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起在f大樓的男人是男朋友嗎?”


    他的性格也很庸俗呢,不用說,在好一段時間之後,我才能夠有這樣從容的思考。


    和祁答院浩之見麵的事被目擊了。


    明日美下意識地看向遼闊的戶外,沒問題沒問題,沒有可疑份子窺視這裏,也沒有奇怪的人影。所以沒問題、沒問題的,冷靜下來,放心吧。


    然而,厭惡的感覺卻像附著在平底鍋上的鍋巴般揮之不去。這也是應該的,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用目擊證言的方式攻擊。


    被看到了。


    思緒比平常轉得更快。明日美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尋找鎖定人物的電話號碼,接通了。


    “唷,好久不見,”響了八聲後,傳來浩之的聲音,“怎麽了?啊,原來是催促約會。”


    “閉嘴,”明日美不自覺地大聲吼道:“我收到刺殺手傑克的信。”


    “信?喔喔,你曾說過有這一回事,”明日美將大部份的情報,都告訴了成為合作夥伴的浩之,“那封信什麽時候到的?”


    “今天早上在信箱裏。”


    “郵戳呢?”


    “沒有,這次是直接投遞。”


    他寄來的信,分成透過郵局投遞,以及八成是他親自送來,信封上未貼郵票,也沒有加蓋郵戳便被投入信箱這二種情況。很不幸的,這次是後者。


    “然後,寫了什麽?念來聽聽。”


    “……寫著‘一起在f大樓的男人是男朋友嗎?’”


    明日美靜靜地念。


    “啊哈哈,還好不是被看到從飯店出來。”


    “請不要開奇怪的玩笑。”


    我可是認真在說耶。


    “別那麽生氣,”浩之輕鬆地回應道.,“不過,真要命呢,竟然會被看到。話說回來,刺殺手傑克究竟是從哪裏看我們呢?”


    “哪裏。”


    “那封信隻寫了‘一起在f大樓的男人是男朋友嗎?’對吧。”


    “那又怎麽樣?”


    “所以啊,你不會很介意,我們是在f大樓裏被刺殺手傑克看到,還是出來時被看到的嗎?”


    “……在裏麵,”腦中突然被可怕的思緒占據,由於膝蓋好像快發抖,明日美趕緊坐到沙發上,“在裏麵時被看到了。”


    “這樣的話可就有意嗯了,”浩之的口吻好像真的覺得很有趣似的,“在我和你注視屍體的房間裏,刺殺手傑克站在門的另一頭。”


    “別說了,”明日美反射性地尖叫,“那種事一點也不有趣。”


    “你還挺神經質的。”


    “不用你管。”


    “沒有其它情報了?”


    “沒有。”


    “連結呢?”


    “沒有。”


    “日往夜來一切盡無呢,”浩之吐出無法理解的台詞,想必,沒有深長的意嗯吧,“不過還真棘手呢,被刺殺手傑克看到長相。”


    “被刺殺手傑克看到長相不妙嗎?”


    “不被知道長相會比較好行動,”浩之答道:“也不會被鎖定為目標。”


    “……”


    “啊,我隻是開開玩笑啦,別當真。再見。”


    他說完便自己切斷了電話。


    明日美丟開手機,手機敲到牆壁。然後,對和那種莫名其妙的男人聯手這件事感到後悔,先不問那男人能不能利用,就連他究竟能不能當同伴,也顯得很可疑。


    不過,手槍倒是真的。


    在那之後,浩之走出速食店,在附近的橋下射擊,一股濃厚的火藥味,柏油路麵上開了個小洞。比想像中幹澀的聲音以及比想像中強大的後坐力,那是貨真價實的真槍。可是,關於從哪裏得到手槍的事,浩之總是巧妙地岔開話題。不,那種事根本無所謂,明日美在乎的,隻有浩之持有手槍這個事實。


    隻要有那個,說不定能和他的力量對等。


    對等。


    能對抗。


    對等地對抗。


    明日美看了看時鍾,下午三點四十分,快到約定時間了。明日美換上比平時更講究的服裝,畫上和往常一樣的淡妝,走出家門,前往目的地。


    今天是九月五日,一星期的正中間,星期三。這一天,戶外氣溫依然稍微超過在室內裏預期的溫度,光走路就會冒汗。


    一提到夏天,以前鏡家的兄弟姊妹們,經常帶明日美去海水浴場。搭乘愈奈的車,與公彥、佐奈、棱子五個人去。不知為何,棱子總是在一旁看而不下海。而且直到現在還鮮明地記得,愈奈會因某個原因,在海之家翻炒炒麵的小插曲。


    明日美並非陷入“那時真快樂”的感慨,卻感受到懷舊的氣氛。喜歡懷舊空間,卻討厭返回現實時的不尋常的感覺,她避免自己繼續思考下去。


    突然,感覺到背後有股視線而轉頭。


    誰?


    不,沒有人。


    一如往昔的遼闊世界。


    極普通的鄉下城鎮。


    想太多了。


    一定是這樣。因為他寫了那封信來,所以變得有點神經質。即使是犯罪者,他一定也有工作或事情要做(應該)。所以……不可能經常浪費時間跑來跟蹤明日美吧。不管如何,還是小心為妙。明日美跑了起來,也因此流了更多汗。


    因為跑步的關係,早了十分鍾到達目的地的百貨公司(最近開在附近的mycal),明日美走進約定的咖啡廳“sosie”,盡量坐在裏麵一點的座位。店內的客人很少,公彥也還沒到。她擦掉臉上泛的油光,喝了口服務生端來的水,接著點了冰咖啡。


    “喂,明日美,你明天可以撥出時間給我嗎?”


    昨天,公彥打電話來。突如其來的連絡,而且還開朗莫名。那個無法從佐奈自殺後他那副灰暗的表情連想到,開朗且活力充沛的聲音,在明日美聽來,反而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那就像是幹了什麽壞事的人的聲音。


    即使如此,還是很高興能見到許久不見的公彥。明日美並不討厭他,甚至對他那過份冷淡的部份有好感。話雖如此,那份“好感”當中,並不帶有戀愛情感。


    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青梅竹馬交往,或是結婚的情侶,這讓明日美難以置信。她覺得一旦在一起那麽長的時間,是不會發展(連用發展這個字眼都覺得排斥)成男女關係的。至少明日美及公彥就不會。


    看著鑲在咖啡廳柱子上的時鍾,距離和公彥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兒。


    2


    今天非常炎熱,而且相當沉悶,好像靜靜不動就會變成納豆一般。


    我一邊咕嚕地喝著可口可樂,一邊開車。可樂的優點是能多出夥食費,以上是沒啥意義的發現。


    來到小學六年級之後便不會再踏入的玩具店。不看鋼彈模型或球員卡,一味地尋找遊泳池……找到了。浮板下麵,放了幾個膨脹的塑膠製遊泳池。我買了2 l尺寸的遊泳池。稍微有點漲價,不過沒關係,反正是夏天嘛。


    買完遊泳池,接著將車子駛向祁答院唯香念的高中。祁答院唯香在的c組,星期三的第六堂課是體育課。我望著聚集在操場上的女高中生們。


    可是……咦?


    不在。


    不在了。


    沒看到祁答院唯香。


    為什麽。我今天沒有跟蹤她上學,所以不清楚。是跟學校請假嗎、突然發燒而在保健室休息嗎、還是正在更衣室換衣服(畢竟她那慢吞吞的模樣,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


    不。


    浮起非常不妙的念頭。


    警戒。


    真是這樣就太糟了。


    是絕望的危機。


    “……姑且不管警察,我的父親們……逼死你妹妹的人們,應該會想到有動機抓友美惠及我的人的存在吧。”


    突然想起三九二亞紀子的話。


    我已經抓了藤堂友美惠及三九二亞紀子兩人,極有可能已經讓那些家夥產生某種預感,搞不好他們早已著手保護祁答院的孫女了。


    “傷腦筋。”


    我一邊看著操場一邊咕噥著。如果祁答院唯香被隔離在宅邱內,單憑我是沒辦法獵捕的,就像卡裏奧斯特羅城啊(注69)。


    即使如此,我還是抱著淡淡的期待,望著操場一會兒,結果祁答院唯香並未現身。我伸伸舌頭改變了想法。


    3


    “幹嘛啊,我還特地帶了禮物來,不要嗎?”


