發亂翹老哥以挑釁的口吻道。他打開一頁，上頭是這麽寫的。
『鯖』 、 『鰤』 、 『鯵』
嗄……
我被嚇得整個人幾乎往後仰。這是什麽文字啊！我知道那是漢字，但沒想到漢字裏還有這
麽奇特的？筆畫如此複雜，在我眼裏就好像遠古的文字或什麽咒語一樣。這已經不是考驗黑羽的教養了，根本是高等知識嘛！
我想黑羽應該也不懂這麽艱澀的漢字吧。形勢太不利了。
然而——
「『saba』 、 『buri』 、 『aji』。」
黑羽很流暢地念了出來。
「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大概完全沒料到黑羽有能力回答吧。
「啊哈哈。說什麽教養教養的，結果隻是考別人漢字嘛。老哥隻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知識而已，做這種事太小兒科了。」
「讀哥的文章還比較難。」
不不，對你們來說或許沒什麽，對一個普通的廿三世紀人——例如我，這簡直是超高難度的挑戰啊！
頭發亂翹老哥無視場外人士的叫囂，繼續提出下個問題：
「黑發女孩還挺不賴的嘛……既然如此，看看這題！」
『官能』
「耶耶！？」
黑羽的態度明顯出現動搖。
「定小弟，你出的題也真微妙。好孩子的漢字題庫怎麽會有那種題目哩？」
「那本書是老哥自製的。他巴不得想秀出自己的古老知識，所以才會幹出這種事。」
「原來如此。有時間自製題庫，我看那家夥也很閑嘛。」
老師與博士在旁觀望頭發亂翹老哥與黑羽的對決，氣氛悠閑得幾乎快要端出茶來喝了。
「所以，黑發女孩，你到底會不會念？」
「當、當然會！……『kannou』。」
「姊，官能是什麽意思？」
實瑠馬上對黑羽拋出天真無邪的質問。
「這、這、這個嘛……」
「教教我。」
黑羽無計可施，隻好自暴自棄地叫道：
「因性方麵的事而感到很舒服，就是這樣啦！」
這時，頭發亂翹老哥立刻在嘴角掛起嘲諷似的冷笑道：
「哼，黑發女孩啊。看來你也隻是知道漢字表麵上的意思而已。本來所謂的官能，是指人類的眼耳等感官發揮功效之意。」
「……耶？是這樣嗎？」
這點好像連老師都不知道，不禁發出了感佩聲。
「姊在書庫看太多以前的官能小說了。」
黑羽的臉整個都紅了。
「實瑠，你既然說出這種話……就代表你知道，是為了整我才問那個問題囉……」
「黑羽，下次翻譯官能小說並念給哥哥聽吧。我們開一場兄妹的官能小說朗讀會。」
「我、我才沒看過那種書哩！」
不，你絕對有看過吧。
之後頭發亂翹老哥又出了好幾道難題，不過黑羽都一一答對了。
「老哥，這麽做是沒用的。黑羽可是每天都一手拿著字典，非常努力地讀著。她比老哥強太多了。」
「黑羽小姐之所以要隨身攜帶字典，就是為了要完美地協助在這個時代無法閱讀文章的銀先生，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柚小姐的解釋讓我恍然大悟。
黑羽是為了我才隨身攜帶字典的嗎……我完全沒有發現。
我感到非常開心，以混雜了害羞的眼神偷偷望向黑羽。
「哥、哥哥別搞錯了，我隻是想多認識幾個字而已。」
黑羽的臉頰微微泛紅，刻意將目光挪開。她不自覺又摸起自己的頭發——每當她害臊就會出現這種小動作。
「老哥，明白了嗎？你之所以無法勝過妹背先生的理由，全是因為——」
博士雙手抆腰，以堂堂正正的態度接著說：
「老哥對妹妹的愛不夠啊！」
「巡……你這家夥……」
頭發亂翹老哥發出猛獸般的低鳴。那個，博士……你這樣好像是火上加油喔？
憤怒的頭發亂翹老哥猛劃自己的船，對準黑羽跟博士的船衝過去。雖然他已經變成小女孩了，劃船的臂力還是很強！
兩艘船激烈碰撞。
「呀啊啊啊啊！」 「唔哇！」
黑羽與博士的船劇烈搖了一下，原本站著的那兩人也一屁股摔在甲板上。黑羽手中的字典，以及博士的小側背包都浮在半空中，紙以及各種工具、零件紛紛散落於小船的甲板。
「頭發亂翹老哥！那可是你的妹妹耶！如果她摔進湖裏溺水該怎麽辦！」
「是妹妹又如何？愚弄我輩的妹妹依然不可饒恕！」
「不知道珍惜家人的家夥，還敢說什麽教養教養，一點資格也沒有！」
「臭小子！別以為你很懂！」
老師為了安撫激怒的頭發亂翹老哥而開口道：
「定小弟，你真想辯論的話，何不集中焦點在文學上？如果大家要厘清事情，討論那個應該比較好吧？」
「就是說啊，頭發亂翹老哥。教育還教養什麽的，我一竅不通。還是來討論文學吧。你為何這麽憎恨正統派文學哩？」
頭發亂翹老哥緊緊將嘴唇抿在一起。他大概在思考要不要理會我們吧。過了一會兒，他才有點粗暴地回答道：
「首先就是那種膚淺的插畫。為什麽小說一定要加上那種畫？那就是缺乏文筆的證據吧！」
「插畫是必要的。」
「實瑠說得沒錯！有了插畫的協助，讀者更容易產生印象啊！」
「靠文章本身就可以引發印象了。根本不需要靠圖畫。」
「就是因為有插畫，露小褲褲或脫衣的場麵才能更搖撼人心啊！」
頭發亂翹老哥聽到這頓時睜大眼。
「就是這個！我輩無法原諒的就是這個！以露內衣褲跟肌膚的方式吸引讀者，簡直是粗鄙到了極點！」
……就算你對我抱怨……
對自幼就被雙親以露小褲褲作品教育的我來說，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麽下流的。
「況且，做出這種色情姿態的都是年紀幼小的女孩。這點明顯表露出作者本身的幼稚。」
「你自己也是幼女。」
頭發亂翹老哥對實瑠的吐槽似乎很在意，「我這外表不是幼稚的表現啦！」他死命反駁
道。
「既然你那麽討厭看年幼美少女的小褲褲，我就要故意秀給你看。定小弟，見識一下這個！」
老師掀起裙子，一瞬間，白色的小宇宙就出現了。
「混、混帳，別讓我看那麽低級的東西！」
我對老師非常感激，但頭發亂翹老哥卻撇開他那張可愛的臉，死命將眼睛閉上。那種反應簡直就像麵前出現了什麽髒東西似地。真是不明白事物價值的人啊。
老師一邊嚷嚷「怎麽樣、怎麽樣」，一邊放下又掀起裙子。每當老師一掀起裙襬，頭發亂翹老哥就會以很誇張的動作發出「住手！」的慘叫。老師每做一次那家夥就配合一次，看來他也挺有禮貌的嘛。
「那兩個人其實都是男的耶。真是無法形容的離譜光景啊……」
黑羽歎了口氣。我倒覺得是非常珍貴的場麵說。
「沒想到美少女給美少女看小褲褲會這麽舒服，我以前都不知道！定小弟也趕緊脫了運動短褲，露出底下的小褲褲吧！」
「臭小子，你聽到他說的話沒！立於正統派頂點的大平竟然這副德行。低級的人能寫出的小說絕對很低級！」
「頭發亂翹老哥，你在胡說什麽。露小褲褲可是正統派的象征。老師隻不過是在披露自己的靈魂罷了！」
「什麽靈魂。正統派根本沒有那種東西。正統派隻是一個空殼子！
」
什麽！
「為什麽你會說正統派沒有靈魂！正統派簡直就是由靈魂組成的！」
「因為對故事太過輕怱，缺乏人性。小說想要傳達的訊息與主題也消失了！更重要的是，文筆極為幼稚！」
「……」
我還以為那家夥會拋出什麽精辟的論點哩，沒想到就隻有這樣……
「你剛才那番話，恰巧可以證明你完全不懂正統派文學。」
「什麽？」
「『哥哥小孩』的時代姑且不論，故事性強烈對現代的正統派文學隻是一種損失罷了。比起故事，更重要的是場景( situation )。比起人性，更重要的是角色設定。至於訊息就由讀者自由領略，刻意寫得太清楚反而不好。最後關於文筆嘛，這隻能說是時代不同所導致吧。」
「臭小子，你竟然自行說出正統派那些卑劣的主張，簡直是蠢到家了。這種垃圾玩意兒猖狂橫行於世，就證明了文學已死！」
「才沒有死哩！評價文學的標準是會改變的！況且主題太強烈在現代文學來說反而是負麵的評語！ j
「難道你覺得小說愈無趣愈好嗎！」
「不！對你來說或許是無趣，但對廿三世紀的人來說一點也不無趣！」
「老哥從小就把自己關在書庫裏，跟其它現代人的想法不太一樣。」
「定小弟，我舉個例子吧。假使萬葉集那個時代的人，跑到明治、大正時代，看到你深愛的冬耳?虎彥作品，一定會覺得『為什麽文章裏會有假名？太奇怪了。我對裏頭人物的思考完全無法產生共鳴』。你認為呢？」
頭發亂翹老哥那白皙柔嫩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他大叫道：
「又是另一個詭辯！正統派根本毫無優點可言！隻是一種時代意外下的產物不小心蔓延開來而已！」
「那才不是時代意外的產物哩！正統派當然有優點！它既好讀又好懂！讀了讓人很開心！因此，它才會迅速擴展開來，變成這個時代的文學核心！」
「豈能接受這種事！正統派根本不是文學！我輩先祖所寫的文學才是正道！我輩必將先祖的文學複興！」
好頑固啊……簡直就跟石頭一樣。再這樣辯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交集吧。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我試著說服自己。現代與近代文學的評價基準完全不同，根本就找不出妥協的餘地。
即便我努力闡述正統派的優異之處，頭發亂翹老哥也不可能理解吧。
既然如此……
「我明白了。正統派跟頭發亂翹老哥鍾愛的文學各有長處。因為是不同的事物所以不需要分出高下。這種說法你可以接受嗎？」
「別開玩笑了，臭小子。當然有高下之分！我輩先祖的文學至高無上！文筆優美，故事雄壯。此外還有鶴立雞群的藝術價值。正統派絲毫沒有那些元素！」
「我並不想否定頭發亂翹老哥的文學。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自己深愛正統派的心情。雖說兩者的內容截然不同，但我認為兩者都擁有同等的價值！」
「別相提並論好嗎！先祖的文學跟正統派一樣？我好想吐！」
對頭發亂翹老哥來說，隻有冬耳?虎彥那種文學才是最正確、優秀的，看來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接受正統派了。
要說服這種人簡直是難如登天…，
我正在思索有什麽妙計時，博士朝頭發亂翹老哥探出身子。
「真拿你沒辦法。我原本不想提這件事的……老哥，告訴你一個秘密！」
「秘密？」
「那是發生在老哥行動前。我剛製作完第一批的時間旅行棉花糖，就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則，不過也隻有那麽一次而已。」
頭發亂翹老哥皺起眉，我也將注意力集中在博士身上。
「我的規則就是，『不可以去比廿三世紀更未來的年代』。結果我還是輸給好奇心，偷偷跑去看了一下——卅八世紀。」
卅八世紀……從廿三世紀起算，那可是一千五百年以後的未來。到底會變成怎麽樣的世界啊？我根本無法想象。
「卅八世紀的日本還真了不起啊。當時的日語不要說漢字，就連平假名、片假名都不見了。卅八世紀的日語隻剩下符號跟數字而已。」
「隻剩下符號跟數字？別說蠢話了。」
「更令人訝異的是，我們現在說的『首相』，是由褲襪擔任。可不是指穿著褲襪的二次元角色喔。就是一條褲襪而已。」
在場所有人都難掩驚訝。
「褲襪隸屬當時的三大政黨之一，其餘兩個則是過膝襪黨、內搭褲黨。」
這麽久以後的未來還有政黨啊！
——啊！？
「……博士，褲襪首相隸屬的政黨名，該不會就是？」
「翻譯成我們的語言——就是『褲襪黨』。」
果然！未來的人還是※懂這個！(譯注：日文「褲襪」(pansuto)的語尾音，剛好與「黨」(tou)這個字的發音近似，所以可以把兩個音合並在一起。）
「這種取名的方式還真有中年大叔的風格啊……」
「哥，巡隻是想說出『褲襪黨』這個詞匯而已。」
兩位妹妹各自有各自的反應。
「我才不是大叔呢，況且我也不是為了說出『褲襪黨』那個詞！」
「話說回來，那個時代的人類長什麽樣子？」
「看起來就像人形。」
「原來如此。」
至少還有頭跟手腳吧。
「巡……你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
「就連變化如此大的卅八世紀，過去的文學還是有保存下來。從那個時代看，用漢字或是用假名寫的小說，差異其實沒那麽大。甚至還被他們視為類似的作品。」
