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我必須先向你道歉……」


    在不斷上升的電梯中,周子以不好意思的模樣對我說道。


    我們正位於東京灣沿岸的某棟高層公寓。


    那之後,我們抵達位在東京禦茶之水的創造未來出版社,與高橋先生討論過關於出版的事項。


    「高橋先生,回答我的問題吧。請問『〒』是什麽?」


    「……okok,我猜猜看。是『蜻蜒』嗎?」


    「答錯了。是『郵遞區號的標誌』吧,兄長?」


    「嗯。這麽簡單都會猜錯,高橋先生還不夠用功啊。」


    「……我看你們根本是故意整我吧……」


    本來以為會議到此告一段落,但回程途中周子又表示「想跟兄長多商談一下關於出書的事」。所以我們才會找語言創造協會的某位朋友三人一起討論。


    事情就是這樣,周子帶我來到了我現在位於的這棟公寓,不過……


    「對不起。」


    進入摩登又雅致的室內後,周子對我低頭致歉。


    「那位所謂的朋友……根本不在這裏。」


    「咦?那……這裏隻有我跟周子兩個人羅?」


    「是的。因為我真的很想跟兄長單獨說話。」


    「是嗎……那這間房子的主人哩?」


    「我拜托過屋主把房子借我一天了。」


    那位語言創造協會的朋友據說是年長的女性。聽完周子的要求後隻說了句「是這麽回事啊,那你加油」便大方將公寓出借了。到底要加什麽油啊?


    周子的模樣似乎有點緊張。


    「兄、兄長,難得來這種地方,我們去窗邊欣賞一下風景吧?」


    「好啊,聽起來不錯。」


    這棟公寓的高度驚人,視野當然很好。


    環顧夏日晴朗的景致一周後,特別突出大樓群輪廓線的一座高塔頓時映入我的眼簾。高塔呈筒狀,感覺就像一根巨大的煙囪。


    我記得那應該是……外日本與文化特區合力興建的「文化之塔」。象征外日本與文化特區友誼的一棟建築物。


    塔的外牆上還繪製了圖畫。


    低樓層的外牆是太古時代的日本——上頭有舊石器時代的打製石器,中央樓層則是鎌倉時代與室町時代的武士,更上層就進入昭和與平成的文化了,代表圖畫有「鋼彈」、「哥吉拉」、「超人力霸王」、「假麵騎士」、「哆啦a夢」、「皮卡丘」、「觸手」等等。


    最頂層附近的外牆則是現代日本文化——一位擺出勝利手勢的露小褲褲美少女。


    塔愈高的部分所描繪的時代就愈接近現在。


    「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識文化之塔哩。聽說那座塔好像會逐年改變?」


    「是呀。為了在外牆上增加新的圖畫,每隔十幾年就會提升一次高度。」


    「真有趣。」


    「我住在文化特區所以經常看到……並不覺得特別有趣就是了。」


    塔就矗立在一座巨大的橋梁正中央。那座橋名為「有明橋」,是外日本與文化特區唯一的交通管道。


    橋的其中一側通往了被高牆所環繞的城鎮。如果要說那是鐵幕或許太誇張了些,不過確實可以清楚區隔城鎮與外界的分野。


    從這裏看不清楚城鎮的模樣,不過即使是在遠處,複古的建築物還是很醒目。


    「那就是——文化特區了吧。」


    「不管是那座塔,還是文化特區,我都非常討厭。」


    周子的臉龐浮現陰霾。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不過周子很快又說了句「不必在意那個」並對我笑了笑。


    真是個表情變化迅速的女孩啊。


    「——話說回來兄長,你想先洗澡還是先吃飯呢?」


    「耶?要在這裏待那麽久嗎……?你不是說家裏有門禁時間?」


    「是呀!不過我今天事先說過要在朋友家過夜了。」


    「呃,是這樣嗎?你家還滿通融的嘛。」


    我有點不知所措,看來是我擅自給她畫上「對嚴格教育方針引發叛逆心」的印記了。


    「對、對了!」


    周子突然滿臉通紅地說。


    「這、這種場合,第三鍋選項不就是……『還是要選偶嚕?』應該沒錯吧……」


    周子好像每次緊張時說話都會咬到舌頭。也因為這樣,所以我聽不太懂她的意思。


    「我選哪個都可以吧?」


    「請、請選擇自己喜歡的。」


    「……雖然有點遺憾……不過沒有回家這個選項嗎?」


    先前黑羽泫然欲泣的臉孔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是拋下黑羽出門的,但果然還是很在意她的感受……