    “你臉色很差耶。”


    藤堂友美惠不可嗯議似地看著我的臉。說出這句話的她,也因為疲勞及衛生不良的關係,一副流浪漢的模樣。


    “別互批對方的臉吧,”


    我將禮物的袋子及消氣後的遊泳池放在她們兩人前麵。三九二亞紀子一臉驚訝的樣子。啊,這種態度真的會讓人生氣,就某種情況來說,甚至會比藤堂友美惠更令人腦怒,火冒三丈。


    “你怕我嗎?”我笑著問。


    三九二亞紀子沒有回答。因為她咬著唇,所以無法回答。


    “你怕我嗎?”


    我重複問道。這次是用強硬的語氣。


    “……怕。”


    “那真抱歉呢,千金小姐,”我坐在彈簧壞掉的床上,這已經是例行動作了,“嗯,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你爸是強暴犯。要恨,就恨有強暴嗜好的生父吧。”


    三九二亞紀子濕潤了眼眶。


    “別哭啊。你父親教你無論何時,”我嚴重警告她,“不管遇到什麽事,隻要哭就能解決嗎?啊,原來如此,畢竟你父親是熱衷強暴的混帳東西,有時間教育小孩不如……”


    “不要說了!”


    三九二亞紀子右耳以手按住,左耳則壓在肩膀上。以掩住兩耳不聽的行為來逃避,實在卑鄙。


    啊啊,真火大。


    我抓住三九二亞紀子的手腕,硬是拉離開耳朵。盡管三九二亞紀子抵抗,我怎麽可能輸給柔弱的幹金小姐。


    “別逃避!”我吼道,“接受吧!好好接受這個事實吧。接受你是強暴犯的女兒的事實。”


    “不要——”


    “你太過份了,快道歉!”


    “你閉嘴,明明隻是被綁住的家畜。”


    藤堂友美惠推倒椅子撲向我。竟然站起來,真沒禮貌。我一腳踢過去,藤堂友美惠像小狗一樣撞到牆壁。


    活該。


    衝動欲望大增。


    活該。


    殺了她。


    殺了她。


    我聽見佐奈的聲音。


    哥,殺了她。


    不,這是謊話,搬出佐奈的隻是為自己本身的


    出現這聲音,啊——閉嘴。


    喂,這是誰的聲音,為什麽腦中


    “做得太過火的是你們的父親吧!”我高聲喊著。藤堂友美惠的頭似乎受到強烈撞擊,她痛苦地壓著撞到頭的地方。不過礙於單手被銬在鐵欄杆上,而無法躺下來。辛苦了。“……真的殺掉你吧?”


    我踹向藤堂友美惠,踹著,踹著,踹著,踹著,完全壓抑不住想殺她的欲望。不但如此,欲望甚至愈來愈漲大。


    “住、住手。”


    藤堂友美惠邊吐邊說。


    “連這種時候也是用命令口吻,真不愧是千金小姐,讓人佩服啊。”


    “啊——”三九二亞紀子像嬰兒一樣哭了出來,這家夥,竟敢無視於我的嚴重警告。


    我停止攻擊藤堂友美惠,像金剛力士般站在三九二亞紀子的麵前。


    “我叫你別哭,你沒聽到嗎?”


    “有、有聽到。”


    三九二亞紀子邊哭邊回答。


    “那你還哭!”


    我掐住三九二亞紀子的脖子,三九二亞紀子雖然踢動雙腳試著抵抗,但她終究隻是個小女生。我毫不在乎地繼續掐住她,三九二亞紀子痛苦地呻吟,臉蛋染成像蘋果般的顏色,昏厥過去。三九二亞紀子坐的鐵管椅椅腳發出卡塔卡塔的聲音……啊啊,開始覺得不耐煩了。


    就在這時,


    我的背後受到非常大的撞擊。


    好痛。


    通過肌肉,直達骨頭。


    我不由得倒向地上,一頭栽進飄散著惡臭的垃圾袋,滑溜溜的東西沾到臉上。


    我相當吃驚,從垃圾堆移開臉回頭一看,收疊好的鐵管椅像小烏龜般騎在我的背上,更前方,藤堂友美惠正握著椅腳,一臉殺氣騰騰地瞪著我。


    這混帳。


    然而藤堂友美惠無視於我的情感,以充滿敵意及殺意的視線,直直地盯著我。


    “我要殺了你。”


    無法判斷這句話最早是從我的口中說出,還是藤堂友美惠。


    藤堂友美惠舉起椅子。隻有右手能動的她,居然還能使出這麽大的力量。可是我也不是呆呆等她揮下來笨蛋,我轉過身躲開它,就著傾斜的姿勢踹了藤堂友美惠的右手。時間恰到好處,鐵管椅從藤堂友美惠手上彈開。我利用踹人的後坐力快速起身,再運用青蛙跳式上鉤拳的要領,一拳打進藤堂友美惠的心窩。她猛烈地倒地,似乎是正中目標。不過,我既不心胸寬大也不是笨蛋,不會就這此停止攻擊。要說持有寬容之心的階段會消滅掉人生的六成,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我從口袋中拿出鑰匙,解開藤堂友美惠的手銬。接著跨到藤堂友美惠身上——就是所謂綜合格鬥技的優勢位置——使出渾身的力量朝她臉上痛毆。


    每揍一拳,她的瞼形就逐漸變形。因為我騎在她的胸膛上,就算她想逃也不容易。三九二亞紀子在尖叫著什麽。我無視於此,繼續揮拳,不停痛毆直到她變得鼻青臉腫。


    活該,活該,去死吧。


    去死,流出鼻血。去死,眼皮破皮。去死,牙齒斷了。去死,肌膚破皮。去死,額頭裂開。去死。


    光是這樣不足以消除怒氣,我把打在自己背上的鐵管椅拿來,用力地痛打她一頓。


    鏘鏘鏘鏘鏘,臉、胸部、手腕、腳全部鏘鏘鏘鏘鏘鏘,鐵管椅的腳歪掉了。


    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藤堂友美惠身上。


    藤堂友美惠躺著動也不動。


    呼吸急促。


    滿臉血水看起來很惡心。


    終於聽到她對我的咒罵言辭。


    說出對我的咒罵言辭的嘴唇向上掀著。


    呼吸變得更急促。


    紅色鮮血沿著臉頰滴到地麵。


    胸部激烈地上下起伏。


    即使如此,我還是袖手旁觀。


    沒有救她的道理。


    不久後,頭垂下,停止了呼吸。


    死了。


    藤堂友美惠死掉了。


    死了?


    嗚哇,真的嗎?


    真不過癮。


    隻有這樣啊。


    三九二亞紀子哭到尿了出來。真髒,我可沒有這種興趣啊。


    我的拳頭沾滿了血,又紅又腫,隱隱作痛。我用這隻手把屍體拖到對麵病房,放置在那裏。為了以防萬一,還把屍體的手銬上手銬,將備用的掛鎖裝置在門上,上了鎖。不過人都死了,其實這麽做也沒意義啦。


    回到206號房,三九二亞紀子已停止哭泣,頭垂低低地站著搖頭,格紋短裙濕答答的。


    “喂。”


    沒有回應。


    ※※※


    “咦,那個明日美竟然會向


    學校請假來購物,真稀奇啊。”跟蹤她的刺殺手傑克心想著。是來買男朋友的生日禮物嗎,別做這種庸俗的思考吧。


    明日美走進位於mycal一樓甜甜圈屋對麵的咖啡廳,她的目的似乎不是購物。她在兩人座背對走道的位置坐下,大概是和人有約吧。刺殺手傑克雖然想接近她,但並不打算進入咖啡廳。


    在咖啡廳對麵的店買了三個甜甜圈,接著到超市逛逛。今天好像是醬油、牛奶及豬肉在特價。殺人犯也喜歡搶便宜,不過因為錢帶的不多,不能搶購。


    要在這個世界生存,不管是聖人君子還是罪犯,都無法逃避“勞動”行為。確實是有幾個可以逃避的方法,用“逃避”或是“想輕鬆”一句話解釋實行那些方法的精神也不無可能,不過,人類打出生就知道要勞動才不容易疲勞這個真理,所以大家都有工作,這是必然的道理。


    回到咖啡廳,明日美還在店內。依然沒看到有人來找她,是被甩了嗎。不,就說別再做這類思考了。


    ……明日美。


    真不可嗯議,優勢位置。


    為什麽這女孩會出現在犯罪現場呢。


    在f大樓犯下的兩起殺人,明日美兩次都現身了。


    為什麽會知道?


    f大樓有裝防盜攝影機嗎。


    還是明日美會用超能力嗎。


    真是大問題。北海道以外的地區應該沒問題吧,然而任北海道內,尤其是在明日美附近殺人時,就無法安心執行。


    啊。


    就在這時,刺殺手傑克得到了天啟。所謂天啟,是突然,且沒有任何關聯性地出現。靈感這產物,非常光彩奪目。


    刺殺手傑克玩味著飛舞而來的主意。


    然後進行會議。


    結論是,ok。


    風險雖然大,卻有嚐試的價值。


    順利的話,就能目擊到明日美的做法。


    刺殺手傑克同意自己的行為。


    肚子餓無法出戰,先填飽肚子吧。刺殺手傑克在一樓的長椅坐下,享用剛才買的甜甜圈。總覺得沒什麽味道,隻給它一顆星,不過算了,能填飽肚子就夠了。


    吃完甜甜圈便撥打電話。


    “唷——喂,是誰。”


    少女甜美的聲音振動著鼓膜。


    “嗨。”


    “啊,你好。怎麽了?嗯,有雜音耶。在mycal對吧?”