頭發亂翹老哥太陽穴上的青筋抖了一下。
「不管是老哥厭惡的正統派文學，或者是老哥喜愛的近代文學，到那時通通都被歸類於『古代文學』了，對未來的人而言幾乎是同一種東西。」
「古代文學？怎麽可能……」
「妹背先生怎麽看？」
「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未來了。既然博士那麽說，應該沒什麽不可能吧。」
「看來妹背先生相信了！」
「哪有可能出現那種未來！別說笑話了！」
「這就是證據。」
博士將掉在甲板上的一張紙拾起，展示給她老哥看。從我的角度，看不清楚那張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麽。
「……？這是啥玩意兒？你旁邊那女孩的東西嗎？」
「？啊……搞錯了，這張才對。」
博士撿起另外一張紙，展示給頭發亂翹老哥看。
「嗄！？」
對方臉上露出了極為震驚的表情。
「未來的文章就長這樣——這麽看來，廿三世紀的人爭論誰才是正道、誰才優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老哥。」
博士手上的紙究竟寫了些什麽？照她所說的判斷，應該是卅八世紀的文章？
「這玩意兒一定是你造假的吧！」
「信不信由你。不過，要我花時間假造這種東西，還不如埋頭於興趣或研究來得有意義。老哥應該也很清楚這點才對。」
頭發亂翹老哥沒有回答。他隻是用力咬住下唇、瞪著博士。
之前一直賣命反駁的頭發亂翹老哥，這時陷入了沉默。他似乎心有所感。搞不好已經稍微把我們的話聽進去了。
或許真的可以說服他！？
「頭發亂翹老哥，其實你用不著憎恨正統派，既然有自
己喜歡的事物，隻要專心一意加以貫徹就好了，不必去否定其它的東西吧。請回想看看自己立誌成為作家的契機，那想必是出於純粹的夢想與憧憬吧。」
「妹背先生說得沒錯。老哥，聽我說。妹背先生之所以想創作故事，都是為了妹妹黑羽的緣故。以我的角度而言，『為了妹妹』這種理由真是聽了就讓人起雞皮疙瘩，不過老實說，我也覺得這樣有點不錯就是了。」
黑羽訝異地望著我。對喔，我跟博士聊起小時候的事情途中，黑羽已經因為喝醉而睡死了。現在被揭穿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頭發亂翹老哥張開嘴似乎想反駁，不過又因博士的下一段話而閉上嘴。
「老哥也因為祖先的作品而感動吧？我雖然無法也不想跟老哥有共鳴，但唯有因為某種感動而有誌投身這點，倒是有所共鳴。」
「請不要忘了那份感動！對你而言，想要在正統派的全盛期中被認可，的確非常困難。不過，就連某部我無法理解好處的作品——完全沒有萌要素的『薄日』，也入圍了焰獎的名單。頭發亂翹老哥隻要繼續努力，作品總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的！」
「閉嘴！不用你們說，我輩自有目標。為了達成那個目標，就必須改變未來才行！」
「啊哈哈，老哥果然無法接納呢。其實我可以明白老哥的心情。跟妹背先生相比，老哥想要獲得認同的門坎就更高了。所以老哥才會因此忿忿不平吧？」
頭發亂翹老哥似乎想要猛烈提出反對，但最後隻是簡短地吐了一句「不對」。
「哪裏不對了。老哥嘴巴上雖然說出教養、教育等道貌岸然的詞匯，但骨子裏隻是忌妒與羨慕罷了。你也很希望自己的才華能跟正統派作家一樣被認可吧？此外，你還想受到異性歡迎。就是為了這種程度的事嘛！」
「根本就不是！」
「不過，想要在這種環境下出人頭地太困難了。所以就算被人罵卑鄙，也要改變自己以外的周遭世界，而不是自己。這種人不論做什麽都是沒用的。因為他無法創造出任何東西！」
「住嘴！」
頭發亂翹老哥已經無法否定他妹妹了。
看來，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吧。
隻不過，博士啊，也不必逼他逼得太緊，我是想說服那家夥耶……
我仔細思考。
為何頭發亂翹老哥會頑固到如此地步？
假使有人願意理解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結果應該會不同吧。「好棒、好有趣、這次雖然普普通通但下次請再加油」——如果有人會跟他討論這個，頭發亂翹老哥應該就不會變成這麽固執己見的人了吧。
隻可惜，頭發亂翹老哥寫出的近代文學，根本沒幾個人能讀懂……
「有了。」
對啊。明明就有讀者。我身邊不就有一個非常喜歡閱讀近代文學的人嗎！
「黑羽，拜托你讀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並說出你的感想吧。我是很想自己來，可是我看不懂漢字。」
「咦？」
突然被點名的黑羽一臉詫異。
「頭發亂翹老哥是因為長期被周圍的人無視，所以才會養成那種別扭的性格。他也滿可憐的。如果是黑羽，應該可以體會他那種心情吧。」
「我輩哪裏別扭了！」
頭發亂翹老哥嬌小的身軀奮力跳起，試圖表現出火冒三丈的感受。
「就算我讀了，他應該也不會開心吧。」
「沒那回事！黑羽，拜托你。」
「真是的，拿哥哥一點辦法也沒有……要我讀是可以啦，不過哥哥也要一起讀喔。我會幫哥哥翻譯。」
黑羽的「一起讀」這句話，讓柚小姐跟實瑠也有了反應。
「黑羽小姐，隻有你跟銀先生一起未免太詐了吧。讓我也加入。」
「實瑠也要。」
大家一起讀想必很開心吧！我以亢奮的口氣繼續提議：
「不如大家去公園一起讀！」
「那，做便當就交給我負責。薑汁燒豬肉應該不錯吧？」
「實瑠負責加上插圖。」
我腦中已經浮現出，大夥一塊兒在公園攤開野餐墊，肩並肩閱讀頭發亂翹老哥作品的熱鬧光景。
對啊！既然這樣，頭發亂翹老哥也應該加入才是！
「頭發亂翹老哥，我們決定讀你的小說。你要不要也一塊兒來？你不必再感到寂寞了。跟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相處。所以，請把你偷走的東西物歸原主。」
「……」
隻見頭發亂翹老哥低著頭發抖。是因為太過感激的緣故嗎？
好極了，終於成功說服他！
頭發亂翹老哥抬起頭。
——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那家夥雙眉倒豎，眼白布滿血絲。
「臭小子！瞧不起我輩也該有個限度！」
為、為什麽那家夥要發脾氣咧！？我們的提議難道無意間傷了對方的自尊心？
頭發亂翹老哥打開背上的翅膀，朝空中上升。運動短褲、運動短褲要飛走了！
說服失敗！
頭發亂翹老哥想逃之天天嗎！？這可不妙！『哥哥真的很癡狂』還有小巡?槍還沒拿回來啊！
就在這時——
「銀先生！我們還有這個！」
一旁的柚小姐取出繩索。繩子的前端綁成環狀。對喔，之前她所提過的挑戰新境界，應該就是指套繩圈吧！
柚小姐雙手持繩圈，壓低身體的重心。
「上吧！」
她的眼神跟平日判若兩人。那根本就是捕捉獵物的獵人之眼啊！
柚小姐開始甩手中的繩圈，一邊轉動繩子一邊瞄準目標。
「喝！」
她扔出去了！
繩圈的前端輕快地飛了出去，剛剛好套在頭發亂翹老哥的脖子上。柚小姐，你真了不起！
「成功了！接下來就是……」
柚小姐使勁拉回繩圈。盡管頭發亂翹老哥拚命想掙脫，但卻無法抵抗底下柚小姐發出的力
量。就算他以手指勾住繩索，也隻能稍微從自己的脖子上拉起罷了。
「我來幫忙！」
我也抓住繩子的末端，與柚小姐一起用力拉扯。
繩圈緊緊勒住了頭發亂翹老哥的脖子。
「咕耶。」
——失去意識的頭發亂翹老哥，就像被殺蟲劑噴中的蒼蠅一樣掉了下來。
湖畔。
頭發亂翹老哥呈現出被繩索五花大綁的幼女模樣——這是柚小姐鍛煉了許久的絕技——我們其餘人則圍在四周。
「最後竟然想用飛的逃跑，真是沒種的家夥。」
「誰說我要逃了！我是為了攻擊而提高高度！再等一會兒我就會用俯衝的方式突擊了！」
「定小弟，既然機會難得，你就一直保持小女孩的外表吧。我好想看看你拉運動短褲皺褶的動作。」
「別、別說那種惡心的話！打死我也不幹！」
盡管頭發亂翹老哥已經被綁死，依然不善罷幹休地與老師跟博士繼續爭執。我真佩服他的毅力啊。
「唉，這可就麻煩了。」
我忍不住歎息道。
我們逮著頭發亂翹老哥已經超過一小時了。
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把小巡?槍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帶在身上。
「老哥，別再撐了，說出你藏匿的地點吧。」
「作夢。」
「你這樣子也無法自己返回廿三世紀啊？」
「未來已經被改正了。就算犧牲這個身軀，我輩也要成就大義。」
「什麽大義。
你隻是認為我們堅持不了多久吧。」
「實瑠，你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可以讓這個令人苦惱的運動短褲女孩改變心意？」
老師對一旁的實瑠拋出質問。實瑠先是死命盯著頭發亂翹老哥的臉，然後才咕噥道：
「跟老頭子一起關入密室。」
「什、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老師的眼珠子則閃閃生輝。
「太妙了！定小弟，你覺悟吧。」
頭發亂翹老哥麵色鐵青。
「誰叫你這副模樣那麽誘人哩，簡直比色情漫畫更糟糕啊！我的理性早就完全崩潰了！」
老師的雙手手指就像蟲的觸角般，一邊扭動一邊緩緩靠近頭發亂翹老哥。
那家夥先是因為老師的模樣而繃緊臉，不過很快又恢複凜然的表情。
「隨你處置吧！如果受辱了，我輩就咬舌自盡！」
「那樣真的好嗎？隻要你把偷走的東西交出來，就不必受那些苦喔？」
「任憑處置，沒什麽好說了！」
頭發亂翹老哥用力搖頭，表達拒絕妥協的意誌。這時，老師也不由得正色道：
「都如此威脅了還是無效……定小弟，你還真是有夠頑固的。」
「什麽？原來隻是威脅啊。我剛才已經當真了。」
「確實有一半是真的。」
老師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既然用威脅的沒用，隻好設法說服對方了……
「頭發亂翹老哥，跟大家一起回未來吧。我願意讀你的作品。」
「別說笑了！臭小子，你隻是瞧不起我，想拿我當笑柄吧！如果要接受你這家夥的同情，我不如死在這裏！」
頭發亂翹老哥以非常恐怖的目光朝上瞪著我。該怎麽說……我總覺得他好像對我特別有強烈的成見啊。
「臭小子，別自鳴得意了。大家之所以看中你，不是因為你有才華，也不是因為你的人格高尚，隻不過是因為你生在正統派被認可的世界罷了。論起才華，我輩遠遠勝過你。不要說你，就連那個大平也不是我輩的對手。」
「那個，我並沒有自鳴得意啊……？」
「妹背先生很受女孩子們歡迎，又受大平老師這種地位的作家特別照顧——看在老哥的眼裏，當然是又忌妒又羨慕啦。」
「誰羨慕他啊！我隻是陳述事實罷了。我輩的才華在他之上！」
「已經無藥可救了。看來真的隻能跟老師一起關在密室裏。」
麵對頭發亂翹老哥的頑強抵抗，我們隻能麵麵相覦。再這樣下去，我們永遠也無法返回未來。怎麽辦……
就在這時，不知不覺靠到那家夥身邊的老師，用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冷靜口吻道：
「定小弟，你真的認為你在我之上嗎？」
「當然。」
「既然如此……願不願意跟我一決勝負？」
老師的眼中亮起了頑皮孩子常出現的光彩。
「一決勝負？」
「是啊。定小弟不是想重寫冬耳?虎彥的『廿一世紀』嗎？你身上有那份原稿吧？」
「……有是有。」
「那正好。很快就能分出勝負了。把我們的『哥哥真的很癡狂』與你改寫的『廿一世紀』一起放進柚小姐的寶物箱，如何？」
要在寶物箱裏放進兩份原稿！？
這個提議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因為，老師，如果這麽做的話——
「黑名?藏或許會因你的『廿一世紀』大受感動，以此為參考寫出其它東西。這麽一來，未來就會跟原本的廿三世紀大不相同了。」
