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令人意外地,在這個社會上有很多人認為回顧遇去或是緬懷逝去的時光是一種“懦弱”、“消極”的行為,然而卻沒有誰能抗拒得了這個誘惑。因此,在故事一開始,我想先來談談印在我記憶深處,人生最後的幸福時光的那一天。


    若能因而減輕我及我周遭的異常現象,就太好了。


    七月二十九號。


    夏天的北海道。


    烈日當空。


    七月最後一個星期天。


    這一天,佐奈來到我的公寓。


    “哥,早安。”使用備份鑰匙進入寢室的佐奈,馬上擾亂了我的清夢。


    “起床了起床了,已經中午啦。太陽公公出來囉。喂,快起來起來起來”她喧嚷著,將裹成手卷壽司狀、包在藍色毯子裏的我搖


    “醒了啦“我強迫自己振作精神,頭和眼皮都好沉重。清醒過來雖然不壞,但是血壓低才是個大麻煩。”我已經醒了,你能不能安靜一點,拜托。“


    “哥要是起來的話,我就不吵啦。”佐奈那卡通般嬌滴滴的聲音回蕩在我腦中。”快起來,要打起精神啊,振作!“


    “振作?”


    “對,振作!快起來!難得的星期天卻在睡大頭覺,不是太可惜了嗎?”


    “我不覺得。”我窩在毯子裏回答。


    “星期天應該要出去玩啊。”


    “不封,星期天是睡覺的日子。”


    “真是的,你幾時開始變成老頭子啦。”


    “現在幾點了?”


    “哼,真是的。“佐奈往我的肚子輕輕地打了一下。"反正你趕快起來就是了。還有,現在是早上九點。”


    “好痛。"我從毯子裏探出頭。傲慢的日光及颯然的微風從敞開的窗外灑入,一瞬間擾亂了我的思緒。眼睛因為尚未適應光線而感到刺痛,我不禁眯起了眼睛"喂,有兩件事拜托你。”


    “什麽事?”佐奈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隻要不是想開窗或是想多睡一會兒,就沒同題。”


    “幫我做早餐。”


    “那你要起來喔。”


    佐奈拉掉了毯子。


    “好好好”我投降了,一邊揉著刺痛的眼睛一邊慢吞吞地起身,口中喊著:“真是敗給你了。”接著下床,從壞掉的衣櫥裏拿出衣服。佐奈拿著毯子站在我身後。


    “喂,你出去啦。”


    “哥真是害羞呢,”佐奈把毯子蓋在頭上,好像藍色的小鬼q太郎(注1)。“這樣就


    看不到了,請放心換吧。”


    什麽叫請放心換啊。


    為什麽這麽寵愛妹妹,原因我心裏多少有數。那是我們的家庭情況造成的強烈影響。可以肯定的說,我們這個優秀的家族—鏡家,正在崩解中。


    長女、長男、次男、次女、四女都徹底崩潰了,隻有我和佐奈是正常的。當然,所謂”正常“或“崩潰”的概念,不過是一種狹義的定義,然而人們在認識他人時,其不可或缺的危機感中八成都是這麽定義的吧。不過,這倒是沒什麽關係。


    我換上在二手衣店購入,全身一套總共三千兩百元的衣服,回頭一看,佐奈依然乖乖維持藍色小鬼q太郎的模樣。


    “佐奈,我換好了。”


    “好熱—”佐奈馬上丟開毯子。“把窗戶打開真是一點也沒錯呢。”說完微微一


    笑。陽光從敞開的窗外灑入,映照著她的臉頰。


    佐奈今天全身都穿miumiu(注2),八成又是跟媽媽撒嬌買的。哪像我,最貴的衣服是nike打折時花七千五百元買的襯衫(附帶一提,我母親是在服裝上徹底執行男女差別待遇的人)。


    “哥怎麽了?”佐奈靜靜地問。


    大概是覺得我這樣凝視著她很奇怪吧。


    “沒事。”


    “你怪怪的喔。”


    “抱歉,反正我就是怪啦,不過這可是後天造成的。”


    “你還想睡啊。”


    佐奈將拿在手上的毯子扔向床鋪。


    “睡意哪這麽容易消失。”


    “你要不要去外麵走幾圈。”


    “你要守約定好好做飯。”


    “我會連衣服也洗一洗啦。”


    “真的。”


    “總覺得我好像新婚的妻子喔。”


    “什麽?”


    “借一下廚房喔—”佐奈說著,跑向廚房。


    我想了一下決定先關上窗戶吧。


    從窗戶眺望外麵,有藍天、隔壁公寓、汽車奔馳的聲音、跛腳的野狗、星期天的孩童們,這是個平凡又單調的世界。走著瞧吧!我鎖上窗,按下冷氣開關。


    2


    一走進廚房,佐奈正在跟食物搏鬥中。她穿著顏色像瑪利歐(注3)帽子那樣鮮紅的圍裙,八成是自己準備的吧。我從當作美國家庭影集道具也不會顯得格格不入的巨大冰箱(撿來的)裏,取出一瓶迷你寶礦力(買來的)。


    “話說回來,你會做菜嗎?”


    靠近一看,佐奈正在切菜(用解體形容更貼切)。及膝裙底下伸出的雙腿,下意識地打著節拍,簡直就像“一個人就做得到呢”(注4)怎麽看都不像高一生。


    "哥—"佐奈發出混著怒氣及悲鳴的聲音。“你刀沒磨對不對?”


    “嗯。”


    “這把菜刀切不斷紅蘿卜。”佐奈轉過身,用那把菜刀指著我說。真危險!“如果是肉的筋或是南瓜也就算了,切不斷紅蘿卜的菜刀未免太慘了吧。紅蘿卜耶,紅蘿卜!”


    “嗯,”我轉開迷你寶礦力的蓋子。“那把菜刀隻能拿來切棉花糖。”


    “我知道啊!”


    “別生氣嘛。”


    “沒有別的菜刀嗎?”佐奈用不耐煩的口吻說:“真是有夠失望的。”


    “那種東西啊,等一下。有、有。佐奈,太危險了,把菜刀收好。”我伸手到瓦斯爐上方的架子翻找,拿到了!“嗯,可能是這個。”


    賓果!那是一把未拆封的開孔菜刀。就是電話購物之類經常介紹,刀柄部份為黃色的可愛款式。


    “你怎麽有那把刀?”佐奈手捂著嘴笑道:“中邪跑去買的嗎?”


    “抽中的。”


    “那我就用這把囉。”佐奈拿走我於手中的開孔菜刀。


    “先洗幹淨再用。”


    “哥。”佐奈的聲音突然變得深沉,不同於兩秒鍾前,是種內含重力般的聲音。這是佐奈從小擅長的把戲。


    “怎麽了。”


    我站直身子,吞掉口中的寶礦力。已經感受不到它的味道了。


    “對哥來說,最大的不幸是什麽。”


    “什麽。”


    我不了解她的用意。


    “你隻管回答就好了。對哥來說,最大的不幸是什麽?”


    “心理測驗?”


    “快回答啦。”


    糟糕,因為大清早的關係,開始亢奮了。當然,我指的是佐奈。


    “被你這麽一問,我也想不出來”我思索著,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嗯,我想想啊,最大的不幸大概是我的telecas壞掉吧。”


    telecas是吉他的名稱(正式名稱是telecaste)。隻要說是中村弘二(注5)或向井秀德最常彈的吉他(注6),內行人應該就知道了吧。


    “哥最大的不幸是吉他壞掉?“佐奈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要認真回答呀,我是很認真在問你耶。”


    “真失禮啊,你以那那把吉他多少錢?那可不是fender japan(注7)。拾音器是danny gatton model,它是公認美國的”


    “我不是在開玩笑。”


    她的眼神確實不像在開玩笑或是作心理測驗。可是幹嘛那麽認真?我還摸不清妹妹問話的用意。


    於是我回答:“我說啊,突然被問哪有辦法馬上想出答案。當然,家裏麵如果有誰死了,也算是不幸。”


    “明明連姐第三年的忌日都沒出現。”


    佐奈從包裝袋裏取出開孔菜刀,再也沒有比斜麵七十度全新菜刀的鋒芒更銳利的東西了。


    “你這是諷刺嗎。”


    “嗯。”


    “”


    “哥,你生氣啦?”


