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根本不能證明什麽。


    (路易斯·卡羅/愛麗絲夢遊仙境)


    下午四點三十三分


    「去死吧混蛋!」


    「去死吧失敗品!」


    「去死吧『鬥牛』!」


    三條人影瞬間集中,又瞬間分散。


    「鬥牛」跑上樓梯,浩之繼續追殺。


    妙子握著吉他衝過去,打橫一劈。


    「鬥牛」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逮到破綻狠踹妙子的腹部。


    「好機會!」妙子摔下樓梯時大叫。「快宰了他!」


    手中的吉他立刻拋出去。浩之接個正著。


    「鬥牛」剛躲過妙子的攻擊,還沒來得及防備。


    浩之馬上拿吉他敲下去。


    然而「鬥牛」不愧是體能達到極限的人種,動態視力也異常發達,利用腳跟的回轉力,將吉他踢開。


    浩之上半身承受強烈的重力,換他露出破綻。


    「鬥牛」用摔角招數鉗住他的脖子。


    劇烈疼痛。


    眼冒金星。


    但他沒有倒下。


    「我可是認真的!」他大叫一聲,拿出麻醉槍。


    按下電源開關,對準「鬥牛」的頸部。


    「鬥牛」抓住浩之的手腕。


    體內響起筋骨斷裂的聲音。


    「呃啊!」浩之承受不住疼痛,丟臉的叫了出來。「可惡,去死吧——」


    瞄準腹部伸出腳一踢。


    「鬥牛」往後跳開,依然毫發無傷。


    「來啊!來殺了我啊!」


    「鬥牛」轉身跑上樓梯。


    「妙子!喂——!」浩之朝著樓梯底下大喊。


    沒有任何回應。


    妙子的舍身計劃功虧一簣,他責怪自己,繼續追殺「鬥牛」。


    就在踏上樓梯前往三樓的那一瞬間——


    躲在牆角處的「鬥牛」突然衝出來。


    一記飛踢。


    除了職業摔角比賽以外,浩之根本沒看過有人真的用這一招,他結結實實挨了一腳。


    雖然穿著防彈背心,骨頭沒有受到創傷,但是內髒已經產生悶痛的感覺。


    「鬥牛」繼續跑上樓梯。


    「幹嘛一直跑!」


    浩之不顧全身劇痛,勉強爬起來,抓著吉他追上去。麻醉槍已經不知掉到哪裏去了。


    到達三樓。


    這一層似乎毀得很嚴重,教室都已經塌得亂七八糟,不止教室,牆壁跟天花板也都徹底被震垮了。


    沒看到「鬥牛」。


    四周一片漆黑。


    「哎呀呀……有必要這樣整人嗎?」浩之開始胡言亂語。「為什麽我要這樣被整?我應該是負責整人的才對啊。為什麽要害我心髒跳得這麽快啊?真是莫名其妙,我現在非常了解小夫的心情了,大雄實在太不聽話了嘛!」


    背後傳來風流動的聲音,他立刻回頭。


    「鬥牛」從瓦礫堆上跳下來。


    浩之把吉他砸過去。


    「鬥牛」在空中接住。


    然後再浩之正前方落地。


    「哇,太誇張了吧!」


    「鬥牛」不理會他的反應,拿著吉他朝臉部敲下。


    重重一擊,整個人飛出去。


    「嗚!」浩之一邊忍著臉頰的疼痛,一邊逃到瓦礫堆後麵躲避追擊。嘴裏鹹鹹的,大概是嘴唇裂開了吧。


    「鬥牛」用吉他把瓦礫堆打散,又慢慢朝他走近。


    「……暫、暫停一下!暫停!慢著、等一下啦!」浩之急忙站起來。


    「喂,太狡猾了,正式決鬥哪還有什麽暫停的啊。」


    講是這麽講,「鬥牛」仍然停下腳步,看了他本質上是個好人。


    「你強的太誇張了吧!就算是『鬥牛』也用不著這樣啊……實力差太多了,根本不能比嘛。」


    「想拿力量的差距當借口嗎?」


    「我曾經因為好玩就把黑白棋漆成三種顏色。」


    「無聊的行徑,有什麽好拿出來講得。」


    「對啊,你說得沒錯。」


    浩之把腳邊的小石子踢出去。


    石頭從「鬥牛」身旁飛過,掉進瓦礫堆中。


    「這算什麽,垂死的掙紮嗎?」「鬥牛」對他說「你應該明白吧,自己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勝負早已經決定了。」


