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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被集合在中村的房間裏,室內有格子圖案的床跟花紋壁紙,還有小冰箱跟粉紅色地毯這些可愛的東西,怎麽看都應該是女生的房間。


    我坐在床上,旁邊是拿著小刀跟咖啡杯的鏡同學,而鏡同學腳邊是手腳被綁住的中村,床邊則是小冰箱跟微波爐。然後在距離幾公尺的房間中央,站著綾香跟那個歐巴桑,叫做王田的人用身體堵在唯一的門前麵,逃不出去……啊,對了,千鶴跑到哪去了呢?


    “在開始前可以說句話嗎?”中村抬頭看著鏡同學,雖然假發被拿掉,聲音也變低了,卻沒有不自然的感覺。


    “請。”鏡同學喝了口咖啡,結果有在喝飲料的,其實隻有她一個人而已。


    “你是怎麽找來這間醫院的?”


    “走路來的。”


    “不,我不是問那個。”


    “從二年b班的學生身上查到的啊。”她的口氣像在說這個問題很笨。


    “哦?真虧你想得到呢。”中村喃喃地說,然後輕輕點了頭:“好,我了解了,原來如此。”


    “沒問題了就趕快開始吧。”


    “該從哪裏開始講起呢?”


    “你的行動。”


    “遵命——”中村笑了笑,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我的工作就是,尋找預言者。”


    “果然。”


    “因為預言這東西實在很好用呢。”中村講了句廢話。“在幾月幾日,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隻要能知道的話,就可以輕易避開麻煩了吧?再善加運用,還可以看穿對手的招數,收集情報是談判成功的最大關鍵。”


    “你所謂的談判是指什麽?”


    “呃……反正就是那麽回事嘛。”中村含糊帶過。


    “是誰指使你的?”


    “喔,雲端上的大人物啊,詳細資料沒有告訴我,反正我是負責居中管理的。”


    “真的不知道嗎?”鏡同學用手指捏著刀柄,在中村頭上晃動,而另一隻手正優雅地拿起咖啡杯,呈現不協調的畫麵。


    “哇!很……很危險耶!”中村扭動被捆綁的身體,脖子轉來轉去想避開刀子。“我真的不知道啊,真的嘛……”


    鏡同學把刀子放開,然後……刀子就從中村脖子旁邊不到五公分的地方落下,刀尖刺進地板,可以聽到中村吸氣的聲音。


    “鏡、鏡同學——”我嚇得從床上站起來。“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真的不知道嗎?”鏡同學無視於我的反應,又撿起刀子,重新懸在中村的頭頂上:“再來一次試看看。”


    “鏡同學!”


    “吵死了羽美!”鏡同學喝完咖啡,把空杯像垃圾一樣丟出去。“這麽近距離大叫,耳膜會被震破啦。”


    “了不起耶,鏡同學。”歐巴桑用手掩著嘴,嗬嗬嗬地笑:“果然是狠角色,太令人讚歎了。”


    “那你到底是誰啊?”鏡同學回問她。


    說得一點也沒錯,這個早就失去水手服打扮特權幾十年的老女人,究竟是哪跑來的?而且又為什麽要做這麽詭異的打扮,難道是角色扮演嗎?真想叫她不要鬧了。


    “別把同班同學的臉部給忘記啊,而且還是這樣的美女。”歐巴桑摸著自己長斑的臉頰,真是個惡心的畫麵。


    “啥?同班同學……”鏡同學歪著嘴:“你是留級幾年了啊?”


    “不好笑。”歐巴桑皺巴巴的手交叉在胸前,聲音很陰沉,洋裝綾香斜睨著這一幕,不過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一半都在門前那個叫王田的男人身上,從她剛才的反應看來,兩人應該是認識的……


    “要生氣請便,我正在跟中村說話。”鏡同學又低頭俯視中村:“快回答吧,你是誰的手下?”


    “就、就說我不知道了嘛……”


    “不趕快回答,這次就會掉在頭頂上喔。剛才我是故意沒丟中的,你應該知道吧?”


    “嗯,對啊。”他還在笑:“了解得非常清楚,是的。”


    “那就快講吧。”


    “幕後主使者是誰,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我隻認識負責接洽的人,就是倉阪佑介……你應該知道這個人吧,就是這間醫院院長的兒子。”中村連忙招供。“那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


    鏡同學把刀子射下。


    “哇——!”中村扭動身體,刀子劃過一秒鍾以前他臉所在的位置,驚險躲過的中村,肩膀劇烈地起伏著。


    “會、會出人命耶!”我的心髒快到達臨界點了,每次鏡同學把刀子鬆開,坐在一旁的我壽命就縮短十五分鍾。


    “別講沒有意義的廢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你打算殺了他嗎?”


    “中村,這樣是沒用的啦。”鏡同學打住跟我的對話,她拾起小刀,又把中村拉回原來的位置。“我呢,連倉阪佑介在幹什麽勾當都摸清楚了,所以,對我而言你說那些都沒用的。”


    “咦……不會吧……”中村的額頭上冒出大量冷汗。


    “首先,一個班級出現了兩名預言者,這個異常現象就是問題的起點。”鏡同學握住刀柄,對準中村的鼻尖。預言?她在說什麽?“這麽特殊的能力,我一個人擁有就很夠了,不是嗎?預言者如果有兩個三個以上,就變得沒價值了啊。”


    “的確。”靠在門上那個叫王田的人開口了:“要是鑽石也像普通石頭一樣隨便掉一堆下來,那就不會有價值了吧。”


    “鑽石也是石頭啊。”鏡同學立刻回答。“不管怎麽說,一個班級裏麵出現兩名預言者,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在不可能發生的偶然背後,一定藏著某種必然……是嗎?”中村瞄著插在地上的水果刀。“嗯,有道理,尤其是這種情況。”


    “所以我就去調查了鷹羽高中。”


    “結果呢?”


    “什麽也沒有,曆史簡短,創辦人也是個普通到極點的家夥,真是有夠失望的。”


    “然後呢?”中村追問。


    “然後我又接著調查二年b班,結果太驚人了——”鏡同學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二年b班四十二名學生當中,居然有多達二十八個人曾經在倉阪綜合醫院就診,這二十八個人,最少都有住院一星期以上的病曆,我也是其中一名,因為背痛住進來的。”


    “咦?”發出聲音的人是我,因為我想起班上的朋友——應該說隻有下課時間維持關係的那群人——也有很多都曾經被送進醫院,有的是發生交通事故腳骨折,有的是手一滑不小心摔下秋千,可是怎麽會全部都在同一家醫院呢?


    “羽美好像是例外吧,嗯,難怪。”


    “咦?”的確,我從來沒受過什麽需要住院的傷,可是……為什麽她要說難怪?


    “嗯哼,真不簡單啊,感覺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介入……算了……”中村的表情回複平穩:“隻要公式一解開,接下來就簡單了吧?”


    “嗯,這間醫院的院長……倉阪喜一,似乎是公認的厲害角色。”她語氣越來越肯定。


    “那麽,當初治療車禍重傷的議員,就是一切事情的開端吧?”


    “天啊……”中村一臉錯愕:“你連這種事情都知道?”


    “我可不是笨蛋。”


    “我知道啦。”


    “所以請你乖乖說出誰是幕後主使者,如果敢裝傻,就把你那件可愛的衣服割爛喔。”鏡同學用刀子的尖端,在中村衣服上輕輕刮過。


    “啊——不要——”中村做作地扭動尖叫。


    “嗯,挺適合你的嘛。”


    “我也想要偽裝自己啊。”他突然停止不動:“就跟小海一樣。”然後跟我四目交接,那仍然是


    青威的眼睛。“你說的沒錯……倉阪喜一跟香取議員在那之後就迅速地走近。”中村來回看著我跟鏡同學。


    香取議員?是在說爸爸嗎?我父親確實是議員,據說在我出生以前,曾經出過一次大車禍。父親他……做了什麽事情嗎?