    “”


    “喂”


    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嗎?”我並沒有生氣,佐奈說的是事實。“應該說,你想借由這個問題知道什麽?”


    “覺悟。”


    “什麽?”


    “就是麵臨到最大的不幸的時候,你會有多大程度的覺悟啊。哥這樣的話,你要有吉他損壞的覺悟喔。”她的聲音莫名地低沉。


    叮當!走音的厲害的電鈴聲通知有訪客來臨。我留下迷你寶礦力和佐奈,走向玄關,把門打開。


    “早安。”


    訪客的真麵目是青梅竹馬兼同班同學的明日美,她手上提著超市的提袋及包包。


    “喔,是明日美啊。”


    “公彥,你在睡覺喔?”


    “咦?”


    “因為你一臉剛睡醒的樣子。”


    明日美甩了一下及肩的長發。


    “少囉嗦。”


    “哎呀,”明日美將視線移到佐奈的涼鞋。“有客人啊?對不起,我打擾到你啦”


    “啊,是明日美姐。”穿著圍裙的佐奈跑了過來,幸好她手上沒拿開孔菜刀。“早安,好久不見。”


    “早安,”明日美對佐奈投以笑容。“你來找公彥玩啊。”


    “是啊,因為我是新婚妻子。”


    “真讓人羨慕呢。”


    “你別亂說話,從剛剛就這樣。”


    我瞪了佐奈一眼。


    “嗚——”佐奈一邊揉著眼睛開始假哭。“哥哥欺負我,虐待小女生。”


    “你找我有什麽事?”我對矯情的台詞毫無興趣。“我不想再幫你寫報告了,這家夥害我上星期”


    “啊,不是啦。”明日美將手上的超市提袋舉到胸前。當然,她應該不是想展現自己多有力氣。


    “想說要答謝你。”


    “答謝?”


    “公彥你不是說過你老是吃冷凍食品嗎,所以才想說至少今天來做飯給你吃。”


    “哇,太好了,哥,”等我回神,佐奈不知何時已經把圍裙脫掉了。“這下-可以跟營養失調說拜拜了,至少今天可以。”


    “佐奈”


    “隻有明日美姊會理我哥呢。”


    佐奈說完,彷佛上輩子是愛麗絲的兔子或是喝了提神劑的韋陀天(注8),以飛快的速度轉身跑開。廚房那一帶傳來喀喳喀喳的聲音。


    “佐奈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


    明日美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在這裏講的話沒關係,佐奈那身衣服很不適合她吧。”我偷偷地說。“啊,進來吧,裏麵很亂就是了。今天很熱吧,明明是北海道”


    “啊,是啊。打擾了!”


    “進來吧。”


    我們朝廚房走去,廚房裏別說是紅蘿卜殘骸了,連開孔菜刀都沒看到。


    “好小的廚房喔。”


    “少囉嗦。”


    “公彥,你喜糖醋排骨嗎。”


    “撇開菜名的話。”


    “那就是喜歡味道囉。”明日美從包包裏取出圍裙,今天還真是個圍裙日啊。“那我就就大展身手啊,有菜刀或砧板嗎。”


    “有什麽都切不斷的菜刀,對了,要磨刀嗎。”


    “不用啦,我有帶。平底鍋是鐵氟龍(注9)加工的嗎?”


    “kesn patharan(注10)?”


    “糖醋排骨需要一點時間才會做好,你可以再去睡一下。”


    明日美露出些許不耐的表情。


    “就說我已經清醒了,需要幫忙嗎?”


    “不用,全部我自己來。”


    既然如此,繼續站在廚房也沒有意義。被明日美拒絕後我往房間走去。


    佐奈站在房間中央,紅色圍巾和藍色毯子在腳邊連成一片。


    “喂,保險起見問一下,你不是在生氣吧?”


    “怎麽會,”佐奈的眼睛確實在笑,雖然在笑“我為什麽一定要生氣?”


    “因為,那個”


    “明日美姐要做什麽菜?”


    “糖醋排骨。”


    “喔。”佐奈仰著頭,仿佛發現了連那位指責國王沒穿衣服的少年(注11)也沒注意到的天使——我胡謅的啦。


    “那就輸了。”


    “誰的?”


    “當然是指我的啊。”


    “這跟輸贏沒有關係,我說真的。”


    我看著佐奈。佐奈停止觀看天使遊泳,接著以稱不上順暢的動作與我四目相對。


    “哥,你心情不好對不對?”


    “喂,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你一下提起愈奈姐的事,又問最大的不幸是什麽之類的。”


    “那隻是開玩笑的啦!”如此回答的佐奈,聲音不同於平常那麽甜美又喧鬧,而是變成會擾亂精神、呈波形般不穩定的聲音。“我隻是想來哥的身邊。”


    她在說謊!就算不是謊話也和本意相去甚遠。然而卑鄙下流的我,卻接受了這個答案。


    我向前踏出一步,摸摸佐奈的頭。佐奈像是喉嚨發出呼嚕聲的小貓般,很舒服似地閉上了眼。我們有時候會這麽做。


    接下來,因為聽到明日美做好糖醋排骨的呼喊聲,我們便去享用糖醋排骨。她做的糖醋排骨沒有放鳳梨。


    這就是烙印在我記憶深處,最後的幸福回憶。


    3


    我夢到自己殺了佐奈。


    八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我依然熱衷於以毯子裹成手卷壽司狀的遊戲。因為被king crimson(注12)的《太陽與戰栗二部曲》手機鈴聲打擾,我被迫從睡夢中醒來。畫麵上閃爍著“非設定來電”的字。


    “是哪位,喂?”我將算不上最新型的手機拿到耳邊,然後用不耐煩的語氣說:“喂?”


    “”等了一會兒,電話另一邊的人仍不發一語,隻傳來微弱的氣音。媽的,一大早就接到惡作劇電話。


    不對,難道是


    “喂?喂,公彥啊?”是母親的聲音。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彷佛天竺鼠的背,微妙卻確實地顫抖著。


    “喂,我是媽媽,喂?”


    “嗯,”我憋住哈欠。“聽得到啦。”


    “這樣啊,那就好。”電話那一頭的母親,斷斷續續地反複發出輕聲歎息似的聲音。


    “你有好好過嗎?沒有感冒吧。?”


    “嗯,我沒事。一點問題都沒有。”然而這樣回答的我,聲音恐怕有些僵硬吧。


    “發生什麽事?俗話說“沒有聯絡就是健康的證據”,媽你完全沒有”


    “公彥,你是不是剛起床。聲音啞啞的。”


    “什麽。”


    “有聽到嗎?你的聲音好像啞啞的。喂,”看樣子,母親今天的情緒似乎不太穩定。“我說公彥啊,已經十點了呦。就算是星期天,也不用像牛一樣”


    “媽,”我重新握好手機,肯定有事發生了。“發生什麽事了吧。”


    一陣令人不


    快的沉默。


    “咦?”母親慢了一拍才有反應。


    “發生什麽事了吧,”我又問了一次。“到底怎麽了,媽。”


    “什麽。”


    “你有專心在聽嗎?”我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問,發生什麽事了。”


    “喔。”母親彷佛終於聽懂了般。“嗯,是啊。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好像?”


    “不、不對。不對啦。沒錯,有事發生了。”


    崩潰了。


    那個麵對欠缺情感的人,總是以近乎完美的輕視眼光看待他們的母親崩潰了。


    “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公彥,你有多吃青菜嗎?因為你從小就不吃番茄……”


    “媽你可不可以不要轉移話題,”我驚訝地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家裏遭小偷


    嗎?”