    「我可不認為自己會輸哦。」


    「那你還喊什麽暫停?如果你有帶槍,說不定早就贏了。」


    「本來是準備要拿槍的,隻不過作戰計劃都被地震給打亂了。真是的,簡直比《漂流教室》還誇張嘛……」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看了「鬥牛」不太常看電視。「話說剛回來,我也真是好運,原本聽說你們潛進學校抓人,還有了必死的覺悟,多虧這場地震,讓我有了反擊的機會。」


    「內神通外鬼嗎?」浩之誇張地大歎一口氣。「是哪個家夥把我們潛入蒼葉國中的事情告訴你的?」


    「這種事情當然不能告訴你。」


    「你沒聽過死不瞑目這四個字嗎?唉,傷腦筋,現在日本的年輕人,到底都在接受什麽樣的教育啊?」


    「視祁達院財團為眼中釘的人多如牛毛,其實在你周遭……敵人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更多!」「鬥牛」似乎被挑起了怒火。


    「是嗎?四麵楚歌的心情,感覺很淒涼呢。」


    「這就叫自作自受,覺悟吧。」


    「吵死了。」


    「……啊?」


    「我說你吵死了,不要裝作沒聽到。」


    「幹嘛突然改變語氣,還想逞強嗎?」


    「你們必須要服從祁達院財團。」浩之說的是真心話。「失敗品單獨行動根本就行不通的,還想忘恩負義,反抗創造者嗎?真不聽話啊。知道嗎?你們都是弱者,隻要一出社會就立刻會被踩在腳下。回到原來的地方,至少還能得到一定的保障,何必苦苦掙紮。難道就為了不喜歡走別人鋪好的路嗎?那是你偶像劇看太多了啦。」


    「我……」「鬥牛」高達的身軀微微顫動。「我才不是弱者。」


    「明明就是。」他立刻反駁。「祁達院財團早就說過了吧,我們都會將失敗品徹底銷毀,因為你們根本無法過正常的社會生活,像你們這種弱者……」


    「看看眼前的情況,你才是弱者,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一對一決鬥你毫無勝算的。」


    「是嗎?」


    「你沒幾下就被打得慘兮兮,就是最好的證明。」


    「隻不過讓我手腕跟內髒還有臉部稍微受點傷,你就沾沾自喜了嗎?果然是你,頭腦真簡單。」


    「激將法是沒用的。」


    「這才不是什麽激將法,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我是強者你是弱者,這就是事實。」


    「……胡說八道——」「鬥牛」抓一抓沾滿泥巴的頭頂。「聽你的口氣,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哼,為什麽我要沒自信?有人在吃牛排的時候,會越吃越沒自信的嗎?」


    「就算繼續打下去,你也不會有勝算的。」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一直牛哞、哞——地亂叫,跟人類是無法溝通的。」


    「……你瘋了嗎?已經怕到語無倫次了嗎?」


    「哎呀!講到牛我就想到螞蟻呢。」


    「神經病。」


    「你應該知道吧?螞蟻雖然體積小,卻能夠在龐大的建築物上鑽出洞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洞,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危機哦。」


    「你真的瘋了。」「鬥牛」露出同情的眼光。「到底想說什麽,完全聽不懂。」


    「好吧,那就謎底揭曉——我想請問一下,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喊暫停嗎?」


    「因為你打不贏我……不是嗎?」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一直說話嗎?」


    「呃,這也有理由嗎……」


    「還有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突然提到螞蟻的事情嗎?」


    「你到底在講什麽……」


    「龐大的建築物,因為一個小小的螞蟻窩就毀壞了。一個小小的刺激點,就能造出大大的損傷,所以……我贏定了。」


    喀拉——最先傳來的,是一種輕微的聲音。


    「…………!」


    察覺到不對勁,「鬥牛」連忙回頭去看。


    「來不及了。」


    在浩之低聲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鬥牛」身後那堆瓦礫砂石一口氣崩解散落。


    黑暗中傳出轟隆巨響。


    「來咯來咯大家快逃哦!」浩之感覺到迎麵襲來的強風,知道計劃非常成功,忍不住興奮地大喊。「哈哈——這麽成功簡直就像漫畫一樣。很驚訝吧,很錯愕吧,沒錯,就像漫畫裏的場景一樣,太好笑了。喂——失敗品,被埋在瓦礫堆下是什麽感覺啊?你還活著嗎?哈……一舉擊敗驕傲自負的家夥實在太有趣了!就跟你說,我不認為自己會輸了啊,就叫你乖乖服從祁達院財團嘛,我是強者你是弱者啊……」


