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家的人,都具備著程度不同的“直覺”。


    ……奇怪。


    到達醫院時,我的直覺似乎在訴說些什麽。


    ……奇怪。


    若問我哪裏奇怪,我也說不上來。這是與姊的預知未來能力完全不同,很模糊感覺,不可能識破具體的危機、或是根本的要因。


    我比平時更小心,把車子停在比平常更裏麵的位置。瞥一眼在駕駛座旁昏睡的祁答院唯香……沒問題,她睡得很沉,不尋常的感覺的來源不是她。


    我將祁答院唯香留在車內,拿出手電筒朝醫院去。先確認安全無虞後,再帶她去206號房也不遲。


    我懷疑著視野所見的所有東西(話雖這麽說,單憑手電筒光線幾乎什麽也看不見),“是不是這個?”般地仔細確認周圍,悄悄地來到醫院前。並未發現不尋常的感覺的真麵目。


    這股不尋常的感覺果然是,


    從裏麵散發出來的。


    我進入醫院,來到大廳。建築物特有的寒氣、牆壁上的塗鴉、破碎的玻璃碎片、破掉的沙發。接著確認聽覺——風吹的聲音、黑暗中的蠕動聲。沒問題,沒有異常。我極力壓抑腳步聲,爬上樓梯。


    到了二樓。不尋常的感覺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有增加的感覺。手電筒下延伸出的微弱光線照向長廊。往2 0 6號房的長廊有這麽長嗎?不尋常的感覺不斷地擴張。


    我走入長廊。就算等在前方的結果非常糟糕,不先前進,事情也不會有任何進展。


    分不清花費了多少時間,我終於來到2 0 6號房前麵。掛鎖牢牢地鎖著。我正擔心會不會是自己大意忘了上鎖,安心了不少。


    對了。


    還有一個令人擔心的地方。當然是對麵那間關著藤堂友美惠屍體的病房,我仔細檢察那間病房的門,掛鎖一樣是牢牢地鎖著。其實應該去確認裏麵的屍體,可是我完全沒那種心情,誰想看那種鼻青臉腫,滿臉是血的臉啊。


    結論是,到處都沒問題。


    那麽,這種不尋常的感覺究竟從哪裏來。


    隻能確定,這並不是錯覺。


    我忍著揮不去的不安,用鑰匙開鎖,進入206號房。我想知道崩潰的三九二亞紀子的狀況,來判斷讓祁答院唯香坐在她旁邊有沒有問題。


    “我進去囉。”


    我打開門,室內也被黑暗入侵,什麽都看不見。


    理所當然,是一片漆黑。


    我一邊照著手電筒,朝置物櫃接近。


    咦?


    那是什麽。


    剛才,手電筒的光線反射到某種東西。


    那個閃閃發亮的東西是,


    刀子。


    突然間,某個巨大的東西壓在我身上。由於事出突然,我抵不過那個力量,倒在地上。空便當盒、保特瓶或是扭成一團的衛生紙四處飛散。手電筒從我的手中掉落,滾到了頭頂。光線照向後方。


    跨住我身上的那個東西,呼呼地呼吸著。


    毫無理性。


    饑渴的土狼。


    急促的呼吸。


    猛烈的力量。


    以及,壓倒性的殺意。


    野獸。


    我聯想到這個單字。


    黑暗中,野獸發出非語書的某種呻吟。


    我對著融入黑暗中的野獸,胡亂揮動手腕,唰唰唰唰唰唰,沒打到。


    “啊。”


    刹那間,我感覺到左腕一陣刺痛。


    被砍到了?


    好痛。


    非常地痛。


    可是野獸的攻擊才剛開始。接著是左邊側腹傳來疼痛。


    那是左腕的痛無法比擬的劇烈痛楚。


    “呃。”


    我被刺了。


    被刺到了。


    不會吧?


    咦?


    好痛!


    “啊啊!啊唔唔唔!”


    我無法忍耐地大叫。一吼反而痛得更厲害。若要用狀聲詞來形容,比起像針紮似的吱吱聲,更像是機器絞動的喀喀聲。


    “哈啊、哈啊——啊。”恐怖、絕望及疑問在腦海裏盤旋,“唔啊啊。”我任憑逐漸顯露的本能行動,“唔啊啊。”本能畢露的我,把手伸到野獸的兩邊大腿,使出渾身力量把它的身體丟出去。左腕發出疼痛。


    傳來野獸撞到門的聲音。


    我反射性地抓住頭頂上的手電筒,朝野獸的位置用力扔過去。


    沉重的一聲。


    野獸發出怒吼。


    手電簡反彈到我的腳邊,漂亮的一擊。我撿起手電筒,想急忙起身,側腹卻爆發出劇烈的疼痛,我單腳跪了下去。傷勢比想像中嚴重。


    這麽說起來,我的呼吸也很痛苦。


    身體沒有力氣。


    這麽炎熱,嘴唇卻在顫抖。


    搞不好會死。


    可惡。


    算了……之後再來思考死亡吧。是叫memento mori (注80)嗎?


    那種事等臨死前七秒再來想吧。


    難得活著嘛。


    我擺好姿勢準備接受野獸的第二波攻擊。


    黑暗。


    沉默。


    不知是因為謹慎,還是受了相當大的傷,野獸隻是唔唔地呻吟著,遲遲未再攻過來。這樣的話,沒有道理不利用它的這個遲疑。


    ……這家夥是什麽東西。


    我將手電簡的光照向野獸。


    那裏蹲著一個手握刀子的怪物。


    ……不。


    不對,


    不是這樣


    那是藤堂友美惠。


    單眼浮腫,從鼻子、嘴巴流出鮮血,雖然讓人連想到在b級血腥暴力電影裏登場的怪物,那確實是藤堂友美惠。


    藤堂友美惠看向我,眼神中充滿由憤怒這個概念置換而成的凶惡感,危險的光。我用受傷的左腕壓住鮮血直流的左側腹部,持續照著她那潰爛的臉。好惡心的臉,見都沒見過,簡直就是怪物。


    可是更讓我驚訝的是藤堂友美惠竟然活著。明明被揍成那樣,真是的,女人這生物真不可思議。不過,那時她確實是斷了氣……假死狀態?喔,還真是無奇不有啊?


    可是,


    可是還有一個無法解釋的情況。


    先不管藤堂友美惠怎麽會蘇醒過來。


    可是,她是如何打開外麵的掛鎖?


    那個不可能從裏麵打開,而且也確實上了鎖。我應該沒有疏忽。


    是有人幫她打開的嗎。


    誰?難道是某個笨蛋跑來這裏試膽。


    那把刀也是那家夥給的?


    好吧,那就當是這麽回事好了。


    可是手銬呢,銬在藤堂友美惠手腳上的手銬呢。


    那把鑰匙我可是不離身地帶在身邊耶。


    再說,裝在206號房門的掛鎖也……剛才檢查時也確實有上鎖。


    她怎麽有辦法進來。


    而且,如何再上鎖?


    咦?三九二亞紀子不見了。


    媽的!


    竟敢逃走!


    “呼哈呼哈,”黑暗中,隻浮現著藤堂友美惠的潰爛臉龐,由於兩頰紅腫,牙齒也斷了,她用難以辨識的聲音喃喃自語。“呼哈呼哈……”


    2


    明日美張開眼睛。


    無視於“閉上眼睛比較安全”的想法,她張開了眼睛。


    頭好痛。


    明明很悶熱,卻感覺到寒氣。


    這裏是哪裏呢?


    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冰冷的地麵造成痛楚,尤其是這股黴臭味及潮濕的空氣更是


    讓人沮喪。


    不但全身無力,還有些愛困。


    呃,不對。


    不是這樣。


    我怎麽會在這裏?


    突然記憶裏的畫麵瞬間迸出。


    今天應該是和公彥約會……咦,為什麽會出現浩之的臉。脖子上的刀子……連結?男人用刀子抵著我的喉嚨,可是浩之救了我,然後,摩托車的速度好快。接著到了家門前,到了之後,對了,有人叫我,電流通過身體。電?可是被水母刺到是很久以前……


    水母?啊,電,電的刺激。


    黑暗的房間裏,突然透出光線。那是比日光燈更微弱的亮度,然而對長時間被關在黑暗中的明日美而言,已經夠讓她眯起眼睛了。她將視線從天花板上移向光源,an(注81)的燈,被放置在髒兮兮的兩張床之間。


    “你終於醒來啦?”