    “家裏又沒有值錢的東西。”


    “是姊崩潰了嗎?”


    “別亂說話,真不吉利。”


    “那到底是什麽事。”我追問著,感到嘴唇好幹燥。


    “什麽?”母親這樣並非在裝糊塗,她已經算是認真在應答了。


    “怎麽了公彥,有什麽事?”


    “是你打電話給我,不是嗎?媽。究竟是為什麽……”


    “所以說怎麽了嘛-”母親突然大叫起來。


    喂喂,不管怎麽看,這麻煩會不會大了點阿?


    “好……我知道了。你冷靜一點,”我像是說給自己聽般喃喃低語。背脊開始冒出惱人的汗水,睡魔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冷靜下來。”


    “嗯嗯,”母親喘著氣說.,“對不起。是啊,真不像我的作風呢。我究竟是怎麽了?不可思議,真不得了呢。”


    “媽,”我的聲音變得僵硬。“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快告訴我。”


    好一段時間,遙遠的沉默在話筒內交互傳送。母親像是必須花三十秒克服內心恐懼,找尋著適當時機的跳水選手。不久,她用莫名冷靜的語氣說:


    “佐奈死了。”


    “什麽?”


    “我說佐奈死了。你沒聽到嗎?我剛剛說得很清楚吧。”母親的聲音有些生氣。


    “佐奈?這是怎麽回事。”


    “公彥,你不相信是吧。”


    “我不是不相信。”我急忙更正。


    “呃呃,佐奈她……死了是吧。”我仿彿在確認什麽般地尋問:“沒有搞錯嗎?”


    “對,她死了。沒有搞錯。”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的心跳異常地混亂。


    “什麽時候,思……不知道正確時間呢。正確的時間——”


    “怎麽會死?”


    “公彥,你現在敢吃蕃茄了嗎?啊,對了,你以前會把砂糖灑在蕃茄上……”


    “媽,你可不可以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什麽問題?”


    “就是佐奈的死因啊,死因。是出車禍嗎?”我不知不覺加快了講話速度。“被車輾過、還是從橋上摔下去。或者是……他殺?”


    “不是啦,不是這樣的,”母親輕易說出我始料未及的話。“是自殺。”


    “自……”


    自殺?


    佐奈會自殺?


    你在說什麽?


    “公彥你沒事吧,怎麽一直都沒出聲。”


    “佐奈她……”


    “什麽?”


    “你說佐奈她自殺了?”我說出內心的想法。


    “是啊。”


    “怎麽會……”這出乎意料的事實讓我感到非常困惑。發生這麽嚴重的事態,手機差點從我的手中滑落。


    自殺。


    佐奈。


    為什麽?


    “這是真的唷,她上吊了。”


    “上吊?”我高聲問。佐奈上吊自殺?難以置信,我才不相信呢。“上、上吊。”


    “而且還留下了遺書。”


    ……遺書。


    關鍵性的證據。


    她真的自殺了啊。


    自殺。


    自殺。


    怎麽會。


    怎麽會。


    我無法相信。


    這不是真的吧?”


    “什麽?你說什麽?”


    “總之,我先回去一趟,詳細情形待會再說。”


    “你現在要回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開心。


    “是啊。”


    “可是學校呢?”


    “你也想一下優先順序吧,何況現在是暑假,就先這樣決定了。”


    掛上電話之後突然陷入一陣令人痛苦的靜寂之中。所謂電話這玩意兒,總是在通話完畢之後,才更加突顯出它的存在感。我把手機丟到一旁,往窗戶外望去,這個行為並沒有任何意義,硬要去分析的話,可以算是為了想奪回我原有的日常生活作息。藍天、隔壁公寓、汽車奔馳的聲音、跛腳的野狗、星期天的孩童們,從窗戶映入眼簾的大同世界……


    哪來的世界大同?少開玩笑了!


    換上衣服,關掉冷氣,將皮夾塞入口袋後,我匆忙地離開房間去發動車子。


    討厭的星期天。


    4


    二十分鍾後,我抵達了可愛的老家。


    我完全沒有猶豫的空間,直接打開了門。室內因為窗戶全都緊閉著而顯得有些昏


    暗,而且還有如三溫暖般悶熱。熟悉的飯廳映入眼簾,熟悉的地毯、熟悉的牆壁、熟悉的時鍾、熟悉的電視,是啊,應該再熟悉不過才對。


    然而,卻有種不尋常的感覺。


    “公彥……”母親倚著桌子而坐發出聲音,那是張花了六幹七百元從鄰近家具行買回來的桌子。


    “哇啊,”我嚇了一大跳,腳從地麵向上彈跳了三公分左右。“你既然在那裏,好歹也先出個聲吧。”


    “我現在不就是在叫你了嗎。”


    真是令人厭惡的聲音。


    “你是想表演陰森的氣氛嗎?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了,這個習慣很不好。”我拉開飯廳裏的全部窗簾。可是,就算讓陽光射入室內,事到如今也無濟於事了。


    “你這麽早來,有什麽事?”母親那映著陽光的容貌毫無生氣,猶如核戰結束後的第三天早晨。


    “你說什麽事……”有點想罵人了,不過這根本不值得生氣,還是算了。“佐奈啊,佐奈。”


    “zuonai,佐奈?喔喔,佐奈在社團裏啊。”


    看樣子,母親似乎遺失了自己的行事曆。


    “佐奈死了不是嗎?你剛剛在電話裏說的啊。”


    “死了?”


    母親望向天花板,仿彿泡在溫水裏的熱帶魚,讓視線四處遊移。


    “你在電話裏跟我說佐奈死了,對吧?你記得嗎?”


    “我跟你說,公彥,”母親避開我的視線。“佐奈她啊,在縣大會


    “我知道。她在縣大會得到第三名。”


    “哎呀,你怎麽知道的?”


    “她自己告訴我的,”我趕緊回答。“在兩個月前。”


    母親恐怕已經沒救了,可能要送去修理(名為修理的監獄),該輪到黃色救護車(注13)出動了。


    在我歎氣的同時, 二樓傳來了腳步聲,


    “咦,誰在二樓?”我抬頭望向有點髒的天花板。


    “棱子啊。”


    “姊也來了?”


    在蔓延著澎湃瘋狂氣息的鏡家,棱子是存活於最底層的其中一人。然而,她最近(所謂“薑還是老的辣”,似乎真是如此)卻莫名地低調著。我反


    而覺得這樣更可怕,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差不多該準備煮飯了,”母親說,卻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公彥也要留下來吃吧?”


    “不用,我要在外麵吃。”


    “今天有得忙了,還得做公彥、那緒美、佐奈、棱子及爸爸的份。”


    “媽,我走了,”我決定去見姊。雖然姊的情緒一向也不怎麽穩定,總會比現在的母親正常多了吧。“你保重啊。”


    母親仍望著天花板。我裝作沒看見她的行為,逕自走上樓梯。


    存在於二樓的整個空間,到處都殘留著象征鏡家七兄妹兒時房間的記號。一開始我們還能維持著擁有書房及寢室的狀態,等到擁有近年罕見、令人感動的高生產率的父母生下佐奈及那緒美,那些書房、寢室便一一消失了。


    一上樓梯,打開位於右手邊呈十三度傾斜的門,便是佐奈的房間,這些年來我隻進去過幾次。


    棱子姊端正地坐在房間正中央。今年即將滿二十八歲的她,穿著圖案成熟的洋裝,正在梳理那頭輕微波浪卷的細黑發。


    隻憑這樣的描述,一定會讓人以為她是個漂亮又聰明的女性,然而


    “唷,姊,”我舉起右手打招呼。“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來了呢。”


    姊看了我一眼。還是一樣冷漠的視線,應該說,除了母親之外,咱們鏡家的女性,每個人都擁有一雙給人“冷漠”印象的眼睛。當然,佐奈也不例外。


    “咦?你換香水啦。”


    “算了吧,”她立刻回答。“我不想談這個。”


    “你在做什麽?幹嘛坐在房間正中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改變了話題。


    “我本來期待能分到佐奈的一些東西才回來的,根本什麽都沒有。雖說是自己的妹


    妹,她還真小氣呢。”


    “那是當然的。姊想從女高中生身上搶奪什麽啊?”我不懷好意地回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將視線移到放置於房間角落的書架。“你看,不是有《純真年代》(注:14)的漫畫嗎?你從以前就很想要那個……”


    “我已經拿走了。”姊的旁邊有個公事包。那是個讓人聯想到小學生書包,表麵亮澤十分複古的包包。 “喂,你知道joker老師是誰了嗎(注:15)?”