    叩叩——


    右邊肩膀被拍了兩下。


    浩之的情緒,瞬間跌落到絕望的深淵。


    他不能回頭。一回頭就完了。


    然而現實總是比想象更無情。


    視線一角撇到發光的物體。


    玻璃片從身旁劃過,製服被割開。


    浩之僵硬的後退,拉開距離。


    「祁達院財團真是令人生氣啊……」「鬥牛」幾乎毫發無傷。「老是用一些肮髒的手段。」


    「遇到這麽強的對手,怎麽可以光明正大的決勝負呢。」


    浩之嘴裏開玩笑,眼神卻注視著「鬥牛」的一舉一動。


    麵對力量跟速度兼具的敵人,絕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讓他有機可乘。


    否則馬上會沒命。


    「……也好,這麽一來,我真的生氣了,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你。原本不想殺人的,現在一切猶豫……全部都消除掉了。」


    「太天真了失敗品,你居然還猶豫要不要殺人?跟我對打的時候還在考慮這些東西嗎?難怪你把我痛扁一頓,卻沒有給我致命的一擊。不過剛才你有用玻璃片當武器沒錯吧?那已經是明確的殺人行為,已經有殺人的意圖,已經殺氣騰騰了哦。」


    「……如果非要殺人才能夠得到自由,我會下手。」「鬥牛」像是對自己宣告。「不會遲疑,毫不猶豫地下手。」


    「嗬嗬。」浩之立刻抓住話柄。「為了自己的自由就去傷害別人的自由,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好人先生。」


    「我可以。」


    「回答得真心虛。」


    「我可以!」


    「除了肉體以外,你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吧?除了體能以外,你隻不過是一個平凡國中生兵藤春雄而已吧?」


    「囉嗦什麽!我非下手不可!不下手也不行啊!」


    「什麽叫非下手不可呢?兵藤春雄。」


    「除了殺人以外,沒有其他出口了啊!我沒有第二條路了!所以非下手不可!」


    「就算殺了我也沒辦法得到自由哦,兵藤春雄。」


    「不要叫我名字!」


    「很刺耳嗎?失敬失敬。」浩之沒誠意地隨口道歉。「不過我說殺了我也得不到自由,這是真的哦。祁達院財團全體上下都知道你的存在,你根本無處可逃,到哪裏都會不斷被追蹤,四麵楚歌的人是你。」


    「……也許吧,不過——」「鬥牛」眯起國中生的眼眸。「不過我腦中的意念叫我不要去想那麽多,隻要考慮『現在』就好。如果有時間去煩惱遙遠的將來,還不如先想辦法掌握現在。」


    「哦?」浩之對他出乎意料的反應感到訝異。


    「先殺了你,然後想辦法離開學校,然後去約會——現在的我,腦中隻想著這三件事情。其他的問題,等時候到了再去想就好。」


    「鬥牛」這麽說,說完便揚起微笑。


    ……唉。浩之突然覺得很悲哀。


    居然這麽單純。


    居然這麽天真。


    不過這樣也好。


    就在這一瞬間——浩之得到一個全新的想法。


    跟之前明顯不同的,完全改變的想法。


    非常直接的。


    非常健康的。


    非常幼稚的。


    但同時也是,非常非常吸引人的。


    「啊啊,我懂了。」浩之也跟著微笑起來。「你的想法你的念頭你的希望你的絕望,我全部都了解了。」


    「你才不了解。」


    「很遺憾,不管你怎麽否定怎麽拒絕,我都絕對不會收回這句話,也不會改變說法。絕對絕對不會的。」


    「真是討人厭的家夥啊……」


    「沒錯,我就是最差勁最低級的極惡鬼畜。可是呢,魔鬼也是有情感的,看電影『新天堂樂園』也是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哦。兵藤春雄……我突然覺得放你走也沒關係了。」


    「少騙人。」他立刻反駁。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無所謂,不過請聽我把話說完。」


    「我剛才就是上了你的當才會差點被壓死。」


    「這次我什麽都不做,真的隻要把話說完而已。」他沒有說謊。「總之呢,因為我跟你多了不必要的接觸,現在突然對你產生了同情。我決定不追殺你了,反正我的情緒壓力也已經得到排解。」


    「哈,你是說要放走我咯?」


    「不過這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盡全力殺了我。」


    浩之不敢相信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話。


    什麽跟什麽?著算什麽條件?