    “我調查過議員香取晉太郎的事情,不對,不是我,是徽信社。”鏡同學手一翻,刀尖轉而對著天花板。“結果……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似乎連跟政治毫無關係的人也牽扯進來了。”說完又把朝著天花板的刀尖翻回來對準中村,然後用她慣有的冷漠眼神,看著坐在身旁的我:“羽美,你沒有任何印象嗎?是不是曾經有政治圈以外的人物被招待到你家?”


    “咦?”腦中一團混亂。


    “我是說,你有沒有目睹過你爸爸從事政治以外的活動?有沒有看過剛才那間屋子裏的玻璃箱?”


    2


    “香取議員很熱中占星術跟風水之類的東西,當然不是隻有看看什麽幸運色而已,要講究方位、室內擺設、星象天體運行……等等等等,據說周圍的人都配合得很辛苦。”中村說。


    “這我知道。”鏡同學回答。


    的確,父親奇特的作風讓我印象深刻,他會臨時取消期待已久的旅行,理由是……“三月份不宜前往那個方向”,這種事情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後來他對黑魔術那種東西產生興趣,好像還打算成立什麽神秘宗教團體。”中村笑了笑:“居然去崇拜什麽塔囉牌巫師,真傷腦筋。”


    “這我也知道。”鏡同學又回答。


    “還有一件事你也知道嗎?”倒在粉紅色地毯上的中村抬起下巴:“香取議員最終所渴望的,就是預言者。”


    “嗯,想象得到。”鏡同學緊盯著中村:“不管是占卜也好、什麽都好,目的都是為了事先預測自己身上會發生的災難。”


    “黑魔術可不一樣,那又是另一種。”


    “如果能夠預測災難,就可以將自己的損失減低到最小程度,甚至還可以知道對手的動向,進一步去阻撓對方……對政治人物而言,是最理想不過了。”


    “真方便呢。”叫王田的人大聲地說:“家裏隻要有一個就省事多了。”說完他向前一步,看著鏡同學:“我出時薪八百圓雇用你要不要?”


    “開什麽玩笑,最少也要一千五。”


    “喂,我是低收入戶耶。”


    “那就不用談了。”鏡同學連看都不看他,果然是個天生冷淡的人。“喂,中村——”刀子在中村的脖子上滑動,他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你們究竟是怎麽找到二年b班這些預言者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呢。”


    “預言者是不能用找的,畢竟自然誕生的實在少之又少,就這點而言,比鑽石還要貴重得多了。”


    “那又是怎麽……”


    “很簡單,做出來。”他回答得很快:“你跟藤木……應該說二年b班這二十八個人,都是香取議員跟倉阪喜一還有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所製造出來的,也就是他們的所有物。”


    “預言者是做出來的?我也是?”鏡同學挑起右眉,微張著嘴,露出前所未見的表情。


    “沒錯,你們這些預言者是做出來的。”


    “怎麽做?”


    “不能在這裏說出來啦……哇!等等!不要動手,冷靜聽我說啦。”中村盯著她握住刀柄的手指。“如果在這裏公開預言者的製造方法,對你跟你家人的尊嚴可能會造成傷害。”


    “無所謂。”


    “我有所謂啊。好吧,先聲明,這個方法意外地簡單而且很原始,你放心,不是什麽複製人那種老套的做法,我們並未使用任何尖端科學的技術……呃,好像也有。”


    “就是那個房間吧?”鏡同學用下巴比著那位王田所堵住的門,應該是指那個排滿了玻璃箱的房間吧。


    “預言者不經過子宮孕育就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中村突然開口。


    “請用聽得懂的人話說。”


    “預言者幾乎都是被懷孕的女性給墮胎掉的。”


    “為什麽?”


    “你問為什麽?因為這些小孩子並不被期望生下來啊。”中村笑了,笑得很大聲。“沒有人會想要生下這樣的孩子啦,所以幾乎都在中途就被舍棄了。”說著又閉上嘴,停止不笑:“這些被舍棄的人類‘雛型’,被培養到正常嬰兒的大小,就是靠那些玻璃箱的設備。不過我對具體的過程方法跟原理並不了解,你應該也沒興趣知道得那麽詳細吧?”


    那些玻璃箱的用途,居然會這麽科幻,簡直像是在說有飛碟掉進院子裏一樣,我有種脫離現實的奇妙感覺。


    “那些設備是往一九七二年完成的,之前為了實驗,還強迫一些嬰兒硬生下來,真是太過分了。”中村的話我聽不太懂,但可以感覺得到是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然後托了這些設備的福,預言者的生產率直線上升,這個隱藏的樓層,就是為了裝置這些設備而建造的,而且蓋在醫院裏的話,就算被發現、被曝光了……那些雲端上的大人物也不會有麻煩。”


    “真是小心謹慎呢。”叫做王田的人嘲諷地說:“越是上麵的人就越齷齪,我沒權沒勢,所以最幹淨。”


    “真敢講,那種話自己講一點說服力也沒有。”鏡同學放下水果刀,兩手撐在床上,輕輕呼了一口氣:“喂,那我是誰的小孩啊?”


    遲鈍的我反複思考她的問題,才終於理解到事情的輪廓——懷孕,墮胎,不被期望的小孩,都歸納出一個結論——鏡同學,不,被集中在二年b班的二十八個人……


    “我怎麽知道你們的父母是誰。”中村的同答很簡單:“我們隻知道這些人都是被製造出來的預言者,應該說,我們隻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二年b班這二十八個人都是預言者嗎?”鏡同學問他。仔細一想,這真是很詭異的情況。“為什麽要把預言者都集中到二年b班來?”


    “可不可以不要連續問那麽多問題啊,我隻有一張嘴,你看不出來嗎?”


    “那就快回答我。”這回她隻有用口頭催促,沒有拿刀威脅。


    “預言者並不是輕易就能誕生的,雖然的確可以大量生產,但是這些生下來的嬰兒當中,真正具備預言天賦的,實際上不到兩成。”中村低聲說著:“大約有八成都是失敗作品——


    或者稱之為普通人,而具有預言能力的兩成當中,大概隻能篩選出一兩個完美的成品吧……


    不,能夠有一個就很好了,正因為這樣才顯得價值非凡。”


    “那我呢?我是完美的嗎?”鏡同學指著自己。


    “以滿分一百來說,你算六十五分。”


    “真嚴格耶。”


    “這個分數已經是放水了。”


    “那把預言者集中在二年b班的理由呢?”鏡同學又重問一次。“為了方便管理?”


    “也為了方便監規。我一知道誰有預言能力,就會立刻向上級報告。”


    “這也是你的工作囉?”


    “賓果——”中村嘴角上揚:“不過……這種工作到處都是,也沒啥好驕傲的。”


    “你已經把我呈報上去了嗎?”


    “當然。”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是預言者?”她彎腰向前傾,雙手環胸:“我應該沒有像藤木那樣講出來過。”


    “擁有預言能力的人,多少會有異於常人之處,所以不難看穿啊。”


    “嗯哼。”鏡同學露出神秘的微笑。


    “其實你也算是很招搖的了。”中村也回她一笑:“因為沒有一個高中女生會在上課時間看諸星大二郎(注31)的科幻漫畫。”


    “那是誰?”王田問。


    “幹嘛,對我的興趣有意見嗎?”她無視於王田的疑問,好險,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一樣的問題。


    “沒有意見。”中村輕輕地搖頭。“對了,我很喜歡《生物都市》。”


    “我喜歡《袋子裏》,那意思是說,你用諸星大二郎來判斷我是預書者?”


    “怎麽可能啊。我開始懷疑你是預言者,是從島田的事情發生之後啦。”


    “島田?”我不由得提高聲音,為什麽會突然提起島田這名字?


    “島田命案不是被當作密室事件嗎?”中村嗤之以鼻:“真是小題大作。”


    小題大作?發生那麽離奇的事件,當然要鄭重處理啊,我跟綾香、還有警察,已經絞盡腦汁都還沒解開謎團。


    “真是單純啊。”中村看著我:“小海——不對,是香取同學,請你回想一下。”


    “咦?”