    “姊。”我隔著公事包在姊旁邊坐了下來,然後深呼吸幾口,額頭冒著些許汗水。


    “幹嘛。”姊伸直雙腿,轉動著腳踝。


    “聽說佐奈死了。”


    我瞥了佐奈的書桌一眼。課本、漫畫以及咖啡杯被雜亂地擱在桌上。接著,我從寫作業用的印表紙紙堆裏,發現一個被埋在當中,裏麵裝著色彩繽紛的果凍糖的小瓶子。


    “你在看什麽東西?”姊轉過頭,朝我的視線看去。“哎呀,是果凍糖。佐奈真是的,還在吃那種東西啊。”討厭添加物的姊,像是打心底感到厭惡般地說。“攝取那種毒素,佐奈能得到什麽啊。”


    “我也不知道。”


    “然後,你剛才說了什麽。”


    “就是,”我歎了一口氣。 “我說佐奈死了。”


    “嗯,其實我記得啦。”


    “是自殺殺沒錯吧?”我說出自己想問的事。“姊,你有聽到什麽調查說法嗎?因為媽像大正時代的唱機那樣壞掉了。”


    “是啊,是自殺呢自殺!”姊以拳頭用力敲了地麵。她這種舉動,必須要夠傲慢、或是有近乎自虐的細膩感受才做得到吧。“具是的,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麽,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你為什麽這麽生氣啊,還有,我不懂你說的本末倒置是指什麽?”


    “你不懂也無所謂啦。”


    “喔。”


    “不過,嗯,最驚訝的是,那個佐奈竟然會自殺呢。我一直以為她是這個家中最不可能自殺的人,”姊一副像在批評東京體育報社會版的口吻。“果然是因為自己的生命要由自己了斷嗎。”


    “她會自殺,該不會是在模仿姊吧?”


    我判斷繼續聽姊說下去也不會有任何收獲,故意這樣說來刺激她。順帶一提,我這裏說的“姊”,是指長女愈奈,她也是在三年前自殺身亡。


    “佐奈不會想那麽多啦。她和我不同,”難得聽姊說出自虐的話。接著,她輕撥瀏海,以銳利的眼神瞪著我說:“喂,公彥,你這麽想看佐奈的遺書是嗎?”


    “是啊,”姊具有通靈人之類的素質,能輕而意舉地讀取這類心思,所以我一點都不會感到訝異。“我非常想看。”


    “你看完一定會覺得早知道就不看了。”


    “姊你看過遺書了?”


    “如果你還是堅持想看的話,我就拿給你看好了。”


    “在你這裏嗎?”


    “你很吵耶。要看?還是不看?”


    “要看。”當然啦。我要確認佐奈自殺的證據,這是我的義務。


    姊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張紙,先聲明那是警察拷貝給我們的再拷貝,然後才交給我。


    我等到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才打開遺書。可是內容卻隻有短短的“對不起”一句話,簡短到讓人不禁懷疑社會上還有更簡潔的遺書嗎。與我期待的內容大相逕庭。就跟姊說的一樣,早知道就不看了。


    “隻有這樣?”


    姊點頭。


    “這算什麽,”我看著手上的紙,還特別翻過來反麵看一下,果然是空白的。這下


    什麽也……”


    “接下來是誌保新聞(注16)。這是從剛才來家裏的警察那裏聽來的,佐奈好像是在這個月三號的白天被發現的,”以往怎麽拜托也不會多做說明的姊,竟然自動開始解釋起來。“就在我們家後麵的公園,那個叫什麽名字來著的?”


    “你說的是大象先生公園?”


    “對,”姊輕輕點頭。“這個名字好像強納森(注17)喔。”


    “一點也不像。然後呢,警察說在大象先生公園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聽說她是在公園的廁所裏用繩子勒住頸部死亡的。媽因為擔心佐奈到晚上都還沒回家就打電話報警,聽說是接獲通報趕來的某位警察發現的。”


    “三號的白天?怎麽隔那麽久才通知我。”附帶一提,今天是八月五號。


    當然是媽沒連絡啊,我也是今天才接到通知的。”


    “佐奈是幾點死的?”


    “知道這個要做什麽?”姊的眼中充滿懷疑。


    “不,沒什麽理由啦。”


    “是在八月二日深夜到三日的清晨之間,這也是警察說的。”姊喃喃自語地回答,然後把腳縮回來,維持端正地坐姿。


    自殺。


    遺書。


    以及上吊。


    這些單字不斷在我的腦內激起化學反應(當然是變成不好的物質),甚至可以說是極具爆發性的。頭好痛,我手抵著額頭。


    “真是的,佐奈竟然也做出自殺這種愉快的行為,”姊輕撫著秀發。“真可笑啊,愉快愉快。”


    “哪裏愉快了。”


    “別說話,公彥的聲音會在腦中回蕩,很煩人耶,你沒有這個自覺吧?”


    “真是被你打敗了。”我著急地說。“你怎麽老是這樣?佐奈死了耶,這哪是愉快的事。”


    “笨蛋,我不是這個意思。”姊厲聲反駁。“我看你大概永遠不會了解吧。”


    “我才不想了解。基本上,像姊這樣把別人……”


    “啊!”姊大聲驚叫了一聲,凝視著我。


    那雙眼睛……沒有顏色。


    我被凝視了十秒鍾。


    “幹、幹什麽阿,嚇人啊。”


    “我看到了。”


    “咦?我應該有拉拉鏈啊。”


    為了確認,我還是把手伸向褲子。


    “笨蛋,不是這個,”姊的聲音很冷靜。“你,近期內,會做出不妙的事。”


    “什麽?噢,噢噢,”這一瞬間我了解了。姊發動了她與生俱來,在別人看來肯定會唯恐避之不及的能力。這又是你擅長的預言吧?”


    預言。


    那是破綻百出,極為廉價的字。


    然而,它的中獎率卻是百分之百(爆笑),比諾斯特拉達瑪斯(注18)還厲害。她如果當政治人物的占卜師肯定會賺錢吧。不過她沒辦法去當占卜師,因為姊的預言似乎不像諾斯特拉達瑪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會做出不妙的事?”我再次確認。


    “是啊。”


    “你看到了?”


    “是啊。”


    姊不耐地點頭,嫌惡地喃喃自語:“預言真是礙事。”


    “會嗎?我還覺得挺方便的。”


    “那你來試一次看看啊,並不完全都是方便的事呢。哎呀,為什麽我看得到未來的事呢。”


    “沒有人對姊的預書提出過什麽愉快的意見嗎?”


    “有阿,愈奈和創士。”


    “喔——”我第一次聽到。“說來聽聽。”


    “愈奈她啊,”姊第一次露出笑容。姊深受大姊影響。“竟然說是因為牛的咀咒


    呢。”


    “什麽意思?”


    “不知道。”姊幹脆地搖頭。“然後,創士,”創士是指次男,我深受他的影響。


    “創士他啊,嗯……說那是魔力。”她說完,笑了出來。


    “那還真經典!”我也笑出了聲。“嗬,魔力……”


    “簡直像是芹香小姐(注19)呢,”我聽不懂這個玩笑。“公彥,你跟媽聊過了嗎?”