    燈的那一側,有個麵熟的人靠著牆壁站著。


    “……棱子姊?”


    “在這種地方你也員能睡耶。而且,已經淩晨12點,都變成明天了。”


    棱子難得做休閑打扮,穿著藍色牛仔褲及一件t恤。啊,以方便行動為優先考量吧。


    “你就是刺殺手傑克吧。”


    明日美維持躺臥的姿勢問。


    “哇啊,”棱子突然露出笑容,這是她對剛才的發言極為讚賞的證據。“好厲害啊,你是用猜測的吧?了不起,明日美。”


    明日美判斷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比背對敵人還要糟糕,於是準備起身。


    “不行唷,”嚴厲的聲音,“抱歉,我希望你維持那樣,像嬰兒般地躺著。你當然做得到吧。”


    “那……請讓我睡在床上。”


    “最好不要喔,會被咀咒。”


    “你就是刺殺手傑克吧?”


    明日美最後一次確認。


    “是啊。”棱子幹脆地點頭。這卻讓明日美感到莫名火大,一直拚命尋找卻找不到的東西,有一天卻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那種無力感。一股近似那種感覺的……憤怒。


    “為什麽,那個,要殺掉八十位女人?”


    “真失禮,是七十九人。”


    “咦?”


    “喂喂,倒是明日美,你怎麽知道我的行動?殺久原見崎的時候,明日美也馬上出現在殺人現場吧?”


    “我不知道什麽久原見崎。”


    就是我在mycal殺的女孩啊。棱子笑著點頭,再次質問“怎麽知道我的行動?”


    “這裏是哪裏?”


    “我現在也有帶刀子喔,要看嗎?”


    “我想知道你殺人的動機。為什麽……”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動?”


    “為什麽要殺人?”


    “不要用質問回答質問,”那是以往不會聽過的低沉聲音,“難道學校教你疑問句要用疑問句回答?”


    明日美看向棱子,回答“因為我看得見殺人時的畫麵”。


    “那是超能力?”


    棱子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應。


    明日美對她的反應感到非常困惑。


    “啊啊,果然是這樣,”她用一種類似純真,閃爍著光輝的眼睛,注視著明日美。“好厲害,好厲害,耶!”她用笑容表示出歡呼,那是簡直要坐著彈跳般的氣勢,看不出她是殺了八十位少女,罕見的殺人魔。總覺得很不協調。


    “啊,呃,你說好厲害是指?”


    “你看得到吧?”


    “嗯。”


    “明日美看得到我殺人的模樣吧?”棱子笑嬉嬉地。


    可怕。


    太可怕了。


    “為什麽。”


    橫躺在冰冷地板的明日美,身體如鐵般硬直,額頭滲出汗,卻連擦拭的力氣都沒有。有的隻是受到脅迫的不安,以及看不見未來發展的恐懼。


    “喂,明日美,”棱子嬌聲地說。當她發出這種撒嬌聲時,多半都會發生不好的事,從以前就是如此。“我,可以看到更前麵的事喔。”


    3


    第一回合雖然輸得一塌糊塗,這次可不是這樣。她已經不能用奇襲了。我現在非常專注,不會發生被趁虛而入的事。


    可是我的手腕和側腹傷得很重,對方又握有武器,如果再挨這家夥一刀,我肯定會完蛋。


    血流不止,空虛,什麽都沒做,呼吸卻愈來愈急促。


    這不是平分秋色的狀態。


    我手上拿著整間房間裏的唯一會發光的手電簡,這就是我僅有的優勢,是啊,隻有這個!然而,這也會產生暴露自己正確位置的缺點。


    運氣及老天爺,這次似乎都站在藤堂友美惠那邊。


    不管事情如何發展,致勝機會也不會來我這裏。


    可是我不能死。


    話雖這麽說……我一定會死的。


    我嗬嗬嗬地笑了出來……


    藤堂友美惠因為不了解這個笑聲的意圖,一瞬間顯現出膽怯,不過還是發出野獸的怒吼展開攻擊。


    麵對她的攻擊,我隻能依賴手電筒光線,仿佛新手鬥牛士般一麵後退一麵閃躲。可是理所當然地,追擊的動作並沒有停止。藤堂友美惠的刀子朝我的脖子周圍集中攻擊,這家夥想讓我一刀斃命嗎?


    藤堂友美惠一邊發出“去死”的怒吼,不斷用刀子猛刺過來。她的動作雖然單調,身受重傷的身體要想避開它非常困難的。


    我有些,走頭無路了。


    ……喂喂。


    要死了嗎?


    要死了嗎?


    我這才注意到衣服及褲子都莫名地溫熱,我不斷暗自盼望這是失禁,而非出血。


    我想用快攻速戰速決,可是藤堂友美惠朝我這裏猛烈衝過來,在這樣的距離下,要想閃躲是不可能的。快,要怎麽做?手腕及腹部不斷流血的傷者,在這樣的黑暗中,還能有什麽方法排除障礙。


    時間毫不留情,藤堂友美惠和我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接吻了。手電筒的光線捕捉到刀刃朝我的肚子逼近的景像。唉,真是的,為什麽人生最後看到的是這個……於是,我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不過,運氣非常好。


    我因為踩到什麽光滑的東西而失去平衡跌倒。頭部撞到床腳,好痛。不過,這種痛和側腹的痛楚相比,不過是百萬分之一。


    藤堂友美惠大概因為我的突然消失感到震驚,停下了動作。我抓住站著不動的藤堂友美的腳踝,使勁渾身力量用力拉。藤堂友美惠令人意外地發出像女孩子(本來就是女孩子)呀——的尖叫聲,跌了下去。


    我隻以痙攣的左手腕撐起上半身,右手握著手電筒,毫不客氣地朝藤堂友美惠的臉上敲。


    第一下,怪異的觸感。第二下,奇妙的觸感。第三下,討厭的觸感。


    實在是沒有心情再敲第四下。


    隻要手電筒擊在臉上,藤堂友美惠便發出野獸般的尖叫。王八蛋,痛的是我吧。我可是被刀刺耶。


    啊。


    以眼還眼,是社會學教的嗎?


    這真是好主意。


    我將手電筒的光線照向地上,搜尋藤堂友美惠的附近。髒兮兮的長裙、空便當盒、肮髒的腳、空保特瓶、肮髒的襯衫……有了。


    我撿起刀刃部份沾滿血跡的刀子。


    然後刺向藤堂友美惠的肚子。


    皮膚比想像中難刺入。藤堂友美惠的淒聲尖叫響徹整間房間。我毫不理會地將它刺地更深,尖叫聲增加,狂吼,我拔出刀子,再刺下去,反覆刺著,死吧殺死你死吧殺死你死吧!


    不久,藤堂友美惠不再尖叫。


    一動也不動。


    為了以防萬一,我再用手電


    筒敲擊她的臉,發出啪一聲,手電筒的光線消失了。似乎是因為大力敲擊而完全壞掉了。


    黑暗降臨。


    結束了。


    我像是骨折的老人緩慢爬到置物櫃那裏,抓著手把抬起上牛身。手腕及腹部像要裂開般痛不欲生,汗水流人眼中。我甩手摸黑尋找蠟燭,點了火。


    206號房的黑暗微微消逝了。


    然後令人震驚地,我的襯衫及長褲一片鮮紅。喂喂,我又不是yurayura帝國(注82)的主唱,也不是紅色戰士啊。我企圖用這樣的笑話激勵自己,卻沒有用。


    而且之前因為一片漆黑沒注意到,我的視線,就像眼睛罩著濾光鏡般非常模糊。莫名地寒冷,呈現無法分辨頭是重還是輕的狀態,就像鐵製成的海綿,體力也掉了很多。


    我咳嗽起來,遮在嘴巴前的手沾有血液……吐血了,又不是正岡子規(注83)。


    這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感受到危機,早已遺望的恐懼感突然浮現。真的會死……我會死?


    愈想傷口就痛得愈厲害,我透過蠟燭光觀察傷口,手腕的傷應該沒問題,側腹則就沒救了,鮮血像湧泉般地溢出,視野變得更朦朧,腦袋也陷入空白。


    可惡,現在哪有空死啊。


    不,應該說還不是死的階段。


    我摸了摸側腹。


    要引人狂笑般的劇痛。


    看,會痛吧?