正如老師所言，未來可能會變得完全無法推測啊！
「當然，黑名?藏說不定會選擇『哥哥真的很癡狂』，進而創作出『哥哥小孩』。也有可能是寫出完全不同的原稿。至於結果究竟會如何，就讓身為神的黑名?藏自行決定吧。」
「呼嗯……」
頭發亂翹老哥整個氣氛都變了。剛才還很頑強的臉孔也稍微緩和下來。
「我也讚成這麽做。老哥，我跟你約定好。等我們返回未來，就再也不製作新的棉花糖。這麽一來，就算出現任何一方不滿意的結果，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進行幹涉了。」
未來該怎麽變化，就以這種不留下任何悔恨的方式一決勝負——老師的用意就是這樣。
頭發亂翹老哥稍稍思索了一會兒，終於回答道：
「就這樣吧。」
我們與頭發亂翹老哥簽訂了『戰時條約』。
頭發亂翹老哥必須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與小巡?槍的藏匿地點公布。而我們則必須鬆開他身上的繩索。
原來他把原稿跟小巡?槍埋藏在湖泊附近的鳥居下。鳥居這種建築我隻在巫女動畫裏看過，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那麽多實際被保存下來的。
我們在頭發亂翹老哥的引導下，前往藏東西的鳥居。大家一同在湖畔的沙地上漫步。頭發亂翹老哥已經恢複男兒身，全身隻剩下雙手依然被綁在背後。
由於剛才耗費了不少時間，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湖麵搖曳閃爍著橋紅色的夕陽。如此美妙的風景，我也該好好記載在見聞錄當中才對。
走著走著，一旁的黑羽開口對我道：
「吶，哥哥，你真的讚成老師的提議嗎？我可是持反對意見喔。不論怎麽看，那都是一種賭博吧？」
「……是沒錯。不過，如果不用那種方式妥協，頭發亂翹老哥也不會願意說出東西的隱藏地點啊……」
「這麽做的風險太大了！如果無法彌補怎麽辦！？」
黑羽的口氣慌亂，同時停下了腳步。莫可奈何，我也隻能跟著停步。我感覺到其它人也好像都已經不再移動了。
「放心吧。我相信大家合力創作出的『哥哥真的很癡狂』。黑名?藏最後絕對會寫出『哥哥小孩』。」
「……哥哥敢斷定是百分之百嗎？」
……
的確，未來怎麽樣根本是無法預測的。
舉例來說，黑名?藏大受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感動，並因為這個影響而發表了小說——未來就會貼近頭發亂翹老哥所希望的世界了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
「哥哥，冷靜思考一下，假使變成都是漢字的世界，你會怎麽樣？」
當然，那不是我希望的結果，不過……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也隻能坦然接受。」
雖說頭發亂翹老哥的所作所為是不對的，但未來不接受他喜愛的文學也是事實。對我而言至高無上的正統派，在他眼底也隻不過是高壓統治的邪惡帝國罷了。
假使黑名，藏沒寫出『哥哥小孩』，未來變成了頭發亂翹老哥希望的世界——那麽，解除這種高壓統治一定也算是神的意誌吧。
「哥哥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嗎？」
「……怎麽會。」
如果是不久前的我，或許會就此放棄吧。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脫胎換骨了。
「我自己才對頭發亂翹老哥說過，隻要努力一定可以實現的。」
黑羽重重歎了一口氣。
「別說這種不加思索的話好嗎……」
「不論在什麽環境下，我都堅信自己所喜愛的文學。因此，我認為黑名?藏會寫出『哥哥小孩』，假使他沒寫，我自己也不會放棄。我已經決定好了！」
黑羽的眉頭深鎖，嘴唇緊緊抿住。似乎有話想說但卻強忍下來——她的表情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時，突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下襬。
「哥，就算都是漢字，也
沒關係。」
我的斜下方有個說話聲。
轉頭過去，發現實瑠手上拿著一張紙。
「剛才掉的，被實瑠撿起來。」
實瑠就好像在頒獎狀一樣將紙慎重交到我手上。
就算都是漢字，也沒關係——實瑠的意思是？那張紙上寫了什麽嗎？
我將目光落在紙上。
決心聲明！
為了不忘記這番覺悟，我決定訴諸於紙筆。
哥哥，假使無法回到未來該怎麽辦？
哥哥會放棄夢想嗎？
放心吧，至少我不會讓你放棄。
我要精通近代文。
這麽一來，我就能全力翻譯哥哥寫的文章了。
兩人一起在文壇出道，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
一想到可能無法返回未來，我就感到非常不安。不過，隻要有哥哥在身邊，兩個人攜手同心，我就有辦法繼續努力下去。
總之，一定會沒事的。
……如何？我已經可以用近代文寫出這樣的文章了。我很了不起吧？
哥哥，記得要誇獎「黑羽很了不起」喔。？？？
這是什麽啊？開頭的記號我似乎有印象，不過後麵那一堆漢字的文章我就不懂了。
我不解地歪著腦袋，這時突然一陣風襲來，我手上的紙應聲消失。
往旁邊一看，隻見黑羽滿臉通紅，誇張到讓人想懷疑她血液循環是否有問題的程度。剛才那陣風，其實是黑羽以驚人的速度將紙搶走所造成的。她將從我手中奪來的紙用力塞進裙子口袋。
「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過了嗎？」
「是啊。」
「讀讀讀讀讀讀讀過了？」
「是啊。」
黑羽無言以對，抱頭蹲在地上。就算我想開口說話，也隻得到她「忘、忘記它吧！全部從腦袋內消去！拜托！」的吼叫而已。
「我是讀過了，可是根本無法理解啊。你應該明白才對。」
「……耶？」
黑羽抬起頭，嘴巴張開愣住了好幾秒。
「別、別說出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好嗎！既然看不懂就早點說嘛！笨蛋！大笨蛋！去死吧笨蛋！去死————！」
黑羽邊吼叫邊揮動手裏的字典，對我展開攻擊。
這家夥是怎麽搞的啊……
「不、不理你了！」
黑羽背對我坐在地上，搗著自己的臉頰發出「啊啊啊啊」或「嗚嗚嗚嗚」的呻吟。
那張紙寫了這麽丟臉的文章嗎？如果提到正統派文學中丟臉的代名詞，除了尿床就是失禁了，大概就是那一類的吧。
「黑羽，弄髒了記得要好好洗幹淨。」
「嗄、啊？」
都已經幾歲了還「阿摩尼?亞」，你要認真反省一下。
暫時不管黑羽應該沒問題吧。我悄悄離開她身邊，剛好與先前一直在觀望我們的柚小姐四目交會。
對了。我也有話要對她說。
正如黑羽所擔憂的，如果無法返回未來的話……我雖然不至於放棄自己的夢想，但還有一點依然很遺憾。
那就是無法幫柚小姐完成她的心願。
「柚小姐，我跟你約定過，要拿回『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並讓未來恢複『哥哥小孩』的世界。不過，假使無法如我們所願……」
以前我曾經說好要完成她亡兄的遺誌，目前看來是無法繼續保證下去了。
「如果我失約的話，柚小姐應該也會對我心灰意冷吧。如果你希望留在自己的時代……」
我的話還沒說完，柚小姐便大喊道：
「銀先生！你在胡說什麽！」
她的表情似乎很不高興。
「我也要去廿三世紀。不論未來如何，這項決定都不會改變。」
「你要跟我們一起來嗎？」
「銀先生對我的了解太少了。如果你又想丟下我不管——我可不會原諒你。」
柚小姐說到這朝我伸出手，輕輕捏了我的臉頰一下。
一瞬間我搞不懂這是在幹什麽，所以愣住了。
柚小姐輕笑道：
「這是一點小懲罰。」
「是、是嗎？」
我的臉頰與胸口同時躁熱起來。
柚小姐願意繼續陪在我身邊。謝謝，太感謝她了。
換個角度想。
柚小姐的思念灌注在『哥哥真的很癡狂』，最後又化為『哥哥小孩』。我則是在小時候讀了『哥哥小孩』，因此得以療傷止痛，並且立下了成為作家的理想。
柚小姐可說是始終都在守護我，引導我走向這條路吧……
「喂，臭小子！」
正當我沉浸在感動中時，頭發亂翹老哥的粗暴吼聲冷不防從我的側麵襲來。
「你以為你已經贏了啊！」
頭發亂翹老哥的態度還是那麽尖銳。
不過，我突然想到我也有些話必須對他說。
「頭發亂翹老哥，這是我很認真的提議。假使恢複成原本的文化，我會借給你幾本我推薦的正統派文學。」
「那種未來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相反地，請借給我幾本你推薦的近代文學吧。冬耳?虎彥之類的作品，我雖然看不懂，但至少還有黑羽可以教我。」
「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瞪著我。
「……呼。」
他表情極為不悅地回答：
「臭小子，你認為自己的妹妹會讀漢字吧？」
「不是嗎？」
「……你自己又不會讀。」
「嗄？」
我是廿三世紀的人，不會讀漢字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頭發亂翹老哥之後就沒再開口了。
「那麽，繼續站在這裏聊天也沒用。我們趕快去藏匿地點把原稿跟小巡?槍挖出來，接著再返回柚小姐家的宅邸吧。」
老師指著目的地的方向。以夕陽為背景的紅色鳥居就在遠處。唔哇，是貨真價實的鳥居耶！
等返回柚小姐的住所後，我們將『哥哥真的很癡狂』與頭發亂翹老哥的『廿一世紀』一同放入寶物箱裏。
結果，黑名?藏可能會寫出『哥哥小孩』，也可能受了『廿一世紀』的影響而寫出其它作品。或寫出好比『星辰』那種，根本沒看過的小說。
黑名?藏發表的作品，將會為未來的文化帶來巨大衝擊。
——這之後，廿三世紀究竟會如何演變呢？
未來的文化，很可能會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一想象那種場麵，我的心就不禁悸動起來。盡管我對黑羽說了「不論如何我都接受」的耍帥發言，但沒有『哥哥小孩』與正統派文學的世界還是讓人非常難過。
我開始畏懼起知道結果這件事了。
不過，既然是大家決定好的行動，現在也不能回頭。
黑名?藏這位神到底會如何審判。
再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全盤理解了。
*
——廿三世紀，某日。在黑羽的房間。
「黑羽，明天就是第一次跟大平老師見麵的日子了。我興奮得睡不著啊。」
「……就算哥哥睡不著，也不要闖進我的房間啊，我正要睡呢……」
「這是這個月的『文藝少女』。裏頭有大平老師跟春賀老師的對談喔。」
「好啦好啦……跟哥哥一起看就是了。」
●特別刊載『文藝少女』2202年5月號
『幹妹妹大平?凱親妹妹春賀?遙 關於文學走向的
對談』
——上次舉辦妹之兩大龍頭的對談，距今竟匆匆過了十年。
春賀：「你還活著啊？喜歡幹妹妹的家夥怎麽還不死。」
大平：「這算什麽打招呼的方式。本來以為你應該比以前圓滑多了，結果還是一樣嘛。」
春賀：「廢話。幹妹妹這種牆頭草的妹妹我絕對無法承認。」
大平：「就是因為有你這種親妹妹基本教義派，才會出現原本設定為幹妹妹的女主角，到了再版時卻改為親妹妹的怪事，這種亂七八糟的現象真是夠了。」
——兩位一下子就碰撞出激昂的火花，不過今天的對談主題是「文學的走向」，請兩位大師針對現代文學好好為讀者們解說一番吧。
春賀：「文學的走向？隻要有妹妹就夠了。好，我講完了。」
大平：「唔嗯，雖然幹妹妹與親妹妹水火不容，但有妹妹就好這點我是同意的。」
——正統派文學除了妹妹以外，也有姊姊跟青梅竹馬等設定，最近甚至就連女主角不穿小褲褲都變成一種新的風潮了。
