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的哦。


    (路易斯·卡羅/愛麗絲夢遊仙境)


    下午四點


    「等找到你妹妹,離開學校以後,你第一件事要做什麽?」


    「嗯……」我坐在階梯上,仔細觀察右手的傷口。「我想好好洗個澡。全身都是汗,還沾了血跟泥沙,黏答答的,對女生而言真的很難忍受。」


    「我更糟,整個髒得跟泥人一樣。」


    坐在身旁的兵藤笑著說。他已經把身上沾黏的泥沙擦掉,還脫下屍體的衣服換穿,可惜仍沒辦法完全清理幹淨,即使不到泥人的地步,至少也跟采礦工人差不多了。


    「如果我及時拉住你,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別再自責了,真的不是你的錯啊。隻不過泥巴幹掉結在頭上,感覺很癢就是了。」


    「這時候要是有水就好了。」


    「然後也沒辦法用牛奶洗。」兵藤看著被土石流吞噬的一樓校舍。「廚房已經被埋住,連牛奶都拿不到了。真想把嘴裏的沙子清一清啊。」


    「而且傷口沒有清洗很容易感染細菌耶,會變成跟『震動的舌頭』的女主角一樣。」


    「那是什麽?」


    「一部電影,是我姐姐接回來看的。女主角感染了破傷風,開始陷入癲癇狀態,會大叫『我咬破舌頭了!』然後從嘴裏嘩啦嘩啦流出血來。」


    「呃……」兵藤皺著臉。「放心吧,我不會那麽容易死的。對了,回到剛才的話題,等洗完澡而且去醫院治好身體以後,接著你想做什麽?」


    「我想去遊泳。」我立刻回答。


    「遊泳?小鏡你很喜歡遊泳嗎?」


    「這是我的強項哦。」我說的是事實,遊泳是我少數能夠自豪的項目之一。「好想噗通一聲跳進池子裏,拚命遊拚命遊,好好遊個痛快。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讓我累積夠多壓力了。」


    「當然咯,我們被關在這種地方長達數小時,沒有壓力才怪咧。」


    「嗯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所謂的壓力,嚴格來講,其實並不是指這個。」


    「咦?」


    「今天發生的事情,讓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沒用,不但找不到那緒美,還一直要你來照顧我,根本幫不上任何忙,真是難為情,覺得好氣自己。」


    「小鏡……」


    「我真的是,太平凡了,太沒用了。」


    平凡。


    此刻的我,對這兩個字深惡痛絕。


    缺乏特色的人,符合平均值的普通性質,這就叫做平凡。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平凡人,沒有強大的力量,也沒有特殊的能力,平凡到極點,平凡到非常無趣的人。


    身為鏡家的一份子,這樣真的很糟糕。姐姐們哥哥們,甚至包括那緒美,全部都擁有超越一般人的特質或能力,唯獨我是這麽的普通這麽的沒用。


    簡直是一種原罪。


    「不對——」兵藤立刻開口。「如果把所有人類都劃分成『平凡』跟『不平凡』這兩種,那『平凡』的人顯然會比較多。換句話講,這個世界是由『平凡』的人創造出來,也是由『平凡』的人維持下去的。」


    「話雖如此,可是……」


    「即使知道自己的『平凡』,即使感到焦躁不安,依然努力活下去,最後就能到達『不平凡』的境界。小鏡你一直都很努力不是嗎?努力在找妹妹,努力要救我,這些我都看見了,都心裏有數哦。你甚至還從樓梯上跳下來抱住我呢。」


    「可是努力還得不到結果,等於沒有意義可言嘛……雖然我真的很努力,到頭來卻一事無成啊。」


    「結果如何並不重要。剛才遇到的那個女生……呃,她叫妙子沒錯吧?就像她所說的,這個世界的確有階級差別,有些家夥就算不必努力也能登上最高峰,特殊階層是存在的,這點我同意。」兵藤搔搔頭,已經凝固的泥沙像粉塵一樣掉落。「相對的,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也是白費功夫,這點我也同意。」


    「 我就是屬於後者。」開始有點自暴自棄的傾向了,真糟糕。


    「即使如此,你還是很努力啊,比那些不努力的家夥有價值多了,也擁有希望,至少能成長到跟『不平凡』的人相抗衡吧。」


    「但仍舊是個平凡人,對不對?」再度開始自暴自棄。「還是很沒用,我太明白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努力的人,這點我自認比誰都清楚哦。還記得嗎?一年級參加合唱比賽的時候……」


    「不要講什麽合唱比賽了!」我心中充滿強烈的焦慮,迅速站起來。「我隻想要……隻想要對大家有所幫助。我想要擁有救出那緒美的力量,擁有幫助你的力量——」


    「至少你已經幫過我了啊。」


    「……哪有,根本沒這回事。」


    「有這回事啊,你幫了我很多忙,也給了我很大的勇氣。坦白說……我其實很膽小,不光是這次地震的事情,平常也不時會擔心害怕。」


    「你是說,日常生活中也會嗎?」


    「嗯,對啊。」兵藤點點頭。「說起來,我應該是屬於『不平凡』的種,卻一天到晚擔心自己不平凡的特質隨時可能會消失,這樣的人生根本是充滿了痛苦吧。」


    「這種心情我不了解,沒辦法表示意見,不過……或許就像你說的吧。」


    「上國中以後,我認識了你,才逐漸擺脫這種恐懼。雖然不太會表達,可是認識你以後,我開始會期待明天的到來哦。」


    「在認識我之前,你從來都不去想明天的事情嗎?」


    「也不是,雖然回想,卻都是沒有意義的念頭。多虧你出現在我生活當中,明天這兩個字才真正有了具體感。」兵藤說到一半忽然把話打住。「啊,我好像太多話了……總而言之,我開始懂得享受人生,認真地讀過每一天,這都是托了你的福哦,真的。」