    這時,周子卻擺出懇求我的表情。


    「兄長,拜托!請陪偶一直到明天早上吧!好不容易碰麵的兄妹可以單獨相處了,希望能更悠閑地度過……」


    ……


    周子這種八字眉的表情太犯規了吧。不知不覺我就決定答應她的請求了……


    我取出手機,打了封簡訊。


    「兄長要跟誰聯絡呢……?」


    「我的父母親啊。通知他們今天我要外宿,不必幫我留晚餐了。」


    雖然我也很關心黑羽。不過她目前正忙於翻譯工作,現在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專心一意待在桌子前埋頭苦幹吧。


    「太棒了!」周子聽完欣喜地跳了起來。


    我們討論了許多關於小說的事。


    周子依舊對我的小說大加讚賞,還表示要她說幾遍自己的感想都沒問題。


    我們還玩了書寫符號文的遊戲。


    「兄長的笑容帶給我這麽多力量——『∞』。」


    「真不好意思。周子的可愛程度也是這樣——『∞』。」


    「我、我太開心了!」


    「你有看懂嗎?八倒下來,代表還不到八分,意思就是七點五分(以八分為滿分)。」


    「是呀!七點五分!不知為何總覺得兄長剛才說了很過分的話,但那應該是錯覺吧。或者應該這麽解釋,隻要跟我在一起就感到很『※平和』,難不成就像夫妻那樣,跟對方相處比任何人都感到平靜的意思……兄長……啊啊……」(譯注:日文「平和」與數字「七五」的音近似。)


    真開心啊。


    天底下沒有其他人能像周子那麽理解我的文章了。


    跟周子在一起,我的小說便能開創未來。


    盡管是規模過於宏大,感覺無從下手的目標,但就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專心一誌地努力,或許才覺得自己這麽做是有價值的。


    我產生了這種想法。


    愉悅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到了深夜——


    「兄長,我、我準備好了。」


    「啊,嗯。」


    周子換上粉紅色的睡衣,站在門的另一邊對我招手。


    門的另一邊——就是寢室了。


    我也換好了藍色的睡衣,做好上床睡覺的準備。


    那之後我們又享用了周子親手烹調的料理、閑聊、看電視,以及各自去洗澡。


    看看時鍾,已經換日了。


    「差不多該睡了吧。」


    「是、是呀。」


    我這麽回答著,周子卻顫抖了一下,露出好像痙攣的反應。


    該怎麽說,她好像太敏感了,至少當時我是這麽覺得——


    然而當我進入寢室,我卻也立刻傻了眼。


    裏頭隻有一張床而已!


    隻有淡淡間接照明的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小號的雙人床。既然是兩人用的


    ,給我跟周子睡覺空間應該是足夠才對……


    「啊,周子,這是……」


    我望向周子,她正在寢室的角落做出類似收音機體操的動作。


    「呼——哈——呼——哈——」


    吸氣、吐氣,再吸氣、吐氣。


    「我、我正在做暖身運動。」


    「文化特區的人習慣在睡前運動嗎……?」


    「不、不是,這是運動前的暖身運動。」???