    “答對了,”刺殺手傑克感到訝異,“你怎麽知道的?”


    “我有聽到廣播。”


    “原來如此——”


    “然後,怎麽了?”


    “你現在能來嗎?”


    “咦,去mycal嗎?可是我現在在上課耶。”


    似乎有些不滿。


    “我知道你的難處。”


    “啊,”那冰冷的聲音,似乎足以看穿刺殺手傑克的本質,“接下來要執行了對吧?”


    刺殺手傑克沒有回答,他主張不回應不必回答的問題。


    “那,就在二樓的遊樂場碰麵。”


    “好……請問。”


    “嗯?”


    “啊,不,沒什麽。那就這樣。”


    少女開朗地說。


    刺殺手傑克將電話掛斷。


    朝遊樂場去。不過往那裏的通道有裝攝影機,還是繞路吧,要在最裏麵的房間殺人。然後……


    刺殺手傑克仿佛在海底沉睡的深海魚般冷靜。


    4


    “不好意嗯,我遲到了。”我在自己的臉前合掌。不用說,遲到的理由當然是藤堂友美惠害的。“我請客,所以原諒我吧。”


    “沒關係啦,”坐在對麵位置的明日美看著店內的時鍾,“而且,雖說是遲到,也隻晚了十五分鍾。”


    “我還是要請。”


    “謝謝。”


    明日美笑著回答。


    我向前來的服務生點了起士蛋糕及冰咖啡,明日美則點了草莓聖代。


    “吃那種東西會肥呢,”我吃驚地說,“天生長得難看的人也就罷了,你可是美少女耶。”


    “我是吃東西不會胖的體質呢,羨慕吧?”


    “不會,我也是不會發眫的體質。”


    “喔,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嗎?我是我們家中,唯一擁有吃東西不會發胖的體質的人,”我拭去汗水,


    “啊,有例外的,那緒美是拒食症。”


    “咦?”


    “嗯?”因為明日美的驚呼,我維持著擦汗的動作問,,“怎麽了?”


    “那雙手怎麽了?腫起來了吧?”


    “啊!嗯,”我急忙收起手,“稍微撞了一下。”哪能老實說是因為打死人才腫起來。


    “沒事吧?”


    “沒什麽大不了,我很健壯呢,真的。”我微笑著。“真的是超健壯呢,基本上若要說為什麽會這麽健壯……”


    “公彥,”明日美懷念似地微笑,“你恢複精神了呢。”


    “咦?啊,嗯,”我為了掩飾尬尷而苦笑。“嗯,該怎麽說呢,給你添麻煩了。”


    “不,完全不會。”


    明日美含著冰咖啡的吸管。


    “我已經沒事了,完全複活了。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句話沒有虛假,最明顯的證據是,我才剛殺死藤堂友美惠,內心卻絲毫不受影響。


    “太好了,”明日美安心地吐了一口氣。這家夥,又是那副管家婆的樣子。“公彥總算恢複活力了。”


    “你嘴巴雖然這樣說,但是外表看起來沒啥精神喔”


    我說。明日美的表情確實顯現出些許疲態。


    “會嗎?”明日美將頸部歪向一邊,表情的確是帶了點憂鬱,“可是……或許吧。”


    “怎麽啦,這下不就白慶祝我痊愈了。”


    “抱歉。”


    “說真的,怎麽了?”


    “嗯,有點事。”


    明日美將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移向下方。


    “隻說‘有點事’我怎麽會知道,說出理由吧。啊,還是不方便跟我說?”


    “沒事啦,不是那麽嚴重的事,”明日美麵帶困惑地看著我,“你別擔心。煩惱這東西,每個人都有啊。”


    “程度則因人而異。”


    我說出親身體驗。


    “沒事,和公彥相比的話,我的煩惱算小呢。”


    “煩惱不能用客觀的數據比較。”


    我說出親身體驗。


    “你真的恢複了。”


    明日美如此說,不自然地閉上一隻眼睛,然後再啜一口冰咖啡。我隻能沉默,尤其是當麵看到女孩子不自然的眨眼更是如此,在這個世上恐怕沒有男人能維持正常。


    起士蛋糕和冰咖啡送來了。聖代似乎還沒好。


    “喔,還真快,”我勉強擠出話來,“可能比吉野家還快。”


    “抱歉。”


    明日美低下頭。


    “咦?”


    “我,還讓你費心了。”


    “沒有,” 一目了然的謊言真是空虛的東西,“我並沒有……”


    “給我吃一點起士蛋糕嘛。”


    明日美拿起叉子,叉向放在我前麵的起士蛋糕。


    “真是貪吃的家夥,”我笑道:“到底是像誰?”


    “秘密。”


    明日這麽回答,將起士蛋糕送入口中。


    “味道如何?”我開玩笑地問。


    可是明日美沒有回答。


    5


    真是的,偏偏在這個時候連結,真希望他能考慮到我的方便。


    視野逐漸模糊,不久便進


    入像北極熊背部般雪白的世界。


    啊——怎麽辦,難得的約會泡湯了。為什麽時機這麽不湊巧,既然要殺,在昨天殺不就好了。腦中閃過了這種不謹慎的想法,然而從自己這不容許預定行程有差錯的個性來看,卻是理所當然的想法。


    視野與他——刺殺手傑克接上了。


    映在液晶營幕上的美麗多角形、細膩的圓點畫、摩托車形狀的騎乘物、巨大的麵包超人、已經很少看得到節奏dj(注70)。他這次似乎是在某個遊樂場裏,還真悠哉啊。


    他身旁有位穿著製服的少女,以健康開朗的笑容看向這裏。這次要被殺的好像是這位少女,這位少女果然也是……麵帶笑容。


    這位少女的對麵,有間眼熟的書店。再隔壁,依然是一間眼熟的雜貨店。咦?


    好像有點眼熟?


    明日美感到一陣錯愕。


    mycal。


    這個畫麵,不就是這裏嗎!


    mycal的遊樂場應該是在二樓。


    呃,


    也就是,


    這麽說。


    他在這裏的正上方。


    他和少女來到稍微遠離遊樂場,寫著“休息區”的空間。那裏是利用通路凹處做成的空間,確實是個死角,然而並非真的被區隔開,應該是間放了數張沙發、幾個煙灰缸,以及一台自動販賣機的樸素房間。


    兩人在白色沙發上坐下,休息區裏隻有他和少女。


    難道……要在這裏下手?


    這裏畢竟是大型百貨公司,雖然現在沒有人,但不知道何時會有人進來。


    他究竟在想什麽。在這種地方殺人,隻要少女屍體一被發現,就會引起大騷動啊。他終於真的發瘋了嗎。


    少女突然站起來,在他的麵前跪下。然後輕輕微笑後閉上眼睛。


    他從懷中取出那把刀子。


    接著,簡單地刺了下去。


    少女倒臥在沙發上。


    連結中斷了。


    視野恢複正常。


    眼前坐著一臉困惑的公彥。


    “……不!”


    6


    怎麽回事。明日美像人形模特兒般沒有動靜。發現到人形模特兒的本質了嗎,還是張著眼睛昏迷了,不管怎樣都是異常的事態。


    “喂,喂,明日美,”我以不會被周圍客人發現的音量,叫著她的名字,“你怎麽了,幹嘛不說話?喂。”


    沒有反應。


    “喂,你這家夥,回答啊。”


    沒有反應。


    明日美維持著咀嚼起士蛋糕的姿勢,動也不動一下。又不是冷凍秋刀魚。


    “明日美。”


    我感到非常驚慌。到底怎麽了,我不知道明日美有這種病,難道是突發的?如果是這樣就糟了,必須趕緊叫救護車。


    “……不!”