    「……我真的,有幫上你的忙嗎?」


    「當然有當然有,幫的忙可多了呢。」


    「即使我這麽平凡這麽沒用?」


    「你想太多了,光是待在我身邊就已經很有用了。」兵藤溫柔地對我微笑。「因為,我喜歡你啊。」


    下午四點零八分


    「第一屆弱者同盟會議」


    「主題一、弱者就等於失敗嗎?」


    三人合力將黑板抬到走廊上,唯香拿起粉筆寫字,,村木跟園部坐在地板上,默默地聽著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音。雖然村木認為一直待在一樓很危險,不過唯香跟園部都沒有要移動的意思,甚至還召開莫名其妙到極點的會議,讓他忍不住歎氣。


    唯香小聲地說,課程開始,然後用手電筒照向「主題一·弱者就等於失敗嗎?」這排字,接著伸出美麗的手,示意園部發言。


    「那是當然的啊。」園部邊摸鼻子上貼的紗布邊回答。「因為失敗所以才會被欺負,因為失敗所以才會被瞧不起,因為失敗所以才會被利用,弱者是沒有價值的廢物,弱者就等於失敗,我說的沒錯吧,村木。」


    「咦?」村木抬起臉來。「呃……那個,我覺得,弱者是強者的相反,所以不會得到勝利……應該吧。而且,弱者根本什麽都不行。」


    「沒錯,弱者根本什麽都不行嘛。」園部積極表達同意。「沒有力量就等於沒有用處,不管再怎麽武裝自己,身為弱者就注定要被踩在腳下,弱者當然等於失敗啊。」


    聽完兩人的意見,唯香再度拿起粉筆。這次她不是寫字,而是開始畫圖,紅色粉筆畫出眼神犀利的女生(是三頭身的q版,而且畫技出乎意料的好),右邊再用藍色粉筆畫出沒有表情的男生。接著唯香換回白色粉筆,在女生頭上寫出「強者」,然後問,在


    他們眼中看來,是不是紅色這方代表勝利,藍色這方代表失敗。


    「沒錯。」園部毫不猶豫的回答。


    「強者就代表勝利,弱者就代表失敗,是嗎?」


    「嗯……是這樣沒錯吧?」


    唯香又拿起紅色粉筆,在女生頭上寫出「有錢人」、「美女」、「英語檢定一級」、「有煙癮」、「討厭昆蟲」、「性格開朗」等項目,接著在男生頭上寫出「打工族」、「相貌平凡」、「書法檢定一級」、「禁煙者」、「喜愛昆蟲」、「性格陰沉」這些字眼,然後轉向村木,在「有錢人」跟「打工族」之間劃線連起來,要他對這兩個詞匯發表意見。


    「呃……我覺得當有錢人比較好……」


    接下來是「美女」跟「相貌平凡」。


    「美女比較吃香吧……應該是。」


    接下來是「英語檢定一級」跟「書法檢定一級」。


    「這個的話,不同種類好像不能放在一起比較耶。」


    接著是「有煙癮」跟「禁煙者」。


    「這個也是,我覺得沒有哪邊比較好吧。」


    然後是「討厭昆蟲」跟「喜歡昆蟲」。


    「我覺得……喜歡昆蟲的好處應該比較多,應該吧。」


    最後是「性格開朗」跟「性格陰沉」。


    「呃,這種事情是因人而異,沒什麽好比的。」


    「因人而異——」唯香重複村木說的話。「也就是說,不好也不壞的意思。」


    「你這是詭辯嘛,把不能比較的東西也混在一起。」園部插嘴說。


    唯香緩緩地點頭,回答說,比較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事。


    「這句話也是詭辯啊,強者跟弱者戰鬥,輸的一定是我們弱者嘛。這樣不叫做失敗叫什麽?」


    「叫做個性使然。」唯香立即回答。


    也就是說,在唯香的觀念裏,「強者」或「弱者」並沒有孰優孰劣,沒有誰輸誰贏,全部都隻是一種個性而已咯?


    詭辯。


    園部這麽說。


    然而「強者」與「弱者」當成對立的概念,把「強者」定義為勝利,把「弱者」定義為失敗,他們兩個的想法難道就不算是詭辯了嗎?


    ……這樣隻不過是強調自己的軟弱,用來當做逃避的借口?


    「我的軟弱跟村木的軟弱,都隻是一種個性而已嗎?」


    唯香點點頭。


    「在原來的世界裏,我是最弱的,沒有朋友,隻能被班上的人呼來喚去。我真的很受傷,充滿了自卑感,每天每天都在想,一定要讓自己變強,遲早要殺光那些家夥。我隻會在心裏想這些念頭,完全是個廢人,軟弱到了極點,這樣……難道不算是失敗嗎?」


    「這是你的個性。」


    「算了,隨你怎麽說,姑且接受這個說法吧。」嘴上雖然這麽講,園部的表情卻擺明了根本沒有被說服。「所以呢,那又怎樣?」


    唯香拿板擦把團擦掉,寫下另一行字——


    「結論·弱者不等於失敗,軟弱隻是一種個性」


    接著又寫下新的項目——


    「主題二·弱者逃避強者是不行的嗎?」


    然後再度伸手示意園部發言。


    「這個世界就是弱肉強食,弱者當然要逃,沒有什麽不行的。」


    「非常好」唯香輕輕點頭。


    「結論·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裏,弱者逃避強者是自然的道理,天經地義」


    她寫得很流暢,沒有任何遲疑。這個結論村木也很同意,逃避當然是應該的。


    「主題三·這個道理在社會上也通用嗎?」


    這個世界是由弱肉強食的規則所支配。


    沒有錢就沒有房子住,頭腦不好就找不到工作,能力不足就會被解雇,沒有力氣就會被欺壓。


    所以村木選擇逃避。


    所以村木選擇放棄。


    ……真的嗎?自己真的逃避了嗎?