    聽不太懂她的意思……算了。我轉過身,準備返回客廳。


    就在這時——


    「請、請等一下!」


    我的手掌被周子豐腴的手抓佳了。


    「請、請跟我……一起睡。」


    唔,又是那種八字眉。


    不、不過,這回我可不能輕易答應。


    「睡在同一個房間都不太好了,何況是同一張床上哩。」


    「為、為什麽!?我們不是兄妹嗎?」


    「以我家的規定來說,隻要進了小學,兄妹就不可以睡在同一個房間了。同一張床更是沒得談。」


    「兄長真是紳士呀。盡管理所當然地熱愛著兄妹情深的正統派文學,依舊在現實生活中保持界線與冷靜的姿態。太帥了,我、我、我已經……」


    周子好像很難受地喘著氣,當場癱坐在地上。


    「喂、喂,你還好吧?」


    「不、不行了。可以把我抱到床上嚕?」


    我點點頭,以「公主抱」的姿勢將周子擁起。


    「啊。」


    周子再度吐出好像快喘不過來的氣息……


    我讓她躺在床上,幫她蓋上棉被。正當我打算離去時,睡衣下擺卻被她拉住。


    「兄、兄長,請來這裏。」


    周子一手抓著我的睡衣,一手拉起身旁的棉被。


    床與棉被之間的空隙,就好像正在擺出恐嚇姿態的生物嘴巴一樣。


    「我才不會認輸。」


    我也以雙手做出蛇信的模樣,朝兩側大大張開。


    「兄長,請問你在做什麽?」


    「模仿蛇。」


    「呃,蛇已經要冬眠了。來,請進來這裏吧。」


    「哈哈哈,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哩。」


    「在正統派文學中,有一本名為『模仿蛇  暖呼呼地  冬眠』的小說。隻要進來這裏冬眠,就可以實際體驗文學了。」


    「那我進去羅。」


    我立刻鑽入周子的身旁。


    躺到床上大概已經一小時了吧?


    一開始還有交談的我們,說話的頻率也逐漸變低了。


    我在靜謐的寢室裏恍惚地盯著天花板,睡意愈來愈濃。


    我閉上眼,決定對睡魔投降——


    就在這時……


    「兄長,你還醒著嗎?」


    周子輕聲呼喚我。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


    「什麽?」


    「兄長現在打算要睡了吧。」


    「嗯。」


    「快要睡著的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是嗎?」


    「是呀。」


    我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響。周子的身軀好像主動朝我貼過來,她的體溫也離我更近了。


    「兄長,終於跟妹妹單獨相處羅……」


    她壓低聲音,語調聽起來比平時成熟許多。


    「為什麽、為什麽——」


    「你都不問關於父親與母親的事呢?」


    ……


    原來是那件事啊……


    「該不會是在意氣氛會因此變凝重吧?明明心底應該是那麽想問的。兄長也太紳士了……」


    我望向周子的臉,她似乎感動到了極點,眼眶還噙著淚。


    「唔嗚……不過,我覺得還是要仔細對兄長說明才行。」


    「嗯……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你告訴我吧。關於生下我的親生父母。」


    「好滴……」


    結果大致都和老師跟博士在研究所推測的差不多。


    我的父親原本是外日本的醫師。雖然本身在經營醫院,但我在出生之後沒多久,父親就因為院內發生了事故而被廢除醫師執照。醫院當然也關門了,欠下很多債務的父親跟家人走投無路。


    雙親為了至少能讓我能在比較好的環境長大,決定把我送出去給別人收養。


    在曆史尚未被慘正之前,我雙親的人生似乎就在這個階段劃下句點。


    然而,我們當初修正曆史的結果,卻使得我的親生父母的命運出現了極大的改變。


    父親說「生命的最後一天,好想看看真正的巫女」,於是便帶著母親來到文化特區。他們已經做好在那裏結束生命的覺悟。


    雙親在神社遠眺巫女時,附近突然有位老人昏倒了,父親立刻對他施予急救。


    那位老人就是後來周子所稱的祖父,在文化特區內似乎是很有權威的人。所擁有的資產也頗為雄厚。


    老人患有痼疾,於是便將擁有外日本醫療技術的父親聘請為私人醫師。父親很受老人的賞識,後來又成為他的養子。


    於是父親與母親便在文化特區生下了周子。


    據說親生父母一直不跟我聯絡,也是那位老人不允許的緣故。


    ——並不是因為他們已經忘了我這個兒子。


    我的心情比之前稍微舒坦一點了。


    不過,周子對於在意爺爺意見的雙親卻生氣地下了「真不講情麵,沒人情味」的評語。


    那位爺爺的權威是絕對的,任何人都不敢違逆……


    「我為了與兄長見麵,已經跟祖父討價還價過幾十次。不過,祖父還是堅決不肯點頭。兄長明白為什麽嗎?」


    「我不明白……為什麽?」


    「因為兄長是2·5次元嬰兒……」


    啊,原來如此。


    「我無法理解祖父的想法。畢竟,我跟兄長不都是同樣的父母生下來的嗎?」


    「話是那麽說沒錯,但我的情況與周子不同,是人工投精的產物。」


    「到底有哪裏不同呢!?祖父說『2·5次元嬰兒有違我的道德觀』,光是以這個理由就不承認兄長的存在。被陳舊的價值觀拘束到這種地步!那已經變成一種偏見了吧!」


    陳舊的價值觀。偏見。


    「明明是親兄妹,到底有哪裏不一樣!」


    周子此刻雖然是在跟我說話,但感覺好像正在朝爺爺發出怒吼。


    我倒覺得她爺爺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就好比身為廿一世紀人的柚小姐也無法認同2·5次元嬰兒這種製度一樣,思想無法跟上現代的人,隻會覺得那樣很扭曲。