    “嗯。不過根本算不上交談,”我回想起剛才的慘狀。“就像是不靠翻譯機跟貓咪說話。”


    “那個人很容易崩潰啊。”


    “是啊,”我不禁點了頭。“姊,你說我近期內會做出不妙的事情,你還知道更具體的內容嗎?”


    “想聽嗎?”


    “不,還是算了。”


    我再次望向佐奈的書桌,我沒有勇氣知道未來。


    “好了好了,”姊不耐煩地起身。“我要回去工作了。”說完便抱起像書包的公事包,好像很重的樣子。


    “工作?”


    竟然從姊的口中說出“工作”這個單字。隻要是熟悉她過去生活的人,都會覺得很訝異,姊漸漸恢複了嗎。


    “啊——啊,接下來是我最討厭的構圖作業。”


    她嘟嚷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姊的工作是以同人活動相關為主(當然,光靠這個似乎無法生活),我不記得那個組織名(既然沒有印象,八成是不怎麽響亮的名稱吧),卻忘不了她們專門描繪危險作品的思考和嗜好。


    “你這次要畫什麽東西?鋼彈?”


    “小櫻(注20)的圖啦,”姊說完,不舍地望著佐奈的書架。難道還想拿走什麽?


    “啊——啊,小櫻國中生的模樣隻登了十格呢,就算把隻畫了手腳的格子算進去,將跨頁算成二格,也隻有這樣呢。真是的,同人誌畫家的想法為什麽都這麽相似呢?就算堅持隻畫幼兒體型……”


    “小櫻是誰?”


    “你如果會知道就太可怕啦。”


    “姊,你會去守靈嗎?”我隨口問問。


    姊不層地看著我。


    恢複她昔日的眼神。


    刺痛的鋒芒。


    狂妄的光芒。


    腦中沙沙作響。


    背部沙沙作響。


    然後,


    “你別說蠢話。”她嚴厲地斥喝道。


    “喂喂,怎麽突然就開始攻擊啊?”


    我掩飾不住內心的困惑,她幹嘛突然對我生氣。


    “喂,公彥……”在說出下一句話前,她的嘴唇短暫地停滯。


    “你喜歡佐奈啊?”


    姊這麽問,表情像是會讓人產生寒氣般地溫柔。


    “什麽?”我著急了,簡直要冒冷汗。我將視線停在姊的頸部周圍答道:“姊你終於徹底一朋潰啦,哈哈,不錯嘛,這下就可以上天堂……”


    “我們兄弟姊妹中,沒有一個人是不發狂的。”


    5


    藍色毯子掉落在我的房間裏。


    不知為何,找不到開孔菜刀。


    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算了。


    那把刀不具有任何意義,終究是物品罷了。如果它真有什麽涵羲,也隻不過是自己本身產生的錯覺,錯覺這東西相當於一種腦內麻醉劑,會讓人感到非常舒服,因此,有時會讓人誤以為自己是處在安定,而非不安定的情緒下。事實上,有這種錯覺的人應該很多。


    我跳上床。


    時間是下午四點,外麵理所當然地還是很明亮,當然也不可能會有睡意。


    然而,取代睡意的是,突然襲上心頭的莫大失落感。


    伴隨佐奈的死亡帶來的失落感。


    接獲死亡通知後,大約經過六個小時之後我才終於(隻有一部份)承認了。


    就是所謂的“真實感”。不過,沒想到我……竟然是個需要這麽多時間才肯承認他人死亡的大笨蛋。


    這樣看來,搞不好我有幾個朋友其實已不在人世了,我卻一味認為對方還活著也說


    不定。


    我緊緊閉上眼睛。


    卻意外地很快就睡著了。


    6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當天晚卜九點,大櫬涼彥來到我的公寓。


    “初次見麵。”


    叮~當,我聽到電鈴聲而去開門,眼前站著一位青年。他的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身穿印著kim deal(注:21)照片的襯衫,一臉稚氣,垂掛在肩上的滾筒包似乎很沉重。


    乍看之下,眼前的青年像個擁有正常人格的人,然而我在那失控家族調敦下的觀察眼,卻亮起了緊急紅燈(危險)。


    “是誰?”


    “我是大櫬涼彥。”他笑著說。


    “所以我問你是誰啊?”


    “哎呀,外麵好熱呢,”名叫大櫬的男人做出疲憊的表情,臉上依然掛著笑容,這家夥還真行。“冬天怎麽不快來啊。不,到這個地步,秋天也可以啦。”


    “喂喂……”


    “你是鏡公彥吧?”


    “是的。我們在哪見過嗎?”


    “我剛不是說了‘初次見麵’嗎。”


    “什麽?”


    “啊,抱歉,”大櫬將滾筒包放在玄關。


    “這東西有夠重的,為什麽電氣用品部這麽重。”


    “你到底是誰?”


    我再度詢剛。


    “我是大櫬涼彥。”


    大櫬再度回答。


    “大襯涼彥……你是誰。”


    “你講話奠好笑,還問我是誰。我就是我啊,這是當然的。對了,請節哀。”


    大櫬輕輕行禮,依然麵帶笑容。


    “什麽?”


    “佐奈啊,她似乎遭遇到殘酷的事。”


    “你認識佐奈?”我語氣一轉。


    殘酷的事?


    “當然認識。”


    他到底是誰?問號及緊急紅燈在我的腦海裏交錯閃爍著。


    “那……你有什麽事?”


    “你終於問了。當然啦,活著卻沒事也未免太無聊了。”


    “有什麽事?”


    “站著不好說話,我要進去囉。”


    大襯重新背起滾筒包,毫不猶豫地走進我房間。


    “喂,你別擅自……”


    “口好渴,外麵實在太熱了,這種天氣員異常,”大襯一坐到地上,便將印著kim deal照片的襯衫領口鬆開,企圖讓空氣吹入。接著打開滾筒包,取出國語辭典大小的箱子。“有沒有冰麥茶?你看,我有帶點心來。”


    “你說什麽?”


    “royce的生巧克力(注22)。”


    摸不透這家夥的目的,他究竟想做什麽?姑且先滿足他的要求,作為溝通的手段吧。我從冰箱拿出瓶裝麥茶,持續做著散文式的思考,將麥茶倒入杯子,然後把杯子交給大櫬,詢問他是不是佐奈的朋友。


    “不是。”


    大櫬喝起麥茶,臉上表情讓我連想到,人類初次接觸到神明時的感動(這字麵上的意思,就是一副很好喝的樣子)。這家夥員誇張。


    “那麽,你怎麽會知道佐奈?”


    “你有錄放影機嗎?”


    “沒有。”


    “哎呀,太好了,”大櫬擦掉汗水,笑得更開懷。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笑容取代笑


    容。“這下我的辛苦總算是有代價了。”


    “說實在的,你到底是誰啊?喂。”


    “你並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大櫬語氣平淡地說。


    “你和佐奈有什麽關係?”


    “真下流,說什麽‘關係’。”


    “目的是什麽?”


    “講得好像我是邪惡的秘密組織一樣。”


    “喂,你別太過份。”


    我快發火了。


    “你看過遺書了嗎?”


    “咦?”


    “沒聽到嗎?你看過遺書了嗎?”


    “……你竟然連這件事情都知道。”


    在意世俗眼光的母親,把佐奈自殺的事當成國家機密裏的極密文件拚命隱藏著。那麽,就是多嘴的姊傳到街坊去囉?就算是這樣,消息也傳得太快了。


    “你看完遺書後有什麽想法?”


    大襯這番話阻斷了我的思緒。


    “什麽想法?”