    即使不願意,每天還是乖乖上學,即使覺得痛苦,還是沒有跟社會斷絕聯係,始終沒有逃避弱肉強食的遊戲規則,一直活到現在。這又算什麽呢?何必舍棄未來的希望,隻要逃走,隻要逃學躲在家裏不就好了。


    不要放棄希望,隻是選擇什麽都不做而已。


    為什麽不幹脆這樣呢?


    既然對社會不滿到了極點,為什麽不幹脆把自己隔離呢?


    ……辦不到嗎?


    「依我看,這個道理根本是行不通的啦。」園部再三考慮之後回答。「弱肉強食是生物界的遊戲規則,而我們是人類,雖然同樣是生物,但更重要的是身為人類。也就是人類社會的規範淩駕於弱肉強食的規則至上,所以我們不可能逃避得了。」


    唯香聽完就拿起粉筆開始寫——


    「結論·這個道理是行不通的」


    「接下來進行最後一個主題。」


    她寫下——


    「主題四·所以應該怎麽辦?」


    「應該怎麽辦……不能怎麽辦啊。」園部馬上回答。「不管是個性還是什麽,反正我們就是弱者,而且又逃離不了社會的規範,在這種有如監獄的狀態下,根本什麽都無能為力嘛。」


    「你覺得呢?」唯香轉過去看村木。


    「我……我也讚成園部的意見。總之我們隻能繼續認命的當個弱者,什麽都無能為力吧……」


    唯香搖搖頭,寫下——


    「結論·不要參與人類社會」


    「我們弱者同盟會,現在就開始放暑假。」


    說完她就走向樓梯旁的一扇門,然後從小提包裏拿出一根針,插入鑰匙孔內。


    哢嚓一聲——


    鎖被打開了。


    下午四點十二分


    「我自己去找那緒美吧。」


    「啊,我也一起去。」兵藤準備站起來。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就好。」


    「我不要緊啦,你看,已經生龍活虎的,反正我本來就比一般人強壯……」


    「我想讓自己一個人試試看。」


    「小鏡……」


    「我想試著自己孤軍奮鬥。我知道這樣很任性,也知道兩個人行動比較好,可是,我想靠自己的力量跟自己的感覺去試試看,看自己能獨力做到什麽地步。」


    想要確認自己的能力。


    這個念頭浮現在腦海。


    一直以來,我都被充滿愛的空間吧過度保護著。溫柔地父母、寵溺妹妹的哥哥、不寵妹妹卻很在乎家人的姐姐、最可愛最可愛的小妹……彷佛做夢一般的幸福包圍著我,而臥也一直以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父母親和哥哥姐姐都不在身邊,小妹也已經失散,對於生長在鏡家的我而言,是精神上最孤獨的狀態。雖然有兵藤陪著我,可是在我心目中,在鏡家的每一份子心目中,家人都是最重要的。如果感覺不到家人的存在,即使被人群團團包圍,也會產生強烈的孤獨感。


    而此刻的我,開始想要憑自己的力量去解除孤獨的狀態。


    依賴別人去解決問題,並不能得到真正的解決。沒錯,我不能依賴任何人,否則內心不會得到平靜,就算成功脫離這裏,回到正常的生活,內心深處也會產生強烈的自我懷疑。難道我要在自我懷疑當中度過往後的人生嗎?開什麽玩笑,我才不要。


    如果這時候不去麵對問題,我的能力就會停在原地,不求進步。失去解決問題的最後機會,我就沒救了。


    我不要這樣!


    隻有趁現在。


    想了解自己的能力,隻有趁現在。


    想鍛煉自己的能力,必須


    趁現在。


    所以我希望自己單獨行動,不讓兵藤守護我,要自己真正的孤軍奮戰。非這麽做不可,我不接受半調子的方式。


    「……看來你是非常認真的。」兵藤又坐回去。「ok,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也沒有第二句話,接下來就各自行動吧。」


    「對不起……」


    「不用道歉啦,也許現在正是時候吧。」


    「咦?」


    「沒事沒事,我在自言自語,那是我自己的問題。」兵藤比出v字的手勢,讓人不明所以。「不過小鏡,有件事情必須先約法三章,萬一發生緊急狀況絕對要跟我聯絡,不能什麽事都想要自己解決哦。這跟你的能力無關,一定要答應我。」


    「……嗯。」看了我的個性已經被摸透了。「那兵藤也同樣要答應我哦,有什麽事情一定要跟我聯絡,畢竟我還是幫得上忙的。」


    「不用擔心,我真的很強啦,以前甚至有在遊樂場把拳擊機打壞的經驗哦。」


    「真的假的——」


    「反正發生什麽事情一定要聯絡我哦,絕對要記得。」


    「嗯,知道了。」我用力點頭。「我會加油,會好好努力的……那,我先走咯,待會見。」


    「嗯,待會見。」


    「拜——」


    我爬上樓梯。


    開始孤軍奮戰。


    開始獨自行動。


    心中開始彌漫不舒服的感覺,世界充滿了不安和緊張,陰影逐漸籠罩,我整個人都被恐懼感慢慢侵蝕。


    「對了,小鏡——」兵藤抬頭看著我。「等我們離開這裏之後,一起去遊泳吧。」


    「這是,約會嗎?」


    「嗯,是約會。」回答得很幹脆。「凡事總要有個開始嘛。」


    其實我可以告訴他,心裏已經有重要得哥哥了,直接拒絕這個邀約……如果換成平常的我,應該已經開口拒絕了吧。


    「好,我們一起去。」


    然而我卻答應了,發自內心地,真誠坦率地,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感覺到心裏的陰霾,似乎有一部分也跟著散去。