大平：「你這家夥，應該知道我大平?凱是何等人物吧？我不是經常把『沒有小褲褲就沒有文學』這句話掛在嘴邊嗎？」
春賀：「當女主角把內褲放進洗衣機的瞬間，男主角就應該在洗衣機裏待命了——這才是所謂的正統派文學。內褲可是基礎啊。」
大平：「雖然有點不爽，不過就這點，我跟春賀的看法完全一致。我也認為男主角應該躲在洗衣機、烘幹機、衣櫥裏，反正有小褲褲的地方就有我的存在！我想寫的就是這種作品。」
春賀：「內褲就是我們的靈魂。」
大平：「小褲褲的描寫方式可以反映出作家的性格。我的寫法，春賀的寫法，大家的寫法都各有不同。沒穿小褲褲那種設定，簡直就跟放棄作家的性格沒兩樣。」
春賀：「年輕新進作家為了標新立異，竟然忘了基礎中的基礎。要先有基礎，才能嚐試其它變換的技法啊。」
大平：「完全正確。就連經常因幹妹妹、親妹妹而吵架的我們，在年輕時也經曆過一樣的修練。」
——是關於寫作的鍛煉嗎？
大平：「你這家夥，一點都不懂嘛。在寫作之前，作家應該先掌握其它技巧才對吧？首先，就是去女性的內衣褲賣場。日複一日，在店內物色小褲褲，親手拿起來記住它們的材質與花紋。」
春賀：「被店員發現後，通常都會引發爭執。」
大平：「屆時就要逃之夭夭。」
春賀：「翌日，又泰然自若地到同一個地方，結果對方馬上就報警了。」
大平：「就像這樣經過充滿血淚的努力，我們才終於擁有獨特的作家性格。」
春賀：「內衣褲賣場經常可以看到正統派作家的理由就在於此。」
——真難得，今天兩位的意見非常一致呢。
春賀：「那是我太大意了。喜歡幹妹妹的家夥還是去死吧。」
大平：「真是的，你做人處事，就不能稍微寬大一點嗎？」
「……大平老師雖然說要寬大一點，但他自己也做不到嘛。我認為不露內褲的作品也該歸類為文學。」
「你在胡說什麽！老師們不是也在對談裏講過了！有小褲褲才有正統派！沒有小褲褲，現代文學就滅亡了！」
「那如果不喜歡文章內有內褲出現的文學愛好者該怎麽辦？」
「誰知道啊。近代文學就算了，在現代何必要故意讀、寫這種小說哩。」
「真是的，哥哥，你一日一跟大平老師碰麵，一定會繼續受他影響而變得更頑固……」
「看來我也不能怠怱記住內褲花紋的鍛煉了。所以說黑羽，你的衣櫥借我用一下。」
「嗄！？」
「不，這樣不行啊。黑羽的內褲都是白色的，一點變化也沒有。」
「……」
「咦？你幹嘛把手舉那麽高？」
「我的手臂該做體操了——待會兒就要揮到哥哥的頭上。」
博士可能會說「那不是過去的某款十八禁遊戲的標題嗎」，不過我指的當然不是那個。
我所說的遺作，是作者死前最後一部作品。這種作品經常出現未完成的情形。
回顧文學史，許多文豪都留下寫到一半的作品溘然謝世。
冬耳?虎彥的遺作就是『廿一世紀』這部小說。那是他在廿世紀初寫的，從當時預想百年後的未來。
冬耳?虎彥在『廿一世紀』書中，詳細地描寫了他夢想中的廿一世紀日本。從大都會開始，進而到地方都市，最後又移動到農村與田園風光，最後一章則是日本的大自然。
描寫到日本某座第三或第四大的湖泊場景時，虎彥就去世了。因此『廿一世紀』就結束在主角於湖畔徘徊時。
以上全都是黑羽告訴我們的數據。
「蝶間林?定想親手完成『廿一世紀』。」
這就是黑羽的推理。
頭發亂翹老哥曾對直太郎先生拿著『廿一世紀』宣言「讓我輩促其完成」，日記裏也提到了關於「繼承遺誌」之事。所以這種可能性相當大。
「老哥是完美主義者，在寫之前一定會用自己的眼睛親自確認過。」
頭發亂翹老哥過去似乎已經做過太多類似的事，例如為了寫批判萌文化同人誌的小說而潛入同人活動會場，被人家誤以為是來角色扮演的；或者是為了批判萌文化人偶而潛入人偶賣場，不分好歹地跟討厭人偶的男高中生起衝突等等。
『廿一世紀』的最後一幕是中斷在湖邊。若頭發亂翹老哥為了繼承冬耳?虎彥的遺誌、完成『廿一世紀』這本書，必然會前往那座湖附近親自看過。
故事舞台的那座湖，恰好跟冬耳?虎彥的草庵，以及直太郎的公寓是在同一縣，從這裏過去可說是非常方便。
「他的目的地，除了那裏沒有別的地方了。」黑羽斬釘截鐵地說。
我們也沒有閑功夫遲疑了。
在萬裏晴空下，三艘船於湖麵上前進。
這種必須用手劃槳的舊式船，廿三世紀根本不可能看到。
柚小姐就坐在我所劃的這艘船另一頭。
跟我們緊貼、並排而行的另一艘船上，則是黑羽與博士。
有時候會跑到別的方向，勉強跟在我們後頭的那艘則是老師跟實瑠。
我們會在湖上劃船，絕對不是為了遊玩享樂，而是為了找到頭發亂翹老哥。
來到這座湖的我們，利用博士手中的照片，到處詢問觀光客與土產店店員那家夥的行蹤。
結果，還真的有人看過他，而且不隻一個！
「老哥因為太固執了，所以很容易跟別人結仇！」
再加上他那特色強烈的服裝、硬邦邦的亂翹頭發，任何人對他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我們持續搜尋他的下落。幾乎毫無間斷。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不過我們還是沒找到。
這附近還可以找的地方差不多沒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湖麵上而已。
我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抽簽決定乘船的成員搭配，最後坐上了這三艘船。
……講起來好像很輕鬆，其實為了坐船我們可是大費周章。
首先，黑羽非常反對我們抽簽決定的組合。
「實瑠跟老師一起，簡直是在淫獸麵前放香餌嘛。我不同意，重新抽一遍吧！」
「那麽，黑羽跟實瑠一條船總行吧？剩下來就是老師跟博士、我跟柚小姐。」
黑羽對我跟柚小姐投來非常在意的目光。
「……那、那也不行！總之全部重抽一遍！」
沒辦法，我們隻好重抽了。說來湊巧，結果竟然一模一樣，黑羽也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折服。
對於老師跟實瑠搭同一艘船還是很緊張的黑羽，向博士借了『小巡?筆』這項發明品，交給實瑠當作護身道具。那隻乍看下很可愛的粉紅筆，據博士所說，是「道路施工用來開洞用的」。為什麽要做成筆的形狀呢？
為了今後還能保護實瑠的安全，黑羽向博士拜托，希望以後也能讓實瑠把『小巡?筆』帶在身上，博士也很爽快地答應了，老師則隻能忿忿不平地用力跺地。
租船的時候又發生了另一個問題。老師跟實瑠看起來都是小女孩，為了擔心發生事故，工作人員不肯租給我們。
「年齡的規定總沒有上限吧？真是的，不知變通的家夥。」
老師說完，便躲到建築物的後方。
「實瑠，讓你久等了。」
老師再度出現於我們麵前時，已經恢複了原本的男性之姿。他握著手杖與帽子這兩項強烈象征，感覺就是位英國紳士。
老師對工作人員說明，他跟實瑠的關係「其實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實瑠則吐槽「跟老頭子一點關係也沒有」，雖然又因為這樣僵持了一會兒，不過我們最後還是順利上船了。
老師搭上船沒多久又變成少女的外貌，還說「這已經比較接近真正的我了」。
我們以手劃槳，橫越湖麵。
「銀先生，湖上的風吹起來好舒服呀。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天鵝！」
坐在船另一頭的柚小姐似乎非常開心。
至於我嘛……雖然跟柚小姐獨處，但卻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
頭發亂翹老哥偷走用來製造棉花糖的小巡?槍已經四天了。照博士所說，新的棉花糖隻要五天就可以製作完畢，我們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感到很焦急。
等棉花糖完成，頭發亂翹老哥就可以扔下我們返回未來了吧。
到了那時，就萬事休矣。
看我陷入沉默，起初很開心的柚小姐也漸漸失去笑容。我們兩人都一言不發好一會兒，隨後柚小姐才突然以認真的口吻對我道：
「銀先生認為那位定先生怎麽樣？」
「怎麽樣……頭發亂翹無人能敵吧。」
柚小姐噗哧一笑地說：「還真像銀先生的回答。」
「那柚小姐覺得呢？」
「我聽你們的討論，覺得他滿像我哥的。」
「是嗎？應該是指空間跳躍那部分吧。隻不過頭發亂翹老哥是利用棉花糖進行時間旅行。」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咦？不是喔？我明白了。頭發亂翹老哥也喜歡扮豬吧。」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是指定先生跟我哥的境遇很像，隻不過他們喜好的事物剛好完全相反。」
啊，這麽說來……
柚小姐的哥哥是位喜愛萌文化的紳士，在學校被大家孤立。他的趣味嗜好也無法被周遭的其它人理解。
頭發亂翹老哥則是自己所寫的小說，以及所深愛的冬耳?虎彥作品，無法被周遭所理解。
因此柚小姐才會把那兩人相提並論。
「如果有能讓頭發亂翹老哥被大家接納的方法就好了。把未來的世界恢複原狀，就代表把世界恢複成無法認同頭發亂翹老哥的世界……」
一個可以被所有人接受的世界幾乎是不可能誕生。
我停止手臂的動作，陷入沉思，這時，柚小姐對我報以溫柔的微笑。
「銀先生，不需要鑽牛角尖。首先找到那位定先生，把他逮著再說吧。我會為了你而一起加油。」
「加油？」
「是的。我一直在想該挑戰新境界了……」
那是指？
我感到很錯愕，但柚小姐卻以「敬請期待」的笑容掩飾過去。
「柚小姐，可不要因為太勉強自己而受傷了。不過
假使你受傷，我會負責照料你的。」
「嗯，謝謝。」
「對了，我們先來練習一下怎麽處理傷口吧。」
「練習？怎麽練習呢？」
「老師的作品中曾寫過：『傷口隻要用舔的就能治好了』。」
「耶！？銀先生要舔我嗎？任、任何部位都可以？」
「是啊。」
「那、那，也不需要用舔的，請、請你用嘴唇輕碰一下我……」
柚小姐下定決心似地將臉頰湊到我麵前。
嗯？用嘴唇輕碰臉頰……？
「妹背先生。」
一旁突然有說話聲傳來。
「黑羽身上好像散發出異常的空氣。」
博士跟黑羽坐的船就在我們旁邊而已。
由於博士說黑羽的氣息怪怪的，我隻好轉向她……嗚哇！？
黑羽將身子采出船邊，以好像玩具一樣的雙筒望遠鏡對準我跟柚小姐。那項道具應該又是博士的發明品吧。距離這麽近也要用雙筒望遠鏡看我們，黑羽那家夥的視力大概是相當惡化了。一定是書看太多的緣故。
博士咧開嘴，似乎覺得這很可笑，不過她馬上又發出「嗯？」一聲，以她的表情來看，可能是察覺到什麽了。
我順著博士的視線望去——越過老師跟實瑠的船，注意更後頭的湖麵，隻見還有一艘船浮在那裏。
至於劃船的人，將帽簷壓得很低。隻知道那家夥是一個人坐，從體型來看應該是男的吧。他的臉都被帽簷擋住了，根本看不見。
「呼——難不成……」
博士點點頭——忽然從自己的船跳到我跟柚小姐這邊。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冷不防就緊抱住我。
「哇，你要做什麽！」
「雖然很突然，但老實說，人家很喜歡妹背先生！」
「耶耶！？」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請跟我交往！」
搞、搞什麽鬼啊！？
我被異性告白了。然而，跟這番極具衝擊性的台詞相較。博士的表情與聲音都顯得異常冷靜。
感覺她就好像在排演一樣。
「比起黑羽跟阿柚，我更適合當妹妹。所以就選我吧！」
博士用力將我的手扯向她的胸部。啊，她的胸部竟然已經略微膨起了……外表像是小朋友的博士竟然也有女人味，這使我不自覺狼狽起來。
「銀先生，既然如此我也要當你的妹妹！」
彷佛為了跟博士對抗，柚小姐從相反方向抓住我的另一隻手。結果居然就連柚小姐都把胸部貼上來！這邊的倒是分量十足又柔軟異常……
「你們這些女人，不準誘惑哥！老頭子劃快一點！」
實瑠與老師的船靠了過來。
我感覺帶有強烈殺氣的視線正朝我的方向射來，原來是黑羽已經放下望遠鏡，表情凶惡地對我咬牙切齒。