    正當我如此擔心時,明日美突然清醒過來。眼神還是有些虛幻地瞧向四麵八方。


    “喂,明日……”


    “不好了!”


    明日美發出卡塔的聲響,從座位站起來,以猛烈的氣勢衝出咖啡廳。店內為數不少的客人全都看著她。


    什麽嘛,怎麽回事。聖代也還沒來說,莫名奇妙。我啞口無言地(不過表麵上則表現出非常冷靜的樣子)啜飲冰咖啡。


    這間咖啡聽前麵有一間甜甜圈店(是間不同於mister donut,明顯展現出老店氣氛的店)。


    祁答院唯香,站在在那間店前麵。


    “……噗!”因為對這壯烈的展開感到震驚,我把含在口中的咖啡全吐了出來。


    “咳,咳,哇。”


    店內為數不少的客人也全都看著我。不過現在的我根本沒有餘力去理他們。


    任何人看到這個畫麵都會把咖啡吐出來的,沒有把胃液吐出來就該感謝了。呃,我這並不是在對誰說。


    身著便服(白色開襟衫搭配膝下裙的簡單造型)的祁答院唯香,正在購買甜甜圍。她從穿著連身圍裙的阿姨那接過紙袋,還是那副仿佛戴了麵具般的表情,用緩慢的速度走開。


    我回過神,想起自己的使命。


    隻能趁現在。


    老天爺賦予的機會,必須好好珍惜。這應該是要對全人類說的事,不過現在的我才不在乎什麽人類。我像笨蛋似地急忙起身,放了三幹元在收銀台便步出咖啡廳。接著,追在祁答院唯香後麵。


    明日美的事,早已從腦中消失。


    7


    明日美一再超越前麵的人,跑上手扶梯。


    電話響了。


    “喂。”


    到達二樓,朝遊樂場走去。


    “唷。竟然一天打兩次電話給我,果然……”


    “拜托你閉嘴,”明日美阻止浩之說下去,“你現在能出來嗎?”


    “抱歉,我現在不方便。”


    “什麽?”


    “喂,我現在在mycal,”浩之答道:“要在那裏的大阪燒店吃晚餐。”


    “笨蛋。”


    “我出生至今,第一次被這麽說。”


    “我,嗯,現在,和刺殺手傑克連結了。嗯,畫麵,畫麵啊。”


    “畫麵怎樣?”


    “嗯。”


    邊跑邊講話實在很困難。


    “我知道了,你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


    “聽起來不像,”他笑著說:“你啊,是不是很喘啊?你在幹嘛?啊,啊,不會是在做愛……”


    “我在跑步!”


    “慢跑嗎?”


    “你有帶手槍吧。”


    明日美一邊跑一邊問道。穿過人群,經過書店前麵。


    “當然””


    他一副別盡說些理所當然的話的口吻。


    “你,仔細,聽好,”看到遊樂場了,“我看到,刺殺手傑克,在mycal裏麵的遊樂場附近的休息區,殺了女孩。”


    電話被切斷了。


    走過書店旁,穿過雜貨店,來到遊樂場。明日美有種難以形容,神經受到壓迫的感覺,沒有餘力感受店內的嘈雜聲。她非常明白,這急促的心跳,並非隻是平時運動不足造成的。


    嗯,暫時……對了,先深呼吸吧。吸,吐。明日美草率地下了決心,朝休息區踏出步伐,穿過遊樂場區後,通路分成左右兩邊,左手邊是廁所,右手邊是目標的休息區。


    明日美屏息前進,逐漸遠離了遊樂場的噪音。


    休息區指示板下方,有個紅色箭頭。


    意思是,彎過這個角落就是休息區。


    這種事情我知道。明日美隻有一瞬間感到猶豫,然而因為知道猶豫並不能讓情況好轉,便鼓起勇氣彎過轉角。


    小小的空間映入眼簾,這就是休息區。角落放著自動販賣機,四周有沙發和煙灰缸,以及城鎮的公布欄和觀葉植物。


    然後,


    連結時看到的少女,躺在沙發上。


    沙發的白色布料染成紅色。


    少女的頸部,想當然爾地插著刀子。


    ……死了。


    一目了然。


    明日美看也不看那個一眼就能判斷是屍體的物體,環顧著狹窄的休息區。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瞥了一眼天花板,雖然想過要不要查查看裏麵,畢竟能做出這種動作的隻有蜘蛛人,於是放棄這個念頭。


    ……逃走了嗎。


    嗯,也是啦。畢竟是在百貨公司裏麵,就算隨時有人來也不奇怪,並不能悠哉殺人。他這次還真忙。


    ……可是為什麽。


    他為什麽要在百貨公司這種地方殺人。


    沒道理。


    也不能獲得什麽。


    硬要說能得到什麽,就隻有風險而已。然而,為何選在這種地方?


    大概是從緊張中獲得解放的緣故,明日美感到喉嚨非常地渴,走向自動販賣機,將五百元硬幣投入投幣口,伸出手準備按下按鈕。


    突然,明日美的身體遭到非常強的力量襲擊。


    頭部及上牟身同時彼勒住,好痛,無法呼吸。


    這是,


    人類的手腕。


    起雞皮疙瘩。


    能動的隻有兩隻腳。


    卻因為顫抖,而無法如願行動。


    冰冷的光亮物抵著明日美的後頸項。


    ……刀子。


    這種事,不用看也知道。


    自動販賣機的按鈕閃耀著紅光。


    8


    祁答院唯香的去向,有四種可能性。還在一樓、或到二樓、或到屋頂的停車場、或是已經走到外麵的其中一種。這樣分析就簡單了,也遠比尋找龍珠容易得多,然而,要想發現她還是近乎不可能。若能知道那位小姐買了什麽,至少還能縮小一點範圍。


    應該說,祁答院唯香為何會在mycal買甜甜圈。蹺課嗎?不,怎樣都好。這可是沒有祈求卻從天而降的機會,先別做無謂的思考,隻要謹慎、細心且大膽地采取行動,別讓機會溜走就好了。


    要怎麽做?


    怎麽找到她?


    暫且在店內奔走,不做推理或預測,單憑嗅覺行動。可是我又不是狗,更別說隻是普通的人類。甚至認真考慮要用廣播呼叫她,通知有走失小孩。


    啊,可惡。明知道亂跑一通沒有用,卻隻能胡亂奔走的這股悲愴感。不過,光這麽做隻會消耗體力,我使用往二樓移動的手扶梯。即使到二樓,茫茫人海中還是不見祁答院唯香的蹤影。可惡,明知道就在附近,真著急,到底該從哪裏著手才好。


    手扶梯的旁邊並列著兩台電梯。為了泄憤,我捶著紅色的電梯門。戴著白色帽子的小朋友,一直盯著我看。


    電梯門打開。


    祁答院唯香在裏麵。


    很有希望。


    神真的存在。


    9


    “別動。”是男人的聲音。聲音雖然輕細,卻莫名響亮,好像小學社會教學去拜訪夕張礦坑時,一個男生在坑內大叫所產生的回音。咦?怎麽會想起這麽早以前的事,難道是跑馬燈?真不吉利。


    “別動””


    男人重複道,將刀子抵在明日美的脖子上。雖然很想回答,但被勒那麽緊,就算想動


    也動不了:心跳加快,喉嚨硬著發不出聲,耳朵後麵的血管傳來聲音。


    “別想要抵抗。”


    當然了,明日美壓根就沒打算抵抗。要打場贏不了的架固然無妨,還是盡可能避免沒有好處的紛爭比較好……應該說,她怕到根本動不了。


    “能說話嗎?”男人問道:“你知道這種地方不能久留吧?快回答。”


    “說,”試著勉強出聲,“說不……”


    “什麽?”


    男人反問,好像很不耐煩。


    “好痛苦。”


    “啊,”他調整了手的力道,多少輕鬆了些。


    “失敬了,”然後再度詢問:“這樣能說話嗎?”


    明日美輕輕地,且反複地點頭。


    “能說話就出聲啊。”


    “能……能說、說話。”


    明日美努力固定住顫抖的舌頭,想辦法說出話。


    “很好,那我問你,”男人用低沉的嗓音問:“你……看得到什麽?”