    雖然可能隻是錯覺而已。


    下午四點十六分


    「哎呀呀,真是隻有哎呀呀能形容的哎呀呀。你被丟在這裏了嗎?活該,誰叫你把我丟下自己逃走,才會遭到報應。一定要好好愛護女孩子才行,尤其是命運中的……不對,是比命運還要更確實存在的附身詛咒者,絕對要賭上性命去保護才行哦。算了,沒關係,那緒美老師是很寬宏大量的,就原諒你吧,還不快留下感激的淚水。別以為老師心胸寬大就可以再犯哦,我能夠容許花心劈腿,但絕對不接受被拋棄哦。聽清楚了嗎?聽清楚的話已經明白的話就趕快回答我,難道你還想解釋什麽嗎?好,沒關係,我不是那種竭斯底裏的女人,就讓你有解釋的機會吧。快講啊……你這家夥,講個話會怎樣啊?人類多麽幸運,有預言這種溝通工具,放著不用實在太浪費了。」


    聽見令人受不了的長舌絮叨,江崎油然而生一股安心的感覺。


    前所未有的體驗。


    他感到困惑,為什麽自己一聽見這些沒有意義的長篇大論,就會得到強烈的安全感。


    「太驚人了,你傷得不輕呢。」那緒美用一點也不吃驚的聲音說著,蹲在江崎旁邊。「臉都腫起來了耶,手上一堆擦傷割傷刺傷的,哎呀,還被綁著耶。好討厭哦,你到底被做了些什麽?告訴我詳細內容吧。」


    「我不知道。」


    「不是叫你說出詳細內容嗎?你的詳細就隻有一句『不知道』而已?直說重點是不行的哦,這真是一種壞習慣。」


    「我真的不知道。」


    這是事實,他的記憶隻停留在被那個突然出現的弟弟攻擊為止,至於全身無力昏迷之後的部分,完全搞不清楚。當他清醒過來,已經雙手被反綁,倒在教室裏麵了。


    「是剛才包圍你的那些家夥做的好事嗎?」


    「嗯。」


    「那些家夥費盡心力死追著你不放,好不容易捉到人了,居然就這樣放著不管,真是莫名其妙。話說回來,就算大野狼追到跑得快,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哎呀,真糟糕,實在太悲哀了,這種話題根本不需要亮出棱子姐姐的大名,連公彥哥哥和佐奈姐姐都知道啊。沒有比跟聽不懂的人對話更泄氣的事情了。」


    「那不重要,先想辦法解開手銬吧。」


    「你真是差勁到了極點耶。女孩子拚命在跟你說話,居然完全視若無睹,還叫我想辦法解開手銬?你是哪裏少根筋啊,惹火那緒美,對你可沒有任何好處哦。知道了嗎?」


    「聽你說話很有意思。」


    「當然。」


    「所以快解開手銬吧。」


    「哈哈。」


    那緒美蒼白的臉孔對著江崎,用依然漂浮的聲音說,你一下扣分一下加分一下又扣分的,還真忙呢。說完就走到江崎背後,開始解手銬,啪地一聲,手銬被扯斷了,雙手恢複自由。


    「真可惜,手銬斷掉了。」


    「有什麽好可惜的?」


    「就這樣戴著手銬出去,像電影裏的逃亡者一樣,不是很酷嗎?」


    「一點也不。」


    「我們現在雖然被關在學校裏,但是總會有離開的時候,回到正常生活當中,就要繼續過一成不變的日子,難道你以為這樣有趣的狀態會永遠持續下去嗎?遊樂園也有打烊的時候,電影終究是會散場的,美夢也是會醒來的,不管有多希望能延續下去,都沒辦法改變事實,沒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你覺得,現在很有趣嗎?」


    「你不覺得嗎?」她反問。


    「沒什麽好有趣的。」


    「那你覺得今天以前,也就是平常的生活,是比較有趣的嗎?」


    「都一樣沒意思,一樣很普通。」


    「一樣很普通?你真的認為很普通嗎?」


    「沒錯。」


    「不可能的,這裏是脫離常軌的世界耶。不是那種早上起床上學念書回家看電視洗澡睡覺的正常生活,完全是兩個世界耶。而且人類對事情都會產生有趣或無聊的反應,什麽都沒感覺簡直太奇怪了。」


    「是嗎?」他不太了解。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二月三日。」


    「十月十一日跟二月三日,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都不特別喜歡。」


    「校慶園遊會跟高三模擬考,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都不特別喜歡。」


    「太嚴重了……」那緒美喃喃說著。「那換一種問法吧。你看到災難新聞的現場轉播,會有什麽感覺?」


    「覺得真慘。」


    「不會覺得很羨慕嗎?」


    「怎麽可能。」


    「不要隻聽我字麵上的意思好嗎?你是小學生嗎?還要開家長會說明嗎?」那緒美受不了地說。「發生災難了,一切都遭到破壞,正常生活已經瓦解,接下來要麵對的是脫序的世界。沒有學校沒有功課沒有考試沒有應征工作沒有生兒育女沒有商品沒有電視沒有夫妻吵架沒有煮飯做菜沒有睡覺沒有散步沒有電車沒有啤酒沒有說教沒有剪頭發沒有看病,這些日常生活一定會出現的瑣事,全部都不存在了。精彩的脫序世界已經正式開幕,充滿幸福的感覺,厭倦無聊生活的人,沉淪痛苦生活的人,一定都會感到非常高興,因為無聊的一成不變的生活已經瓦解消失了。」