    「有時會我認為祖父自己也算是受害者。」


    「受害者?」


    「因為在文化特區那種古老的地方出生、居住多年,精神會變得那麽不正常也是理所當然的。」


    「精神不正常……你的評語真嚴苛啊。」


    「是呀!祖父還希望漢字在外日本也能複活,對曆史或傳統什麽的超級執著。他好像覺得那些事物都非常棒。不過就我來說,那些東西才是讓祖父腦袋僵化的原因。」


    周子變得饒舌起來。


    「曆史呀傳統呀什麽的,那些都隻是阻礙而已。我們應該將目光對準未來。」


    「……所以,你才想創造新的語言與文化?」


    「是的!對祖父那種老人可能為時已晚,不過對還有未來的我們而言就不同了。」


    ……看來周子真的很討厭文化特區的環境。對爺爺的反抗心也十分強烈。


    不過,她說的話我也不是完


    全無法理解。生長環境與人格通常會有直接的關聯。舉例來說,實際上有姊姊的人很容易就會因討厭姊姊而變成妹派,相反的情況也有。


    隻不過,我心中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受。


    周子對我的說服愈發熱情,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就愈發強烈……


    沒多久周子也噤口了。


    大概是說太多話累了吧。


    反正最要緊的事我已經聽完了,剩下的等明天再聊吧。


    我對周子說了聲「晚安」,這回真的閉眼打算入睡。


    結果這時——


    周子竟然——爬到了我的身體上。


    「咦?耶、耶?」


    這、這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周子突發的行為令我大為混亂……


    她緊緊摟住我的上半身。


    雙方的胸部彼此摩擦著,我隻感覺到一點微微的膨起……這種奇妙的觸感是……


    「呃,那個,周子?有什麽事嗎?請冷靜一點……」


    「不可能了!偶、偶的理性已經因為跟兄長見麵而徹底崩潰。以前一直壓抑的情緒現在好像都決堤了。」


    嚇死我了。除了她所說的內容外,那莫名誘人的語氣也讓我嚇個半死。


    「一直壓抑的情緒潰堤了……是指什麽呢?」


    「有、有三項嚕。」


    她再一次狠狠咬到舌頭,不過現在已經沒人有閑情去關心那個了。


    周子在我麵前豎起三根指頭。


    「首先第一項,就是對祖父的反抗心。至於第二項,則是對外日本的好奇心。」


    周子彎下兩根手指。


    那最後一項哩……?


    「就是對始終想見一麵的兄長心中所充滿的思念。」


    在周子豎得直挺挺的食指另一側,有一雙眼角吊起的濕潤眼眸。


    我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周子以指尖在我的胸膛上爬過。


    「偶、偶已經完全這樣了……」


    ♀(?)←


    「『少女心被擊沉』……」


    「真不愧是兄長,這樣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雖然是站在被寫的立場,不過我真的好久沒玩『肉體書寫』了。


    「兄長,那這個呢?」


    *


    「……是肚臍嗎?」


    周子噗哧一笑。


    「真可惜。那不隻是單純的肚臍,而是『性感兄長的肚臍』。你剛洗完澡出來時我偷看了一下,眼睛吃了不少冰淇淋呢。」


    「是、是嗎?」


    周子繼續磨蹭我的身體,發出撒嬌的聲音。


    「呐,兄長……」


    「什、什麽?」


    「有些事是我祖父那古老的道德觀絕對無法接受的。我好想做一些違反他道德觀的事。這麽一來——就能狠狠報複他不讓我跟兄長見麵的事了……」


    違反倫理的事,難、難道是……


    「……把寶特瓶混在可燃性垃圾裏麵……之類的?」


    「是呀。做那種事真是太變態低級了……等一下兄長,不要故意裝傻好嗎?你是想緩和我的緊張吧……兄長真是太溫柔了……」


    「不過,不是那件事。」周子接著又對我搖搖頭。


    她究竟想說什麽……?