全員都到齊了，博士見狀用力吸一口氣，以令人嚇一跳的巨大嗓門吼道：
「真不愧是有誌成為正統派文學作家的妹背先生，這麽受異性歡迎！」
這麽大的音量，我的耳膜都被震痛了。就算不這麽大聲，我也聽得見啊！
「比起那個到處亂寫惡心文章散播出去，躲在暗處蠢動的家夥真是天壤之別！沒有美少女登場的小說，簡直就跟垃圾沒兩樣，寫那種東西的家夥也是垃圾！如果想讓自己受異性歡迎，就該多讀大平老師的書！」
博士到底是在針對誰啊？在現場的人都不會寫那種東西啊。
「就算改變世界也毫無意義。無能的人做什麽都徒勞無功，隻能證明自己的無能罷了！」
博士說完以後，發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聲。
就在這一瞬間——
「給我閉嘴——————！」
宛如要撕裂空氣的咆哮在湖心響徹著。
隨後，我們所搭的船就承受到一股巨大衝擊！
「哇啊啊啊啊啊啊！」
小船發生劇烈的傾斜，我們差點就摔到水裏了。
不知是誰劃的船，一下子就頂到了我們的船艉。
我迅速朝後看。
一名年輕男子恰好與我四目相交。
那家夥擁有僵硬翹起的頭發、銳利的眼神。身披鬥篷的他，打扮就好像以前的軍裝一樣。我很好奇他這套衣服是在哪間男裝店買的，因為很少有人會穿成這樣。
男子將附有帽兜的鬥篷摘掉，扔在腳邊。剛才博士首先發現到的，就是這艘船上的這家夥了。
這個人——我認識。雖然是第一次麵對麵，但我已經在照片上看過他了。
終於找到了！幹辛萬苦，總算發現了這家夥！
「老哥，被我釣出來了吧！……嘿呀。」
博士露出得意的笑容，跳回原本自己那艘船上。
博士會稱為老哥的人隻有一個。
那就是蝶間林?定……頭發亂翹老哥！
「啊哈哈，會被這種挑釁引出來，老哥還真是蠢！」
「巡，你這家夥……」
頭發亂翹老哥以非常駭人的表情瞪著博士。
「你就是蝶間林?定嗎！」
我怒喝道，頭發亂翹老哥便將視線移向我。
「初次見麵，我叫妹背?銀。麻煩你，將偷走的原稿與小巡?槍物歸原主。」
「臭小子，你以為我會乖乖聽你的話照辦嗎？」
「不，我也覺得頭發亂翹老哥不可能那麽好講話。」
「嗄……誰跟你說這叫頭發亂翹！這種發型叫『文豪頭』。」
那家夥摸了自己的頭發一下。「要當文豪，發型也必須充滿個人風格才行。」頭發亂翹老哥解釋道。原來如此，這種心情我倒是可以理解。
「不過你梳起來不好看。」
「閉嘴！穿不符合時代服裝的你沒資格說這種話！」
耶——？學生服不是最流行的嗎！
「如果要說時代錯誤的話，以廿三世紀的審美觀來說，老哥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我也覺得銀先生全黑的學生服既穩重又好看。」
「在文章中自稱我輩……文章跟本人都那麽囂張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惡心。」
「被實瑠形容為『惡心』應該算是誇獎吧！真羨慕，我也無法原諒你這小子！」
大家都異口同聲將炮火對準頭發亂翹老哥。
「耶耶，閉嘴！」
頭發亂翹老哥用力跺地，船隻也因此激烈晃動著。真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啊。
趁那家夥逐漸激動起來時，我們其實正偷偷進行某個計劃。
「老哥，投降吧。你看，你的船已經被包圍了！」
在搭船之前，我們就已經先討論好。如果頭發亂翹老哥出現，就要采取包圍的戰術。
我們在湖麵上擺出三角形的船陣，而三角形的正中央就是頭發亂翹老哥。
「頭發亂翹老哥，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
那家夥依序看了我們的船，出人意表地以冷靜的口吻回答：
「哼。你們終於現身了啊……不過我現在沒空陪你們玩。」
頭發亂翹老哥從懷中取出一粒白色的圓球狀物體。
——！？那不是時間旅行棉花糖嗎！
「你已經製作完成了！？」
「太奇怪了。怎麽可能這麽快！」
博士也嚇了一大跳。
「老哥，你該不會……刻意減少材料的用量，加速製造出棉花糖！？那樣雖然可以在短時間
內完成……」
「我親愛的妹妹，還有大平?凱跟你那些同伴，你們就永遠當這個時代的囚徒吧。」
「住手，老哥！如果吃了製作不完備的棉花糖……！！」
頭發亂翹老哥無視博士的製止，徑自將棉花糖放入嘴裏。
之後，我們的視野便被強光所籠罩。
頭發亂翹老哥的船發出了閃光與衝擊波。朝上射出的閃光直達天際，朝湖麵散發出去的水平衝擊波則掀起了巨浪。驚人的波濤毫不留情地襲向我們，船隻立刻激烈地搖晃起來。我們無法在甲板上站穩，全都失去平衡、摔倒下去。
「唔嗚……」
我勉強抬起頭。頭發亂翹老哥已經利用時間旅行消失了嗎？
我望向那家夥剛才所乘的船——
結果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其它人也一樣，紛紛一臉呆滯地站了起來。
那家夥還在。
頭發亂翹老哥就站在自己的船上。
那應該是因為吃了不完備的時間旅行棉花糖才導致的副作用吧。
頭發亂翹老哥已經不成原形了。
他的肉體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黑漆漆的駭人羽翼伸展開來，碩大的眼珠射出了妖光。軀體盡管纖細，肌肉卻出現異常的隆起或凹陷，變形成這樣也夠淒慘了。
這是異形啊。
根本看不出那家夥原本的長相……
如果讓大平老師來描寫對方的身影，會是這樣吧——
小女孩
——頭發亂翹老哥變成年幼的美少女了。
年紀大約八歲。前額切齊的學生頭瀏海很搭「他」那張稚嫩的臉孔。至於服裝則是近代的體育服與三角運動短褲，廿三世紀當中隻有在二次元裏才能看到這種打扮。
老實說，他變得好可愛……
「啊——啊，所以我剛才不是警告過了嗎……」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頭發亂翹老哥愕然地低頭檢視自己的身體。最大的特徽就是，他背上長了一對貌似蝙蝠翅膀的玩意兒。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師這時突然發出咆哮。
「體育服、運動短褲，還有翅膀！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老師飛向頭發亂翹老哥的那艘船，撲到對方的身上。
「把這條運動短褲送我！我想戴在頭上！」
「住、住手！」
老師以手指勾住頭發亂翹老哥的運動短褲，緩緩將它拉下來。頭發亂翹老哥立刻對準老師使出一陣亂踢，老師則舞動著輕飄飄的兩條雙馬尾，以靈活的後跳方式返回了自己的船上。
「哈哈哈，說這麽多，結果定小弟也喜歡美少女嘛。」
「雖是敵人也滿可愛的。」
「體育服跟你很合呢！」
老師與實瑠接連開起頭發亂翹老哥的玩笑。柚小姐似乎也很感動。
「博士，那就是副作用？」
跟表情輕鬆愜意的其它人不同，黑羽的臉色非常難看。
「是啊。大平老師因為對美少女有愛才會變那樣，但老哥因為對萌文化美少女有激烈的恨意，所以才會使身體出現改變，變成美少女。」
「那翅膀呢？象征他邪惡的行動力嗎？」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以我一介科學研究者的見解——」
博士繃著臉，回答道：
「應該是附送的贈品吧。」
「……附送這種東西也太礙事了吧，要是那家夥飛走逃跑怎麽辦？」
呃，那樣事情就糟了！
要是我也可以變身為像宗教繪畫所描繪的觸手，不停扭動那些條狀物，把變身為運動短褲少女的頭發亂翹老哥身軀纏住就好了。不過博士應該還不至於發明出那種玩意兒吧……
這時，黑羽以眼神對我打暗號。她似乎想出了對付頭發亂翹老哥的方法。
「聽說你信仰過去的文學？其實我也讀過很多近代文學。」
「……黑發的女人啊。」
那家夥對黑羽有反應了。
我明白了。黑羽跟頭發亂翹老哥交談，是為了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此外……雖然這種預測有點太天真了，但要是能夠直接說服那家夥，或許就不必采取粗暴的手段捕捉他。搞不好他會乖乖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歸還，並認可我們的做法，跟我們一起回未來也說不定。
好，大家就試著努力說服頭發亂翹老哥吧！
「比起正統派文學，我也比較喜歡近代文學。不過，我卻沒像你憎恨正統派到如此地步。用不著為此改變曆史吧？」
「哼……那麽做是我唯一的一條路。為了恢複真正的文學，隻有改變文壇是不夠的，必須徹底顛覆才行。」
「徹底顛覆？例如呢？」
「就是文化。此外，還有文化的源頭——教育。」
「教育嗎？」
我終於忍不住開口，頭發亂翹老哥看了我一眼。
「文學……不，不隻是文學而已。這個國家的文化之所以會走上了錯誤的方向，完全都是學校教育荒廢所造成的。實施那種內容的教育，才會誕生出容易培養正統派那種低俗果實的土壤。」
「正統派一點也不低俗！此外學校教育也沒有荒廢啊！」
「閉嘴臭小子！你應該知道這兩個時代的學校吧。拿廿一世紀的學校跟廿三世紀的學校相比看看吧。你就能了解，廿三世紀的學校根本是低劣加墮落的代名詞！」
頭發亂翹老哥誇張地打開雙手與翅膀。
比較這兩個時代的學校？
照頭發亂翹老哥的話去做雖然有點不爽，但為了說服那家夥，多少也要應付一下他的要求才行。
我腦中開始浮現廿一世紀的學校與廿三世紀的學校——……
「……」
「臭小子，還有什麽話可說嗎？」
「我記憶中的廿三世紀學校，可說是處處充滿了優點啊？」
「見鬼了！血肉之軀的教師被排除，換上了機械控製的二次元女孩教育學生。一旦學生答對了，還會以獎勵學生為名義露出內褲。品行低劣到這種地步根本是天理不容！」
「二次元老師可以根據每位學生的喜好自行設定為不同的角色，也可以一邊跟老師談天一邊上課。這不就代表很尊重學生的獨創性嗎！獎勵用的影片也能提高學生們的求知欲啊！」
「少對我詭辯！持續那種教育，根本無法培養出擁有正確感性與知識的人。在廿三世紀中，幾乎到處都充斥著缺乏知識與教養的人，不是嗎！」
麵對頭發亂翹老哥的怒吼，黑羽代替我毅然決然地回答道：
「沒那回事！廿三世紀還是有許多有教養的人！」
頭發亂翹老哥對黑羽投以能射穿人的視線。
「喔，又是你這個黑發女孩，你想強調你自己很有教養嗎？」
「我沒那個意思。不過或許不會輸給你吧。」
「哼，那就讓我來試試你的教養。」
試試教養？他到底想做什麽？聽起來好像很困難的樣子……
頭發亂翹老哥將手伸入運動短褲，取出一本書，用力遞到黑羽麵前。『好孩子的漢字題庫』——？
「這是給學童練習用的題庫。你念看看吧。」
頭發亂翹老哥以挑釁的口吻道。他打開一頁，上頭是這麽寫的。
『鯖』 、 『鰤』 、 『鯵』
嗄……
我被嚇得整個人幾乎往後仰。這是什麽文字啊！我知道那是漢字，但沒想到漢字裏還有這
麽奇特的？筆畫如此複雜，在我眼裏就好像遠古的文字或什麽咒語一樣。這已經不是考驗黑羽的教養了，根本是高等知識嘛！
我想黑羽應該也不懂這麽艱澀的漢字吧。形勢太不利了。
然而——
「『saba』 、 『buri』 、 『aji』。」
黑羽很流暢地念了出來。
「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大概完全沒料到黑羽有能力回答吧。
「啊哈哈。說什麽教養教養的，結果隻是考別人漢字嘛。老哥隻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知識而已，做這種事太小兒科了。」
「讀哥的文章還比較難。」
不不，對你們來說或許沒什麽，對一個普通的廿三世紀人——例如我，這簡直是超高難度的挑戰啊！
頭發亂翹老哥無視場外人士的叫囂，繼續提出下個問題：
「黑發女孩還挺不賴的嘛……既然如此，看看這題！」
『官能』
「耶耶！？」
黑羽的態度明顯出現動搖。
「定小弟，你出的題也真微妙。好孩子的漢字題庫怎麽會有那種題目哩？」