    「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這不重要,別再探究了,反正你需要的隻是痛覺而已。」


    「話雖如此——」


    「怎樣?」


    「我覺得不可能辦到的。」


    「什麽意思?你認為我的能力不足嗎?」


    「我根本就沒有痛覺。」


    即使臉部跟手部都已經慘不忍睹,江崎的痛覺神經依然保持平靜。更進一步講,對於學校埋在地底下這個詭異的現狀……也就是那緒美口中「脫離常軌」的世界……他隻覺得很麻煩,至於其他高興悲傷或是興奮絕望的感覺,完全都沒有。


    對這個世界的希望,對這個世界的努力,對這個世界的愛恨情感。


    這些念頭他連一絲一毫也沒有。


    整個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沒辦法影響到江崎的心緒。


    沒有痛覺的江崎,完全是個局外人。


    名副其實的旁觀者。


    再怎麽被揍、被殺,他都無法產生疼痛感,結果這樣的症狀,逐漸擴散到各方麵。


    空虛。


    什麽都遲鈍。


    什麽都感覺不到。


    無論這個世界毀滅或是自己毀滅,他大概都不會有任何感想,江崎這麽相信著。


    直到昨天為止。


    「我問你。」江崎注視那緒美的眼瞳。「那個什麽詛咒,效力可以維持多久?」


    「當然是持續到你確實獲得渴望的東西為止。我的詛咒是不會中斷的,賜給對方想要的東西,再將對方傷害得體無完膚,這就是我的任務。」


    「如果,我一直得不到渴望的東西呢?」


    ……那你就會永遠待在我旁邊嗎?


    「請放心。」那緒美伸出手放在江崎頭頂上,掌心很溫暖。「我從來沒有失敗過,每一次任務都是成功的,對方想要什麽,我都百分之百會辦到。每一個被詛咒者都滿心歡喜的實現願望,再無限哀傷的遭受破壞。總之我的詛咒是無懈可擊的,所以你不需要擔心。隻要跟著我一起走下去,很快就能達到目標,絕對沒問題。然後我跟你的關係就畫下句點,我會回到原本沉默寡言的那緒美,和你形同陌路。請你珍惜得到的東西,好好活下去,並且等著被破壞。放心吧,到時候我一定會離開你的,一定會跟你說再見。」


    可是他不想啊。


    江崎對自己的念頭感到驚訝。


    「……你不想說再見嗎?」那緒美這麽問。


    他不想啊。江崎對自己的念頭感到驚訝。


    「你所渴望的,其實根本不是痛覺,這個事實,想必你自己也發現了吧?」


    那緒美伸出手,輕放在江崎胸前。


    「…………」


    「你要讓自己沒有感覺到什麽時候?」


    江崎沒有回答。


    「你要讓自己的故事空白到什麽時候?」


    江崎沒有回答。


    「你真正渴望的東西是什麽?」


    江崎沒有回答。


    「我一直希望你得到真正想要的,一直希望能讓你完全得到。難道這都是誤會一場嗎?全部都隻是我的錯覺嗎?」


    「…………」


    從剛才那一刻起,江崎已經察覺到自己心中產生了某種未知的情感。某種強烈的一年,正毫不留情地顛覆他的世界。


    這種未知的情感,如果要找出具體的名字去稱呼,其實很簡單。


    在小說或電視劇或電影裏,這個名字頻繁的出現,經常可以看到聽到,很容易發現,而他也能夠接受這個答案。


    但是他不肯說出那個名字。


    「這種情感」不應該如此輕易就能得到,「這種情感」不應該會如此輕易地左右他的心情,「這種情感」不應該是在如此莫名的狀況下出現。


    根本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名字根本不重要。」那緒美像是在解答他所有的疑惑。「在你心中出現的東西,沒有人規定非要有名字不可。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必須接受這種情感的存在,名字以後再去想就好了,隨你高興叫什麽都行。」


    「我……」江崎感覺到一直以來盤踞體內的無感症狀,正一點一滴消失中。


    當然,他還是不了解何謂痛苦。


    隻不過在自己心中,江崎彰一的內心,很顯然地……有某種具體的東西正逐漸成形。


    那是他自己。


    以及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不想和你分開。」他試著表達。


    「恭喜你。」那緒美靜靜地點頭。「你的願望實現了,你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了。」


    「我——」


    「請聽我說完,反正我和你的關係就快要結束了。你借由我的詛咒,得到一種全新的情感,那是一種非常強而有力的東西。你一定覺得很困惑吧,一定完全無法掌控吧,一定所有思緒都陷入混亂罷了吧。對現階段的你而言,這是非常恐怖的存在,不過請你別擔心,也請不要慌張失措,因為那是所有人類都應該要擁有的情感。除了你以外,幾乎所有人類在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一瞬間開始,就已經擁有了。


    「我——」


    「不要緊的,你隻是還沒習慣而已。嗬嗬,每個人在一開始總是會擔心害怕的啊。」


    「我——」


    「你隻要好好珍惜此刻所擁有的情感,小心嗬護就好。那麽你就能夠成為自己故事中的主角,所有對世界的觀感,對世界的疏離感,都會有全新的變化。好好去體驗吧,恭喜你,真的很恭喜你。」