    痛就是活著的證明。


    我一邊忍住想笑的衝動及疼痛,環顧四周。果然沒看到三九二亞紀子的身影,手銬掉落在地上。


    喂,怎麽辦?喂。


    “啊啊,可惡。”


    樓下傳來悲鳴。


    4


    “咦?你有聽到什麽聲音嗎?”棱子瞥向門口,“是錯覺吧。”又馬上失去興趣,把視線轉回明日美。


    “我可以起來了嗎?”


    “我已經說過不行了。”


    “我頭好痛。”


    “忍耐吧。”


    “忍不……”


    棱子終於取出刀子。


    不厭其煩地反複看著,那把毫無特色的刀子。


    “你要殺我嗎?”


    明日美吞了吞口水,嘴唇幹得厲害,真想要護唇膏。


    “嗯,我還沒決定,”聽起來像在說畢業旅行行程還沒決定一樣。“本來覺得很礙事,要馬上殺掉的。不過,我又改變主意了,這並不是明日美的錯。”


    “都殺了八十位無罪的女孩子,你還真敢說。”


    “哎呀哎呀,你的正義感覺醒啦?”棱子看起來很愉快,“那的確不是好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明日美回話。


    “是啊,沒有比正義感更具威脅的東西了。”棱子靈巧地旋轉著刀子,很熟練的樣子。“我因為以身作則,非常能了解呢。”


    明日美想起會認為正義是威脅,一定是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的人的不同論調,不過卻顧忌而不不敢說出口。


    “你怕嗎?”


    “當然會怕啦。”


    事實上,明日美的聲音是顫抖的。


    “為什麽會害怕?我還是平常的我呀。”


    笑嘻嘻的笑容。明日美確信了一件事,以往自己對這個人抱持的感情,並不是覺得棘手,而是一種危機感。


    “唉,不要露出那種驚恐的表情。像小櫻的笑容般笑笑看吧。然後,心想一定沒問題之類的,就不會有事的。”


    “咦?”


    “那麽害怕的話,我來問個有趣的問題,緩和你的情緒吧。”


    語罷,將刀子放在一旁。


    “……問題?”


    她在說什麽啊。


    “a男和b女兩個人,走在愛的道路上。”棱子不理會明日美的反應自己說了起來。為什麽人類隻要被賦予出題者角色,用辭就會突然變客氣呢。“某一天,兩人到支芴湖約會。”


    “把約會地點設定在湖邊,太老套了。”


    明日美開口說,發現自己原來還有些從容。


    “這就是年齡的差異呢,”棱子馬上接著說。“b女發現那邊有乘船處,表示想坐船,a男答應了。兩人麵對麵坐在小船上,非常地幸福。可是,這個湖裏其實住著會吃人的半魚人。”


    “啊?”


    什麽跟什麽啊。


    “而且一劃到小湖的中間,兩人乘的船便翻了,兩人部落入水裏。a男把船翻正爬回船上,b女還在湖裏,是的,b女不會遊泳。嗯,我也不會遊泳呢。”棱子突然說。


    “所以去海邊時,你才隻是在旁邊看?”


    明日美重現過去的記憶。


    “哎呀,你竟然記得這麽讓人懷念的事。這麽說起來,明日美很會遊泳呢。”


    “嗯嗯,是啊。”


    “還會經救過佐奈呢。”


    “是啊,”曾有過這一回事,“嗯。”


    “不會遊泳的b女,不斷胡亂拍打水麵,向a男求救。”棱子很快又回到現實。“當然,他並不是不想救b女,可是這個湖裏畢竟棲息著會吃人的半魚人。b女早已被食人的牛魚人包圍住,他明白如果現在跳入湖裏,隻會導致死亡。”


    明日美無法了解棱子的意圖,讓她聽這種無聊的故事的目的何在。


    “沒多久,食人的半魚人們開始湧向b女,咬住哭喊著的b女的手、脖子及頭,肉被撕碎,眼珠及內髒四濺,湖麵漸漸染成紅色。”


    真惡心。明日美皺著眉頭。


    “在b女被食人的牛魚人啃食時,a男什麽也不能做,隻能拚命劃著小船逃回岸邊。a男想起b女痛苦的青情,b女的肉被撕碎、頭被咬的痛苦是無法想像的。a男獨自坐在岸邊哭泣……這時,突然,”她頓了一下,“神白天上降臨。”


    “啊?”


    由於劇情發展地太突然,明日美不禁發出了聲。神?


    “神對a男說,很痛苦吧,我再給你時間,讓你回到乘船時的時間。不過命運是注定的,沒有人有辦法逃避命運,因此就算時間倒轉,小船還是會翻覆。隻有你獲救,b女還是會溺水,還是會成為食人牛魚人的餌食,切記。那麽,”然後指著明日美,咚地大叫一聲。棱子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還是有辦法情緒高昂。“於是神逆轉時間,a男回到幾分鍾的世界,那個他和b女快樂乘船的時間。兩人已經坐在船上,b女滿麵笑容,可是幾分鍾後這個笑容會被吃掉,a男‘明白’他身上有刀子,”接著,用詢問的目光與明日美四目相交。“好,接下來就是問題,”挑戰性的眼神。“a男在這之後會怎麽做呢?”


    “沒有答案。”


    正覺得聽到這句話,門馬上被撞開。


    明日美反射性垃望向那裏,有個人姿勢端正地站在門前,由於黑暗而看不太清楚,


    可是那件hysteric mour的t恤是……


    棱子朝明日美這裏走來,單手拿著刀子。


    發出一聲犀利的槍聲。


    棱子靜止不動。


    “你一動我就射你,”稱不上平和的冷寞聲音。果然是浩之。“哎呀,”他瞄了明日美一眼,“你在睡啊,真是少根筋耶,在別人拚老命時。”


    “我才沒有睡。”


    “差不多該起來了吧。”


    “不用你說也……”


    明日美站起來,長時間躺在堅硬的地板,關節好痛。


    “你們看起來交情真差啊。”


    棱子站直了身說。


    “我們很相愛。”


    “請別說這種奇怪的事。”


    “別真的生氣,”浩之簡短地說,一定是因為現在不是


    管這種事的時候吧,他的視線和槍口緊緊對準棱子不肯移動,這才是故事的重點。“喂,放棄吧,刺殺手傑克。”


    “你是誰?你在f大樓裏也有出現。”棱子看起來很從容。


    “被槍口這麽指著,你好歹也舉一下手吧。”


    “哎呀,我沒注意到呢,”可是棱子並沒有舉手的打算,“喂,你為何說沒有答案?”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那個問題沒有答案。”


    “這樣隻是在逃避呢,”棱子不服氣似地眯起眼睛。“就算沒有答案,也應該選擇最佳的手段去行動。”


    “人類沒有這種資格。”


    “那是怎樣?神就有嗎?”


    “是啊。”


    浩之馬上回答。


    “你們沒辦法抓到我的,”棱子宣告說:“我看得到未來。”


    “這是我的想像,你隻看得到別人的未來吧?如果看得到自己的未來,應該不會演變成這種事態。”


    “是啊。不過,那種事,隻要看到在別人未來中映照的自己就好了。例如說像你的未來。”


    “別多嘴,”浩之阻斷了她的話,“快點把手舉起來,你該不會以為這把槍是唬人的吧?”


    “哎呀,真可怕。好好,我知道了。”


    棱子快速舉起手……突然丟出刀子。


    丟向電燈。


    好熟稔的動作。


    電燈破了。


    傳來玻璃破裂的聲音。


    黑暗降臨。


    黑暗。


    漆黑。


    看不到。


    好可怕。


    有人用飛快的速度從旁衝過。


    好痛。


    身體被撞開。


    屁股跌坐地麵。


    開槍。


    一發,兩發。


    可是跑步聲還是沒有停。


    “逃掉了,嗎?”


    發出喀喳的聲音,點燃zippo打火機,橘色的光照亮四周。


    明日美看著房間。


    沒有棱子的身影。


    電燈完全破裂。


    被逃走了。


    浩之馬上轉身步出房間,明日美急忙跟著走。


    那是棟陰森森的建築物,白色牆壁到處都是裂痕,鋪著油布的地板剝落著,門和天花板也到處都洞,還有用噴漆畫的塗鴉,很像是靈異節目會出現的場景。再加上打火機的火炎晃動著,更是一百分的演出。


    “你和刺殺手傑克認識啊?”


    走在前麵的浩之,頭也不回地問。


    “啊……對,她是我的青梅竹馬的姊姊。”


    話說出口,才非常了解這是很白癡的設定。


    “你要找的人,還真近呢,”他開玩笑似地回答:“以往竟然都沒發現,你還真是悠哉啊。”


    “礙到你啦。”


    可是,他說的沒錯。


    “不過,我也很沒用,讓好不容易到手的刺殺手傑克逃掉了。不能瞧不起你。”


    “請問,”明日美環顧著長廊,“這裏是哪裏?”