    「……啥?」「鬥牛」當然也無法置信,忍不住發出疑問。「那是我一開始就有的打算啊。」


    「使出你的全力,打倒我,要認真地……不對,不光是認真,要非常非常認真,認真到不能再認真,拿出一切真本事,消滅我的存在。隻要除掉我,祁達院財團就不會再窮追不舍。怎麽樣,這個約定很不錯吧?」自己越說越覺得奇怪。


    這個莫名其妙的條件交換,不就跟原本的情況一模一樣!


    「……我不懂,你真的要這樣嗎?開出這種條件,對你有什麽好處?會比較容易對付我嗎?」


    「什麽好處也沒有,甚至還會有壞處。我可是叫你盡全力殺了我呢。」


    「你有什麽企圖?」


    「不,什麽企圖也沒有。」他實話實說。「隻是要你使出全力來殺我而已,很莫名其妙吧?」


    「嗯,簡直莫名其妙。」


    「那麽,你接受這個條件嗎?」


    「接受是接受……」「鬥牛」麵對太過容易的條件,反而感到不安。「不過你真的要這樣嗎?」


    「喂喂喂,你在說什麽啊兵藤春雄……啊,不貴,是『鬥牛』!少用一副我一定會輸的口氣說話好嗎?有本事先讓我受到致命傷再講大話吧。」


    「好……我知道了,可惡的家夥!隻要殺了你就好,是吧?隻要認真使出全力就好是嗎?」


    「沒錯,前往不能手下留情。」


    「那你就準備去死吧。」


    「除了把我殺死,你沒有其他活路。別以為隨便打傷我就好,那種天真的想法是大錯特錯。你非動手不可,


    非下手殺人不可,非把我殺掉不可。」他已經搞不懂自己在講什麽了。「絕對要殺死,盡全力殺死,喂喂喂……不要一副沒勁的表情!你要殺了我哦!已經沒有第二條路了哦!」


    「吵死了,我知道啦!」「鬥牛」也吼回去。「馬上就殺了你!一定要讓你沒命!」


    「再多說幾次!」


    「閉嘴啦!」


    「快說啊!」


    「我要殺了你!」


    「再說一次!」


    「我要殺了你!」


    「再說一次!」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很好——」浩之做出準備姿勢。「如果要是萬一,你真的殺了我的話,記得把剛才的對話告訴我姐姐,她大概會坦然地接受吧。好……第二回合開始!」