    「我——」江崎不想破壞「這種情感」,他在腦中揣摩小心翼翼伸手抓住的景象,看著那緒美,緩緩地開口,試著去表達。「我……」


    就在這一瞬間——


    腦側遭到強烈的衝擊。


    有東西刺進去。穿過頭蓋骨,直達腦內。


    傷口噴出大量的鮮血。


    眼前一片黑暗。


    看不到那緒美。


    大腦正在毀滅。


    自己正在死去。


    「你已經被我詛咒了。」那緒美的聲音傳入耳裏。「我告訴過你好幾遍了吧,隻要我讓你獲得缺少的東西,隨後就會把一切都給銷毀……嗯,雖然的確是應驗了我的詛咒,不過真的太快了點。這個詛咒明明還沒有完全結束,最後卻如此匆促畫下句點,實在太悲慘了。」


    什麽都看不到。


    什麽都不了解。


    即使如此,還是有個強烈的念頭。


    不想分開。


    「……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下午四點十九分


    我轉進二樓的走廊,隨即看見一道人影從教室裏晃出來。那道人影紮著兩條辮子,右手握著某種棒狀的物體,我反射性的想躲起來,時機卻掌握得不夠剛好。


    結果,立刻就被對方發現了。


    人影慢慢逼近。


    原來是我隔壁班的赤荻宇沙裏。


    「赤荻同學……」


    然而她似乎心不在焉,隻是用茫然的表情望著我,沒有任何反應可言。我本能的感到不安,向後退了一步,沒想到赤荻也跟著前進一步,像是要縮短彼此的距離。她手中的棒狀物體,此時已經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根沾滿了大量血跡的鐵質桌腳。


    「赤、赤荻同學……請問那是……」


    然而她看見我的反應依然什麽也沒說,隻是一臉疲倦地望著我,最後終於轉過身軀,安靜的消失在走廊盡頭。我目送她的背影逐漸融入黑暗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佐奈姐姐——」


    不遠處突然有人呼喚我的名字。在教室裏!


    我瞬間忘記所有不舒服的感覺,直接衝進剛才赤荻走出來的那間教室。


    「啊!」


    那緒


    美就站在眼前。


    「那、那緒美……」


    欣喜若狂的感覺讓我開始呼吸困難,我走向那緒美,她也向我走近。


    然後我們緊緊地相擁。


    「那緒美!天啊,終於找到你了……真是太好了。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那緒美也像是在回應我一樣,雙手用力抱得更緊。


    我忽然又種奇怪的感覺。和失散的妹妹再度重逢當然會很高興,孤獨不安的心情得到撫慰當然會很高興,這些的確都是很正常的反應,非常合理的反應。


    但是……我的妹妹鏡那緒美,那個一向沒有任何反應可言的,情緒沒有起伏的鏡那緒美,根本不可能會做出正常合理的反應。


    「怎麽了那緒美?」我忍不住問她。「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


    「那緒美,你還好吧?」


    「…………」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那緒美……」


    「……發生悲慘的事情了……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那緒美的聲音,彷佛連四周的黑暗也會被吞噬,她有如幽靈般,靜靜指著地上頭破血流的男學生。


    下午四點二十一分


    把宇沙裏丟在教室裏不管,被埋住罵到臭頭,但浩之視若無睹,自顧自的走下階梯前往一樓。


    「不要把我當空氣好嗎?你到底在不爽什麽啊?丟下唯香先逃命,把『鬥牛』認錯人,全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失敗耶。結果居然怪到我頭上來,拿我出氣,簡直莫名其妙嘛。你到底想怎樣啊?」


    「不好意思,麻煩你閉嘴。」浩之點燃香煙。「還有,我才沒在不爽。」


    「不然那要叫什麽?」


    「這叫做認真。」


    認真。


    浩之確實已經除去一切輕忽或玩鬧的想法,整個人都開始認真起來。


    這是他十六年的人生當中,從未有過的體驗。


    ……認真。浩之對這個字眼感到難為情,忍不住苦笑。此刻的自己,此刻的心理狀態,讓他感到非常難為情。


    不管是校慶馬拉鬆,或者是合唱比賽,都有不少人會用認真的心情去參與。這些人不是為了得到什麽好處,也不是為了在喜歡的異性麵前出風頭,更不是為了爭取德育成績加分,沒有任何企圖,就隻是本著心中強烈的認真意念去參與。而浩之對於這些活動,這些人,總是用非常冷靜的眼神旁觀……應該說,他總是瞧不起這種所謂的「認真」的態度,覺得非常愚蠢。


    熱血沸騰。全心投入。


    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很愚蠢的行為。


    然而此刻的他開始認真了。


    盡最大能力去解決,用最大殺傷力去戰鬥,以滿格的力量全速前進。其實不需要覺得難為情,也不需要恢複冷靜。


    這就是認真。


    是認真的認真。


    ……拚了。


    他意誌堅定。


    「浩之——」樓梯轉角處,傳來熟悉的微弱聲音。


    唯香就站在那裏。


    美麗的黑色長發。


    草食性動物的眼眸。


    肌膚白皙細致的臉龐。


    過度端莊沉穩的氣質。


    人偶般優雅地姿勢儀態。


    「哎呀,你沒事就好,姐姐,沒有我在身邊很寂寞吧?」


    然而唯香並沒有回答,隻是用朦朧的眼神望著他。


    「一點都不會寂寞嗎?真是令我感到傷心啊,實在是。」


    「你就算認真起來,說話的調調還是一樣沒變嘛。」妙子吐槽他。


    「這可是我的注冊商標,是我存在的重要證明呢。對了,姐姐,你沒有受傷吧?」


    「毫發無傷。」


    「太好了,那就一起走吧。」


    「我拒絕。」


    「……咦?」


    什麽意思,聽不懂。


    他聽不懂姐姐在說什麽。


    「我不離開這間學校。」唯香用難得清楚的聲音說。


    浩之陷入錯亂。


    不離開?什麽叫做不離開?為什麽會出現這個念頭?為什麽會說出這種台詞?為什麽?他不能理解,姐姐究竟為什麽?