    “你跟須川進去美術室發現島田屍體的時候,你作出了什麽反應?”


    “反應?”什麽意思我聽不懂。“沒有啊……隻是受到驚嚇而已。”


    “驚嚇完以後,你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呃——”我還是不了解他的用意。“我手扶在牆壁上,然後,視線一直沒辦法離開屍體……”


    “嗯,然後你是怎麽移動的呢?”


    “啊——”中村一問,穿製服的歐巴桑立刻發出聲音,接著露出黃板牙嘿嘿嘿地笑,很惡心的畫麵。“真沒意思。”


    “唉呀,真不愧是當事者,已經想到了。”


    當事者?事件的當事者,隻有我、綾香跟鏡同學,還有斯巴達而已,根本不關那個歐巴桑的事。


    “當時我啊——”歐巴桑繼續笑得很惡心:“我繞過桌子,走向島田陳屍的講桌,然後隻注意到屍體……還有黑板上的字,所以完全沒有在看周圍的情況,香取同學你呢?”


    “咦?”為什麽這個歐巴桑會知道綾香的行動過程?而且話題怎麽突然轉到這裏來?我頓時不知所措。“我,呃,綾香走到屍體旁邊,我也打算跟過去,就扶著牆壁慢慢走,可是越來越覺得害怕,走到一半……就停在中間,然後,然後我——”


    “所以也就是說——”中村打斷我的話:“兩位都繞過課桌椅,走到島田陳屍的講台那邊,而且眼睛都隻盯著屍體看。”


    “你的意思是不是——她躲過我們兩個的視線範圍,偷偷拿著凶器離開了美術室啊?”歐巴桑還在笑,眼尾都是皺紋。


    “不可能啦。”我急忙反駁:“我跟綾香確實都隻注意到屍體,可是不管怎麽說,隻要有人在走動,一定會被我們看到的啊,那間教室裏應該沒有可以躲的地方吧?”


    “你真遲鈍耶,普通人當然會被看到啊,可是——”歐巴桑抓抓頭發:“如果她事先就知道我們的動線呢?”


    “啊?”


    “包括你會扶著牆壁慢慢走到教室中間的事,還有我會繞過課桌椅走到屍體旁邊的事,以及我們隻會注意島田屍體的事,一切的一切,如果她事先就已經知道的話會怎樣呢?”


    “會怎樣……”


    “那她就可以逃出去了不是嗎?”混濁發黃的眼珠,轉向坐在床上的鏡同學:“你那……


    什麽預言的東西,是怎麽出現在腦子裏的我不知道,不過應該多多少少有出現過今天這個場麵吧?”


    “嗯。”鏡同學點頭:“沒錯。”


    “鏡同學,真的是你殺了島田的嗎?”中村問。


    “不好意思,人不是我殺的喔。”


    “可是……島田他死了。”


    “島田他啊,是自殺死的。”


    “自殺?”我大吃一驚,忍不住激動地回問:“島田是自、自殺死的?”


    “嗯,在我眼前死掉的。”


    “不是被人殺死的嗎?”


    “什麽啊,你也認為是我殺的嗎?真是冤枉耶。”


    “不……我——”


    “那你說說看,我有什麽理由要殺了島田啊?”


    “我也覺得很奇怪,原來如此,自殺的話就另當別論囉。”中村的語氣似乎很愉悅:“總而言之,你事前就已經預知到島田會自殺的事情,還有須川跟香取她們會走進教室的事情囉?”


    “嗯,沒錯。”鏡同學放下雙手,突然又拿起身旁的小刀。“將凶器帶出美術室,讓島田的自殺變成殺人事件的,就是我。”


    “怎麽會——”


    “這是事實。”


    “可是……”我呆住了,島田是自殺的?鏡同學把凶器帶走?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然後我把凶器藏在書包裏,出了美術室才站在門口出聲叫你們,看起來就像是剛好路過一樣,如何,對我的行為有什麽意見嗎?”


    “可是書包裏……”那天接受偵訊的時候,記得她說警察有搜書包。


    “我很擅長縫紉喔,把書包底部做成兩層,凶器就可以藏在裏麵啦,這可是基本技巧呢。”


    “就這麽回事,很簡單吧?之前我也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不管怎麽想,那個跟島田同時在美術室裏的人,都應該還留在裏麵才對。”中村突然表情變得很認真。“而要逃過一兩個人的視線離開教室,普通人是辦不到的。”


    “所以你就認為凶手是預先知道情況的人……也就是預言者囉?”


    “沒錯,而且發現屍體的四個人當中,能夠把凶器藏起來帶走的,隻有你——鏡同學。”


    “所以你就認定我是預言者了嗎?”


    “賓果!如何,很有邏輯吧。”


    “這樣叫做很有邏輯,那購物台的廣告詞就是相對論了。”鏡同學把刀子貼在額頭上,刀麵映著她銳利的眼瞳。


    “鏡同學——”歐巴桑用粗啞的聲音發問:“為什麽你要那麽做?”


    這是最大的問題,雖然我們已經了解她的手法,卻不能理解她的動機。


    “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試探你啊。”說完她用冰冷的眼神睨著製服歐巴桑:“你是吸血鬼吧?”


    “啥?”歐巴桑睜大一邊眼睛。


    “你想吸島田的血對不對?裝傻也沒用,我看得很清楚喔。”


    “你們在講什麽啊?”我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講什麽呢?吸島田的血?聽不僅,為什麽要吸血?又不是蚊子,說什麽吸血……“不要吸”?


    “是你把島田逼去自殺的吧?”鏡同學不理會我,說了一句相當驚人的話。


    “是島田告訴你的?”


    “是第六感。”


    “真厲害,沒錯,雖然我沒指定日期跟地點,不過我的確有要求他自殺,而且必須讓我第一個發現。”


    “為什麽……”我忍不住問,為什麽她要這麽做?


    “這還用說嗎,島田,還有中村——”歐巴桑偏過頭去,斜眼瞪著中村:“你們都在欺負千鶴吧?所以我要讓你們自殺謝罪,就從最懦弱的島田開始,不過我沒想到事情會那麽順利就是了。”


    “太過分了!”


    “啊?過分……哪裏過分?”歐巴桑犀利的眼神轉向我:“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就連你自己,也沒有幫過千鶴不是嗎?你每次都裝做沒看到吧?不管千鶴遇到什麽事情,你都覺得跟自己無關吧?”


    我無法反駁,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可是,那也是不得已的啊,像我這種人,根本就無能為力,更何況還是以前的我……


    “不要欺負弱者。”鏡同學開口:“那麽,你又是何時聽島田說他會在美術室自殺的?”


    “當天下午啊,在他離開教室以前,對了,他還要我四點牛過後再到美術室去。”歐巴桑回答。


    “你找羽美一起去是有什麽目


    的?”


    “廢話,當然是想製造證人囉,有個不知情的第三者一起行動,我就可以成為單純的目擊者啊。”


    我突然很想哭,原來綾香並不是認同我,純粹是為了自保而利用我……不,不對,這個歐巴桑不可能是須川綾香,我在胡說些什麽。


    “上了年紀的老女人真是狡猾耶。”中村維持側躺的姿勢,抬頭看了歐巴桑一眼。“拉著香取同學作伴,假裝是偶然發現的,這樣就可以順利進入美術室了呢。”


    “閉嘴,什麽老女人!”歐巴桑發出尖銳的聲音,而穿洋裝的綾香,就默默地旁觀她的失態。


    “不要管什麽年紀了,那無關緊要。你按照預定計劃發現島田的屍體,然後又按照預定計畫讓羽美也目擊到,還打算以報警為借口把羽美給支開。”鏡同學向她確認:“可是這時候意外狀況發生了,在島田周圍,並沒有自殺的凶器,而且黑板上還有字……你如何反應?”