    哪會有什麽想法。完全看不懂安部公房(注23)作品的我,如何從一句“對不起”看出端倪。


    “看不出來嗎?例如,那封遺書不是佐奈本人所寫的之類的。”


    眼前變得一片空白。我認奠考慮著要不要揍這家夥幾拳。


    “別擺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好像殺人犯一樣。我隻是開開玩笑啦,你不知道有筆跡鑒定嗎?”大櫬擦了擦浮在後頸項的汗珠,一口氣喝光麥茶,然後認真地看著我。“好啦,享用完美味的麥茶,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嗯,正題,正題。”


    於是他將手伸進滾筒包。


    這段時間,我一言不發地等待大襯的下一個動作。就算想行動,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更沒有采取行動的勇氣。就像著急卻不敢跳牆的狗,像瞬間移動到紐約的日本人……


    大櫬從滾筒包中取出小型錄放影機及一卷錄影帶,未經我的同意便擅自連接電視及錄放影機的線路。


    “好了,”他點點頭。“準備完成。”


    “這是……什麽錄影帶?”


    “秘藏完整版,一刀未剪。”


    “你的目的就是要給我看這個?”我瞪著大櫬。


    “是啊。”


    然而大櫬卻不為所動。


    “喂,你知道吧?我妹妹才剛死耶,現在沒這種心情。”


    從知道死亡到現在才過了幾個小時,隻要是神經正常的人,現在都還沒有從悲傷中獲得解放,仍籠罩住死亡陰影下。這家夥竟敢戲弄處在這個狀況下的人,他真的想被揍嗎。


    “這點你不用擔心。”大櫬邊操作錄放影機,簡單答道。


    “為什麽?”


    “因為,你已經發狂了啊。”


    聽到這個答案,我不禁啞然失笑。很快地,我意識到自己真的失控了,我的體內果然流著鏡家瘋狂的血液,我不應該期盼自己是橋下撿來的小孩嗎。


    話說回來,我凝視著大櫬的背影。這個快樂的入侵者究竟是誰?為何來我的公寓?還有,我為什麽非得和陌生人一起觀賞影片……不,不對不對不對。這位青年的目的,不是那麽簡單的遊戲。


    畢竟,我的直覺告訴我有“危險”……


    “好,我要放囉,”大櫬似乎很開心。隻看他把頭轉過來,歪著稚氣的臉龐看著我。


    “準備好了沒?”


    “準備什麽?”


    “公彥,能看到你想看的東西喲。”


    7


    模糊的影像,攝影機被架在固定位置,沒有變換遠近或是特寫鏡頭,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畫麵上出現了飯店的房間(在我看來是如此),是那種一個晚上兩萬元左右,很正統的房間(在我看來是如此)。乳黃色牆壁搭配桃紅色窗簾,畫麵左側是電視,中央是一張大床,右側則有一張木製椅。


    在那個房間裏,有個體態豐腴的中年男子坐在床上看電視,他係著領帶西裝筆挺的模樣,感覺非常悶熱。電視螢幕與隱藏的攝影機是麵向同一個方向,雖然不知道現在播放的是什麽節目,看那位體態豐腴的中年男子(其實就是胖子)開懷大笑,想必是綜藝節目吧。隱藏的攝影機就這樣持續拍了一會兒。


    經過四、五分鍾之後,畫麵開始出現變化。


    一位用貴金屬包裹身體,有如埃及木乃伊的老人,以及身著合身套裝戴著銀框眼鏡,仿佛小時候的家長會會長那種感覺的高個男性走了進來。


    眫子趕緊從床上起身,向兩人行禮,頭的位置還低到撞上床,真卑微。


    “哎呀哎呀,您好,晚安。”


    然而兩位男性都沒有回應,銀框眼鏡男環視室內,老人則坐在木製椅上。看樣子,這個眫子是地位最低的。


    “依代在哪裏?”


    銀框眼鏡男問。這麽說起來,好像在哪看過這張臉。


    “那個,佐佐木那笨蛋,”胖子晃動著那橡皮球般的肚子,搖尾乞憐。“竟敢胡說八道什麽遇到塞車。是,是,真是不中用啊。”


    “不中用的是你,”銀框眼鏡男將領帶鬆開。“別怪到別人頭上。”


    “是,對不起。”


    “塞車塞得很嚴重嗎?”


    “啊,不,聽說沒那麽嚴重。我十分鍾前打電話確認時,好像已經來到附近,又好像還沒……”


    “到底是怎樣?”銀框眼鏡男以不耐煩的口氣問。


    “啊,那個,嗯,”胖子頻頻擦拭額頭,大概是很焦急吧。“到底是怎樣呢?”


    “別問我。”


    銀框眼鏡男瞪著胖子。他的眼神隱含著對卑劣者的輕蔑,那是早在人類開始用雙腳站立以來便存在著的情緒。


    “哎呀,屢的非常抱歉。佐佐木那笨蛋,竟敢讓兩位久候,我之後一定會好好教訓他的。”


    “我才想揍你。”


    “安靜,”坐在木製椅上的老人開口說,聲音出乎意料地有力。咦,我好像也在哪裏見過這個男人。“會分心。”


    “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老人微微地抬起頭,盯著胖子及銀框眼鏡男。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將人類的皮膚貼在假人臉上般不自然,這絕不隻是因為畫麵模糊的關係。


    這時,胖子身上響起了手機鈴聲。想不到竟然是kraftwerk(注24 )的音樂,真踐啊,那種胖子用三分鍾料理音樂(注25)就夠了。


    “喂,佐佐木,你這笨蛋,太慢啦


    !”他一接起電話就破口大罵。“搞什麽,你現在在哪裏……喔喔,嗯嗯,這樣啊。那你快點啊,笨蛋!是啊,已經在等了。啊啊,嗯嗯,對啦笨蛋,笨蛋。”胖子痛罵一頓後掛上電話,接著一臉卑微地笑著向銀框眼鏡男報告。


    “他說現在已經到飯店門口了。”


    “我之前就想說了,你的遺訶用句實在很貧乏。”


    “什麽?”


    “你隻知道罵人家笨蛋嗎?”銀框眼鏡男語中充滿輕蔑。


    “啊,不,絕對沒有這回事……”胖子為了解開誤會而拚命辯解,銀框眼鏡男及老人卻沒有反應。在我看來,與其說是無視胖子的存在,感覺更像是在專注期待著什麽。


    幾分鍾後傳來敲房門的聲音。胖子誇張地麵向門口問:“是誰?”,傳來“我是佐佐木。”的輕聲回應。


    “進來吧。”銀框眼鏡男的聲音很冷靜。


    於是,新來的人卑躬屈膝地走入攝影機的範圍內。那是個外表懦弱的男人,一副升不了官的模樣,頂多當個小組長吧。


    可是,對我來說,這種事一點也不重要。


    我的視線落在那個混蛋組長背著的少女。


    佐奈。


    是佐奈。


    身穿製服的佐奈,在男人的背上沉睡著。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


    為什麽?


    咦?


    啊?


    “抱歉久等了。”懦弱的混蛋組長,用懦弱的語氣說著。“呼。”他麵朝老人坐著的椅子方向,將佐奈放在床上,這下看得更清楚了,包括她的睡相,及裙擺下的雙腿。“請看,這就是依代。”說完,朝攝影機方向看了一下。


    “這女孩?”銀框眼鏡男驚訝地低頭看著佐奈。“比想像中看起來還年幼,沒問題嗎?”


    “是啊。不過她已經是高中生了,嗯嗯。”看樣子,這家夥也擁有讓人著急的才能。


    “算了,既然人都抓來了,就沒辦法啦。事到如今再途回去也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到嘴的肥肉不去吃,是男人的恥辱呀。”


    眫子一臉興奮地觀察著佐奈,從畫麵上無法確認,他應該鼻孔張開著,肚子下的小東西八成脹大起來了吧。啊啊,這王八蛋,我好想殺了他,打從心底湧上一股殺意。


    “你這種樂天的人還奠幸福,”銀框眼鏡男眯起眼鏡深處的眼睛。“你腦袋瓜裏隻想得到那個嗎?那就去菲律賓啊。真是的,這可不是玩樂,你懂不懂?”