    「你、你怎麽了,唯香?」妙子也很錯愕。「為什麽說不離開學校,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放暑假了。」


    「……啥?」


    「已經開始放暑假了。」


    「沒錯,現在是暑假。」


    在聲音傳來的同時,有兩個人出現在樓梯轉角。


    其中之一是剛才那個叫做村木的懦弱學生,而另外一名,則是鼻子貼著紗布,笑得很陰險的學生。這兩個人有如騎士般分別站在唯香的左右兩側。


    「啊!」妙子突然有反應,指著那名鼻子貼紗布的男學生。


    「真是意外啊,我們又碰麵了。」


    「真是遺憾啊,沒想到你還活著。」


    「因為我還沒報鼻子被敲斷的仇啊。」


    「哼,那是你罪有應得,自作自受吧。」


    「我可不認為自己有什麽罪,對不對啊村木?我們是無罪的對不對?我們一直都是被害者沒錯吧?」


    「呃……嗯。」村木困惑的低著頭。


    「你大聲說清楚啊,現在我們的主張可是被接受的哦。我們跟那些欺負人的家夥可是平起平坐的對等立場哦。」


    「呃,可是……我——」


    「你這家夥真是不幹不脆耶,大膽說出自己的意見啊。」


    「你所謂的主張,隻不過是自私自利而已嘛!」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不自私自利的吧。」


    「請不要把我晾在旁邊自己聊起來。」浩之打斷對話。「哦,就是你們兩位對我姐姐洗腦,灌輸她奇怪的思想嗎?托兩位的福,我姐姐突然莫名其妙的耍任性,你們要怎麽給我一個交代啊?姐姐跟你們這種低下階層的人,是不同次元的存在,聽到沒,快滾吧。」


    「可別誤會了哦。」鼻子貼紗布的學生,發出嘲笑笨蛋的聲音。「是你姐姐主動來招惹我們的耶。」


    「……啊?」


    「我說發起這個弱者同盟會的,是你姐姐啦。怎樣,我沒說錯吧?」


    唯香緩緩地點頭。


    「姐姐……剛才那些話都是真的?」


    「是真的。」


    「什麽事弱者同盟會啊?」


    「我們不想出去外麵,不想參與外麵的世界,所以決定留在學校裏過暑假。」


    「也就是說呢——」鼻子貼紗布的學生繼續補充。「我們三個人是弱者,害怕社會生活,對外麵的世界感到恐懼,所以決定要留在這裏。哈哈——這是一個很棒的地方呢,不必在意自己有沒有能力,也不必念書不必交朋友不必補習,所有無聊的事情都免了。不用自卑的走在大街上,也不用被別人傷害到自尊,因為這裏是另一個世界!每天被欺負的日子,每天被壓榨的生活,都可以堂堂正正的逃離了!」


    「這隻不過是叛逆期的小孩子在鬧別扭而已吧。」妙子毫不掩飾嫌惡的表情。「躲在家裏不肯出門的逃學者,封閉自己不與人溝通的膽小鬼,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跟那些家夥沒什麽兩樣,少講得那麽冠冕堂皇。」


    「不對。」語氣裏充滿了自信。「那些家夥硬要在正常的空間裏做不正常的事,根本就是一群白癡。我才跟他們不一樣,我都有去上學,也都有跟別人說話!」


    「stop——」浩之插入兩人的對話。「你們的主張我都知道了,也很清楚你們有多軟弱了。」


    「真是感激不盡。」


    「好,


    那你們打算吃什麽喝什麽?」


    「對啊!」妙子發出得意的聲音。「食物被剛才的土石流埋住了!你們要靠什麽維生啊?難道要吞泥巴嗎?」


    結果一直待在旁邊像人偶動也不動的唯香,突然從裙子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來。


    是罐頭。


    「倉庫裏的存糧!」浩之忍不住大叫。「姐姐真是詭計多端啊。」


    「不是詭計。」唯香回答。「是謀略。」


    「……你怎麽找到的?」


    「其實我有學校的平麵圖。」


    「可惡!」


    浩之體內的混亂起了化學反應,開始轉變成憤怒跟焦躁。


    血液正以急劇的速度逆流。


    紅色的憤怒正包圍他全身。


    頭,好痛。


    「這樣你了解了吧?我們是認真的,認真決定不離開學校,要留在這裏生活,要留在這裏過日子。我們弱者同盟會的成員,要在這個幸福的空間裏過完暑假,等著瞧吧!」


    「……很抱歉不能如你所願。」浩之拾起腳邊一塊拳頭大小的水泥碎片。「即使那是姐姐的要求,也不行。」


    「為什麽呢?」唯香反問他。


    「不行就是不行。」


    「我不想要出去。」


    「……為什麽啊?姐姐你明明不是弱者,你很強不是嗎?你是最強的不是嗎?你連我都可以毀滅不是嗎?為什麽還要說這種話呢?」


    「…………」


    「不要不說話,回答我啊。」


    「…………」


    「姐——!」


    「我們,分開一陣子吧。」


    「姐、姐姐……」


    「我累了。」唯香小聲地說「我跟浩之是不一樣的。」


    被拒絕了。


    頭,好痛。


    從剛才就覺得頭好痛好痛。


    紅色的憤怒焦躁快要爆發,眼皮不受控製的跳動。


    ……為什麽要拒絕他。


    他是如此盡力地付出。


    如此一心地誓死效忠。


    他不懂。完全不懂。


    可是——


    「雖然我不懂為什麽……真的不懂為什麽……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浩之緊握水泥塊。「姐姐,我沒辦法接受,唯獨這件事情我沒辦法接受。我要強製帶你回去。」