    “我很緊張呢。”歐巴桑發出下流又輕蔑的笑聲:“那真的讓我嚇一跳,沒有凶器就表示有人介入,不過最讓我驚訝的,還是黑板上的字啊。”


    “不要吸……”我不自覺地低聲念出寫在黑板上的字。不要吸……什麽意思?


    “我立刻就知道那是寫給我看的,因為我當時正準備要吸島田的血啊,真的是大吃一驚,嚇得口水都流出來呢。”


    這個比喻很明顯地用錯了,不過現場沒有任何人吐槽,所以我也保持沉默。


    “其實本來可以不用那麽迂回,隻要在你們去美術室以前出麵阻止,或是等你把羽美支開以後我再出現就好了。”鏡同學盯著歐巴桑:“可是我不想惹麻煩,不想被你發現我在注意你,果然,用暗示的手法會讓人更加緊張吧?有一種被盯住的感覺。”


    “謝謝你的多管閑事。”歐巴桑撇撇嘴。


    “然後你為了找出那個看穿你陰謀的人,又拉著羽美一起追查凶手。”


    “哈,都被你看穿了嗎?真無趣啊。”


    “不,我所知道的僅此而已,我並不是萬能的,像你來這間學校的動機我就不清楚。”說到這裏,鏡同學突然沒有表情。“還有,你到底是誰?”


    3


    骨頭大概已經斷了,身體很痛,痛得要命。感覺嘴裏有異物,用力一吐,看到血塊跟斷牙掉在地板上。我移動布滿淤青的腳,撐起疼痛的身體,可能內出血了吧,眼前是詭異的紅色視覺。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想不出理由。


    千鶴把我痛揍一頓之後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去哪裏,而且她心情異常地愉悅,甚至還邊跑邊跳。我不僅,為什麽千鶴要攻擊我?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是站在她這邊的,雖然無法阻止藤木那些人的行為,卻總是擁抱她、安慰她……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完全無法理解。我承受不住全身的劇烈疼痛,不由得靠在牆壁上,頭也痛、脖子也痛、手也痛、胸口也痛、背也痛、腳也痛……所有的部位全都在痛,每呼吸一次肺就覺得更痛苦,嘴裏流出汨汨的鮮血,雙腳不停地顫抖。


    千鶴……我想起千鶴的臉,千鶴的表情充滿憎恨。憎恨?為什麽千鶴要恨我?我並沒有欺負她,為何會被憎恨?我看看左右,剛才那個紅衣小女孩果然不見了。那個女孩子……到底是什麽?明明應該已經死了,明明已經被我殺了,沒有可能還活著。


    我吃掉她的手,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然而那個小女孩卻絲毫沒有成長,完全跟我攻擊她的時候一模一樣,連衣服都沒變。是受到驚嚇停止生長了嗎?或者那是我的幻覺呢?


    是什麽其實都無所謂,但我渴望了解真相,想要知道如何解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我一拐一拐地在走廊上前進。


    4


    那個叫王田的人往前踏出一步,洋裝綾香轉身麵對著他,歐巴桑邊抓她沒有光澤的頭發邊盯著鏡同學,而握著刀子的鏡同學接收到她的目光,就用充滿強烈咒力的眼神還擊,隻有我跟中村兩個人平靜地旁觀一切。房間裏凝聚一股難以形容的磁場,這或許隻是我自己的想象,但確實盤旋著緊張的氣氛,感覺有什麽事情一觸即發。


    “知道我是誰的人——”歐巴桑的目光掃視了八十三度左右:“在場有嗎?誰講得出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可多了。”叫做王田的人開口,邊講邊鬆開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的領帶。“浦野宏美、葉山裏香……啊,現在換成須川綾香了是嗎?還真會取名字,有什麽由來嗎?”


    “你是誰啊?”歐巴桑轉身盯著那個王田。


    “我是誰都無所謂,倉阪美惠子女士,不……現在應該叫古川美惠子了是嗎?”


    古川美惠子是誰?頭一次聽到……古川?


    “什麽嘛。”歐巴桑張著鼻孔噴氣:“還真的有人知道啊。”


    “嚴格來講,是看了你的臉以後才知道的,絕不是因為我的腦筋特別好。”叫做王田的人謙虛地說,然後又前進一步:“不過呢……我多少猜出你的能力了。”


    “是血吧?”鏡同學插嘴,那個王田點點頭,簡短地回答應該是。


    跟血又有什麽關係了呢?


    “不好意思,我調查得非常仔細。”叫做王田的人繼續說下去:“你在跟倉阪佑介結婚以前,據說一直都任職於初瀨川研究所,沒錯吧?真是令人羨慕的高收入工作呢。”


    “哎呀,初瀨川研究所。”


    “哦,你知道嗎?”王田回應鏡同學的話。


    “我哥就在那裏工作啊,研發人造人。”


    “真是令人羨慕的高收入工作呢。”


    “你西裝已經穿破了,自己知道嗎?”


    “呃,請問——”我怕跟不上對話,就開口發問:“什麽是初瀨川研究所?”


    “一群聰明過頭變成白癡的人工作的地方。”


    “回到主題吧。”王田轉回去對著歐巴桑:“來自初瀨川研究所的你,跟倉阪喜一的獨生子結婚,這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不過……如果躺在地上那個不男不女的家夥所說的供詞屬實,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我是男的啦。”中村朝向天花板嘟著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喂,誰來把繩子解開啦。”


    “值得玩味……你想說什麽?”歐巴桑緊繃的聲音,跟中村正好成對比。


    “跟熱中製造預言者的男人的獨生子結婚……你跟倉阪佑介是自由戀愛的嗎?”


    “真是沒禮貌的問題。”歐巴桑用沒禮貌的聲音回應。


    “初瀨川研究所的研究範圍非常大,這一點連我也知道,物理學也好國學也好量子力學也好法醫學也好機器人工學也好……總而言之,隻要有掛上‘學’這個字的,大概全部都網囉了吧?真是的,光想就頭痛了。”叫做王田的人,用食指比著自己的腦袋。


    “會頭痛就是你沒有學問的證明。”


    “而且連誠意也沒有。”鏡同學還多補送一句。


    “真失禮呢,我可是立教大學畢業的。”真是看不出來的高學曆。“好,我不追問你結婚是因為特殊研究還是因為真正的愛情,不過你跟倉阪佑介結婚是事實,而且,雖然我本身對此半信半疑……可是你企圖打探預言者的事情對不對?”


    “你這不就是在追問嗎?”混濁的眼珠並沒有垂下去,反而露出挑釁的眼神。


    “那我換個問題好了,你為什麽要殺死倉阪佑介?”王田無視於壓力的威脅一再追問,似乎是個比想象中更頑固更厲害的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因為你的行為,造成自己的女兒——古川千鶴,在學校一直被欺負不是嗎?你自己也看到那些場麵了吧?”


    這個人是千鶴的母親?遲鈍的我,到現在才發


    現這件事,殺死丈夫之後逃逸的千鶴的媽媽,沒錯,她的名字——就叫美惠子。


    “我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千鶴的事情,被欺負真的是很可憐……”歐巴桑突然情緒失控,水手服下的兩條手臂微微顫抖:“我真的很想把所有人——包括藤木那隻死豬還有田澤——


    全部都殺光光,結果沒想到被那個吃人肉的山本砂繪給捷足先登了。”然後她突然睜大眼睛:“山本砂繪!啊,可惡!”她用力跺著地板,跺了好幾下。“咬死香織的就是山本砂繪……絕對沒錯,吃人肉的家夥沒有那麽多個。”


    “香織?”王田皺著眉頭:“那是……”


    “我的女兒。”


    “哎呀,砂繪有前科是嗎?”鏡同學說。


    “她殺了我女兒啊,把左手咬掉吃下去……鏡同學你不知道嗎?有個小女孩被野狗吃掉左手的命案。”


    “不知道。”


    “啊……我、我知道……”我小聲地說,那件事情因為太恐怖了,當時在我幼小的心靈留下強烈的印象。“你的女兒,那也就是千鶴的——”


    “香織是千鶴的妹妹啊。”歐巴桑皺著魚尾紋老實回答,一講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果然還是無法維持逞強的態度,我對她的反應感到些微安心。“千鶴對那孩子,是那麽地疼愛……”


    “山本砂繪也是被製造的預言者之一。”中村靜靜地發言:“原來如此……她的能力突變成讀取記憶的型態嗎?”