「那本書是老哥自製的。他巴不得想秀出自己的古老知識，所以才會幹出這種事。」
「原來如此。有時間自製題庫，我看那家夥也很閑嘛。」
老師與博士在旁觀望頭發亂翹老哥與黑羽的對決，氣氛悠閑得幾乎快要端出茶來喝了。
「所以，黑發女孩，你到底會不會念？」
「當、當然會！……『kannou』。」
「姊，官能是什麽意思？」
實瑠馬上對黑羽拋出天真無邪的質問。
「這、這、這個嘛……」
「教教我。」
黑羽無計可施，隻好自暴自棄地叫道：
「因性方麵的事而感到很舒服，就是這樣啦！」
這時，頭發亂翹老哥立刻在嘴角掛起嘲諷似的冷笑道：
「哼，黑發女孩啊。看來你也隻是知道漢字表麵上的意思而已。本來所謂的官能，是指人類的眼耳等感官發揮功效之意。」
「……耶？是這樣嗎？」
這點好像連老師都不知道，不禁發出了感佩聲。
「姊在書庫看太多以前的官能小說了。」
黑羽的臉整個都紅了。
「實瑠，你既然說出這種話……就代表你知道，是為了整我才問那個問題囉……」
「黑羽，下次翻譯官能小說並念給哥哥聽吧。我們開一場兄妹的官能小說朗讀會。」
「我、我才沒看過那種書哩！」
不，你絕對有看過吧。
之後頭發亂翹老哥又出了好幾道難題，不過黑羽都一一答對了。
「老哥，這麽做是沒用的。黑羽可是每天都一手拿著字典，非常努力地讀著。她比老哥強太多了。」
「黑羽小姐之所以要隨身攜帶字典，就是為了要完美地協助在這個時代無法閱讀文章的銀先生，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柚小姐的解釋讓我恍然大悟。
黑羽是為了我才隨身攜帶字典的嗎……我完全沒有發現。
我感到非常開心，以混雜了害羞的眼神偷偷望向黑羽。
「哥、哥哥別搞錯了，我隻是想多認識幾個字而已。」
黑羽的臉頰微微泛紅，刻意將目光挪開。她不自覺又摸起自己的頭發——每當她害臊就會出現這種小動作。
「老哥，明白了嗎？你之所以無法勝過妹背先生的理由，全是因為——」
博士雙手抆腰，以堂堂正正的態度接著說：
「老哥對妹妹的愛不夠啊！」
「巡……你這家夥……」
頭發亂翹老哥發出猛獸般的低鳴。那個，博士……你這樣好像是火上加油喔？
憤怒的頭發亂翹老哥猛劃自己的船，對準黑羽跟博士的船衝過去。雖然他已經變成小女孩了，劃船的臂力還是很強！
兩艘船激烈碰撞。
「呀啊啊啊啊！」 「唔哇！」
黑羽與博士的船劇烈搖了一下，原本站著的那兩人也一屁股摔在甲板上。黑羽手中的字典，以及博士的小側背包都浮在半空中，紙以及各種工具、零件紛紛散落於小船的甲板。
「頭發亂翹老哥！那可是你的妹妹耶！如果她摔進湖裏溺水該怎麽辦！」
「是妹妹又如何？愚弄我輩的妹妹依然不可饒恕！」
「不知道珍惜家人的家夥，還敢說什麽教養教養，一點資格也沒有！」
「臭小子！別以為你很懂！」
老師為了安撫激怒的頭發亂翹老哥而開口道：
「定小弟，你真想辯論的話，何不集中焦點在文學上？如果大家要厘清事情，討論那個應該比較好吧？」
「就是說啊，頭發亂翹老哥。教育還教養什麽的，我一竅不通。還是來討論文學吧。你為何這麽憎恨正統派文學哩？」
頭發亂翹老哥緊緊將嘴唇抿在一起。他大概在思考要不要理會我們吧。過了一會兒，他才有點粗暴地回答道：
「首先就是那種膚淺的插畫。為什麽小說一定要加上那種畫？那就是缺乏文筆的證據吧！」
「插畫是必要的。」
「實瑠說得沒錯！有了插畫的協助，讀者更容易產生印象啊！」
「靠文章本身就可以引發印象了。根本不需要靠圖畫。」
「就是因為有插畫，露小褲褲或脫衣的場麵才能更搖撼人心啊！」
頭發亂翹老哥聽到這頓時睜大眼。
「就是這個！我輩無法原諒的就是這個！以露內衣褲跟肌膚的方式吸引讀者，簡直是粗鄙到了極點！」
……就算你對我抱怨……
對自幼就被雙親以露小褲褲作品教育的我來說，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麽下流的。
「況且，做出這種色情姿態的都是年紀幼小的女孩。這點明顯表露出作者本身的幼稚。」
「你自己也是幼女。」
頭發亂翹老哥對實瑠的吐槽似乎很在意，「我這外表不是幼稚的表現啦！」他死命反駁
道。
「既然你那麽討厭看年幼美少女的小褲褲，我就要故意秀給你看。定小弟，見識一下這個！」
老師掀起裙子，一瞬間，白色的小宇宙就出現了。
「混、混帳，別讓我看那麽低級的東西！」
我對老師非常感激，但頭發亂翹老哥卻撇開他那張可愛的臉，死命將眼睛閉上。那種反應簡直就像麵前出現了什麽髒東西似地。真是不明白事物價值的人啊。
老師一邊嚷嚷「怎麽樣、怎麽樣」，一邊放下又掀起裙子。每當老師一掀起裙襬，頭發亂翹老哥就會以很誇張的動作發出「住手！」的慘叫。老師每做一次那家夥就配合一次，看來他也挺有禮貌的嘛。
「那兩個人其實都是男的耶。真是無法形容的離譜光景啊……」
黑羽歎了口氣。我倒覺得是非常珍貴的場麵說。
「沒想到美少女給美少女看小褲褲會這麽舒服，我以前都不知道！定小弟也趕緊脫了運動短褲，露出底下的小褲褲吧！」
「臭小子，你聽到他說的話沒！立於正統派頂點的大平竟然這副德行。低級的人能寫出的小說絕對很低級！」
「頭發亂翹老哥，你在胡說什麽。露小褲褲可是正統派的象征。老師隻不過是在披露自己的靈魂罷了！」
「什麽靈魂。正統派根本沒有那種東西。正統派隻是一個空殼子！
」
什麽！
「為什麽你會說正統派沒有靈魂！正統派簡直就是由靈魂組成的！」
「因為對故事太過輕怱，缺乏人性。小說想要傳達的訊息與主題也消失了！更重要的是，文筆極為幼稚！」
「……」
我還以為那家夥會拋出什麽精辟的論點哩，沒想到就隻有這樣……
「你剛才那番話，恰巧可以證明你完全不懂正統派文學。」
「什麽？」
「『哥哥小孩』的時代姑且不論，故事性強烈對現代的正統派文學隻是一種損失罷了。比起故事，更重要的是場景( situation )。比起人性，更重要的是角色設定。至於訊息就由讀者自由領略，刻意寫得太清楚反而不好。最後關於文筆嘛，這隻能說是時代不同所導致吧。」
「臭小子，你竟然自行說出正統派那些卑劣的主張，簡直是蠢到家了。這種垃圾玩意兒猖狂橫行於世，就證明了文學已死！」
「才沒有死哩！評價文學的標準是會改變的！況且主題太強烈在現代文學來說反而是負麵的評語！ j
「難道你覺得小說愈無趣愈好嗎！」
「不！對你來說或許是無趣，但對廿三世紀的人來說一點也不無趣！」
「老哥從小就把自己關在書庫裏，跟其它現代人的想法不太一樣。」
「定小弟，我舉個例子吧。假使萬葉集那個時代的人，跑到明治、大正時代，看到你深愛的冬耳?虎彥作品，一定會覺得『為什麽文章裏會有假名？太奇怪了。我對裏頭人物的思考完全無法產生共鳴』。你認為呢？」
頭發亂翹老哥那白皙柔嫩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他大叫道：
「又是另一個詭辯！正統派根本毫無優點可言！隻是一種時代意外下的產物不小心蔓延開來而已！」
「那才不是時代意外的產物哩！正統派當然有優點！它既好讀又好懂！讀了讓人很開心！因此，它才會迅速擴展開來，變成這個時代的文學核心！」
「豈能接受這種事！正統派根本不是文學！我輩先祖所寫的文學才是正道！我輩必將先祖的文學複興！」
好頑固啊……簡直就跟石頭一樣。再這樣辯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交集吧。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我試著說服自己。現代與近代文學的評價基準完全不同，根本就找不出妥協的餘地。
即便我努力闡述正統派的優異之處，頭發亂翹老哥也不可能理解吧。
既然如此……
「我明白了。正統派跟頭發亂翹老哥鍾愛的文學各有長處。因為是不同的事物所以不需要分出高下。這種說法你可以接受嗎？」
「別開玩笑了，臭小子。當然有高下之分！我輩先祖的文學至高無上！文筆優美，故事雄壯。此外還有鶴立雞群的藝術價值。正統派絲毫沒有那些元素！」
「我並不想否定頭發亂翹老哥的文學。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會改變自己深愛正統派的心情。雖說兩者的內容截然不同，但我認為兩者都擁有同等的價值！」
「別相提並論好嗎！先祖的文學跟正統派一樣？我好想吐！」
對頭發亂翹老哥來說，隻有冬耳?虎彥那種文學才是最正確、優秀的，看來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接受正統派了。
要說服這種人簡直是難如登天…，
我正在思索有什麽妙計時，博士朝頭發亂翹老哥探出身子。
「真拿你沒辦法。我原本不想提這件事的……老哥，告訴你一個秘密！」
「秘密？」
「那是發生在老哥行動前。我剛製作完第一批的時間旅行棉花糖，就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則，不過也隻有那麽一次而已。」
頭發亂翹老哥皺起眉，我也將注意力集中在博士身上。
「我的規則就是，『不可以去比廿三世紀更未來的年代』。結果我還是輸給好奇心，偷偷跑去看了一下——卅八世紀。」
卅八世紀……從廿三世紀起算，那可是一千五百年以後的未來。到底會變成怎麽樣的世界啊？我根本無法想象。
「卅八世紀的日本還真了不起啊。當時的日語不要說漢字，就連平假名、片假名都不見了。卅八世紀的日語隻剩下符號跟數字而已。」
「隻剩下符號跟數字？別說蠢話了。」
「更令人訝異的是，我們現在說的『首相』，是由褲襪擔任。可不是指穿著褲襪的二次元角色喔。就是一條褲襪而已。」
在場所有人都難掩驚訝。
「褲襪隸屬當時的三大政黨之一，其餘兩個則是過膝襪黨、內搭褲黨。」
這麽久以後的未來還有政黨啊！
——啊！？
「……博士，褲襪首相隸屬的政黨名，該不會就是？」
「翻譯成我們的語言——就是『褲襪黨』。」
果然！未來的人還是※懂這個！(譯注：日文「褲襪」(pansuto)的語尾音，剛好與「黨」(tou)這個字的發音近似，所以可以把兩個音合並在一起。）
「這種取名的方式還真有中年大叔的風格啊……」
「哥，巡隻是想說出『褲襪黨』這個詞匯而已。」
兩位妹妹各自有各自的反應。
「我才不是大叔呢，況且我也不是為了說出『褲襪黨』那個詞！」
「話說回來，那個時代的人類長什麽樣子？」
「看起來就像人形。」
「原來如此。」
至少還有頭跟手腳吧。
「巡……你這家夥，到底想說什麽？」
「就連變化如此大的卅八世紀，過去的文學還是有保存下來。從那個時代看，用漢字或是用假名寫的小說，差異其實沒那麽大。甚至還被他們視為類似的作品。」
頭發亂翹老哥太陽穴上的青筋抖了一下。
「不管是老哥厭惡的正統派文學，或者是老哥喜愛的近代文學，到那時通通都被歸類於『古代文學』了，對未來的人而言幾乎是同一種東西。」
「古代文學？怎麽可能……」
「妹背先生怎麽看？」
「那已經是很久以後的未來了。既然博士那麽說，應該沒什麽不可能吧。」
「看來妹背先生相信了！」
「哪有可能出現那種未來！別說笑話了！」
「這就是證據。」
博士將掉在甲板上的一張紙拾起，展示給她老哥看。從我的角度，看不清楚那張紙上究竟寫了些什麽。
「……？這是啥玩意兒？你旁邊那女孩的東西嗎？」
「？啊……搞錯了，這張才對。」
博士撿起另外一張紙，展示給頭發亂翹老哥看。
「嗄！？」
對方臉上露出了極為震驚的表情。
「未來的文章就長這樣——這麽看來，廿三世紀的人爭論誰才是正道、誰才優秀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老哥。」
博士手上的紙究竟寫了些什麽？照她所說的判斷，應該是卅八世紀的文章？
「這玩意兒一定是你造假的吧！」
「信不信由你。不過，要我花時間假造這種東西，還不如埋頭於興趣或研究來得有意義。老哥應該也很清楚這點才對。」
頭發亂翹老哥沒有回答。他隻是用力咬住下唇、瞪著博士。
之前一直賣命反駁的頭發亂翹老哥，這時陷入了沉默。他似乎心有所感。搞不好已經稍微把我們的話聽進去了。