    「何苦咧,都已經被甩了,這樣不是很難看嗎?鼻子貼紗布的學生愉快地說。


    「啊啊……原來如此——」他動了,終於懂了。「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帶壞了姐姐,真不應該啊,實在太不應該了。」浩之開始前進。「真是的,什麽放暑假,什麽累了,幹嘛盡說一些讓我聽不懂的話……」


    「你冷靜一點。」妙子出聲叫住她。「冷靜一點啦,幹嘛這麽激動啊,一點都不像你。」


    「我不能激動嗎?」他直接吼出來。「已經一團混亂了!根本搞不懂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你囉嗦什麽!」


    「你給我冷靜點!」妙子也吼回去。「不要因為被唯香拒絕了,就六神無主驚慌失措。」


    「吵死了,給我閉嘴!」


    「哦,是嗎?那好啊,就如你所願,我不管你死活了!」


    「這不是……不是姐姐的錯,是這些家夥教壞姐姐的。」


    「就跟你說不對了嘛,明明是你姐姐自己跑來……」


    「吵死了,你們全都吵死了——」浩之緊握著水泥塊,不停往前。


    「幹嘛啊,喂……你來真的嗎?要打就來打啊。」


    鼻子貼紗布的男學生顫抖著嘴唇,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緊張。廢物就是廢物,已經被平常的生活徹底打敗,完全是個廢物。浩之殺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弱者能跟我對抗嗎?連出去外麵的勇氣都沒有,你還敢跟我正麵廝殺嗎?」


    「囉、囉嗦什麽!少在那邊虛張聲勢,對……對不對,村木。」


    可惜村木的表情十分僵硬,並沒有回答他,臉上已經流滿大量的汗水。


    「你的同伴好像在發抖了呢。」


    「住口!」


    「我現在可是非常認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你會像被踩爛的番茄一樣死得很難看哦,考慮清楚了嗎?你們根本沒有獲勝的幾率,這一點自己應該明白吧。」


    「……不試試看,怎、怎麽知道。」


    「身為弱者就不該講出這種台詞。我要動手咯,馬上就要殺人咯,準備好了嗎?有覺悟了嗎?那就快點……」


    「不準動!」村木突然大叫。


    他拿出小刀,對準唯香的脖子。


    「唯香!」妙子尖叫。


    「再、再靠近一步……我就殺了她!我真的會動手哦!」村木全身都在顫抖。「別過來!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


    「哈哈……不錯嘛,村木。」鼻子貼紗布的男學生像是在讚許他。「你終於也爆發了。」說完就用不再害怕的眼神瞪著浩之。「所以也就是說,你不可以再靠近了。現在兩個人都給我轉過身去,往回走。」


    他辦不到。


    可惡,真的辦不到。


    「該死的混蛋!」浩之大吼。


    「啊?你說什麽?」


    「兩個廢物還敢囂張什麽,我才不會被你們嚇到……」


    「請你回去吧。」


    被小刀架住脖子的唯香,凝視著浩之這麽說。


    「姐姐……」


    「請你回去吧。」


    「姐姐,到底為什麽嘛?」


    「對不起,我已經背叛你了。」


    「這種台詞說服不了我的,我真的不懂,姐姐究竟想要我怎麽樣啊?」


    「我不想出去。」


    「為什麽?」


    「太累了。」


    「姐姐明明是強者啊!而且還有我在一旁守護著你!究竟為什麽……」


    「就是因為這樣,太累了。」


    「啊……」


    「不、不準再討論了!快滾回去!」村木拿刀抵著唯香的脖子。「拜托你……不要再幹涉我們了!我們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為、為了要逃避你們,我們真的很辛苦!你、你們……你們為什麽不能體諒一下我們的心情!」


    「場麵真混亂啊。」


    背後突然有人說話。


    下一瞬間,側腹立刻遭到重擊。


    浩之整個人飛出去。


    「咦?這麽沒用啊。」


    「唔……」浩之扶著牆壁站起來。


    「嗨,請多指教。」


    「鬥牛」……兵藤春雄,就站在浩之正前方。


    沾滿泥沙的臉上,散發著隱隱的殺氣。


    「哎呀失敗品,我找你很久了呢。」浩之強忍著痛苦跟錯愕,開口說話。「為了找到你,真是搞得人仰馬翻啊……不過,你出現得可真不是時候呢。」


    「沒想到你會親自出馬。不過這樣也好,一個容易看穿的對手,對我比較有利。」「鬥牛」平靜地說。


    「我們祁達院財團經營不善,最近裁員不少人,隻好自己上咯。」


    「你的笑話真冷,我從很早以前就想講了。」


    「太意外了,沒想到你居然就是『鬥牛』耶!」妙子握住吉他。「聽好了,我是以克裏斯汀娜·桑契士為榜樣的『鬥牛士』,記清楚咯。」


    「我才意外呢,世界真是小啊。不過……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女的『鬥牛士』呢,你夠強嗎?」


    「啊,竟然懷疑我!」妙子為了表現自己的能力,開始甩動手中的吉他。「一隻牛也敢惹我生氣!」


    浩之轉頭去看唯香站的地方,三個人都不見了。不愧是弱者同盟會,


    逃得比誰都快。


    「很抱歉,失敗品,我要殺了你哦。」浩之大聲宣告。「從剛才到現在不停發生讓我鬱悶的事情,再不想辦法消除壓力,會胃穿孔的哦。來吧,為了我的健康著想,你去死吧——」


    「該死的是你——」「鬥牛」以身高優勢製造壓迫感。「我要殺了你們,才不會跟你們回去。誰要聽從你們的安排,誰要任你們擺布,隻要殺了你們,我就能贏得自由了。我的生活屬於我自己,才不會交給你們控製,而且……我都還沒約會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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