    “你知道幽靈醫院吧?在支笏湖的。”


    “啊,嗯嗯。”


    那裏好像會出現真的幽靈,連暴走族及最喜歡靈異的人也不會接近,是這一帶附近很有名的建築物。明日美也曾從外麵看過。難道,這是那裏?


    “管它什麽幽靈,問題在刺殺手傑克,”浩之簡單地說:“喂,你看得到刺殺下傑克往哪裏逃嗎?”


    “沒有辦法啦。她得先殺人。”


    ※※※


    還好隨身攜帶了小型手電筒。刺殺手傑克劈開黑暗,穿過長廊。


    ……接下來,


    怎麽辦呢。


    如同那位青年所指,她無法看到自己的未來。可以看見別人前進的路,卻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刺殺手傑克從以前就一直感覺到這種不尋常的感覺。


    看不到。


    這對刺殺手傑克而言,與恐怖同義。


    ……接下來,


    怎麽辦呢。


    應該逃得掉吧。可是總覺得,就這樣逃亡也沒什麽意義。而且明日美知道我的存在,如果她去報警,肯定會成為全國通緝犯。我才不想惹這種麻煩事,這樣的話,我寧可選擇死。


    死。


    第一次思考、想像自己的死。這比想像中還有趣。自己是渡過什麽樣的生,當中有些即使排斥卻還是會想起的部份。


    死……嗎。總覺得沒什麽真實感。若要說遺憾,嗯,很想把瑪露琪的故事畫完,就這樣吧?隻有這樣。刺殺手傑克是不可能有什麽大遺憾的。


    刺殺手傑克今天早上看到了某個人的未來,就分類學觀點來看,算是比較重要的人。唉,來參加他的未來吧,不知為何有了這樣的想法,大概是著魔了吧。


    介入某人的人生。


    這種行為對刺殺手傑克而書,是生平頭一遭。


    以往確實屢屢以殺人的形式介入過,可是那是以終結那個人的人生為目的衍生出來的,和“為了讓他活著”是一百八十度的不同。


    不,不對。嚴密地說起來,是本質上的差異。以往的殺人,也全都是“為了活用其人生”呀。


    ……沒有答案。


    意識到自己想起了那位青年說的話。


    確實……對於詢問明日美的那個隨性的問題,自己準備了無限個單方觀點的答案,另一方的觀點卻連一個答案也沒有。問題本身既矛盾,也是一種真理。這就是倫理學……不對,還是哲學的領域呢,或者是在小學的道德課教的。


    嗯,無所謂啦。


    畢竟,自己的時間即將終止了。可惜手中沒有刀子。


    5


    被破壞了。被破壞了。


    痛苦支配身體的比重增加,已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承受,我倚著牆壁而坐。視力非常模糊,身體感官也變得曖昧不明,從重力獲得解放?那就糟了,因為……那不就意味著死亡。


    突然一陣猛烈的睡意襲來,從前兆變成了啟動,蠟燭的火焰讓人心情鬱悶。可是我不能睡,祁答院唯香還在車子裏麵,也很在意三九二亞紀子的行蹤,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破壞我的構想的人是誰就死去,未免太遺憾了。


    我發現貼在窗戶上的三夾板被割破了,我望著天空,看著徒有顏色卻沒有光芒的月亮。竟然能這樣不厭其煩地看,我有這麽愉快嗎。


    腳步聲逼近。


    倉促,卻莫名規律的腳步聲。


    ……是誰。


    我死命爬到藤堂友美惠的屍體那,拔起刀子,血液四濺。腳步聲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愈來愈大聲,堅定地朝這裏接近。


    那個腳步聲在206號房前停止。


    雖然不知道是誰……非殺掉不可。


    我將睡意和劇痛趕到意識外麵,手壓著膝蓋站起來。哈啊哈啊哈啊地大口喘息,視線比處在霧裏還要混濁,地麵像踩在雲上般柔軟,我知道血液在下降。我勉強踏出一步,靠意誌力再走一步,憑著骨氣再走一步,奇跡似的一步,總共四步。然後準備好刀子。


    等那家夥開門的瞬間再把刀子扭轉刺入他的腹部中間,這樣就萬事備妥了。做得到嗎?


    做的到啦。


    “哞——”門的另一頭傳來牛鳴聲,“嗯我——”不對,不可能是牛。


    門被打開。


    居然是姊。


    “有夠淒慘的!”姊進入206號房,用力關上門。“大家都聯合起來欺負我:心情真的很悶,像個忍耐大會喲。”然後活力十足地坐在床上。“哎呀,果然被刺了,我今天早上有看到公彥被刺的樣子,本來想告訴你的,可是演變成預期外的狀況,抱


    歉啦。”竟然還若無其事地伸起懶腰。“啊啊,真是的,明明可以看見別人的未來,為什麽看不見自己的呢。不方便不方便!而且,希望看的範圍可以再大一點,還有,能在想看的時候看。”


    “喂,姊,”我努力發出聲音,“你在這個地方,做、做什麽啊。”


    “這裏好髒,應該是從垃圾袋裏滿出來的吧。也沒做垃圾分類,發出奇怪的惡臭耶。你也好好弄嘛,味道都飄出來了,真是的。這對地球很嚴苛呢。”


    “姊、姊。”


    “你會死掉喔,我知道這件事。啊……那是屍體?”


    說完,姊從床上走去看那個曾經是藤堂友美惠的東西。


    嗚哇,糟了。


    我完全忘了那家夥的存在。


    “啊,那,那是。”


    我因為慌張的情緒及體力極限同時造訪,當場倒了下來。鮮血和垃圾四散。


    “不用隱瞞啦。你殺人的手法很差耶,人不用刺成這樣也是會死的。哎呀呀,你流血了。”


    “喂,回答我的問題,”我挺起上半身,撿回刀子。“你到底在幹嘛?”


    “啊,你有好東西嘛,”姊似乎完全進到自己的世界去了,一定沒聽到我的聲音吧。“公彥,那個借我。”


    “啊!”我高喊著,呐喊牽動到傷口,發出陣陣刺痛。“好痛。拜托,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啦。”


    “什麽?”


    “姊為什麽在這裏?”


    “那是我的台詞,才想說難得找到好地方,竟然有先來的客人。”姊拉著飛出的彈簧玩,過一會兒玩膩了,便忍住嗬欠慢慢地揉眼睛。“你啊,既然要做壞事,就要選在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的地方。”


    “胡言亂語。”


    “笨蛋,這才是正確的觀念。”


    “喂,是姊搞的鬼嗎?”


    我重新拿好刀子。


    “毀壞你的是你自己唷,”姊如此回答,接著橫躺在床上。真是的,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哇啊,超難睡。”


    “不是這樣啦,我問的是,是姊放了藤堂友美惠和三九二亞紀子嗎?”


    “那是誰啊,”看起來不像在說謊。“我放過的隻有冬子而已。”


    “dong zi?”


    這時,突然又聽到腳步聲。


    而且這次是複數。


    “啊啊,狗屎,”我發出混著恨意及混亂的聲音,“這次又是誰啊,混蛋!”


    “別用那麽髒的用辭。”


    “什麽東西髒?”


    “真是的……不打算讓我休息嗎?喂,公彥,那把刀借我。”


    姊站起身,眼神有一瞬間飄向門口方向。


    “幹嘛?”


    “你不想死吧?”


    “可是,我不是會死嗎。”


    我對姊的預言深信不疑,所以早就放棄了。


    “喂,希望你別因為反正都要死,就什麽都放棄了。確實活到最後的最後,然後再死不就好了?”


    真不像姊會說的話,我如此回答,將沾滿血的刀子遞過去。倒不是被那番話感動,隻是對說出這種話的姊的行動感興趣。


    “啊,什麽啊。這不是刀子,是菜刀嘛。”姊把沾在刀子上的血擦在床墊包布上。“……咦?哎呀,這是開孔菜刀呢。”


    “咦?”


    我心中的什麽起了反應。


    “公彥,你打算在這種地方煮菜啊?”


    姊揶揄地說,把原以為是刀子的菜刀秀給我看。刀刃的中間有等間距的小洞,沒錯……這是那把開孔菜刀。


    而且刀柄部份是黃色。


    為什麽藤堂友美惠會拿著這個?