    「偶、偶所期望……期、期望的是……」


    周子瞬間露出猶豫的神色,不過在用力閉上眼睛後,她終於將淤積於喉嚨中的言語一吐為快。


    「近親戀愛嚕。」


    我的嘴巴保持「耶?」的形狀僵住了。


    近、近、近親戀愛……


    也就是說,她想跟我變成那、那種關係嗎?


    周子竟然在這種狀態下說出那個——


    「能借到公寓跟兄長單獨相處,可不是隨時都有機會的,因此……」


    周子不斷向我迫近。一不小心兩人的嘴唇就要碰在一起了……


    「等、等一下,周子。我跟你,可是有血緣關係啊……?」


    「那又如何呢?我把兄長當作異性看待,兄長就沒辦法把我當異性看待嗎?」


    「呃……」


    她說得沒錯。


    盡管是親妹妹,但卻長年沒有住在一起,對她絲毫沒有共享生活的家人感覺。況且因為修正曆史所誕生出來的周子,總覺得並不是單純的親妹妹。


    「況且身為親兄妹搞不好更棒。我們不論怎麽相愛彼此都無法結婚。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一定會被人指指點點吧。一想到這,我的背脊到腰椎附近就有種令人想用力抓癢的奇妙刺痛感,快忍耐不住了!」


    你、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喔!


    「正因為對象是兄長,才能對祖父陳舊的道德觀潑一盆冷水。其他男人可辦不到這點。」


    周子的話語愈來愈強而有力。


    對陳舊的道德觀潑冷水……是嗎?


    「……」


    我沉默不語。


    自己的表情已經恢複嚴肅,這點我很清楚。


    那是由於……


    ——我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潑了一盆冷水。


    「周子,聽我說。」


    大概是感覺出我的口吻稍微變冷靜了,周子浮現出困惑的神色。


    「如果你真要那樣……不必挑我也可以吧?」


    「你在說什麽?這個世界上兄長隻有一位而已。」


    「不,我是指你並不需要妹背·銀這個人。你所需要的隻是『親哥哥』這個屬性,至於那個人是不是我並不重要。」


    周子眼角吊起的雙眸瞪得好大。


    「……怎、怎麽會?」


    「我隻是你用來反抗爺爺的道具吧?所謂的創造新語言,也隻是為了反抗爺爺?所以,你利用了我的小說?……那樣感覺就有點悲哀了……」


    周子的嘴唇不住地顫抖著,眼角也逐漸浮出了淚光。


    「不、不是那樣的!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但……」


    「兄長!」


    周子使盡全力抱住我。


    「請你相信我。兄長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你的才能!我閱讀兄長的小說時,彷佛感覺到神的存在一樣!」


    「……」


    「因為想反抗祖父——我不會為了這種理由去喜歡別人的。請明白這點!兄長!」


    「……」


    「我不會再提那個了,不會再提什麽道德觀的事!所以、所以,請不要討厭偶……」


    豆大的淚珠從周子臉頰滑落。


    ……我將手輕輕放在周子的頭上。


    「我明白了。總之,就當剛才那些話從來沒發生過吧?」


    「好滴……」


    周子用睡衣袖口用力擦去眼淚,乖乖地封我點頭。


    然而……


    「不過、不過,都苦心做了這麽多準備,怎麽可以毫無收獲呢……因此,至少——兄長,那是什麽!?」


    周子突然用手指著某個方向。


    我很自然地跟著轉過頭去——什麽也沒有啊。


    才剛感到很不可思議,我就覺得肚子附近癢癢的。


    之後沒多久——


    啾。


    唔哇,怎怎怎、怎麽回事啊!?有個軟軟的東西在碰我的肚子!