或許真的可以說服他！？
「頭發亂翹老哥，其實你用不著憎恨正統派，既然有自
己喜歡的事物，隻要專心一意加以貫徹就好了，不必去否定其它的東西吧。請回想看看自己立誌成為作家的契機，那想必是出於純粹的夢想與憧憬吧。」
「妹背先生說得沒錯。老哥，聽我說。妹背先生之所以想創作故事，都是為了妹妹黑羽的緣故。以我的角度而言，『為了妹妹』這種理由真是聽了就讓人起雞皮疙瘩，不過老實說，我也覺得這樣有點不錯就是了。」
黑羽訝異地望著我。對喔，我跟博士聊起小時候的事情途中，黑羽已經因為喝醉而睡死了。現在被揭穿還真是不好意思啊。
頭發亂翹老哥張開嘴似乎想反駁，不過又因博士的下一段話而閉上嘴。
「老哥也因為祖先的作品而感動吧？我雖然無法也不想跟老哥有共鳴，但唯有因為某種感動而有誌投身這點，倒是有所共鳴。」
「請不要忘了那份感動！對你而言，想要在正統派的全盛期中被認可，的確非常困難。不過，就連某部我無法理解好處的作品——完全沒有萌要素的『薄日』，也入圍了焰獎的名單。頭發亂翹老哥隻要繼續努力，作品總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的！」
「閉嘴！不用你們說，我輩自有目標。為了達成那個目標，就必須改變未來才行！」
「啊哈哈，老哥果然無法接納呢。其實我可以明白老哥的心情。跟妹背先生相比，老哥想要獲得認同的門坎就更高了。所以老哥才會因此忿忿不平吧？」
頭發亂翹老哥似乎想要猛烈提出反對，但最後隻是簡短地吐了一句「不對」。
「哪裏不對了。老哥嘴巴上雖然說出教養、教育等道貌岸然的詞匯，但骨子裏隻是忌妒與羨慕罷了。你也很希望自己的才華能跟正統派作家一樣被認可吧？此外，你還想受到異性歡迎。就是為了這種程度的事嘛！」
「根本就不是！」
「不過，想要在這種環境下出人頭地太困難了。所以就算被人罵卑鄙，也要改變自己以外的周遭世界，而不是自己。這種人不論做什麽都是沒用的。因為他無法創造出任何東西！」
「住嘴！」
頭發亂翹老哥已經無法否定他妹妹了。
看來，這就是他的真心話吧。
隻不過，博士啊，也不必逼他逼得太緊，我是想說服那家夥耶……
我仔細思考。
為何頭發亂翹老哥會頑固到如此地步？
假使有人願意理解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結果應該會不同吧。「好棒、好有趣、這次雖然普普通通但下次請再加油」——如果有人會跟他討論這個，頭發亂翹老哥應該就不會變成這麽固執己見的人了吧。
隻可惜，頭發亂翹老哥寫出的近代文學，根本沒幾個人能讀懂……
「有了。」
對啊。明明就有讀者。我身邊不就有一個非常喜歡閱讀近代文學的人嗎！
「黑羽，拜托你讀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並說出你的感想吧。我是很想自己來，可是我看不懂漢字。」
「咦？」
突然被點名的黑羽一臉詫異。
「頭發亂翹老哥是因為長期被周圍的人無視，所以才會養成那種別扭的性格。他也滿可憐的。如果是黑羽，應該可以體會他那種心情吧。」
「我輩哪裏別扭了！」
頭發亂翹老哥嬌小的身軀奮力跳起，試圖表現出火冒三丈的感受。
「就算我讀了，他應該也不會開心吧。」
「沒那回事！黑羽，拜托你。」
「真是的，拿哥哥一點辦法也沒有……要我讀是可以啦，不過哥哥也要一起讀喔。我會幫哥哥翻譯。」
黑羽的「一起讀」這句話，讓柚小姐跟實瑠也有了反應。
「黑羽小姐，隻有你跟銀先生一起未免太詐了吧。讓我也加入。」
「實瑠也要。」
大家一起讀想必很開心吧！我以亢奮的口氣繼續提議：
「不如大家去公園一起讀！」
「那，做便當就交給我負責。薑汁燒豬肉應該不錯吧？」
「實瑠負責加上插圖。」
我腦中已經浮現出，大夥一塊兒在公園攤開野餐墊，肩並肩閱讀頭發亂翹老哥作品的熱鬧光景。
對啊！既然這樣，頭發亂翹老哥也應該加入才是！
「頭發亂翹老哥，我們決定讀你的小說。你要不要也一塊兒來？你不必再感到寂寞了。跟大家一起開開心心地相處。所以，請把你偷走的東西物歸原主。」
「……」
隻見頭發亂翹老哥低著頭發抖。是因為太過感激的緣故嗎？
好極了，終於成功說服他！
頭發亂翹老哥抬起頭。
——看來我還是太天真了。那家夥雙眉倒豎，眼白布滿血絲。
「臭小子！瞧不起我輩也該有個限度！」
為、為什麽那家夥要發脾氣咧！？我們的提議難道無意間傷了對方的自尊心？
頭發亂翹老哥打開背上的翅膀，朝空中上升。運動短褲、運動短褲要飛走了！
說服失敗！
頭發亂翹老哥想逃之天天嗎！？這可不妙！『哥哥真的很癡狂』還有小巡?槍還沒拿回來啊！
就在這時——
「銀先生！我們還有這個！」
一旁的柚小姐取出繩索。繩子的前端綁成環狀。對喔，之前她所提過的挑戰新境界，應該就是指套繩圈吧！
柚小姐雙手持繩圈，壓低身體的重心。
「上吧！」
她的眼神跟平日判若兩人。那根本就是捕捉獵物的獵人之眼啊！
柚小姐開始甩手中的繩圈，一邊轉動繩子一邊瞄準目標。
「喝！」
她扔出去了！
繩圈的前端輕快地飛了出去，剛剛好套在頭發亂翹老哥的脖子上。柚小姐，你真了不起！
「成功了！接下來就是……」
柚小姐使勁拉回繩圈。盡管頭發亂翹老哥拚命想掙脫，但卻無法抵抗底下柚小姐發出的力
量。就算他以手指勾住繩索，也隻能稍微從自己的脖子上拉起罷了。
「我來幫忙！」
我也抓住繩子的末端，與柚小姐一起用力拉扯。
繩圈緊緊勒住了頭發亂翹老哥的脖子。
「咕耶。」
——失去意識的頭發亂翹老哥，就像被殺蟲劑噴中的蒼蠅一樣掉了下來。
湖畔。
頭發亂翹老哥呈現出被繩索五花大綁的幼女模樣——這是柚小姐鍛煉了許久的絕技——我們其餘人則圍在四周。
「最後竟然想用飛的逃跑，真是沒種的家夥。」
「誰說我要逃了！我是為了攻擊而提高高度！再等一會兒我就會用俯衝的方式突擊了！」
「定小弟，既然機會難得，你就一直保持小女孩的外表吧。我好想看看你拉運動短褲皺褶的動作。」
「別、別說那種惡心的話！打死我也不幹！」
盡管頭發亂翹老哥已經被綁死，依然不善罷幹休地與老師跟博士繼續爭執。我真佩服他的毅力啊。
「唉，這可就麻煩了。」
我忍不住歎息道。
我們逮著頭發亂翹老哥已經超過一小時了。
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他並沒有把小巡?槍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帶在身上。
「老哥，別再撐了，說出你藏匿的地點吧。」
「作夢。」
「你這樣子也無法自己返回廿三世紀啊？」
「未來已經被改正了。就算犧牲這個身軀，我輩也要成就大義。」
「什麽大義。
你隻是認為我們堅持不了多久吧。」
「實瑠，你有沒有什麽好方法可以讓這個令人苦惱的運動短褲女孩改變心意？」
老師對一旁的實瑠拋出質問。實瑠先是死命盯著頭發亂翹老哥的臉，然後才咕噥道：
「跟老頭子一起關入密室。」
「什、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發出尖銳的慘叫聲。老師的眼珠子則閃閃生輝。
「太妙了！定小弟，你覺悟吧。」
頭發亂翹老哥麵色鐵青。
「誰叫你這副模樣那麽誘人哩，簡直比色情漫畫更糟糕啊！我的理性早就完全崩潰了！」
老師的雙手手指就像蟲的觸角般，一邊扭動一邊緩緩靠近頭發亂翹老哥。
那家夥先是因為老師的模樣而繃緊臉，不過很快又恢複凜然的表情。
「隨你處置吧！如果受辱了，我輩就咬舌自盡！」
「那樣真的好嗎？隻要你把偷走的東西交出來，就不必受那些苦喔？」
「任憑處置，沒什麽好說了！」
頭發亂翹老哥用力搖頭，表達拒絕妥協的意誌。這時，老師也不由得正色道：
「都如此威脅了還是無效……定小弟，你還真是有夠頑固的。」
「什麽？原來隻是威脅啊。我剛才已經當真了。」
「確實有一半是真的。」
老師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既然用威脅的沒用，隻好設法說服對方了……
「頭發亂翹老哥，跟大家一起回未來吧。我願意讀你的作品。」
「別說笑了！臭小子，你隻是瞧不起我，想拿我當笑柄吧！如果要接受你這家夥的同情，我不如死在這裏！」
頭發亂翹老哥以非常恐怖的目光朝上瞪著我。該怎麽說……我總覺得他好像對我特別有強烈的成見啊。
「臭小子，別自鳴得意了。大家之所以看中你，不是因為你有才華，也不是因為你的人格高尚，隻不過是因為你生在正統派被認可的世界罷了。論起才華，我輩遠遠勝過你。不要說你，就連那個大平也不是我輩的對手。」
「那個，我並沒有自鳴得意啊……？」
「妹背先生很受女孩子們歡迎，又受大平老師這種地位的作家特別照顧——看在老哥的眼裏，當然是又忌妒又羨慕啦。」
「誰羨慕他啊！我隻是陳述事實罷了。我輩的才華在他之上！」
「已經無藥可救了。看來真的隻能跟老師一起關在密室裏。」
麵對頭發亂翹老哥的頑強抵抗，我們隻能麵麵相覦。再這樣下去，我們永遠也無法返回未來。怎麽辦……
就在這時，不知不覺靠到那家夥身邊的老師，用跟先前截然不同的冷靜口吻道：
「定小弟，你真的認為你在我之上嗎？」
「當然。」
「既然如此……願不願意跟我一決勝負？」
老師的眼中亮起了頑皮孩子常出現的光彩。
「一決勝負？」
「是啊。定小弟不是想重寫冬耳?虎彥的『廿一世紀』嗎？你身上有那份原稿吧？」
「……有是有。」
「那正好。很快就能分出勝負了。把我們的『哥哥真的很癡狂』與你改寫的『廿一世紀』一起放進柚小姐的寶物箱，如何？」
要在寶物箱裏放進兩份原稿！？
這個提議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因為，老師，如果這麽做的話——
「黑名?藏或許會因你的『廿一世紀』大受感動，以此為參考寫出其它東西。這麽一來，未來就會跟原本的廿三世紀大不相同了。」
正如老師所言，未來可能會變得完全無法推測啊！
「當然，黑名?藏說不定會選擇『哥哥真的很癡狂』，進而創作出『哥哥小孩』。也有可能是寫出完全不同的原稿。至於結果究竟會如何，就讓身為神的黑名?藏自行決定吧。」
「呼嗯……」
頭發亂翹老哥整個氣氛都變了。剛才還很頑強的臉孔也稍微緩和下來。
「我也讚成這麽做。老哥，我跟你約定好。等我們返回未來，就再也不製作新的棉花糖。這麽一來，就算出現任何一方不滿意的結果，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進行幹涉了。」
未來該怎麽變化，就以這種不留下任何悔恨的方式一決勝負——老師的用意就是這樣。
頭發亂翹老哥稍稍思索了一會兒，終於回答道：
「就這樣吧。」
我們與頭發亂翹老哥簽訂了『戰時條約』。
頭發亂翹老哥必須把『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與小巡?槍的藏匿地點公布。而我們則必須鬆開他身上的繩索。
原來他把原稿跟小巡?槍埋藏在湖泊附近的鳥居下。鳥居這種建築我隻在巫女動畫裏看過，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那麽多實際被保存下來的。
我們在頭發亂翹老哥的引導下，前往藏東西的鳥居。大家一同在湖畔的沙地上漫步。頭發亂翹老哥已經恢複男兒身，全身隻剩下雙手依然被綁在背後。
由於剛才耗費了不少時間，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湖麵搖曳閃爍著橋紅色的夕陽。如此美妙的風景，我也該好好記載在見聞錄當中才對。
走著走著，一旁的黑羽開口對我道：
「吶，哥哥，你真的讚成老師的提議嗎？我可是持反對意見喔。不論怎麽看，那都是一種賭博吧？」
「……是沒錯。不過，如果不用那種方式妥協，頭發亂翹老哥也不會願意說出東西的隱藏地點啊……」
「這麽做的風險太大了！如果無法彌補怎麽辦！？」
黑羽的口氣慌亂，同時停下了腳步。莫可奈何，我也隻能跟著停步。我感覺到其它人也好像都已經不再移動了。