    “真難用呢。”


    即使如此,姊還是轉動著菜刀。


    “唷,好利落,”我有點吃驚,姊竟然有這種特技。“幹脆別畫同人誌,進入馬戲團吧?”


    “笨蛋,瑪露琪在等我呢。快點,再多點幾根蠟燭,一根不夠,太暗對我們不利喔。”


    “不利?”


    “別光說話,動作快,”我被斥喝了一聲。腳步聲愈來愈大聲,姊像義經一樣飛快地從彈簧外露的床,移動到距離2 0 6號房門口最近的床,然後維持可以衝出的姿勢蹲下。姊凝視著房門,背部一動也不動。


    看樣子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我一邊和疼痛搏鬥,爬到置物櫃那裏,點燃了四根蠟燭放在自己的周圍。真是的……竟然叫傷者工作,真是無血無淚無蛋白質,體內八成隻有粒線體( mitodria)吧。當我一邊這樣思考著姊體內的成分,準備伸手拿第五根蠟燭時,206號房的門被打開了。


    6


    “不離開醫院,竟然逃到這種地方。是放棄了嗎?還是什麽策略?”


    “哎呀哎呀,到底是哪一種呢?”姊用戲譫的口吻回答。


    “不管如何,可以確定兩種都不是臨死前的好選擇呢。”


    男人站在門前。


    我將模糊的視線集中。


    這家夥,這個男人是。


    “大櫬涼彥?”


    “唷,好久不見,”大櫬開朗地打招呼,手上拿著手槍,槍口瞄準姊。“哎呀哎呀,你受傷啦?這麽說是被刺殺手傑克刺的囉。”


    “是你放走藤堂友美惠和三九二亞紀子嗎?”


    我不由得地問,眼神交互看著手槍和大櫬。


    “怎麽可能?我幹嘛這麽做。”


    也對,這個男人就是慫恿我的當事人。


    “你啊,我才不會殺我弟弟呢,”姊說出我無法理解的話。“妹妹就不一樣了。不過,沒殺就是了。”


    “咦?什麽……”


    “這是你不用知道的事啦,公彥。”


    “公彥?你是公彥?”


    有個人從大櫬身後出現,我想起腳步聲是複數的事。可惡,這次到底又是誰……


    “明日美?”


    我不懂。


    明日美站在大櫬的身後。


    她似乎也很驚訝,張大眼睛看著這裏。我有些慌張,一瞬間甚至忘了傷口的疼痛,畢竟明日美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公彥為何在這裏。咦?”明日美把視線移到藤堂友美惠那被燭光照亮的屍體。糟了!“那個人怎麽了。咦?公彥你怎麽了,衣服上沾著紅色的,那、那是血?喂,鮮紅色的耶,咦……”明日美的腦中一片混亂。


    “冷靜。”


    大櫬冷靜地低語道。


    “那是、那是!”


    她的聲音支支唔唔,腳也發著抖。


    “那隻是屍體啊,有什麽好驚訝的,真不像你。”


    大櫬瞥了一眼藤堂友美惠的屍體,稀鬆平常說。喂喂,別說得那麽簡單嘛,難得的屍體不就失去價值了嗎。


    “那、那是。”


    明日美站在大櫬身後觀察著屍體。


    “那是公彥殺的,終於肯動手了呢。因為你遲遲不行動,我還擔心會變怎樣。”


    “騙人!”


    明日美大叫,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不,是真的,”大櫬轉頭看了明日美一眼,“沒騙你。”


    “騙人!”


    “就說是真的了,”大櫬苦笑地看向我,“對吧,公彥。”


    我沒有回答。可是,不愧是青梅竹馬,這樣的反應似乎讓她看出了真相,她不停地喊著騙人,騙人。


    “那不是真的吧。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


    “是什麽呢,為了要佐奈複仇?”


    “佐奈?”


    “閉嘴!”我大叫,然後用沾滿血的拳頭用力敲向被鮮血濕漉的床。“你們是怎麽搞的,”比起恨意


    或別的,我更為這種不合理的感覺火冒三丈。“竟敢毫不客氣地闖入別人的故事裏。這是我的故事,沒錯吧!不要隨便進來搞破壞!”


    “不對喔。”


    大櫬的聲音沒有一點慌亂。


    “什麽不對。”


    “從你主觀的角度來看,這個事件確實是你的故事。不過啊,在我的主觀裏,這是我的故事。同樣的,如果從藤堂友美惠的視點來說,這就是藤堂友美惠的故事。”


    “囉嗦!”


    死掉的家夥的事一點也不重要。


    “不過,主謀者是你吧?”


    姊對著大櫬說。她把我交給她的開孔菜刀藏在身後。


    “希望你別說些奇怪的話找麻煩,”大櫬仍然把槍口指向姊回答道:“懂嗎,刺殺手傑克。”


    “啊?”刺殺手傑克,是那個有名的變態殺人魔?“刺殺手傑克?喂,姊,那家夥在講什麽?喂,姊……”


    在燭光照映下,姊的背影依然動也不動。


    “公彥,”明日美戰戰競競地說:“棱子姊就是刺殺手傑克。”


    “喂,明日美,別說蠢話。”


    “真的啦!”語氣認真。“棱、棱子姊是刺殺手傑克。喂,真的是公彥殺的嗎?喂,我……”


    “姊就是刺殺手傑克?”


    我強忍著笑意問道,因為施力於腹部,傷口好像擴大了。忍耐這件事,對受重傷的身體來說,似乎是很辛苦的作業。


    “是啊。”


    姊的背影輕鬆地承認了。


    “不是什麽譬喻?”


    “是啊。”


    “……”


    喂喂,等一下啊……這,笑不出來了。真的是刺殺手傑克?怎麽會。可是依明日美的個性,是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開玩笑。


    “很好笑吧。”


    這麽說的大櫬,並沒有在笑。


    “姊真的是刺殺手傑克?”


    “真的唷,”大櫬朝206號房入跨進一步,“殺了八十個人。”


    “就說是七十九個人了。”


    姊混著歎息聲說。


    “不過,鏡家的血,還真是可怕劣根性遺傳呢,你們姊弟倆都是犯罪者。”


    “住口,大櫬,”我憎恨地說著,我無法忍受家族被貶低。“你再說的話,我會再揍你喔。”


    “被揍的人是你吧?真是慘不忍睹啊。”


    “大櫬?”明日美不可思議似地看著大櫬。“你的名字不是祁答院?”


    “什麽祁答院! -l


    我不禁吼了起來。


    不是,大櫬?


    祁答院?


    我開始顫抖。


    大櫬是……祁答院?


    怎麽會。


    怎麽會。


    我想起祁答院唯香的話。


    這家夥。


    我吐了口滲雜著血液的痰,明確地說:“原來你就是祁答院浩之。”


    “你從我姊那聽到什麽。”


    “我要殺了你。”


    “你從我姊那聽到什麽。”


    大櫬……祁答院的聲音變了調。


    然後,槍口指向了我。


    “哈,你是笨蛋嗎?把槍指向不說話也會死的人也沒用吧。”


    槍聲響起。


    一根蠟燭被吹開,放在腳邊的一根蠟燭則被炸地粉碎四濺,黏到我的臉頰。可以確定那似乎不是製作精巧的假槍。


    “事情好像有點混亂,由我來掌握主導權吧,”沉默中,祁答院的聲音在206號房內回響著。“沒有異議吧?”


    我抹掉臉頰上的蠟,取而代之的是鮮血。壓著側腹的左手早已是鮮紅色,出血也沒有停止的跡象,呼吸變得很急促,差不多到極限了嗎。不,還早。拜托,再一會兒。


    “你掌握主導權想幹嘛?”


    再次傳來槍聲。


    藤堂友美惠的頭裂開了。


    不要……明日美喃喃自語。


    “當然是把故事補足啊。”


    “我已經大致聽過你姊的事了,還有你祁答院浩之犯下的罪。”


    你說補足?我對那種事沒興趣。我必須做的事是,讓罪孽恢複它原本麵貌的作業。


    “那麽,先從公彥的故事開始。”


    祁答院站在燭火及門口彼端的黑暗中間顯得特別顯眼,臉上依然掛著微笑。這家夥


    也是同類。


    7


    “你的祖父祁答院旗清,以及他的部下藤堂草次郎和三九二芳明。這三個人沉迷於‘件’。沒錯吧?”


    “我來補充吧,”祁答院回答,“三九二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隻有他沒有把‘件’當成‘件’的實體看。”


    “……實體?”