    “啊,是的,當然,當然啦,我非常了解,”胖子慌張地點頭。“我非常清楚這不是玩樂。是啊,是啊,玩樂那種想法,實在是既下流又庸俗……”


    “真是聒噪的男人,你早就可以滾了。”


    “可是……”


    “你原本的職責是安排依代以及處理善後,”銀框眼鏡男冷笑地說。“可是你卻連儀式也參加廠,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就好像分一部份西瓜給送西瓜來的宅配人員一樣。”這個銀框眼鏡男,搞不好是個性虐待狂。“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宅配先生,出口在那裏。”


    “對……對,對不起,”胖子慌張地頻頻磕頭。“請原諒我。喂,佐佐木,你這家夥也要道歉,笨蛋。”然後瞪著混蛋組長怒暍道。


    “佐佐木不是什麽都沒做嗎。”


    “可是。”


    胖子的視線從混蛋組長身上移開,發狂似地頻頻擦拭額頭,不停地道歉。名字好像叫佐佐木的那個混蛋組長正怒視著胖子,驚慌失措的胖子當然沒有注意到。


    “要開始了。”


    突然,響起老人沉穩的聲音。


    以那個聲音為信號,胖子及銀框眼鏡男結束了低俗對話,混蛋組長退出房間。


    接替,佐奈被淩辱了。


    順序為老人、銀框眼鏡男、眫子。


    佐奈驚嚇地抵抗,然而憑她的力量怎麽可能抵抗得了。她輕易地被壓住,製服被脫掉,內衣彼解開,精神受到破壞。


    剛開始咬緊牙關忍受汙辱的佐奈,終究還是哭了出來,她哭喊著。


    每當她邊哭邊向我求救時,我就好想自殺。


    我受不了了。


    什麽都不想說。


    這樣就夠了吧?


    或者……還不夠嗎?


    難道你要說還不夠嗎?


    8


    我起身抓起錄放影機,奮力砸向電視螢幕,在發出響亮爆裂聲的同時,螢幕也應聲破裂。然而聲音並未停止,未被破壞的音響,傳來了佐奈的悲泣聲。頭痛得厲害,我恨這個世界。弄錯了,這一定是什麽弄錯了,我一腳踹向電視,一次又一次地踹著,然而佐奈的聲音還是沒有消失。踹!悲泣聲,踹!喘息聲,喘息喘息喘息,一直持續下去,啊啊!真討厭!消失吧!消失吧!快消失啊!混蛋!接著,我用腳後跟使力往電視機踏下去,感覺到它啪嘰地斷裂,佐奈的聲音停止了。我拔出插在電視螢幕上的錄放影機敲壞它。毀壞,毀壞,毀壞,毀壞毀壞毀壞毀壞。錄影帶帶子有一半外露,我用力拉,黑色舌頭不斷地伸長。媽的,竟敢瞧不起人。我將那不知是錄放影機還是錄影帶的金屬塊踢開,將那不知是錄放影機還是錄影帶的金屬塊朝牆壁用力砸去,零件向四麵八方飛散開,然而這樣還是無法撫平我的衝動(想透過暴力解決的強烈意誌,以及單方麵的憧憬),沒有比失控的情感更危險的東西了。我瞪著在身旁竊笑的大櫬,用力朝他的鼻梁打去,大襯像是硬將n極轉向s極般地磁鐵彈開,可是他還是在笑,鼻子滴答滴答地流著血卻仍然在笑,我心想,必須快點殺掉他。我呼吸急促地問大櫬“這是什麽?”


    “就是秘藏完整版啊,一刀未剪吧。怎麽樣,覺得興奮嗎?畢竟這是真正的強奸呢,臨場感果然不同……”我一拳揮向大襯的嘴,他看似痛苦地掙紮著。


    “別盡說些無意義的話,我是問你這卷錄影帶是怎麽回事。”


    “所以我剛不是說了,這是你從以前就想看的東西。難道你還不滿足,具貪心,公彥是夜晚的帝王呀。”


    我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用膝蓋頂向大櫬的心窩,大櫬的身體彎成了v字型。“吵死了,你給我閉嘴,別說些莫名奇妙的事,我對佐奈,對佐奈……”


    “哎呀呀,有什麽好否定呢,我認為這沒什麽好丟臉的。對妹妹抱持戀愛感情,不是犯罪也不可恥。你知道嗎;在這個世上,愛上親生母親或祖母的怪男人有五萬人……”


    我朝大櫬的臉頰重重地揮拳,並揪住他的領口,他痛苦地呻吟著。


    “我叫你閉嘴,那種事不重要。我是問你這卷錄影帶是怎麽回事。你要是敢再說蠢話,我真的會用菜刀刺你肚子。”


    “你還不懂嗎?”大櫬厲聲說,然後一把抓住我那準備朝他揮拳的手腕。


    怎麽回事?我突然沒了力氣。


    大櫬放開我的手,直接了當地說:“住奈被那些家夥侵犯了。”然後向後退開。


    “那些家夥是指影片中的人?”


    刻在我腦海裏(恐怕將永生難忘吧)的畫麵瞬時浮現。


    胖子、眼鏡男、老人。


    “是啊,”大櫬摸摸下巴確認沒有移位,擦掉滴下來的鼻血,還是一臉笑容。“是這三個人強奸的。”


    “這些人是誰?”


    “你想知道?”


    “快說!”我大叫著。剛剛這一叫,腦中的血管應該斷了兩、三根吧。


    “別急,”大櫬小心翼翼地碰觸他的鼻尖。“嗯,裏麵有個穿西裝的胖子吧。”


    “是啊。”


    “那家夥是三九二係統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的兒子,叫做三九二芳明。接著下一個,”大櫬摸著心


    窩說:“看到有個戴著銀框眼鏡的男人吧。”


    “是啊。”


    “你應該知道他吧?他是藤堂草次郎。然後是最後,有個戴著金戒指及金手鏈的老人家吧。”


    “是啊。”


    “那家夥是祁答院財團的董事長,祁答院旗清。”


    我心不在焉地看著自己紅腫的拳頭、破皮的手指頭、吱吱作響的關節……這是我第一次揍人。不過因為我早就習慣傷害別人了,所以並不在意。


    那些家夥,毀壞了佐奈。


    毀壞了佐奈。


    把佐奈,把佐奈。


    把佐奈,把佐奈。


    可惡。


    充滿了殺意。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殺,


    “這麽快就在想複仇方法?”大櫬以滿臉鮮血的笑容問。kim deal也血染成紅色。


    “可是,要殺他們是非常困難的唷。”


    三九二。


    藤堂。


    祁答院。


    經過大櫬的說明,我清楚地想起家夥們的真麵目。


    說到三九二係統股份有限公司,是能讓不聽話的小孩也抱著電視不放的一流電玩廠商,最近還跨足網路及電影界,獲得極大的成功。


    談到藤堂,幾年前他因為原著被拍成電視劇一炮而紅,是小說家、劇本家兼三九二係統股份有限公司的大股東,最近謠傳他打算進入政界。


    再說到祁答院,恐怕是全日本無人不曉吧,是頂級的大財團(我記得在他長男創辦的經濟雜誌之類的刊物上,曾刊登過他的照片)。


    這和謀殺一般上班族的情況不同。


    “如果真相謀殺這些家夥,隻能找哥爾哥(注26)或是專家吧。嗯,我看你似乎也沒錢請殺手,沒錢就沒得談了。我是沒看過殺手啦,啊,倒是有玩過電玩啦,那不是筆墨能……”


    “喂。”我阻止他繼續那無意義的話。


    “什麽?”


    “這些家夥為什麽要強奸佐奈?”