    “倉阪他……”歐巴桑直呼自己丈夫的姓氏,而且聲音裏充滿了憎恨:“倉阪他知道是誰害死了香織,卻不肯說出真相,那家夥把研究看得比自己女兒還重要,簡直是瘋了。”


    “對研究者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


    “囉唆,閉嘴!”她似乎對鏡同學說的話很不能接受,又踏了地板好幾下,完全沒注意到穿洋裝的綾香正用輕蔑的眼神看著她。


    “所以你就殺了他嗎?”叫做王田的人把手伸進口袋裏。


    “對。”很簡單的回答。“我沒有做錯,殺了那個不是人的家夥,一點也沒做錯。”


    “倉阪醫生不是冷血動物。”洋裝綾香朝著歐巴桑,用清晰的聲音強調,那果然是須川綾香的聲音。


    “他不但忽視香織的事情,還跟你這種小丫頭發生關係,根本就沒資格當人。”


    “發生關係?哇——太美妙了。”鏡同學說出跟現場氣氛很不相稱的話,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個人真的非常沒神經。“真是個顛倒錯亂的世界呢。”


    “啊,什麽嘛……”叫做王田的人故意聳聳肩:“已經被搶先一步了嗎?啊,不,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他連忙解釋。


    “別誤會。”


    “啥?你說做了五回?”歐巴桑轉過頭去跟身旁的綾香麵對麵,把她自己的臉貼近綾香美麗的臉龐,距離大約隻有十公分,我感到莫名地焦躁。“別開玩笑了,應該不止吧?喂。”


    “我跟倉阪醫生,並沒有發生那種關係。”綾香沒有別開臉,依舊沉著以對:“你誤會了。”


    “你說謊。”


    “倉阪醫生想要讓自己死去的女兒複活。”綾香繼續說下去:“所以他才找上我,對醫生而言,我隻是一個道具而已。”


    複活?聽起來太超現實了,不過,今天所有的情況早就已經超現實了。


    “你說謊。”還是同樣一句話,但是聲調明顯地上揚。


    “結果因為你殺死倉阪醫生,整個計劃就中斷了。”


    “你騙人……”歐巴桑似乎打算否定到底,她的臉離開綾香,突然發出哽咽的聲音:“那種事情不可能辦得到吧……啊,對了,那個玻璃箱……所謂的成長促進裝置是嗎?是要用那個來複製細胞嗎?香織的確有dna留下來……真沒意思,這樣並不能叫做複活……”


    “不是那樣的——”綾香用徹底糾正的語氣回答她:“如果是的話,就沒必要用到我了吧?不是什麽複製人,就是用我啊。”


    “啊?”


    “就是用我啊。”她又說一次。


    “等等——”經過一段冗長的沉默,歐巴桑平板的聲音響起,那雙緊盯著綾香的眼瞳沒有任何光彩,布滿皺紋跟斑點的臉孔上,也沒有任何情感:“你,該不會——”


    “嗯,沒錯,如你所想的。”綾香微微點頭:“我是……”


    歐巴桑突然撲到綾香身上,血管密布的手臂伸長,掐住綾香的脖子。清脆的聲音響起,冰箱上微波爐的玻璃門被打破了。


    “啊!”歐巴桑倒在地板上。


    砰——發出很大的聲音。歐巴桑趴著,按在頭上的手已經被染紅了,粉紅色地毯漸漸被染成紅黑色。綾香的紫色洋裝被血噴到,上麵有點點痕跡,白皙的臉頰上也沾了血,可是她毫不在意,直盯著倒在腳邊的歐巴桑。


    “啊,啊……”我說不出話來,全身都在顫抖,愣愣地看著頭部噴血的歐巴桑,感覺自己血壓正在下降,頭痛得很厲害。這是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


    “唉呀——”中村也抬起頭看著歐巴桑。“地毯都髒掉了,清潔費用誰要出啊?”


    這不是重點吧。


    “用公費買單。”王田笑了笑,剛才放在口袋裏的手已經拿出來,手中握著黑色的東西,是槍。


    “你真的是很沒誠意耶。”鏡同學也盯著歐巴桑瞧,從那雙眼眸分辨不出她此刻情緒到底是平靜還是混亂。


    “嗚,呃啊,噢——”歐巴桑抱著滿是鮮血的頭,不停地哀嚎,仔細一看,她指縫間有豆腐狀的東西流出來,我不想去深究那是什麽東西。“混蛋……要、要殺……要殺也應該殺那個女的……快啊——”


    “啊?聽不到啦。”叫做王田的人,把手上的槍利落地轉幾圈,就像西部警察電影裏麵的角色一樣。


    “殺……殺人了。”我的嘴不能自製地冒出這句話來。


    “廢話,我知道啊。”叫做王田的人走近歐巴桑,然後看了眼綾香,又把視線平移到我身上來:“我的職業就是殺手啊。”


    “殺手……”情緒一片混亂,突然變得有點想笑,殺手……這種東西不應該會出現在卡通跟漫畫以外的世界才對啊。“殺手?”


    “沒錯,很厲害吧?”叫做王田的人蹲下去,把槍口對著不停冒血的歐巴桑:“你也太誇張了吧,才稍微擦過去而已不是嗎?我瞄準的是微波爐耶……才怪。”


    “混、混蛋……”歐巴桑趴在地上,沾滿血的手朝天花板伸出,傷口黏稠的液體從指縫間滴落。


    “你不喜歡自己的血嗎?”


    “我問你——”綾香抹去臉頰上的血,完全當作倒地的歐巴桑不存在,向那個王田發問:“剛才你們有說到血的事情,那是什麽意思?”


    “喔……這個真相,實在是非常驚人呢。”王田指著歐巴桑流出來的血:“古川美惠子隻要喝下誰的血,周圍的人就會把她看成那個人,簡單講就是一種集體催眠……嗯,語言真是方便,什麽都可以說明,隻要說出口就能成為事實。”


    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麽?


    “啥?這就是解答嗎?”鏡同學一臉不服氣,像是在說搞什麽東西啊。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答案了。”王田用微妙的表情抬眼看著綾香。“外型一樣也就算了,絕不可能連習慣動作都完全相同吧。”


    “可是她做到一樣了不是嗎?”


    “不對,嚴格說來,她隻是讓所有人覺得看起來一樣,那是幻覺,我們從一開始看到的就是古川美惠子,是冒充別人的古川美惠子。”


    “真是夠了。”鏡同學歎口氣:“原來不止羽美跟中村,連你都是偽裝的啊?人不可以逃避自己,這不是你自己說過的


    嗎?”


    “我可沒有偽裝喔。”中村自言自語。


    “唔……哈,哈哈哈,真沒意思……”歐巴桑邊痛邊笑,感覺很詭異,讓人渾身不自在。


    “你——”王田把槍口用力頂著她的頭,阻止她再笑下去:“殺害倉阪佑介之後,輾轉逃亡……然後就冒充了浦野宏美。”


    “那真正的宏美呢?”綾香立刻追問。


    “這個嘛……現在大概還沉在支笏湖之類的地方吧。”他簡短地回答完又繼續說下去:“然後成為‘浦野宏美’的你,就去接近她——葉山裏香,並且得到她的血液,成功地冒充頂替。可是你殺她的時候失手了,更不幸的是,葉山裏香遇到了我,而我正受托尋找‘浦野宏美’,於是當下就已經注定了你的結局。”


    “真、真是……一、一敗塗地……”歐巴桑臉貼著地板,悶悶地說:“我……可是我,必須要控製二年b班……”


    “為了保護千鶴嗎?”鏡同學問她:“還是為了控製預言者?”