    “看得到?”


    “別動。”


    明日美及男人的背後,傳來非常冰冷的聲音。


    從男人頸部肌肉的扭動,可以知道他企圖想回頭。


    “咦?我應該有說別動,你沒聽到嗎?”喀喳一聲,傳來打開打火機蓋子般的聲音。連明日美也能感覺到男人的肌肉倏然變得硬直。“沒聽到就是罪過,沒必要給予過多的同情。”腳步聲逐漸接近,似乎想走過來這邊。


    走過來的人,是浩之。


    那把手槍指向這邊。


    “唷。”他看了明日美一眼,從容地打聲招呼,好像在街上偶然相遇,非常自然。“挺慘的嘛。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像吃了菠菜的卜派。總之,你就像是奧莉微吧,然後,”他用從容的眼神看向男人,“你是布魯托(注71)。”


    “你是……祁答院的。”


    雖然隻有一點點,男人的聲音有些驚慌。


    “說出這種話的你,不就是大櫬嗎,”相對地,浩之則顯得非常從容,像是要哼起歌般,“還想說從我們眼前逃走的你在幹嘛,竟然在玩弄女孩子?”


    “哈哈,我可不想被你取笑啊。”男人擠出勉強的笑容。


    “喔,想置身事外啊,明明你也有參與那個行動。”


    浩之向前跨出一步。


    “不準動,”男人重新握住刀子,“我確實有參與,但那是工作。實際上我是……”


    “你該不會是想說,你並不想那樣做吧。”


    “啊?”


    “不想做就不要做啊。‘因為工作所以沒辦法……’這種說法,是為了把自己的行為


    正當化的卑鄙念頭。對,正當化,正、當、化。”


    “你想說什麽。”


    “不懂嗎?你也想要吧?你為了獨占,才搶走名單逃跑。”


    束縛的力道變弱了。


    “一副‘你為什麽知道’的表情呢。你確實做的很有技巧。畢竟那是我參與之前的事了,詳細情況我並不清楚……不過你蒙騙了那位祖父的眼睛吧,嗯,雖然隻有一小段時間。況且時間這東西大多能解決問題,連那個金田一耕助(注73)。”


    “其他人也知道名單是我偷的?”


    “當然啦。”浩之嘴角微微笑著。


    男人完全喪失了威勢。


    明日美將目光往下移。


    刀子映入眼簾……唉。


    果然猜得沒錯。抵在明日美頸部的是,好像藍波(注74)有使用,形狀粗獷的野外求生刀。不是刺殺手傑克愛用的那把樸素,到處都有賣的刀子。


    也就表示,這個男人,並非刺殺手傑克。


    “你想告訴那些人我的事?”


    男人問。會出現這一類問題,多半表示對手有害怕的傾向。


    “我對你的人生、哲學、興趣都沒興趣。所以,隻要你放過這女孩,這一次我就睜一眼閉一眼吧。快點,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有人來。”


    “為何要包庇這個女孩?”


    “因為這女孩不是你要找的刺殺手傑克,她是我的朋友。”


    什麽?刺殺手傑克?


    “朋友?”


    “是啊。”


    “有證據嗎?該不會是故意這樣說,想從旁搶奪吧。”


    “應該說,”浩之左右揮動著手槍,強調它的存在,“你有選擇的權利嗎?”


    “我有王牌,可以暴露你們的罪行的王牌。”


    男人解除對明日美的束縛,將她推向浩之。因為太用力而絆倒,真是的,把別人當成東西。


    “喔,”浩之單手扶住明日美,槍口依然指向男人,讓她躲在自己身後。“我不記得讓你有這種可乘之機的。”


    明日美越過浩之的背,確認男人的模樣。體格雖然好,卻是個表情懦弱的中年人。真是意外。


    “依照你的回答,我也可以把那東西交給你喔。”


    男人拚命裝出強硬的態度,真難堪。


    “你說的王牌,八成是錄影帶吧?


    “為,”男人張大雙眼,嘴巴微開,“為什麽連這種事都……”


    “我知道你偷拍了我們最近一次進行‘儀式’的過程。你是利用佐佐木吧?那個早已做了必要處置。你要不要試著拿去給警察?”


    男人一副快哭的表情。


    “你已經完了,趕快消失吧。”


    “……可惡。”


    男人跑開。


    “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一樣沒用的人,”浩之把槍收到懷裏。接著轉向這裏,笑著說.,“沒事吧?有沒有被怎麽樣?”


    “嗯,謝謝。”明日美勉強地說。


    “我們最好也趕快離開。”


    “請,剛才的人是誰?”


    明日美努力想讓呼吸恢複正常值,卻無法如願,還是很痛苦。


    “啊,那個人嗎?那是個可憐人,”浩之瞥了一眼沙發上的屍體說:“也可以說……是個不知道那個親手把錄影帶交給我的,其實是他兒子的幸福人。”


    ※※※


    刺殺手傑克殺害少女後,馬上躲到與休息區相反方向的廁所裏。他刻意地做出困惑的表情,藉以告訴自己自己正在困惑。真糟糕,不這樣無法控製思緒。


    明日美及在f大樓看到的青年,從休息區離去。


    好,浮現出兩個問題。


    剛才……看到了被自己認定為以愚蠢聞名的大櫬。他好像在找自己,不過那家夥很無能,因此不需要去理會他吧。


    更重要的是,浮現出絕對不能無視的問題。


    明日美。


    絕對沒錯。


    疑惑升級成確定。


    明日美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能即時得知自己的罪行。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刺殺手傑克決定先保留這個無從解決的疑題。她發現自己變得愈來愈寬大,以前的自己,一定無法容忍保留吧


    刺殺手傑克經由轉換成帶著殺意的眼神,藉以告訴自己,對明日美抱持著殺意。


    10


    胸前抱著甜甜圈袋的祁答院唯香,穿過遊樂場。前麵應該隻有廁所。我小心不被發觀地,追著她的背影。內心存在著狩獵民族的本能,以及陷入戀情的純情青年兩種情感。


    祁答院唯香晃動著長發,用穩健(也可以說隻是緩慢)的步伐走在通道上。人煙漸漸減少,噪音逐漸消失,我小心再小心,警戒再警戒。


    祁答院唯香踩著緩慢卻確實的步伐,走向與廁所反方向的通道。我跟在後麵,與祁答院唯香保持相當的距離,發現了寫著休息區的指示版。指示版上有紅色箭頭,它的前方確實有個轉角。喔……我不知道有這種地方。祁答院唯香是不是想在休息區吃甜甜圈啊。


    可是,就在祁答院唯香要轉彎時,卻維持著姿勢,一度停下動作。然後,她快速轉


    身,用對她來說算快的速度朝我這裏走來。


    糟了,被發現了嗎?找做了最壞情況的假定。得快點裝成陌生人……啊,我本來就是陌生人啊。


    在做這種短路思考的同時,祁答院唯香確實朝我接近。我感到非常緊張(這種緊張,在方才敘述的二種情感中,以後者居壓倒性勝利)。腦袋產生輕微的慌亂。祁答院唯香和我的距離隻剩下三十公分左右。


    動也不動的眉毛,像無表情的能樂麵具般漂亮的臉蛋,就在我的眼前。草食性動物般濕潤的眼眸也看著我。


    她的確是有事找我。


    接著,祁答院唯香做出了我想像不到的行為。


    把臉埋進我的胸膛。


    思緒斷了線。


    血液逆流。


    莫名地冒汗。


    一陣甜甜圈及祁答院唯香的味道卷襲而來。


    混亂、感動及輕微的恐怖,像是要弄壞心髒般鼓動著。


    喂喂喂喂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現在的女孩都這麽積極嗎。不對,與其說是積極,把臉埋在轉身看到的第一個人的胸膛裏,是脫離常軌的行為。真是好色,祁答院唯香是好色之徒吧。


    正當我沉浸在這樣的思緒時,看到一個男人從休息區走出來,是個打扮休閑的大叔。明明體格看起來很壯碩,卻模樣憔悴,露出像喪家犬般的表情,是個不協調的家夥。


    大叔那喪家犬的眼神瞥了這裏一眼,沒特別做什麽便走過去。祁答院唯香躲在我胸膛中,觀察著逐漸從長廊深處消失的大叔身影。她不想被那個男人發現嗎?難道是蹺課的事被父母發現,他的部下出來找人。那麽,這是一種偽裝?