    我低下頭——


    周子正掀開我的睡衣,親吻我的肚臍。


    「你、你在做什麽!?」


    「呼呼呼,我得到兄長的肚臍初吻了。其他部位等以後再說羅。」


    周子說完對我嫣然一笑。


    「我隻會對兄長如此唷?其他男人我根本就不想碰。」


    真是個不屈不撓的女孩啊,我打心底這麽認為。


    翌日早晨,清醒過來的我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了好一會兒。


    離開寢室時我還偷瞄了周子一眼。睡衣有點不整的她依舊在呼呼大睡。


    那麽,接下來該做什麽哩……


    啊,對了……手機,我得檢查一下手機有沒有訊息。


    昨天我一直將手機調成無聲,也沒有去理會它。搞不好有人試著聯絡過我哩。


    我拿出手機,咦?還真的在發亮呢。看來似乎是剛剛打來的。顯示在螢幕上的來電者姓名是——實琉。


    「喂喂?」


    「哥嗎?」


    ……是實琉的聲音,而且明顯很不愉快。對很少表露情緒的她來說,這種情況頗為少見。


    「是啊。」


    「你現在在哪?」


    「呃……東京。」


    「跟腦袋不正常的女生在一起?」


    「是啊。在一起。」


    「是嗎。哥,聽好了。」


    實琉的口氣從來沒有這麽嚴肅過。


    「——姊死了。」


    耶……?


    我差點就摔了手機。


    黑羽——死了!?騙人的吧!?


    「像死了一樣,跟廢人差不多。」


    「……?」


    「從昨晚開始姊就不吃不喝不動,樣子非常憂鬱。」


    什、什麽嘛。原來黑羽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不過,不吃不喝……為什麽呢?


    「我借了一下姊的筆記本。」


    當我還在困惑時,實琉將黑羽寫的文章念出來。


    哥哥被搶走了。


    我是笨蛋。


    至此我才終於明白。


    應該要早點自覺才對。


    應該要早點行動才對。


    由於我太安逸……


    所以哥哥被人搶走了!


    ……


    黑羽抱膝低頭坐著不動的身影,浮現在我腦海裏。


    我想像中的黑羽,以細微的聲音喃喃喚著我「哥哥……」。


    我完全沒想到黑羽竟然會如此在意我。


    黑羽如今是何種心情呢?


    我不明白她是怎麽想的。我隻能確認一點——


    我再度給黑羽帶來困擾了……


    「實琉打了好幾次電話,都被哥無視。」


    昨晚實琉恐怕嚐試聯絡過我許多次吧。但因為我把手機調成無聲,所以根本沒有察覺。


    「哥做了什麽?」


    「跟周子一起談論小說、吃飯、看電視……」


    「……惹姊難過後哥做的就是那些嗎?實琉生氣了。」


    「咦?」


    「我討厭那個腦袋不正常的女生,對哥也很生氣。」


    實琉平靜的語氣中夾雜著憤怒。


    「實琉有個想法。」


    「想法?」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實琉似乎是離開話筒旁邊了,隻聽見有個很遠的聲音喊著「……老頭子,換你」。


    「啊呀,銀小弟,是我。」


    「大平老師!?您跟實琉在一塊兒嗎?」


    「是啊。很難得她會主動找我。所以我拋下一切衝來見她了。」


    實琉自己去聯絡老師,這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遭吧。


    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拜托我稍微辦了些事。還說關於那件事要我傳訊息過去,所以我就來告知你了。」


    「訊息……?」


    「哎呀,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


    到底是什麽事呢?對於感到很不可思議的我,老師隻用了彷佛在說「味噌湯要加內株常住料」的輕鬆口氣告知道:


    「銀小弟的書不可能出版了。」


    ……


    ——耶?


    我無法跟上這突然轉變的事態發展。


    「我再重複一遍吧。銀小弟的書不會問世了。因為我對創造未來出版社施加了一點壓力。」


    「……」


    以老師具備的權威,想阻止我出道簡直是輕而易舉。不過,他沒有理由這麽做啊……


    「看來你好像很難相信,不過這是真的。我想你那位親妹妹很快也會接到通知了。」


    周子也會接獲通知?


    我望了周子睡覺的寢室方向一眼。


    「……兄長……」


    很巧地,她剛好從寢室走出來。


    周子無力垂下的右手也握著手機,表情一臉茫然。


    「剛才創造未來出版社的高橋社長打來說……不能出版兄長的書了……好像有人對他們施加壓力……」


    我想起實琉最後對我拋下的話。


    ——實琉有個想法。


    ……是這麽回事嗎!