    “那個,那什麽是件?”


    明日美插嘴問道。


    “嗯,所謂的件……”祁答院用下巴指指我,催促我說明。


    “別笑喔,”我揉一揉蒙朧的眼睛,把話說在前頭。“所謂‘件’,寫成人字旁加上牛,是指人麵牛或牛麵人。這家夥懂人話,會做很大的預書,而且命中率是百分之百,”突然有些記憶錯亂,我不予理會繼續說.,“它好像是九州、中國地方(注84)眾所周知的妖怪,不是有句‘立此為證’嗎?據說那句話也是從那個衍生來的。”


    沒有人笑。


    長舌的姊,沉默地凝視著祁答院,隻有背部向著我。


    “……那又如何?不過是民間傳說吧。有什麽關係?”


    明日美仿彿為了打破沉默般質問。就連我在聽祁答院唯香敘述時,也是一直抱持著疑問,究竟和這種怪談有什麽關聯。


    “所以,”我用沾滿鮮血的手指向祁答院,“這家夥的祖父,和其部下對‘件’很著迷。”


    “可是,鬼根本是假的啊。”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搖頭。“他們是對‘件’這個‘思考’著迷,‘件”這東西並不真的存在。這是當然的啦,再怎麽喜歡妖怪的人,若以為妖怪真的存在,就隻是個笨蛋。”


    “那麽。”


    “我知道,可是麻煩的是,補充說明‘件’的存在的文獻高達五萬種,”祁答院唯香雖然有舉出幾個書名,那畢竟不是記得住的。“另外,‘件’終於在數十年前,在社會上生根。做了天皇駕崩、關東大地震,甚至太平洋戰爭終戰日的預言。”


    “‘件’顯然和天狗或幽靈等抽象的東西不同,是栩栩如生的東西,”祁答院補充說,“還有柳田國男(注85)派遺的學者,實際走訪‘件’的所在地,親口聽到兩位老人談起,這樣的記述留存。”


    “那是胡說八道的吧。”


    “是真的唷,山陽報社出版的《岡山縣大百科事典》裏有記載。”


    “不管文獻再怎麽多,不可能會有長人臉的牛出生!說話要有點常識。”


    “大猩猩在二十世紀初時,被當成尼斯湖水怪般的珍禽異獸。常識這東西不過就是如此。”


    “這家夥的祖父祁答院旗清,以及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搭上線的,他的部下藤堂……是這個事件從頭到尾的主謀者。”我無視於祁答院的冷笑話。“祁答院旗清是在岡山縣名為牛窗之類的地方出生。因為岡山好像是‘件’的傳承寶庫,他一定相信那個傳說是真的,就這樣長大成人吧。具是蠢斃了。”


    “畢竟岡山盛行牛神信仰啊,‘件’的傳說就像日常的事般普及。某個房子裏有設禁閉室,飼育著‘件’、或是那個超窮的人之所以飛黃騰達,是因為‘件‘的預言。不過大部份都隻是從嫉恨或嫉妒衍生出的流書。”


    微暗中,祁答院輕鬆地說著。不過,從手槍瞄準位置的正確性,可以看出


    他並未解除對姊的警戒。


    “嗯,沒差吧。反正沒給任何人添麻煩,”我無意識地咬著牙齒,為了用所剩不多的理性,壓抑住已到達沸點的感情。結果造成肚子出力,血滲出來,這是惡性循環。“管他相信或不相信‘件’這個妄想,都跟我沒無關。可是,可是。”


    “你好像很難說話耶,交棒吧,”祁答院瞄了我一眼,馬上又將視線移回姊身上。


    “你們不想知道‘件’的人工製造方法嗎?”


    “製造方法?”


    像是躲在祁答院身後般站著的明日美大聲說。


    “對。”祁答院點頭。這麽說起來,為什麽這兩個人會在一起?真搞不懂。“在人類以牛頭人身出生的故事中,最有名的還是古希獵的米諾陶諾斯。你們不知道米諾陶諾斯是怎麽出生的吧?克裏特島的米諾斯國王,把波塞冬海神送來要獻給神的牲禮的公牛,藏在自己的牧場裏沒有呈獻給神,拿了別的牛當作牲禮。被激怒的波塞冬海神,便讓米諾斯國王的皇後帕西淮,對那頭公牛產生了愛意。”


    “戀愛?對牛?”


    明日美問。


    “因為是神話嘛,別太在意,”祁答院微微一笑。“帕西淮無法抑製她的感情,也就是情不自禁啦。耐不住的帕西淮,叫名為代達羅斯的工人製造了假的母牛紙型。於是……之後的事你知道了吧?”


    “原來是從這個故事得到啟發?”


    距離我的理性消失的時候,已經逼進讀秒階段了。


    “不是這樣,公彥。少女被禽獸侵犯後孕育出的東西才是‘件’。這種傳承確實存在著,我之所以提到米諾陶諾斯,是曆史上……”


    “你給我閉嘴,去死!”我吼叫著,不停槌打開始積成一攤血水的地麵。“可惡,可惡。”


    “我祖父和藤堂、還有三九二,製造出人工的‘件’,聆聽他們的預言,爬到了現在的地位。他們把自己定義為‘獸’。”


    “所以,簡單地說,”我的腦內血管斷成五百條左右,“就是綁架並強暴女孩,讓她受精吧!而且,你似乎也跟這個行為有關。”


    “說強暴,還真直接啊。”


    “你也侵犯了佐奈吧?喂,混蛋。”


    “佐奈?”


    明日美起了反應。


    “對了,明日美不知道呀,佐奈被強暴了。被這些家夥!”


    “騙……人。”


    明日美啞口無言。


    “真的。”祁答院輕易地承認了。


    “不,”明日美像是彈開般地離開祁答院身邊,跪著爬向牆邊。眼中帶著輕蔑的神色及滿溢的淚水。“瘋子!”


    “喂喂,全都是我的錯嗎?這種事到底由誰來決定?難不成是老天爺?”


    “別演這種差勁的戲。”


    許久沒說話的姊開口了。


    這麽說起來……姊應該也不知道佐奈被強暴的事才對。


    她為何不覺得驚訝?


    “真沒禮貌啊,我高中時可是戲劇社的呢。”


    祁答院的目光,交替地看著離開的明日美和靜止不動的姊。


    “你沒才能呢。”


    “公彥說的沒錯,我也和‘件’的製作有關,”祁答院承認了,“不過啊,我們似乎都有個長舌的姊姊呢。”


    “祁答院唯香很寡言的。”


    光要問出這些事,就困難重重。


    “她一定非常信賴你,不然就是希望你能救她吧,逃離這個瘋狂的家族。”


    “哈,少自鳴得意了。”


    “對症狀有自覺是很重要的唷。”


    “你這混帳東西!”


    “你也和我一樣是崩潰了的人吧。”


    他一副少在那批評別人的表情。


    “那是,什麽意思?”明日美喃喃道。


    “不,那是……”


    “公彥他啊。”


    “喂,別說了!”


    “公彥啊,綁架了侵犯佐奈的那些人的女兒。你看,躺在那裏的屍體,那是藤堂的女兒友美惠,他把她綁架後加以殺害。”


    明日美看向我。喂,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比我還殘酷呢。公彥你聽好,殺人和淩辱是同義,口口聲聲說強暴強暴的,你也在做同樣的事。”


    “這是詭辯。”


    “是嗎?那,監禁生活快樂嗎?”祁答院冷冷地道。


    “少瞧不起人。”


    “我沒有瞧不起你,還很感謝你呢。”


    “你說……感謝。”


    哪件事?


    “你依照我的期待行動了啊?”


    “所以是哪件,”胸口突然湧起某個東西,我再次吐了血。“唔哇,咳咳。”


    “公彥!”


    明日美擔心似地看著我。


    可是姊的視線還是不動地看著祁答院,真是冷寞的家夥,無法想像我們竟然有血緣關係。我擦掉那無法想像有血緣關係的血,嘴巴、手腕及腹部都是一片血紅色,周圍則形成一灘灘的血水。


    還活著根本是奇跡。


    “公、公彥。”


    明日美一副快哭了的樣子,搞不好是已經哭了。


    “……沒事啦。”


    我勉強回答。


    “你看起來很痛苦呢,要不要叫救護車啊;黃色的那種。”


    “閉嘴。”


    我把殘留在口內的血吐出來。


    “該閉嘴的是你,差不多到了講我的故事時間了,”祁答院刻意壓低聲音,在我看來那就像是在隱藏自己的激動情緒。“我祖父、藤堂、三九二這三個人,在祁答院唯香——我的姊姊的肚子裏播了種。這個你也聽我姊說了嗎?”