    等到大叔從視野中完全消失,祁答院唯香才終於抬起頭。


    然後,視線與我相交。


    我,不由得,驚慌了起來。


    “對不起。”


    祁答院唯香以受到驚嚇般的細微聲音道歉。這樣的聲音,會被鬆鼠的噴嚏聲蓋過喔。


    “啊,呃。”我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回什麽話。呃,我才是……不對吧;我很高興……真下流,吃飽了……真肮髒。


    祁答院唯香不帶表情地低下頭,延著本來的路離去。難得縮短成零的距離又逐漸拉開。一公尺、兩公尺。


    糟了。


    這下糟了。


    怎麽辦。不對,還能怎麽辦,必須趕緊追上去叫住她,你想放掉這絕佳的機會嗎?怎麽樣都好,到這地步,亂扯一通也罷,反正臉已經被認識了。快點、趕快。


    當我做著如此沒骨氣的思考時,祁答院唯香快步地走回來。怎麽了,果然還是想在休息區吃甜甜圍嗎。


    不、不對,在祁答院身後,剛才經過的那位看似懦弱的大叔,正麵目猙獰地追了過來。畢竟是那個慢吞吞的祁答院唯香,一定會在半途被發現吧。眼見祁答院唯香與大叔的距離正逐漸縮短。這是當然的,祁答院唯香的快步,就像右腳骨折的烏龜一樣。可是她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看不出有沒有在趕路。


    深呼吸。


    好,這是最後機會。


    我對自己說。


    若錯過這一瞬間,機會將永不再降臨,如此幫自己洗腦。經由這種做法,人類可以變成笨蛋也可以成為超人,洗腦就是有這麽大的力量。既然如此,就要有效利用才是。


    祁答院唯香與大叔的距離隻剩一公尺,我和這兩人的距離,大約是三公尺。


    大叔直盯著前方的祁答院唯香,毫不在乎我的存在。


    我擺出準備動作。


    目測距離,瞄準,


    看準時機,


    猛烈撲上。


    去死吧!


    “喀。”


    我的飛腿踢,命中大叔無防備的胸膛。不過,我並不擅長格鬥技,沒能準確地將重心放在右腳,變成不夠力的踢腿。大叔痛苦地壓著胸口,卻沒有倒下。嘖,不可貌相的強壯家夥。亦或隻是因為我太弱了,一定兩者皆是。


    既然出其不意的攻擊沒有效果,隻剩下逃亡一途了。我拉起祁答唯香的手。纖細冰冷的手。她完全沒有抵抗。


    “要逃囉。”


    我小聲卻堅定地宣言,然後拉著祁答院唯香的手腕跑。然而祁答院唯香卻像地獄般緩慢,隻跑得出平常五分之一的速度。五分之一這個數值,不管套在任何情況都會讓人驚異。


    背後傳來大叔忍著痛苦的聲音。我因為介意而轉頭確認,他已經準備追逐我們了。糟啦!這下子,不管誰來計算,肯定都會算出“我們會被追上”的答案。


    我和祁答院唯香跑到遊樂場前時,與大叔的距離已經縮短成十公尺左右。


    “抱歉了,”我道了歉,背起祁答院唯香,她比想像中輕很多。“你別掉下去啊。”然後全力向外衝。


    雖然被客人注視,卻無暇顧慮那個視線。有時間在意別人的目光,不如把自


    己內在那“誰也看不到的場所”過濾幹淨,這是死去長女的口頭禪。隻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抓到了那個意義。


    耳邊傳來祁答院唯香的歎息,以及胸部緊貼背脊的觸感,雖然沒有引起性衝動,我那純情的精神卻感到很害臊。男人的確有用“純情”一句話處理欲望的傾向。真是糟糕的思相。


    來到手扶梯前,幸好旁邊的電梯門正要打開。一定是小朋友在惡作劇吧,感激不盡。我背著祁答院唯香走進電梯,回頭一看,張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的大叔,像是搖搖晃晃的橄欖球選手般,猛烈追來,距離隻有數公尺。


    我感覺到無以言語的恐怖。


    因為會遇到這類的恐怖感,隻有稀有國家的居民,所以更感害怕。


    我以高橋名人(注75)級的氣勢,猛烈地連續按著關門扭,門立即關上。在四角型障


    壁內就所向無敵了。


    千鈞一發。


    “呼,”不禁歎了一口氣。“喂,”我在下降中的箱子中放下祁答院唯香,“你……怎麽跑得那麽慢?”


    祁答院唯香的頭微微歪了一下。


    “喔。”我一邊感受下降的滋味一邊咕噥著。


    “請問。”


    “咦?什麽?”


    “甜甜圈掉了。”


    祁答院唯香低著頭小聲說。


    “喂,你和那個男人是什麽關係?總不會是在玩捉迷藏吧?你們看起來並沒有那種交情。”


    “他想要我。”


    祁答院唯香麵不改色地輕鬆回答。


    一樓到了。


    門打開。


    眼前是一片人潮。那當中……沒問題,沒看到那個大叔。


    “走,快點,”我拉起祁答院唯香的手,步出電梯。“不快點的話,又要陷入跑得快與大野狼(注76)狀態。”


    祁答院唯香指向手扶梯。


    “咦?”


    我抬頭一看,看到那個大叔正從手扶梯的階梯衝下來,我和他四目相交,那是布滿血絲,認真的眼神。被懦弱的人用那種眼神注視,任誰都會折服。


    “真是窮追不舍……你是錢形(注77)嗎。”


    我再次背起祁答院唯香,跑向外側的停車場。頑強的的大叔也追了過來,啊——真是的,所以我才討厭固執的家夥。


    終於從mycal逃出。悶熱感再度襲來。車子停在入口附近地方,證明我平日習慣良好。回頭確認入口,沒看到大叔的身影。我打開車鎖。


    “喂,你能不能快一點,”我對著祁答院唯香說:“要待在我的背上多久啊?”


    11


    車子在鄉間道路狂奔,坐在副駕駛座的祁答院唯香沒有確認背後的情況,隻是無言地看著前方。


    “嗯,所以,你是從家裏逃出來的囉。”


    祁答院唯香用小到不行的音量回答“是的”。


    “可是為什麽,聽起來你應該是大財閥的千金小姐吧?”


    麵對我的問題,祁答院唯香有些猶豫地說,我的家人瘋了。


    “喔——那就怪不得了。”


    我馬上點頭。逃避瘋狂的家庭,這對了解個中滋味的人來說,是再真切不過的呐喊了。無緣遇到像宗教般要人向善的普通家庭的那份悲痛,以及認為隻有自己有這種感覺的強烈疏離感。孩童時期不會擁有這種感情的人,他們既然置身於“順應”的範疇之內,應該很適應家庭吧。


    “瘋狂與否的分界線,最終其實是操在自己手中。可是,因為沒有人會打心底不相信自己,所以多半都會認為是對方發瘋吧。”


    祁答院唯香的雙眸,直視著前方沒有移動。


    “喂,你,”我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問,,“有地方去嗎?”


    祁答院唯香搖頭。


    “可是,例如親威家或是朋友家。”


    我說完,她以蟋蟀腳步聲般的聲音回答,親戚應該早被連絡了,而我沒有朋友。


    “你想怎麽做?”


    祁答院唯香那草食性動物般的雙眸微微垂下,便像洋娃娃般一動也不動。難搞的對象。


    “我認為最好別去住飯店,”我瞥了一眼後照鏡,“馬上會被發現。”


    沒有回應。


    適度的緊張感,以及極大的緊迫感包圍著我。這種感覺總是在與心儀對象談話時來訪,雖然與像小孩般興高采烈的瞬間,是迥然不同的構造,若問有無愛情成份就太蠢了。因為我……在此明確宣布,愛上了祁答院唯香。


    話雖如此,我並沒有完全衝昏了頭。


    沒有疏於準備電擊器。


    時時認清最終目標,不這樣做會對不起佐奈。


    地麵平緩的起伏以及蛇行逐漸從路上消失,慢慢變成真正的鄉下。天氣非常晴朗,車況順利,汽油滿箱,好像可以開到天涯海角一樣。雖然這是錯覺。


    在馬路旁發現一間小商店。感覺上超過這裏後就不會再有店家,我在商店前停車。


    “等我一下。”


    我對祁答院唯香這麽說,便下了車。店內盡擺些保存期限很長的餅幹、麵包以及果汁,完全沒有便當類食品,搞不懂有沒有心要做生意。我買了兩人份的麵包、保特瓶裝烏龍茶、像是擺了六年左右的發黃紙杯,回到車上。


    發動車子。愈往裏開,樹木數量增加,廣大田地延綿。都會隻在局部地區,隻要稍微偏離,便輕易變成鄉下。


    車內鴉雀無聲。如果有汽車音響,就能播放pre- sbq(注78)的歌消除沉默(即使隻有表麵上),不巧那是與我的車無緣的東西。


    “喂,”我為了消除沉默和疑慮提出問題,“你什麽都不問我嗎?”