    “都有……”


    “真貪心哪。”


    “喂——”歐巴桑脖子動了動,轉過去看著王田,她全身抽筋,滿頭都是鮮血。“你、你是受、受誰……委、委托的?”


    “倉阪佑介。”


    “啊?”


    “他事先跟我立下協定,一旦他被殺害了,我就自動開始接受委托。”


    “啊?”


    “我猜他應該早就發現你是初瀨川研究所的人了。”他手指勾住板機。“而且他一定也發現你有冒充別人的能力——雖然不知道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得到的。”


    “啊——”


    “不甘心嗎?那最後就給你一點救贖吧。我認為倉阪佑介先生並不恨你,我所得到的尋人線索,其實隻有一張浦野宏美的照片而已,如果他真的想要除掉你的話,應該會提供給我更明確的情報,像是你莫名其妙的能力之類的,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如果你沒有變成浦野宏美,我根本無法找到你,不過,會來委托我這種三流殺手,就已經足以證明他不是真的想殺你了。”他笑了笑:“我追蹤到你的關鍵,就是這位葉山裏香……以及跟鏡小姐的巧遇,真的純屬巧合。這代表了什麽意思,你應該知道吧?”


    “啊——”


    “倉阪佑介先生其實並沒有要趕盡殺絕,隻是賭賭機率而已,我想倉阪先生內心……一定還是比較希望你活下去吧。”


    槍聲響起,歐巴桑的身體重重彈了一下,隨即陷入死寂。


    “任務完結。”鏡同學低聲地說:“你在最後一刻終於表現出誠意了。”


    “隻有表麵而已。”王田把屍體的頭轉過來,露出流滿鮮血的臉孔,又從口袋拿出照相機拍下,然後緩緩站起,低聲說句該告辭了。


    “要回去啦?”鏡同學從床上站起來,往前踏出一步。


    “你忘了嗎?我是殺手,任務完成之後待太久是很危險的。”


    “為什麽不殺了我們滅口?”


    “什麽問題嘛。”他一臉驚訝:“你不是幫了我的忙嗎?我是個很講義氣的人,才不會做出那種事。”


    “這樣會惹上殺身之禍喔。”


    “我並不打算長命百歲。”


    “那連中村你也要放過嗎?他可能會去跟上級報告你的事情喔。”說完就用下巴比著中村,而無法動彈的中村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著。


    “喔……”王田把槍收進口袋裏。“去講沒有關係啊,還可以幫我做宣傳呢,多謝多謝。”


    “這樣會惹上殺身之禍喔。”


    “我並不打算長命百歲。”王田說出同樣的台詞,然後看著綾香:“好了,走吧。”說完就轉身走出房門離去了,綾香也跟在後麵走出去。


    “等等——”鏡同學叫住她,綾香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你今後要怎麽做呢?以須川綾香的身分活下去?還是回到葉山裏香?須川的戶籍可以不用擔心,那個歐巴桑打點得很妥當,你打算去哪裏呢?我真的很有興趣。”


    可是綾香不理會鏡同學說的話,又開始往前走,終究還是離開了。


    “我們也該解散了吧?”中村打了個大嗬欠:“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都開始想睡覺了,啊,你打算趁我睡著的時候偷襲嗎?”


    “中村……”鏡同學低聲地說:“我今後要怎麽辦啊?”她又重新握住刀子。“既然已經被你們知道預言者的身分,就沒辦法過正常高中女生的生活了吧?”


    “你本來就不正常了吧?”


    “沒禮貌。”


    “那就來協助我們。”中村用嚴肅的眼神看著鏡同學:“說是協助,但你照樣可以過原本的生活,當然……多少會受到一點限製,隻要三不五時把那些珍貴的預言告訴我們就好了。”


    “我討厭受限製。”


    “那也沒辦法啊,都已經曝光了……”


    鏡同學在中村頭邊蹲下,突然把刀子用力射出,刀子掠過中村的左耳,插進地板,力道大得驚人。中村不動聲色,直視著鏡同學。


    “啊啊,真是夠了!煩死人了!”她的聲音比玻璃碎片還尖銳。


    “死心吧,看開點。”


    “這一切都在你們計劃中吧……”


    “沒錯。”中村表情很從容:“雖然發生意外的插曲,不過結局還是回到理想狀態。”


    “存心要讓我們不得安寧嗎?”


    “也沒有存心啦,隻是想要請你們幫個忙而已,零件就是為了被使用而存在的。”


    “零件……”鏡同學沒有看著中村,目光像是沒有焦點。“嗯,對啊,是零件沒錯。”


    “唉呀,覺悟了嗎?”


    “中村,你為什麽要欺負千鶴?”


    “還問為什麽——”他嗤之以鼻,像是在說這個問題很愚蠢。“當然是因為她軟弱啊,還需要別的理由嗎?弱者的選項,就隻有被孤立跟服從兩種而已。”


    “原來如此——”鏡同學奇妙地同意了:“所以說,我是被孤立的……”


    “說什麽傻話啊,你是服從的。”


    “啥?”鏡同學不解地眯起眼睛,皺著眉頭:“服從誰?”


    “還有誰……服從我啊。”中村露出更不解的表情:“你應該是受我支配的啊,聽懂了嗎?”


    “笨蛋,我才不把你放在眼裏咧。”鏡同學冷冷地看著中村,把刀子從地板上拔起,用刀背去敲他額頭,叩叩叩敲了三下。“憑你還不夠格啦。”


    “還逞強嗎?”中村表情僵硬:“別再說了,這樣不像你。”


    “啊,對了,你還不知道吧,嗯,所以才會說出這種笨話來。”鏡同學歎口氣:“不知者無罪。”


    “你……在說什麽啊?”


    “那我就告訴你吧。”鏡同學的語調異常沉穩:“島田也是預言者。”


    冗長的沉默。預言者……島田他?那個存在價值等於零的島田,是預言者?我陷入一股莫名的憤怒,為什麽……人家都擁有那麽特殊的能力,唯獨我被除外?居然隻有我是平凡的普通人……


    “你以為島田為什麽會自殺?沒有人會那麽聽話,叫他去死就真的乖乖跑去自殺的吧。可是島田被死在那邊的歐巴桑……那個叫古川什麽的家夥要他去自殺,他就真的去死了,你以為是怎麽回事?”


    “那是因為他懦弱……不是嗎?”中村的聲音充滿困惑。


    “錯——是因為島田他早就預知到自己的死會對我們帶來什麽影響。”


    又是預言,別再提這兩個字了好嗎?


    “喂,不會吧,你說他預知到了——”中村用力地倒吸一口氣:“怎麽可能——”


    “有可能啊,請你認清事實,島田是比我還要


    高強的預言者喔。”說完她把刀子對準歐巴桑的屍體一射,刀子插進歐巴桑的大腿。“所以,就連我會預言到他在美術室自殺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預言別人的預言嗎……”中村的聲音夾雜著頓悟跟茫然。


    “我想要阻止他自殺,可是沒有用,島田突然拿出菜刀說聲再見,就刺進自己肚子裏,還邊告訴我說,我已經成為他計劃中的齒輪之一,接下來會有不幸的結局等著我,要我別怪他……真是的!現在想起來,那根本就是陷阱嘛。”她嘖了一聲,又站起來。“島田知道說完那些話之後我會有所行動,而我也真的擔任了連貫整個事件的角色……嗯,就是所謂的齒輪囉。”她繞著中村走圓圈,像在進行什麽儀式般,靜不下來。“竟然敢利用我,真是好大的膽子。”


    “也就是說——”中村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我們都被島田操縱了是嗎?”


    “沒錯,包括我跟你、羽美跟砂繪,還有歐巴桑、王田跟葉山裏香……所有所有的人,都隻不過是島田計劃中的一個小齒輪而已。”鏡同學離開中村,走到死掉的歐巴桑旁邊停下腳步。“確實你找到了預言者,王田也達成了任務,可是這些都隻不過是島田完成目標過程中的附加效果而已,所以別太得意了,中村。”鏡同學有如軍隊將領般,伸出手指著中村:“不是你做得好,這全部都在島田的盤算中。”


    “不對——”中村否認:“我是依照我自己的意思,我自己的想法,進行到現在……”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想法也在島田的計劃中啦。”鏡同學無力地說:“可不能小看預言者喔。”


    “那麽……所謂島田的計劃,究竟是什麽呢?”