    “是啊。”


    他瘋了。


    “身為一個人,這點就不能原諒了。沒錯吧?不管是佐奈還是其它人,那都是外人。可是姊是家人,家人竟然侵犯家人,真是瘋了。”


    8


    “有數字證實擁有靈力的少女,生出‘件’的機率高。隻因為這樣就把姊當成依代,這種行為太異常了。她當然會想逃。”


    “那麽,祁答院唯香肚子裏有……”


    “別說是大家的,是啊,沒錯……住著誰的小孩吧。”祁答院嫌惡似地回答。“現在這個階段還可以拿掉。”


    “怎麽做出這種事。”


    “我也有同感。”


    我產生妄想。


    那個纖細的肚子裏,


    有畸形的種在裏麵。


    啊啊,我在想什麽。


    “件”根本是誑騙。


    “那麽,”明日美貼著牆壁一動也不動,


    “嗯,進入了她體內。”


    瘋了,明日美再次喃喃道。


    “那麽,你的祖父把……自己的孫女。”


    “對,是瘋了。做得太過份了。超過限度的行為一定得贖罪,公彥一定不會反對這個意見,對吧?”蠟燭的火炎晃動著,“所以我要那三個人贖罪。”


    “簡單地說,就是複仇吧?”


    姊用生硬的語氣指出。似乎還沒輪到開孔菜刀出場。


    “沒有比犯人的自白情節更讓人掃興的了,一定要有誰來改善這個情況。”


    “你在說什麽?你是犯人嗎?”


    “那個請聽聽就算了。接下來……有關複仇的內容,光是用普通方式殺掉沾汙我姊的那些家夥,即使我獲得平息,對姊卻是無效的。所以我選擇了侵犯那些家夥的女兒,這種任何人都能了解的方法。”


    ……什麽?


    祁答院說到這裏,我已經看清了真相。


    ……被陷害了。


    背脊和身體被非比尋常的東


    西支配著。


    已經不是戰栗或是愕然那種層級的東西。


    怒發衝冠,血液逆流。


    怎麽會。


    冬子會說我的行為才是存在價值。我也有一瞬間,承認了那個想法。


    可是那個,竟然是被設計的東西。


    我是隻工蟻。


    我隻是犧牲的野獸。


    我不由得想哭泣。


    祁答院不在意地說著。


    “可是我不想汙染自己的手,便開始尋找能成為我的手腳的代罪羔羊。”


    “所以我雀屏中選嗎。”


    “你輕易就上勾了呢。”


    弟弟彼人陷害了,姊卻還是那麽開朗。


    “為何選上我?”


    我不帶感情地看著晃動火炎照映下,渾身是血的身體。


    “我們選擇依代是很慣重的。調查雙親的職業、家族成員、家係等,嚴格挑選。如此被選出的依代,在播完種後便用藥物消除她對儀式的記憶,送她回家。接著,為了從腹部取出她沒有印象的嬰兒,她來到和我們息息相關的婦產科。依照這個步驟進行。嗯,這是前置作業,”祁答院停頓了一下,“為了找代為複仇的人,我從依代名單中選出了最近的部份。當然上麵也有你們……鏡家。然後,八月五日,”祁答院交相望著我和姊。“報紙的吊唁欄上記載著佐奈的死訊,這讓我非常訝異,畢竟我們雖然會侵犯,卻不殺人。因為有點在意而查證後,竟然是自殺……這引起了我的興趣,不對,不是這樣,或許是本能上嗅到同類的味道吧。”


    為什麽呢,我對祁答院最後那句話感到恐懼,那是酷似重大秘密敗露般的恐懼感。


    “於在我在這一天偽裝成大櫬與你接觸。總不能用祁答院這個姓氏吧?公彥和我所想的個性一樣,我播放錄影帶誘導你,之後隻要保持沉默,你就會幫我去複仇。”


    “原來我被你操縱了,”我無力的說,身體幾乎要倒在地上。“我,我以為這是照自己的意思……我……”


    “有什麽關係,公彥。就算是謊言,即使隻是一時之間,你還是獲得了意念,何況你也很想複仇吧?”


    “不對,要不是你唆使我!”


    “喂喂,你這樣就太狡猾囉,”祁答院指出,“的確是我把錄影帶給你看,揭開侵犯佐奈的人們的真正目,還有女孩們的行動表……也是我做的,很詳細吧!然後交給你。硬要說的話,我做的事就隻有這樣。直到今天為止,其它事我都沒有介入。”


    “那是,可是。”我不罷休地說。


    “你應該能用自己的手,阻止自己的行動。不是嗎?”


    我無法反駁,他說的沒錯。


    不論綁架藤堂友美惠、三九二亞紀子及祁答院唯香的起因為何,最後都是我的意“可是,那終究隻是倉促思考下,破綻連連的劇本,還是有些不完美的部份。在我的劇本裏,你應該強暴並且殺了那些女孩,可是你卻違反我預期地紳士,所以三九二亞紀子隻好由我來幹掉了。”


    “……剛才的尖叫,就是。”


    “沒辦法啊,”祁答院辨解著,“總不能讓她逃走吧,萬一去報案麻煩了。而且……基本上是你管理不周造成的,竟然讓那種小女生逃掉。”


    “少說蠢話,我不但用手銬銬著,也上了鎖,非常完美。”


    “可是事實上她卻逃掉了。”


    “不對,是被誰放走了。”


    “被誰?”祁答院一瞬間楞住了,“誰?”


    “我先說那不是我唷,公彥的事和我沒關係,”姊用銳利的語氣說:“倒是我有事要問你。”


    “什麽呢?”


    “你為何這麽老實地跟公彥說出真相?”


    “真相?”


    “弄不好的話,你姊搞不好會被公彥獵捕、侵犯後殺害吧?隻要隨便編個謊言敷衍就好了,然而你卻讓自己的姊姊變成公彥的獵物?”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突然飄遠。


    啊,我的手機在這候響了。


    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為什麽?聲音明明這麽吵雜。算了,我小心地不被姊及祁答院察覺,偷偷從口袋裏拿出電話,畫麵顯示哥的電話。這種時候打來真是沒常識!我要跟他抱怨……我假裝擦拭臉頰的血,把手機移到耳朵。


    “喂,”我小聲地說:“抱歉,我現在。”


    “我來回答棱子的質問吧。”哥突然開口,“他喜歡的是處女的祁答院唯香。被強暴而喪失清純感,我不太認同這種表現,這樣的祁答院唯香,在他看來就跟損壞的東西一樣,是有殘缺的寶具,所以才想徹底破壞掉吧。男人這生物還真是……”


    “你別出聲,”我小聲地阻止他說下去,“我現在在忙啦,所以……”


    “這和買新腳踏車時很像,剛開始會很珍惜地騎,隻要因為某種原因弄傷了某一處,就不再珍惜它。豈止如此,還會為了讓它的價值完全下跌,增加更多傷痕。你沒有這種經驗嗎?”


    啊啊閉嘴,你這家夥。我叫你閉嘴!


    “然後,你也一樣吧?公彥,”哥還是繼續講,我有不好的預感。“你也對佐奈有同樣的感覺。所以那一天……你在大象先生公園,殺害了向你坦誠被強暴的佐奈。為了凍結你抱過的佐奈的價值。”


    “不是!”


    沒錯,可是不對,錯了……沒有錯。


    “沒用的,你的想法我一清二楚。”


    “那是因為佐奈哭著說被做了奇怪的事,所以


    ……完了。


    八月二日的夜晚。


    我在公園前,發現茫然若失的佐奈。


    ……我,已經完了。


    佐奈在夜晚的公園裏,對著我這麽說。


    然後,一邊哭.邊說出自己遭遇的事情。


    ……我的腹部好痛苦啊。而且,總覺得好熱啊。


    佐奈被侵犯了。


    佐奈被破壞了。


    我的腦袋被空白侵蝕著。


    像卡通主角般的處女性質,


    從佐奈體內消失了。


    被玷汙了。


    認清這點的我,感到非常地失望。


    失望?