    「……老師,我打從心底尊敬您。不過,今天這件事另當別論。就算是實琉拜托您,您也不能做出施加壓力這種可惡的事啊!」


    「隨便你怎麽說吧。我怎麽可能拒絕實琉的請托呢?答應她就跟脊髓反射一樣自然啊。光實琉有事要拜托我這點……就讓我快要高潮了。」


    這句話由老師來說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老師,周子知道這件事已經快哭出來了。就算不是為了我,看在周子的麵子上也請收回這件事吧。」


    「你的親妹妹已經中學二年緞了不是?那種成熟的女性已經在我的守備範圍外了。」


    七十歲的老頭說國二女生很成熟!這就是大平·凱!真是文學的極致啊!


    不對,現在不是為此開心的時候!


    「總之,對此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老師……您真是太過分了……」


    「銀小弟,不必用這麽可憐兮兮的聲音說話吧。」


    「可是……」


    我無言以對後,大平老師的語調突然開朗起來。


    「呼嗯。不然,還是讓當事者們來對決吧。」


    「……對決?」


    「黑羽小妹跟實琉都已經當銀小弟的妹妹十年以上了。結果,現在卻跑出一個新的妹妹並把你搶走,這口氣她們怎麽能咽得下去呢?」


    「我的妹妹們怎麽想暫時不重要了。現在問題是書的出版與否。」


    「就算銀小弟這麽認為,你的兩個妹妹大概也無法苟同吧。女孩子是很容易被感性所左右的,看我的那些妹妹們就知道了。」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首先挑選決鬥的舞台吧。你想在哪裏碰頭?」


    「黑羽跟實琉也會來嗎?」


    「沒錯。」


    黑羽也要來的話……


    實琉說她變「廢人」了,我也很在意黑羽目前的情況。黑羽,你應該沒事吧……?


    在此就先聽從老師的建議,和大家碰個麵吧。


    我將手機從耳邊拿開,對周子商談道:


    「周子,我們得跟老師他們見一麵。這附近有沒有比較合適的地點?如果可以,最好是比較醒目好找的。」


    「最醒目的地標就是那個了……」


    周子指向窗外。


    她指尖對準的方向是——


    包容曆代日本文化、直達天際的那座「文化之塔」。


    *


    ——廿三世紀,某日,黑羽的房間。


    「黑羽、柚小姐!今天大平老師的廣播節目特別來賓依然是實琉跟春賀·遙老師喔!」


    「哎,我看實琉快變成固定來賓了。」


    「希望她不要被那兩個變態影響才好……」


    ■特別刊載『大平·凱老師的專屬時間』於


    2202年7月咒日播送的一集


    特別來賓  春賀·遙(作家)


    妹背·實琉(小學生/插畫家)


    『回覆聽眾們的來信單元2』


    ◆聽眾a的來信


    我是有誌成為小說家的十七歲高二學生。我有兩個妹妹,大的那個是黑長發,小的那個喜歡戴貓耳貝雷帽。老實說我也是大平老師認識的人。請各位對我說幾句話。


    實琉:「跟實琉結婚吧。」


    大平:「實琉跟我結婚吧。」


    春賀:「我看你們根本不懂嘛。與妹妹的真正幸福不是結婚,應該是殉情結局才對。」


    實琉:「要自殺你自己去。」


    ◆聽眾b的來信


    其實我會讀漢字,你們不覺得「姊」跟「柿」這兩個字很像嗎?


    大平:「確實很像。」


    春賀:「因為不感興趣所以回答也很簡短啊。」


    實琉:「真是單純的家夥。」


    ◆聽眾c的來信


    前幾天在國語課上學習了「貧乳」這個古語。這原本似乎是指胸部很小,不過後來卻衍生為「小比較好」的意思。不過,為什麽「胸部很小」就代表「比較好」呢?普通不是都希望胸部大一點嗎?


    大平:「唉,真是可悲的問題啊。沒辦法了,我還是認真回答一下……就以日本的科技為例吧,追求小型化與輕量化向來是傳統。就好比那些3c產品,日本人總是希望能更迷你精致,對吧?這種小而美的價值觀從幾百年前就已經建立起來了。」


    春賀:「日本的國土絕不算廣闊。國家的地形自然會對上頭居民帶來精神層麵的影響。『貧乳』算是誕生於風土的一種詞匯吧。」


    大平:「好想舔貧乳。」


    春賀:「像這種紳士也是風土的贈禮。」


    實琉:「你們這種叫風土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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