    祁答院唯香微微看向這裏。


    “你不擔心我是誰、要帶你去哪裏?”


    祁答院唯香往下看,回答:“你看起來不像壞人。”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像孩童般怦怦地跳。


    12


    “那個人為什麽會以為我是刺殺手傑克?”等到離開mycal到達後方停車場,明日美才終於冷靜到足以提出疑問。“他一直在跟蹤我嗎?”


    “問題一個一個問,”走在旁邊的浩之笑著說。他今天穿著ape的襯衫,至少比公彥時髦。“他會進去休息區,恐怕隻是偶然吧。”


    “偶然?”


    “對。偶然走進休息區,發現有具頸部刺著刀子的屍體,旁邊還有一個人在。可是她卻看也不看屍體,打算在自動販賣機買果汁,”浩之一邊用腳擦掉小朋友亂畫在停車場地上的塗鴉,一邊走著,“看到這幅景象……任何人都會這麽想吧,那家夥是刺殺手傑克。”


    “你怎麽知道果汁的事。”


    “隻是憑感覺猜的,因為你看慣屍體了。”


    “真沒禮貌。”


    明日美怒視著,卻沒有和他視線相交。因為這是事實。


    “別生氣啊。啊,為了道歉,我買果汁給你,”發現設置在mycal牆壁的自動販賣機,浩之用下巴指了指,“你口渴了吧?芬達可以嗎,檸檬口味?”


    “不用了,”明日美拒絕,“更重要的是,襲擊我的那個人是誰?”


    “我說了,是個可憐人。”


    “我要問的不是這個意嗯。”


    “接下來就是企業機密。”


    “你,”明日美直截了當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和刺殺手傑克事件有關的事?”


    浩之以無法讀出感情的表情瞥了明日美一眼。


    “因為,”不能在這時停止說話,“你好像從很早以前就在找刺殺手傑克,而且……剛剛也是,說的話好像是在互爭刺殺手傑克。”


    “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


    “比起這種事,你不覺得疑惑嗎?”


    “什麽事?”


    “為什麽刺殺手傑克唯獨這一次,選在百貨公司這種風險很高的地方犯案。你不介意嗎?”


    “是會介意。”


    明日美在他犯案前也想過,以那個聰明的刺殺手傑克來說,這次的殺人未免太不周密、太危險了。沒有半點非得在百貨公司殺害、或是在百貨公司裏犯案的好處。還好這次也是和往常一樣,選在隱密的地方偷偷殺害。為什麽到現在才變更犯案手法。


    “終於到了,”浩之找到摩托車,跑了過去,“很帥吧,是川崎重工的喲,還是鈦合金製的消音器。啊,用它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真冷淡,回到剛才的話題吧。不知道刺殺手傑克在百貨公司犯案的理由,一點好處也沒有,太危險了。”


    浩之說出明日美心中想的事。


    “是啊。在這樣地方進行殺人這麽困難的行為。”


    “困難?殺人這檔事,比你想像中簡單得多。”


    浩之稀鬆平常地說。


    “是嗎。”


    “和打死蚊子、食用牛豬肉的本質一樣。”


    “這是一般人會說的話嗎?”


    “合情合理吧。”浩之馬上接著回答,然後跨上摩托車。令人意外地合適。“不過啊,本質上雖然是單純的殺人,一旦真要實行的確是很困難,畢竟被發現就會被逮捕呢。而且會被冠上死刑這響亮的名目而處死。”


    “你反對死刑嗎?”


    耐不住熱,明日美擦了擦汗水。


    “這是攸關人命的事呢,用反對或讚成這種單純的二元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我也這麽想。”


    “就讚同他的意見吧。


    “你知道嗎;老婆及小孩被人殺害的丈夫,因為不滿求犯人死刑求處被駁回而上訴的事。”跨在摩托車上的浩之,隻有嘴上在笑。“真受不了,竟然從高唱生命可貴的人口中,聽到請務必判犯人死刑……嗯,那麽犯人的生命就不可貴囉?應該說,這是間接殺人。”


    “可是,會去殺人的人,並不正常。”


    “你想說會去殺人的人是異常?”


    “對。”


    “殺人這擋事,會依地點、時代、社會,改變其評價。如果說殺人是異常的證明,那麽織田信長、拿破侖、美國曆代總統以及日本的天皇都是瘋子了。”


    浩之用試探般的口吻說。


    “不是的,我所謂的異常的定義,是指用毫無道理的理由殺人的家夥。”


    “你所謂的用毫無道理的理由,具體來說是指什麽事?”


    “嗯,就是,以殺人為樂之類的。”


    明日美有些語無論次。


    “喔——”果不其然,浩之展開了攻擊。“那——如果說殺人為樂的是瘋子,是不被原諒的,那麽劫財殺人或是癡情糾葛的殺人,因為是正常人格,就可以被原諒的囉?”


    “不,我隻是覺得,用毫無道理的理由殺人……”


    “你再三重複的‘毫無道理的理由’,定義是什麽?”浩之追問:“從哪裏到哪裏算是,不說清楚我就無法了解。”


    “呃。”


    “因為看對方不順眼就捅他一刀,因為信仰不同而殺人,因為想要領土而進攻,都稱不上正常吧?”


    “……”無言以對。明日美思索著,將目光移向停車場的柏油路上。當然,在小朋友畫在停車場地上的粉筆塗鴉裏,不可能有明日美尋求的解答,最後隻得保持沉默。


    “我說啊,根本沒有定義。”


    “沒有?”


    “殺人就是殺人,不管是患了精神病、為被殺的妹妹複仇、或是基督徒在戰場上遇到敵人,不得以將他殺害,這些最終都是‘殺人’,”浩之用平靜的口吻回答。“沒有差別。”


    “也就是說,不管有再大的理由或思想,殺人的罪行及意義是平等的?”


    “嗯,就是這樣。不過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啦,”浩之微微點頭。“回到原來的話題吧,實在是扯太遠了。”


    “話題?”


    明日美望著受到太陽光反射的摩托車表麵。


    “剛剛不是提到為什麽刺殺手傑克要在百貨公司犯案的事,”浩之握著摩托車手把,“你忘了嗎?”


    “沒有。”


    “絕對有什麽理由,”浩之看著明日美,微微一笑。“若不是,誰會在那種地方殺人。隻要一有人來就會前功盡棄,刺殺手傑克究竟為了得到什麽,而寧願背負這種風險。”


    “你知道嗎?”


    “這隻是我的推測。”


    “即使是推測也好。”


    明日美催促著。


    “如果我的想法沒錯的話,你現在正處於危機中,不太妙呢。”


    “咦?”


    什麽事情怎麽的不妙。


    “我想,刺殺手傑克大概心存疑問,為什麽你會在自己剛殺完人時出現。我說的沒錯吧,刺殺手傑克在f大樓犯下兩起殺人,你卻兩次都到了。”


    “怎麽會,才兩次耶。一定是偶然。”


    “為了確認是不是偶然,刺殺手傑克才在百貨公司犯案呢,”浩之像饒舌的偵探般說著。“你八成是被跟蹤了。刺殺手傑克看到你走進百貨公司,突然靈機一動,如果在這裏殺人,你若有什麽反應的話……結果就賓果了。”


    “賓果?”


    “結果你馬上有反應,趕到了殺人現場。就算不至於知道你能追蹤到自己的視野,刺殺手傑克還是掌握到,自己的犯罪行徑被你知道的事實。”


    怎麽辦!這是很有可能的事呀。


    “當然,你被升等列入了第一級的妨礙者,恭喜你,刺殺手傑克一定正在設法除掉你吧。搞不好就是現在。”


    啊——怎麽會變成這樣。


    天氣這麽熱,我卻打了個寒顫。


    “怎麽辦。”


    他會來找我。


    帶著明確的殺意。


    會被殺。


    會被殺。


    我會被殺。


    不對,等一下。


    樂觀一點!不,做些積極的思考吧。


    終於能和他接觸了啊。


    如果好好運用,就能達到目的。


    冬子的仇。


    奪回精神。


    以及,


    呃,


    什麽?