    ……咦?什麽?啊。


    一回神,我已經勒住了佐奈的脖子。


    ……不。住手。不要不要不要。


    勒死了。


    把佐奈完全毀壞了,壓破氣管,折斷脖子的筋。


    ……不行,哇啊啊。好痛苦。


    哥。


    我不想承認,我想把她毀壞掉,想一直獨占她。就是這樣的感情,化為言語的話,不過就是這樣。所以我不想辯解,愈說隻會愈糟糕。


    “所以我,所以我……”


    “所以你才殺了佐奈?”


    哥壞心眼地說。


    在206號房裏的人,全都看著我。


    而且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咦,怎麽了?我和轉頭看著我的姊四目相交。


    “棱子,你在看什麽,我的臉那麽可怕嗎?”


    電話裏傳來的哥的聲音,難得地滲雜著寂寞。


    “你……你,你是?”姊張大雙眼,露出驚愕的表情。“是創士?”


    為何姊聽得到電話裏傳來的哥的聲音,真不可思議。


    “是啊棱子,別誤會,總之這不是雙重人格之類的東西,”哥急忙說:“若要用言語來形容,就是在公彥的創造及構築下,以妄想創造出擁有自我,名為鏡創士的存在。公彥為了逃避我死去的事實,在自己的心中讓我複活了。”


    “公彥什麽時候創造了你?”


    姊問著,早已恢複原本的表情。


    “在我死的那


    一天。”


    “喔,那還其早呢。”


    “喂,哥,你在說什麽……死的那一天是怎麽回事?”


    “五年前,我因為飛機事故死掉了呢。不知道這件事的……隻有你,公彥。”


    “我完全搞不懂。”我用力握著手機,“因為,實際上我們不是像這樣正在對話。”


    “在別人看來這隻是自言自語,我的台詞是由你口中說出的。從來不會有過我的話和


    你的話交疊的時候吧?”


    “啊……”我全身發抖。


    死了?是哥嗎?人格?妄想?


    “打擾你們說話一下,”姊瞪著我,“真的是你殺了佐奈?”


    “真的,”哥回答道:“而且啊,這家夥還和成為屍體的佐奈做了,在公園的廁所裏。好笑吧?”


    “嗚哇啊啊啊啊!”我大叫著,“喂,你別亂說!”


    “咦,什麽?”


    “當然啦。”


    “變態。”姊馬上接腔。


    “我就無法了解,你為什麽會想和屍體進行性交?想把佐奈搶回來?還是讓它變得更沒價值的行為?還是隻是當成性交娃娃。”


    “吵死了,閉嘴!”


    我大吼著。


    化身為尖叫物體。


    血塊從口中流出。


    側腹冒出鮮血。


    頭像要裂開般疼痛。


    咦,身體突然變輕了。


    嗯?正前方有天花板,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你倒下了啊,”電話掉在我的耳邊,沉在血池裏。“公彥已經不行了,精神及肉體都到了臨界點。”


    “你好歹說明清楚啊。”


    姊依然追問著。


    “沒什麽好說明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行了,我隻伸長著脖子。雖然這樣也很痛苦。“是公彥殺了佐奈,把佐奈的屍體占為己有的也是公彥,這些就是事實。”


    “事到如今幹嘛講這些,真是的!”


    “我本來想保持沉默的,不過,反正我們要死了。”


    聽覺愈來愈遠。


    身體的感覺逐漸消失。


    視線一片雪白。


    我漸漸地逝去。


    仿彿身體要飄起來般。


    漸漸地逝去。


    佐奈。


    對不起。


    對不起啊。


    “我、我受不了了,”明日美雙手環抱著頭部,當場蹲下,“全都是殺、殺人犯!討厭,我受不了了。”


    “那就睡覺吧。”


    姊用優柔的聲音說。


    明日美沒有回答。


    “那麽,差不多該結束這場鬧劇了。不過還真痛啊,痛覺根本是多餘的呀……”哥觸碰了側腹的傷口,發出不知算是犀利還是遲鈍的痛楚“好痛痛痛!”躺在地上的我耐不住地大叫,冒出的血流進了口中。“很痛耶。喂,公彥,不能因為這點事就喊痛,你是男人吧。”哥不講理地斥責我。“管它是男人還是女人,會痛就是會痛。還能回答就是還有餘力的證據,不對,正因為被逼到走投無路。”


    “好有趣的現象,”祁答院完全忘了要對姊警戒,望著我說:“這樣一來一個人也不會寂寞呢。”


    “唷,祁答院浩之。初次見麵……吧?”


    我瞪著祁答院。


    “謝謝你代我說明了我對我姊的感情,那種事情畢竟沒辦法從自己口中說出。”


    “這表示你承認囉?”


    “是啊。”祁答院幹脆地說,浮現在黑暗中的表情變得歪斜。


    “問你一件事,你是在感情上愛著祁答院唯香?所以才讓她被公彥獵捕。”


    “別做無趣的假設,”祁答院表情一轉嚴肅,“我本來是不想說這種事,你的弟弟也和我一樣吧?”


    “沒錯。”


    “那麽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盡管時間很短,你卻能支配公彥的身體?那是在公彥睡著的時候嗎?”


    祁答院在改變話題的同時篤定地問。


    “喔——”從手機傳來的哥的聲音,帶著戲譫的口吻。


    “你在支配公彥身體的時候,放了藤堂友美惠和三九二亞紀子。啊,把佐奈偽裝成自殺的也是你吧?不過筆跡……啊啊,原來如此。”


    祁答院一副自以為明白的樣子俯看著我。幹嘛啊,什麽東西“啊啊,原來如此”?


    “你為什麽認為我能操縱公彥的身體?”哥問道。


    “因為保管掛鎖鑰匙及手銬鑰匙的是公彥,加上能自由使用它的,隻有公彥和你兩個人。公彥沒道理將辛苦抓來的兩個人放掉吧?”祁答院侃侃而談,“那麽,可能性就隻剩一個,是你放走的。”


    “嗯,沒錯。”


    什麽!


    我的體內竄起憤怒及殺意。


    “喂,哥!你竟敢多此一舉,把我的故事……我的。”


    然而哥並沒有回答。


    “不過不知道你用意何在。偽裝佐奈的屍體,想必是為了隱瞞公彥的罪行吧,放走藤堂友美惠及三九二亞紀子又是為什麽?”


    祁答院把槍口指向我。


    “我改變想法了。想經由誰的手,殺掉自己。”


    然後視線看向姊那邊說。“殺了我吧。”


    “才不要呢。”


    姊拒絕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永遠都是那麽單純,那麽……棱子,”哥打算轉移到下一個


    議題,“差不多該說你的事了吧,說出這個故事的主角‘件’的故事。”


    9


    “你說姊是‘件’。是啊,沒錯。不,怎麽可能,姊的身體看起來不像牛唷。”


    “真沒禮貌!當然我最近可能吃太多了。”


    姊憤怒地說。她對這種話很敏感。


    “我是說看起來不像牛,她永遠都是這麽苗條”“閉嘴公彥,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什麽?你在說什麽啊”“聽好公彥,不要隻注意‘件’的外形,要看它的本質,所謂“件’,是指能做預言的人類。”


    能做預言的……人類?


    姊正是如此。


    “你真了解,”祁答院點頭,“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因果關係,因強暴而被生下來的小孩,會具備預知未來。應該說是奇妙的能力,這種例子自古以來就很多。”


    “文獻上也有記載這個嗎?”


    “是的,”祁答院老實地回答:“我們所實踐的‘件’的製作方法——使被禽獸侵犯的少女懷有‘件’。我當它是一種象征予以遵循。禽獸是男人,被侵犯的少女將孕育出預言者——‘件’。”


    “也可以說是圖自己方便的解釋。”


    “不過,數字證明了結果呢,不能一概而否吧,‘件’確實出生了。”


    “咦,等一下,”我察覺到一個事實,急忙插嘴道:“如果姊是‘件’,那麽姊……”


    “是啊,她和你們隻有一半的血相連,同一個娘胎卻是不同老爸的種,她搞不好是邴祁院的女兒呢。”


    “姊,為什麽不告訴我!”‘公彥,大叫會影響到傷口唷。’


    “笨蛋,這種事情不知道也好吧。”


    姊不耐煩似地聳聳肩。


    “為什麽。”


    “要說這個的話,不就得連媽被強暴的事都要說明。”


    “啊?”


    “難道這是不惜傷害媽也得說明的事嗎?”


    “真難得啊,你竟然會說出這種漂亮的話。”


    “現在是誰在說話?創士?”姊皺著眉頭。


    ‘是我啦,’哥回答,‘我最討厭偽善的行為了,這你知道的吧?’我對哥的這席話感到憤怒。“哥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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