    “應該隻是一種玩樂吧。”


    他像破壞砂堡般輕鬆的回答。


    “玩樂……”


    佐奈難道是為了這些渾帳東西的低俗娛樂而活到現在,這就是佐奈的價值嗎?怎麽可以這樣,這樣未免太……


    慢著。


    ……這不是玩樂……


    銀框眼鏡男……藤堂曾經這麽說過。不對,這是自我欺瞞,是為了讓行為正當化,壞人為自己的行為冠上正義,這不是從飛鳥時代(注27)就常有的事嗎。


    而且,不管他有什麽理由,對我來說,侵犯佐奈就是犯罪。


    “公彥,其實我有準備禮物給你,”大櫬從滾筒包中拿出某個東西。包包裏放了巧克力、錄影帶等各式各樣的東西。那個包包一定是個比哆啦a夢的口袋更高級的四次元口袋吧。“嗯,拿去吧。”


    那是一個信封。


    比白雪更混濁,比雞蛋還要純淨的白色。


    惹人厭的顏色。


    我看了看裏麵,放了三張照片及三張表。


    我仔細瞧著那些東西。


    這是……什麽?


    我的紅燈再次亮起。


    這個不太妙。


    不能看。


    看完就無法回頭了。


    該從哪裏回?


    回頭的慨念消失了。


    完了。


    “有張拍到女孩在咖啡館吃著巧克力聖代的照片吧。那是三九二芳明的女兒亞紀子,”大櫬不看照片地說:“美好的十七歲。”


    “……”


    “接著,有個在餐廳現場演出彈吉他的女孩吧。那是藤堂草次郎的女兒友美惠,現在是大學生。竟然彈白色的les paul(注28),真傲慢啊,真想語帶諷刺地問她:‘你是randy rhoads(注29)嗎?’”


    “……”


    “最後有個在看書的長發女孩吧。麵無表情、發著呆的漂亮女孩,她是祁答院旗清的孫女唯香,她在你的高中母校就讀,”大櫬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他雖然因為我的攻擊受創,卻依然麵帶笑容。“沒印象嗎?”


    “什麽,”我的聲音因為出自本能的恐懼感以及隱藏於內心的期待而顫抖著。“這張表是?”跟三張照片一同放在信封裏的表上,詳細記載了大櫬剛剛介紹的女孩們的地址及行事曆。“這是什麽意思?”


    “嗯,意思這概念是因人而異產生不同意義的,”大櫬指著我緊抓在手上的備忘錄。


    “備忘錄裏的字對你的意義,與對我的意義,表麵上雖然相同,其實完全不同。”


    “搞不懂你在講什麽。”


    我的腦袋裏一片混亂,然而沉睡在最深處,最終的那股自覺,漆黑……卻閃閃發亮地不停運轉著。


    “不懂?公彥你不可以說謊,”大櫬很明確、卻語帶威脅地說。“我受夠謊言了。啊。啊!受夠了,這是真的,我很討厭說謊。”他那滿臉鮮血的臉龐靠得更近了:“所以你要真心回答我。快說,你想做什麽?想複仇吧?讓你和佐奈都滿意的複仇,不是嗎?”


    我和佐奈都滿意的複仇?


    那是,那是,


    我啞口無言。汗水流入眼裏。


    “好啦,我差不多該回去了,再見囉,公彥。謝謝你的麥茶,生巧克力的保存期限很短,要早點吃,”大櫬拿起空的滾筒包轉身離去。“還有你至少去幫佐奈上桂香吧,就算你很討厭葬禮……”


    “等等,喂,等一下!”我回過神,對著手握門把的大櫬的背影叫道。“你是誰,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事?喂!喂!”


    “那麽,再見了。”


    9


    經過三天不吃不喝地思考,我在第四天——八月九日的早上下了決心。


    姑且決定前往距離我公寓最近的那一戶。


    仿佛要把它弄得更破般,我仔細檢視著那個已經看到快穿孔的表。


    從我在千歲市的公寓來看,最近的是位於劄幌市厚別區,三九二亞紀子的宅邱,然後是中央區的祁答院唯香,藤堂友美惠住的公寓,即使距離不是很遠,卻還是得花點時間。所以,用刪除法來看,這次先去三九二亞紀子的宅邱。


    嗯,這隻是做實地勘查,沒什麽好擔心的,就像遠足一樣,輕鬆地去吧。


    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就算再怎麽焦急,三天不吃不暍果然不是個好辦法啊。這樣會變成即身佛(注30)的。


    我緩慢地站起來,好痛,腳關節吱吱作響。走進幾天沒使用的廚房,打開好久不見的冰箱,把火腿、美乃滋和寶礦力拿出來,再用力關上門。先喝一口寶礦力,再將美乃滋少量地擠在麵包上,放入二片火腿,把麵也吃一幹二淨。


    差不多該出發了——


    1 小鬼q太郎,藤子不二維筆下的漫畫人物,長得白白圓圓的。


    2 miumiu,prada的副牌。


    3 瑪利歐,任天堂公司1985年的遊戲《超級瑪利歐》招牌電玩主角。


    4 “l個人就做得到呢!”,nhk兒童節目。


    5 中村弘二,日本搖滾樂團supercar的主唱兼吉他手,已解散。


    6 向井秀德,日本音樂人。


    7 fender japan,吉他的廠牌。


    8 韋馱天,佛教的護法神之一,以速度快聞名。


    9 鐵氟龍,學名為聚四氟乙烯,會被用來塗在平底鍋表而,製成“不沾鍋”。


    10 kesn patharan,碧雅詩(kp),一種化妝保養品品牌,pathoran發音


    與鐵氟龍相近。


    11 以安徒生童話《國王的新衣》的故事作譬喻。


    12 king crimson,前衛搖滾的經典團體,後麵提到的太陽與戰栗原rks" ongues in aspic,為king crimson更換成員後的新裏程碑,附帶一提,太陽與戰栗曾被日本票選為最莫名奇妙專輯譯名之一。


    13 日本的傳說,頭腦有問題的人會被黃色救護車帶走,邁進精神病院。


    14 原名為前進吧!東京星,作者是白倉由美,立誌要到東京尋找一片天空的找,52歲那年春天,獨自登上了駛往東京列車,開始向往己久的夢……


    15 漫畫《聖痕的joker》,joker老師是裏麵的主角,作者是大塚英誌,由於動畫與前麵的作者白倉由美有關係,所以跳躍性的提到這角色。


    16 誌保新聞,指的是日本熱門美少女遊戲《to heart》裏的角色之一,長岡誌保,人物設定上是校園裏頭的超 級情報員,對於校園內發生的事情是無所不知,無論考試的情報,人物的隱私問她準沒錯。


    17 大象先生的日語發音是zousan。


    18 諾斯特拉達瑪斯( nostradamus),法國星相學家,會有多次與史實事件相符之預言出現,他最有名的是末日預言,即1999年恐怖大王會降臨這個世界,曾引起極廣泛的討論。


    19 芹香小姐,來棲川芹香,同樣是《to heart》裏的角色,興趣是黑魔法、降靈術等超現實現象的研究,特色是常出現“……”的對白。


    20 小櫻,卡通《庫洛魔法使》裏的女主角。


    21 kim deal,美國樂團小妖精樂團(the piies)的女貝斯手,piies解散後和throwing muses的吉他手tanya donelly組成the breeders。


    22 royce巧克力,屬於北海道限定特產,入口即化的royce巧克力,需冷藏在15度以下,還有專屬的冷藏袋,非常有名。


    23 安部公房(1924-1993),日本小說家、劇作家。長期接受存住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等西方現代派影響,擅長以簡短的故事陳違深遠涵義的思想。


    24 kraftwerk,德國的樂團,曲風偏向電子音樂。


    25 日本著名的料理節目,主題音樂很生動活潑,還發行了音樂cd。


    26 哥爾哥13,漫畫“哥爾哥13”的主角,是國際級殺手,作者是齊藤隆夫,此作品獲得第五個回小學館漫畫獎評審特別獎。


    27 飛鳥時代(西元592-628年)以奈良盆地南部的飛島地方為首都的時代。


    28 les paul,一種實心電吉他,由les paul所設計故以此為名。


    29 randy rhoads,舳年代最具代表性的吉他手之一,和搖滾樂手奧茲奧斯朋合作,是第一位將古典音樂融合重金屬的吉他手,與後死於飛機意外。


    30 即身佛,為了救濟人類,將自己埋住土中,在瞑想狀態下死亡的僧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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