    “還用說嗎,當然是千鶴啊。”


    “千鶴?”中村疑惑地皺起眉頭:“跟千鶴又……”


    “島田想要從你們手中救出千鶴……不對,是從全二年b班手中。”


    “那家夥喜歡千鶴嗎?”


    “誰會知道死人的感情啊。”


    “可是,等等——古川美惠子一死,千鶴不就沒救了嗎?現在的二年b班確實在須川綾香掌控中,但是須川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班上遲早會回複原狀,島田的願望根本就不會實現。”


    “真遲鈍耶,你還沒想到嗎?”鏡同學看了我一眼。


    “啊——原來如此,真是……還有這一手啊……”連中村也看著我。


    “什、什麽?”聽不懂,我怎麽了嗎?


    “別擔心,這就是你的存在價值。”鏡同學的語氣格外溫柔。“不過還是很可惜呢。”她又斜睨著中村:“被你瞧不起的島田,其實地位比你還要高,如何,不甘心吧?現在作何感想?”


    “……”中村沒有回答。


    “話說回來,我也輸給你了。”鏡同學走向房門口。“不過我才不想聽你的命令咧,我要開始阻撓你們無聊的行徑,覺悟吧,十年後走著瞧。”說完她就離開了。


    “真過分耶——”鏡同學一走出房門,中村就開口:“你不覺得嗎?小海。”變成青威的語氣,聲音比較高。


    “呃,那個——”


    “真討厭,為什麽人家我會連島田都不如呢?”中村嘟著嘴:“打擊弱者是我的生存意義耶,居然我自己會是弱者,而且在上麵的人還是島田耶,被那種癟腳貨色操縱,真是糟透了,一點也笑不出來啦。”


    “請問……”


    “算了,要認清現實……好吧,小海,接下來該你去當島田的齒輪囉。”


    “咦?”


    “須川綾香不存住了,所以……必須要有代替她的人選,你說對不對?”


    “到底……什麽意思?”


    “島田這計劃最賊的地方,就是讓每個人都會達到目的。那個殺手把人給殺了,我也找到預言者,所以每個人都不會抗拒行動,連抗拒的念頭都沒有,甚至還很積極地參與,沒辦法,因為都是自己本來的目的嘛。”


    “中、中村,那個——”


    “島田的目的是保護古川千鶴,這跟小海你的願望,剛好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的……願望?”什麽意思?他在說什麽?我應該做什麽,想要做什麽呢?


    “衣服就在那裏。”中村轉頭看歐巴桑的屍體。“我會閉著眼睛,你不用擔心,而且我跟女生差不多嘛。”


    “你在說什麽……”


    “那人家現在要把眼睛閉起來囉,待會見了,須川同學。”中村躺到床上,靜靜地閉上眼睛。須川同學?


    “呃,中村……”我叫他也不理我。


    願望……目的?我……當然了解,我是不會對自己說謊的,我是對自己很誠實的女生,然而另一方麵,我也知道這是愚昧的行為,更清楚明白這是不正常的思想。隻有表麵塗上一層漆是沒有意義的,本質上如果沒變,就沒有意義。在表麵塗上顏料,一塗再塗,越塗越厚,到最後連自己塗了什麽顏料都給忘記了,我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在等著我,我在角色扮演當中,體認到這件事。然而——


    然而我……我站起身來。頭暈腦脹地。一定是太高興了吧。高興?為什麽要高興?


    我俯視歐巴桑的屍體:沾滿鮮血的頭發,布滿皺紋的肌膚,這到底是什麽?須川綾香到哪裏去了?這隻是——一個空殼。我用力深呼吸,撥開垂在眼前的頭發,頭發……對,我有一頭美麗的黑發,跟綾香一樣的、美麗的黑發。我觀察歐巴桑穿的製服,被雨淋濕的水手服,奇跡似地一滴血也沒沾到,潔白又美麗。


    “嗬嗬——”我回到床邊抽起薄毯,拿來包住歐巴桑的頭,連一根頭發都沒露出來,絕不能讓血液或腦漿弄髒衣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也有沾到血,就用我自己的裙子擦幹淨,小心翼翼地,連指縫都仔細擦過。然後把屍體翻到正麵,打開領子的鈕扣,再重新確認臉跟頭發都已經被薄毯完全包住,就輕輕脫下水手服。淋濕的衣服貼在皮膚上,非常難脫,還有裙子跟襪子,連內衣也脫下來,我不想看歐巴桑的裸體,所以邊脫邊把視線移開。


    脫完她的,接下來就要脫我自己的製服了,上衣裙子胸罩內褲,全部都脫光,脫得一絲不掛,手臂上起了雞皮疙瘩,感覺有點冷,但是沒關係,是冷是熱都沒關係,全裸的我把自己的製服踢開,拿起綾香的製服,啊,差點忘了應該先穿內衣褲,好險。我穿上綾香的胸罩,罩杯大了點,不過沒有很明顯,接著用力把腳套進濕襪子,然後是製服,稍微調整裙子的腰圍,穿起上衣,拉上拉鏈,綁上領結,然後用手整理頭發。中村很規矩地閉著眼睛,我有點遺憾的感覺。


    看著我……對,看我,這個我——已經不是沒用的香取羽美了。我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了房間,優雅地漫步在走廊上。沒問題的……沒問題、沒問題。那扇黑門是開著的,我走進電梯,上升到一樓,藥味跟櫃台還有病患跟護士的身影,讓我想起這裏是醫院。


    戶外已經放晴了,雲層消失,天空一片蔚藍。溫暖的風吹動我的長發,走出醫院的我,抬頭看著天空,太陽耀眼地發光發熱,剛才的豪雨,簡直像是一場夢。那場雨是幻覺嗎?我過往的人生,也是一場幻覺嗎?


    重新開始——沒想到,這麽簡單。再見了,過去的我,然後……請多指教,今後的我,這句話常常聽到,卻從未想過會用在自己身上,我很討厭沒計劃的事,卻特別喜歡出乎意料的驚喜。我就像漫步在雲端,走進陽光燦爛的街道,充滿幸福的心情,什麽都無所謂了,我能夠達到這樣的幸福……今後不論要為什麽而活都無所謂了,我幸福得忍不住這麽想。


    突然——感覺到背後的視線,一直以來同樣的視線,有人在看著我。但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糟糕的我了,我優雅地


    、美麗地,用計算好的離心力甩動長發回頭。


    “啊……香、香取同學。”相葉就站在我身後,眼睛微微朝下。


    “唉呀,是相葉——”我把頭偏向最完美的角度:“有何貴幹?”


    “啊,嗯……”相葉似乎對我的語氣跟動作感到疑惑,但無所謂,反正他心目中的我全都是過去式了。


    “什麽事?”我又問一次。


    “呃……不好意思突然來找你——”他的眼睛越來越往下看,不敢正視我。


    “什麽事?”“呃,那個,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那到底是什麽事呢?”


    “你、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咦?”


    “請、請跟我交往。”相葉羞澀的神情讓我想起國中時期的他,看來我們一樣都是隻注重外表改變的人。


    “唉呀……”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很驚訝:“跟我交往?”


    “嗯,你……拒絕嗎?”


    “可是相葉你已經有女朋友……”


    “女朋友?”相葉提高聲音,困惑地抓抓頭:“呃……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不過我沒有女朋友。”


    “咦,是嗎?”我輕輕撥開臉頰上的頭發:“我在學校常看到你跟那位女同學走在一起,還以為是你女朋友呢。”


    “啊,誤會誤會,她不是我女朋友。”相葉急忙解釋:“沒那回事,誤會大了,是她自己一直跑來找我的啦,真的……”


    “這麽說來——”我維持高貴的姿態:“每次跟在我後麵的,都是相葉你囉?”