「放心吧。我相信大家合力創作出的『哥哥真的很癡狂』。黑名?藏最後絕對會寫出『哥哥小孩』。」
「……哥哥敢斷定是百分之百嗎？」
……
的確，未來怎麽樣根本是無法預測的。
舉例來說，黑名?藏大受頭發亂翹老哥的作品感動，並因為這個影響而發表了小說——未來就會貼近頭發亂翹老哥所希望的世界了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
「哥哥，冷靜思考一下，假使變成都是漢字的世界，你會怎麽樣？」
當然，那不是我希望的結果，不過……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也隻能坦然接受。」
雖說頭發亂翹老哥的所作所為是不對的，但未來不接受他喜愛的文學也是事實。對我而言至高無上的正統派，在他眼底也隻不過是高壓統治的邪惡帝國罷了。
假使黑名，藏沒寫出『哥哥小孩』，未來變成了頭發亂翹老哥希望的世界——那麽，解除這種高壓統治一定也算是神的意誌吧。
「哥哥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嗎？」
「……怎麽會。」
如果是不久前的我，或許會就此放棄吧。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脫胎換骨了。
「我自己才對頭發亂翹老哥說過，隻要努力一定可以實現的。」
黑羽重重歎了一口氣。
「別說這種不加思索的話好嗎……」
「不論在什麽環境下，我都堅信自己所喜愛的文學。因此，我認為黑名?藏會寫出『哥哥小孩』，假使他沒寫，我自己也不會放棄。我已經決定好了！」
黑羽的眉頭深鎖，嘴唇緊緊抿住。似乎有話想說但卻強忍下來——她的表情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這時，突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服下襬。
「哥，就算都是漢字，也
沒關係。」
我的斜下方有個說話聲。
轉頭過去，發現實瑠手上拿著一張紙。
「剛才掉的，被實瑠撿起來。」
實瑠就好像在頒獎狀一樣將紙慎重交到我手上。
就算都是漢字，也沒關係——實瑠的意思是？那張紙上寫了什麽嗎？
我將目光落在紙上。
決心聲明！
為了不忘記這番覺悟，我決定訴諸於紙筆。
哥哥，假使無法回到未來該怎麽辦？
哥哥會放棄夢想嗎？
放心吧，至少我不會讓你放棄。
我要精通近代文。
這麽一來，我就能全力翻譯哥哥寫的文章了。
兩人一起在文壇出道，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
一想到可能無法返回未來，我就感到非常不安。不過，隻要有哥哥在身邊，兩個人攜手同心，我就有辦法繼續努力下去。
總之，一定會沒事的。
……如何？我已經可以用近代文寫出這樣的文章了。我很了不起吧？
哥哥，記得要誇獎「黑羽很了不起」喔。？？？
這是什麽啊？開頭的記號我似乎有印象，不過後麵那一堆漢字的文章我就不懂了。
我不解地歪著腦袋，這時突然一陣風襲來，我手上的紙應聲消失。
往旁邊一看，隻見黑羽滿臉通紅，誇張到讓人想懷疑她血液循環是否有問題的程度。剛才那陣風，其實是黑羽以驚人的速度將紙搶走所造成的。她將從我手中奪來的紙用力塞進裙子口袋。
「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看過了嗎？」
「是啊。」
「讀讀讀讀讀讀讀過了？」
「是啊。」
黑羽無言以對，抱頭蹲在地上。就算我想開口說話，也隻得到她「忘、忘記它吧！全部從腦袋內消去！拜托！」的吼叫而已。
「我是讀過了，可是根本無法理解啊。你應該明白才對。」
「……耶？」
黑羽抬起頭，嘴巴張開愣住了好幾秒。
「別、別說出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好嗎！既然看不懂就早點說嘛！笨蛋！大笨蛋！去死吧笨蛋！去死————！」
黑羽邊吼叫邊揮動手裏的字典，對我展開攻擊。
這家夥是怎麽搞的啊……
「不、不理你了！」
黑羽背對我坐在地上，搗著自己的臉頰發出「啊啊啊啊」或「嗚嗚嗚嗚」的呻吟。
那張紙寫了這麽丟臉的文章嗎？如果提到正統派文學中丟臉的代名詞，除了尿床就是失禁了，大概就是那一類的吧。
「黑羽，弄髒了記得要好好洗幹淨。」
「嗄、啊？」
都已經幾歲了還「阿摩尼?亞」，你要認真反省一下。
暫時不管黑羽應該沒問題吧。我悄悄離開她身邊，剛好與先前一直在觀望我們的柚小姐四目交會。
對了。我也有話要對她說。
正如黑羽所擔憂的，如果無法返回未來的話……我雖然不至於放棄自己的夢想，但還有一點依然很遺憾。
那就是無法幫柚小姐完成她的心願。
「柚小姐，我跟你約定過，要拿回『哥哥真的很癡狂』的原稿，並讓未來恢複『哥哥小孩』的世界。不過，假使無法如我們所願……」
以前我曾經說好要完成她亡兄的遺誌，目前看來是無法繼續保證下去了。
「如果我失約的話，柚小姐應該也會對我心灰意冷吧。如果你希望留在自己的時代……」
我的話還沒說完，柚小姐便大喊道：
「銀先生！你在胡說什麽！」
她的表情似乎很不高興。
「我也要去廿三世紀。不論未來如何，這項決定都不會改變。」
「你要跟我們一起來嗎？」
「銀先生對我的了解太少了。如果你又想丟下我不管——我可不會原諒你。」
柚小姐說到這朝我伸出手，輕輕捏了我的臉頰一下。
一瞬間我搞不懂這是在幹什麽，所以愣住了。
柚小姐輕笑道：
「這是一點小懲罰。」
「是、是嗎？」
我的臉頰與胸口同時躁熱起來。
柚小姐願意繼續陪在我身邊。謝謝，太感謝她了。
換個角度想。
柚小姐的思念灌注在『哥哥真的很癡狂』，最後又化為『哥哥小孩』。我則是在小時候讀了『哥哥小孩』，因此得以療傷止痛，並且立下了成為作家的理想。
柚小姐可說是始終都在守護我，引導我走向這條路吧……
「喂，臭小子！」
正當我沉浸在感動中時，頭發亂翹老哥的粗暴吼聲冷不防從我的側麵襲來。
「你以為你已經贏了啊！」
頭發亂翹老哥的態度還是那麽尖銳。
不過，我突然想到我也有些話必須對他說。
「頭發亂翹老哥，這是我很認真的提議。假使恢複成原本的文化，我會借給你幾本我推薦的正統派文學。」
「那種未來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相反地，請借給我幾本你推薦的近代文學吧。冬耳?虎彥之類的作品，我雖然看不懂，但至少還有黑羽可以教我。」
「什麽？」
頭發亂翹老哥瞪著我。
「……呼。」
他表情極為不悅地回答：
「臭小子，你認為自己的妹妹會讀漢字吧？」
「不是嗎？」
「……你自己又不會讀。」
「嗄？」
我是廿三世紀的人，不會讀漢字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頭發亂翹老哥之後就沒再開口了。
「那麽，繼續站在這裏聊天也沒用。我們趕快去藏匿地點把原稿跟小巡?槍挖出來，接著再返回柚小姐家的宅邸吧。」
老師指著目的地的方向。以夕陽為背景的紅色鳥居就在遠處。唔哇，是貨真價實的鳥居耶！
等返回柚小姐的住所後，我們將『哥哥真的很癡狂』與頭發亂翹老哥的『廿一世紀』一同放入寶物箱裏。
結果，黑名?藏可能會寫出『哥哥小孩』，也可能受了『廿一世紀』的影響而寫出其它作品。或寫出好比『星辰』那種，根本沒看過的小說。
黑名?藏發表的作品，將會為未來的文化帶來巨大衝擊。
——這之後，廿三世紀究竟會如何演變呢？
未來的文化，很可能會變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風貌。
一想象那種場麵，我的心就不禁悸動起來。盡管我對黑羽說了「不論如何我都接受」的耍帥發言，但沒有『哥哥小孩』與正統派文學的世界還是讓人非常難過。
我開始畏懼起知道結果這件事了。
不過，既然是大家決定好的行動，現在也不能回頭。
黑名?藏這位神到底會如何審判。
再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全盤理解了。
*
——廿三世紀，某日。在黑羽的房間。
「黑羽，明天就是第一次跟大平老師見麵的日子了。我興奮得睡不著啊。」
「……就算哥哥睡不著，也不要闖進我的房間啊，我正要睡呢……」
「這是這個月的『文藝少女』。裏頭有大平老師跟春賀老師的對談喔。」
「好啦好啦……跟哥哥一起看就是了。」
●特別刊載『文藝少女』2202年5月號
『幹妹妹大平?凱親妹妹春賀?遙 關於文學走向的
對談』
——上次舉辦妹之兩大龍頭的對談，距今竟匆匆過了十年。
春賀：「你還活著啊？喜歡幹妹妹的家夥怎麽還不死。」
大平：「這算什麽打招呼的方式。本來以為你應該比以前圓滑多了，結果還是一樣嘛。」
春賀：「廢話。幹妹妹這種牆頭草的妹妹我絕對無法承認。」
大平：「就是因為有你這種親妹妹基本教義派，才會出現原本設定為幹妹妹的女主角，到了再版時卻改為親妹妹的怪事，這種亂七八糟的現象真是夠了。」
——兩位一下子就碰撞出激昂的火花，不過今天的對談主題是「文學的走向」，請兩位大師針對現代文學好好為讀者們解說一番吧。
春賀：「文學的走向？隻要有妹妹就夠了。好，我講完了。」
大平：「唔嗯，雖然幹妹妹與親妹妹水火不容，但有妹妹就好這點我是同意的。」
——正統派文學除了妹妹以外，也有姊姊跟青梅竹馬等設定，最近甚至就連女主角不穿小褲褲都變成一種新的風潮了。
大平：「你這家夥，應該知道我大平?凱是何等人物吧？我不是經常把『沒有小褲褲就沒有文學』這句話掛在嘴邊嗎？」
春賀：「當女主角把內褲放進洗衣機的瞬間，男主角就應該在洗衣機裏待命了——這才是所謂的正統派文學。內褲可是基礎啊。」
大平：「雖然有點不爽，不過就這點，我跟春賀的看法完全一致。我也認為男主角應該躲在洗衣機、烘幹機、衣櫥裏，反正有小褲褲的地方就有我的存在！我想寫的就是這種作品。」
春賀：「內褲就是我們的靈魂。」
大平：「小褲褲的描寫方式可以反映出作家的性格。我的寫法，春賀的寫法，大家的寫法都各有不同。沒穿小褲褲那種設定，簡直就跟放棄作家的性格沒兩樣。」
春賀：「年輕新進作家為了標新立異，竟然忘了基礎中的基礎。要先有基礎，才能嚐試其它變換的技法啊。」
大平：「完全正確。就連經常因幹妹妹、親妹妹而吵架的我們，在年輕時也經曆過一樣的修練。」
——是關於寫作的鍛煉嗎？
大平：「你這家夥，一點都不懂嘛。在寫作之前，作家應該先掌握其它技巧才對吧？首先，就是去女性的內衣褲賣場。日複一日，在店內物色小褲褲，親手拿起來記住它們的材質與花紋。」
春賀：「被店員發現後，通常都會引發爭執。」
大平：「屆時就要逃之夭夭。」
春賀：「翌日，又泰然自若地到同一個地方，結果對方馬上就報警了。」
大平：「就像這樣經過充滿血淚的努力，我們才終於擁有獨特的作家性格。」
春賀：「內衣褲賣場經常可以看到正統派作家的理由就在於此。」
——真難得，今天兩位的意見非常一致呢。
春賀：「那是我太大意了。喜歡幹妹妹的家夥還是去死吧。」
大平：「真是的，你做人處事，就不能稍微寬大一點嗎？」
「……大平老師雖然說要寬大一點，但他自己也做不到嘛。我認為不露內褲的作品也該歸類為文學。」
「你在胡說什麽！老師們不是也在對談裏講過了！有小褲褲才有正統派！沒有小褲褲，現代文學就滅亡了！」
「那如果不喜歡文章內有內褲出現的文學愛好者該怎麽辦？」
「誰知道啊。近代文學就算了，在現代何必要故意讀、寫這種小說哩。」
「真是的，哥哥，你一日一跟大平老師碰麵，一定會繼續受他影響而變得更頑固……」
「看來我也不能怠怱記住內褲花紋的鍛煉了。所以說黑羽，你的衣櫥借我用一下。」
「嗄！？」
「不，這樣不行啊。黑羽的內褲都是白色的，一點變化也沒有。」
「……」
「咦？你幹嘛把手舉那麽高？」
「我的手臂該做體操了——待會兒就要揮到哥哥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