    “我送你吧?”


    13


    為了閃避炎熱的暑氣,我將車子駛進林間道路。碎石路兩側,高聳的樹木茂盛地連綿著。打開的車窗吹來的涼風,以及樹葉間隙灑落的陽光,感覺很涼爽。


    連自己也不曉得是要開往哪裏,在做什麽,隻是漫無目的地開車。差不多該下判斷,該行動了吧。我知道,我知道。


    “你想回家嗎?”


    聽到我的問題,祁答院唯香搖頭。她依然用平穩且沒有生氣的雙眸,看著窗外景色。臉上則是讓人想到死掉以後的表情。


    “我也不想回家呢,”我一邊感受著車子舒服的咯嗒咯嗒振動,一邊喃喃道。“應該說,事到如今也不能回去。哪裏都不能。”


    沒有回應。


    我不經意地將視線栘向旁邊,看到某個被光線反射的閃亮東西。閃閃發亮美不勝收,那是水……小溪。


    我把車停在路邊。提起丟在後座那裝了麵包、烏龍茶和紙杯的袋子,對著坐在位置上毫無動靜的祁答院唯香說:


    “到那邊吃午餐吧。”


    祁答院唯香微微點頭。


    小溪雖


    然像是會流出流水麵條(注79)般平凡,它卻將太陽的光輝胡亂反射,向四周高聲誇耀它的存在。小溪的周圍生長著綠色小草。


    我們並肩坐在那裏。


    潺潺的流水聲。


    蟲鳴聲。


    太陽的光輝。


    總覺得……很和平。


    “會熱嗎?”


    我問。祁答院唯香很小聲的回答了一聲。


    “給你。”


    我拿出夾心麵包給祁答院唯香。


    她深深地低頭接下它,卻沒有吃,隻是不可思議似地望著袋子。


    我咬一口滿是防腐劑的麵包,吃不出防腐劑的味道。接著,將完全變溫的烏黑茶倒入紙杯。


    “你不吃嗎?”


    我關心地問像假人形模特兒般靜止不動的祁答院唯香,


    “這個怎麽打開?”


    “……”


    我幫她打開麵包的袋子。真令人難以置信,到底是怎麽樣的千金小姐啊?


    “給你。”我將開封的麵包交給她,可是祁答院唯香卻沒有吃。這次又怎麽了?總不會說出要我喂她吃吧,雖然那樣也不錯。


    “不吃嗎?”


    “我不喜歡麵包,”那真的是非常細微的聲音。“吃起來幹幹的。”


    “可是卻吃甜甜圈?”


    祁答院唯香回答,那是買給弟弟的。


    “喔喔。”


    我感到有些驚訝。大櫬寫的備忘錄裏,完全沒有寫到這類事情。虧他寫得那麽詳細,連一些不要的情報也記載了說。


    “我啊,有一個妹妹。聰明又有才幹,具的是很完美呢。”一回神,我已經開口了。怎麽搞的,懺悔?我嗎?可是為什麽。“不用說,還是個超級美人。可是卻死了……啊,算了,算了,不說了,”我理性地中斷話題。中斷佐奈的存在。 “算了算了。啊啊,不好意思呀。”


    “你現在仍然喜歡著死去的妹妹嗎?”


    祁答院唯香突然問。


    “當然啦,”我用力點頭,“喜歡。”


    祁答院唯香沒有回應我的回答,將視線移向小溪。我也跟著看向小溪。空氣吸收著水麵上反射的光。


    太陽、小溪、綠色小草,都閃閃發亮著非常美麗。


    閃耀著。


    晃動著。


    一切事物皆是。


    反反複複,這就是世界。


    晃動本身就是一種創造。


    如此風和日麗的午後。


    閃閃發亮著。


    好像郊遊一樣。


    身旁是祁答院唯香。


    光影閃爍。


    生平第一次,我陷入了不願回到現實的感覺。


    “真不想回去呢。”


    我將這思想上的些微抵抗,化成言語表現出來。


    “是啊。”祁答院唯香回答。


    “可是不回去不行。”我躺在草地上,好舒服。“唉——”可惡,天空像美國領土般廣闊呢。


    “不回去也沒關係吧。”


    用像是被蟲鳴聲蓋過般的聲音,祁答院唯香確實這麽說。


    “咦?”我反問,祁答院唯香已經閉起嘴來了。


    我看著她。


    隨風飄逸的長發好美麗。


    吸入光線的濕潤眼睛好美麗。


    我果然是,愛上了她。


    我站起身。


    “不對,不行,”一邊拍著背一邊說:“我還是選擇麵對現實。”


    是啊。我決定了,我要當現實主義者。


    “什麽是現實?”


    祁答院唯香微微看向我。


    “不知道……誰會知道啊,”想都沒想過,“嗯,一定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我也這麽覺得。”祁答院唯香表認同,微微一笑,我看起來似乎是這樣。


    “你剛說自己的家人瘋了吧,那是怎麽回事?”


    “如同字麵上的意嗯。”


    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質問,祁答院唯香完全不為所動,用冷靜的口吻回答。


    “我是指具體來說……”


    “你相信我說的嗎?”祁答院唯香問。


    “嗯,我相信。”我想了一下,回答道。


    “請你別笑我。”


    於是我全都知道了。


    14


    摩托車以無法想像的速度狂飆,終於在公寓前停下。


    “……我以為我會死掉。”


    明日美一脫下安全帽,立刻開口道。


    “不可以死。”


    浩之一本正經地回話。


    “為、為什麽不遵守規定時速?”明日美大口吸氣說道。“那種騎車方式,總有一天會出車禍。”


    “到時候你會來探望我嗎?”


    “誰管你。”


    “真愛生氣呢,”浩之苦笑著。“不要生氣比較好,會縮短壽命。”


    “是你激怒我的。”


    明日美腳步踉蹌地從摩托車上下來。


    “哎呀呀,沒事吧?”


    “沒事!”


    “女人真可怕啊,”浩之聳了聳肩,“那我回去了。”接著他把明日美戴的安全帽掛好。用不清楚的聲音說:“你聽好,一有什麽事就馬上連絡我。”發出轟轟的引擎聲揚長而去。


    雖然他是救命恩人又可以依賴,明日美還是無法喜歡那個男人。沒有明確的原因,隻是對他的每個行動及發言都感到不滿。嗯,隻是感覺上的問題。


    ……啊!


    明日美想起來了。


    糟了,完全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公彥。


    明日美這才想到自己是在約會中跑掉的。公彥好不容易才恢複精神,自己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他,而且肯定被當成怪人了,該如何解釋這個誤會,不對,應該要先道歉。明日美從包包裏拿出手機。


    搜尋著公彥的電話號碼。公彥現在在哪裏呢。他不可能乖乖待在咖啡廳裏麵等,難道是在百貨公司裏麵尋找。不,不用這麽做,隻要公彥主動打電話給我不就好了說。


    背後傳來腳步聲。


    有人正朝這裏接近。


    “唷。”


    “咦。”


    就在明日美準備轉身時,


    有什麽東西從身邊趕過去。


    她受到重擊。


    而且是二下、三下連續襲擊明日美。


    好痛。


    一陣麻痹。


    在明日美逐漸消失的意識中,想起了孩童時期被水母刺到的症狀。現在襲擊明日美的是,和那個相同的衝擊。


    ……電擊?


    明日美當場倒下。


    腦袋昏昏沉沉的。


    得快點打電話給公彥……


    就在明日美打算伸手撿起掉在地麵的手機時,喪失意識了。


    15


    天完全黑了。


    天空升起礙眼的月亮。


    外麵還很悶熱。


    我和祁答院唯香像夫妻一樣,並坐在公園裏那仿彿夫妻般並排的蕩秋千上。盡管蟲鳴聲及暴走族引擎聲極為嘈雜,被黑暗包圍住的空間還是莫名地寂靜,總覺得格外舒服。應該說夜晚的公園本身就具備寂靜感,如此完美,任何人都會甘拜下風。


    “要回家嗎?”


    知道全部事實的我,在意地看著身旁的祁答院唯香。她那含著憂鬱的眼眸,正專注地看著漆黑的夜空。


    很痛苦吧?我產生了些許同情心。


    這個少女也是犧牲者。


    我聽到了這個事實。


    祁答院唯香用比老鼠咳嗽更小的聲音回答:


    “……要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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