    “咦?啊……”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發現吧,相葉毫不掩飾驚訝的表情,抬眼看著我。


    “呃,那個——”隨即又覺得自己的反應太明顯,連忙擦掉額頭的冶汗:“我、我沒有跟蹤你,那樣是變態啦,我——”


    “沒關係,不用急著解釋。”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心情,不過你既然喜歡我的話,一開始直接明講不就好了。”


    “說、說得出口就不用這麽辛苦了……我、我現在心髒跳得很快耶。”


    “說得也是。”


    “那……香取同學——”相葉的臉轉回來麵對我,表情很僵硬:“你願意跟我交往嗎?我ok嗎?還是……”


    “很抱歉。”


    “唉,果然……”他抬頭看看天空,然後焦點對著街上某一處。“那個,我——”接著又緊張地轉過來:“我絕對不會再跟蹤你了,所以拜托,麻煩你重新考慮……”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轉過身去:“香取羽美的確曾經喜歡過你,就算知道你是跟蹤者,那種情感我想也是不會改變的,可是……已經太遲了。”逝者已矣,我踏出腳步:“你知道我的名字嗎?我是……須川綾香喔。”


    5


    地下研究設施的走廊深處有個吸煙區,王田跟葉山裏香並肩坐在一張簡單樸素的長椅上,旁邊有自動販賣機,可是已經斷電了,角落一株盆栽的葉子完全枯黃,彷佛在向人訴說自己缺乏水分的悲慘生活。但無所謂,隻要有煙灰缸就夠了,王田把桌上的鋁製煙灰缸拿近,終於可以一解煙癮。


    “這個地方好像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在使用,是停止製造預言者了嗎?還是……在新的場所進行?”王田吐出煙霧:“不過,這麽大的空間放著不用,實在很浪費呢,我都想住進來了。”


    “真的?”坐在身旁的葉山裏香開口問道,沾在她洋裝上的血痕出奇地豔麗。


    “開玩笑的啦。”


    “那就好。”葉山裏香說話的表情——不用說,仍然是沒有變化,但她的視線並未像之前那樣固定不動,而是跟王田四目相對,看著他說話的。


    “怎麽了?”他忍不住問。


    “什麽怎麽了?”


    “沒事——”他吸口煙轉移焦點:“呃,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


    “古川美惠子剛才為什麽要攻擊你?”王田回想那一幕,古川美惠子一聽到讓自己女兒複活的事情,反應就明顯地異樣。“你在被她攻擊之前,本來是要說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了解。”王田爽快地答腔,反正他也對什麽預言之類的荒謬話題敬謝不敏。“我也已經不想再涉入這件事情了,隻不過……”


    “嗯?”


    “算了——”王田叨著煙擠出一個微笑:“你不需要知道。”


    “看來我們都是秘密主義者。”葉山裏香微微一笑,讓王田很驚訝。


    “你不太對勁耶,怎麽了嗎?”


    然而葉山裏香並未回答王田的疑問,隻是把手肘靠在桌麵上,說了句:“原來你不是偵探嘛。”


    “那是你自己要誤會的吧?”王田又呼出一口煙:“我從來也沒說過自己的職業是偵探。”


    但葉山裏香卻沒有做出任何他所預期的反應,隻是從容地站起來看著他。“王田先生。”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這些日子以來,非常謝謝你。”說完就靜靜地點頭致意。


    “咦?啊——”事出突然,嘴裏的煙差點就給嚇掉,但他硬是用成人的力量故作鎮定掩飾過去:“不,你太客氣了,我什麽也——”


    然而葉山裏香連王田的話都沒聽完,就消失在走廊盡頭。女人……為什麽能夠這麽幹脆又無情地說再見呢?王田將煙撚熄,想不出所以然來,隻能無奈地笑笑——沒有答案。香煙的煙飄散了,葉山裏香也隨風而去了。


    6


    “你的大腦為了避免自己跟別人混淆,決定要把我們都吐出來呢。”下麵傳來稚嫩的聲音,我知道那個紅衣服小女孩就在這裏,所以絕對不能往下看。


    “不過呢,光靠這樣是不可能把我們完全排擠的啦,我們早就已經融入你的記憶裏了。”


    背後傳來粗魯的聲音,我知道田澤正露出陰險的笑容站在身後,所以絕對不能回頭。


    “所以你是不可能逃離我們的,我們會永遠永遠緊跟著你,隻要你的腦漿還在。”左邊傳來女生的聲音,我知道藤木正從那邊笨重地走來,所以絕對不能往左邊轉。


    我拚命想消除痛苦跟恐懼的感覺,卻始終做不到。


    “那個右半身,就是你吧。”我低頭看著被我咬死的小女孩,隻說出這句話。


    “對啊。”簡單的答複。“我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跟你的記憶活在一起喔。”


    “你會讀取自己吃下的人肉的記憶。”被我殺來吃掉的田澤開口:“所謂的讀取,就是吸收進去的意思。”


    “既然被你吸收進去,就表示我們還沒死啊。”同樣被我殺來吃掉的藤木接著說:“我們就活在你的身體裏,這個意思你懂吧?”


    “也就是說,你是不可能把我們除掉的。”小女孩的聲音很開朗:“剛才說過了,我們已經成為你的記憶,活在你的腦漿裏囉。”


    “吵死了!”我直視前方繼續往前走,眼睛不能往其他地方看,無論遭受多大的痛苦,無論遭受多大的幹擾,都絕對不能移動視線。“我是,我是……”口中流出鮮血,身體還是很痛,痛到快要失去意識了。


    山本砂繪要消失了喔——小女孩的聲音這次從腦中響起。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田澤跟藤木的聲音也在腦子裏。


    這次要換我們來支配你,不需要你的存在了,所以快滾出這個軀殼吧。滾出去,滾出去!


    不要!我拚命抗拒。快點停止,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我要這麽痛苦?我是——


    我……是什麽?我依然在走廊上前進,已經忘了自己到底是要去哪裏,應該說,我有目的地嗎?我連有沒有都記不得了。別


    人的記憶一波又一波地侵蝕我,我越來越薄弱,似乎已經,完全分不清楚……到底誰是我?我又是誰?


    啊,是媽媽,媽媽在那邊……右半身——小女孩高興地說。


    媽媽?你在胡說什麽?古川美惠子殺了自己的丈夫倉阪醫生之後,不是還在逃亡中嗎?


    怎麽還會在這裏呢?你看清楚啦,那才不是古川美惠子,是須川同學,須川綾香。我看到須川同學從前麵走過,正要去搭電梯上樓,於是就跟右半身這麽說。


    然而右半身根本不理會我的話,一直叫著媽媽媽媽,但她的聲音外人聽不到,所以須川同學完全沒注意到我,就直接走過去。話說回來,為什麽須川同學會在這裏呢?我看著須川同學的背影,她穿著染上紅色斑點的洋裝,不曉得究竟在這裏做什麽。


    媽媽——媽媽——


    右半身還在叫。我無視於體內啃噬著我的痛苦,朝須川同學的背影跑過去,突然撲上她,須川同學一臉愕然,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做出這種舉動,我不懂原因何在。


    為了滿足食欲嗎?還是右半身的意願?或是為了奪回自我?我想應該……都不是,也應該……都是。但這並非自由意誌,並非我的意誌……我的?我的什麽?這是右半身的記憶,同時也是我的,記憶……我會消失嗎?會被趕出來?我不要……啊,沒關係,萬一消失了,隻要再把我自己的肉給吃下去,就可以……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我朝須川同學的脖子咬下去。


    ————————————————————————


    注


    31 諸星大二郎:一九四九年生。一九七四年以“生物都市”獲得第七屆手塚賞。之後以異色sf作品開拓出獨特的閱讀領域,受到相當的注目,並擁有一群死忠的“諸星迷”。代表作有“暗黑神話”、“妖怪獵人”等。日本國寶級的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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