    「……來吧!」


    「看招!」


    浩之全身因亢奮而發熱,朝「鬥牛」衝過去。


    「鬥牛」沒有後退也沒有防守……同樣朝他衝過來。


    然後舉起手中的玻璃片。


    浩之對準「鬥牛」的胸口撞上去。


    揪住衣領跟袖子,用力使出過肩摔。


    「鬥牛」撞上地板。


    「管你體能有多強都一樣!」


    浩之邊吼邊騎到他身上。


    正要出拳揍下去的時候——


    「鬥牛」的拳頭以更快的速度飛過來。


    直接擊中下顎。


    浩之立刻倒在地上。


    「鬥牛」迅速站起來,毫不留情地對著浩之的腹部猛踢。


    又踢一次。


    再踢一次。


    一直踢一直踢一直踢一直踢,踢了好幾下。


    浩之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被踹,吐出混著鮮血的胃液。


    肚子已經失去知覺了。


    「鬥牛」轉而朝臉部踢下去。


    浩之故意承受這一腳。


    然後用還有力氣的左手,使勁將那隻腳扣住,直接爬起來。


    既然逃開也沒用。


    既然接近也沒用。


    那就幹脆不要有距離。


    浩之整個人攀在「鬥牛」身上。


    「我不是叫你使出全力嗎?」他的血噴在「鬥牛」臉上。「就算踹再多下我也不會死啊!怎麽不直接刺死我!剛才明明有機會的!」


    「你……是不想活了嗎?」「鬥牛」一臉疑惑。


    「才不是,我才不想死!」


    「那又為什麽要這樣?」


    「你還有空聊天嗎?」


    浩之掐住「鬥牛」的脖子,直接用體重施壓,把他推倒。


    掐緊脖子。


    絞殺。


    「……喝——!」


    「鬥牛」發出野獸般的怒吼,抓住浩之的衣領,抬腳頂住他腹部。


    等浩之發現不妙,已經來不及了。


    柔道舍身技。


    浩之背朝下摔進瓦礫堆中。


    「比蠻力你穩輸的。你其實比我懂戰鬥技巧吧,而且對戰經驗應該也不少,可是我又力量,足以讓你一切技巧失靈的力量。」


    「……現在我明白幻海師傅的心情了。」浩之揉著背爬起來。


    「如何?覺悟了嗎?」


    「怎麽可能,我才不會這麽簡單就被殺掉。祁達院浩之是最強的,一定要是最強的,絕對是。所以我不會輸。」


    「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戰呢?」「鬥牛」慢慢走近。「我是為自己而戰,為自己的自由而戰,可是你呢?打贏打輸,對你而言根本就沒差吧?你根本不會有任何損失吧?為什麽偏要這樣拚了命的跟我決鬥?」


    「我也一樣。」


    「啊?」


    「為了自己,為了祁達院浩之的存在價值,為了祁達院浩之的榮譽而戰。比起你那些什麽自由跟約會的無聊理由,要來得重要多了,我才不會輸給你。」


    彼此背負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你講話實在很難懂,不管聽幾次都一樣。」「鬥牛」得到結論。「雖然聽不懂……不過至少確定我們兩個都是認真的。」


    下午四點四十二分


    「那緒美、那緒美——」


    不管我怎麽叫,那緒美還是沒反應,隻是一直望著那個躺在地上的男學生。那個人鼻子已經斷了,眼偏僻也腫起來,頭部還流出大量的血液。


    怎麽看應該都已經死了。


    「那緒美,我們快走吧。」


    「……明明還沒有結束啊。」那緒美輕聲地喃喃說著。「……明明還沒有結束,怎麽就畫下句點了呢?」


    「聽起來,好悲慘哦。」


    「……真的好悲慘。」


    「那緒美——」我隻好繼續呼喚她。「雖然很悲慘,不過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


    「不趕快走不行哦。」


    「…………」


    「那緒美你還活著不是嗎?活著的人是不能一直待在這種地方的哦。」


    「…………」


    然而那緒美依然動也不動地。


    簡直就像是,死人一樣。


    「……佐奈姐姐,我不走。」


    「那怎麽行!」


    「……你先離開吧。」


    「不行!」我忍不住尖叫。「不行,絕對不可以。快點,我們都還活著,一定要努力離開這裏。」


    「…………」


    「我答應過二姐的——」我繞到她身後。「一定要保護你,一定要把你平安帶回家,不會讓鏡家再失去任何一個人,我答應過她的。」說完便從背後緊緊抱住那緒美,抱住她瘦小而溫暖的身體。「我不要失去那緒美,在已經失去愈奈大姐跟創士二哥之後,絕對不能又失去你……我們家不能再多一條亡魂了。」


    「…………」


    「姐姐雖然不知道你跟這個人是什麽關係,但我知道一定要離開這裏,隻知道一定要離開這裏。」


    「…………」


    「你看,我們兩個都還活著不是嗎?活著的人待在這種地方不是很奇怪嗎?這裏……是死人的世界耶,是通往地獄的世界耶。」


    「……我還活著。」


    「沒錯,所以要趕快離開這間教室,離開這間學校!」


    「……活著的人,一定要離開嗎?」


    「就算再不願意,就算再難過,我們都必須要前進。的確,對已死之人的思念是不會消失的,二姐到現在都還崇拜著愈奈大姐,創士二哥死後,公彥哥哥他……不也是一樣嗎?」沒錯,對死者的思念是無法忘懷的。「可是死者在死亡的當下,就已經結束生命了,所有的回憶都不可能再增加,死亡就是畫下句點了。」


    「…………」


    「而我們都還活著,活著的人都有繼續前進的義務。因為如果停下腳步,就跟死者沒什麽兩樣了吧?那樣就會失去活人的資格,就不叫做活著了。」


    「…………」


    「所有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裏。」


    「……也許我比較喜歡這邊。」那緒美說出可怕的話來。「……黑暗,充滿屍體,死人的世界。」


    「就跟你說不可以了啊!」


    我緊緊地緊緊地用力抱著她,拚命要將她拉回原來的世界。


    我好怕,真的好怕。


    連那緒美也要到那個世界去。


    一想到這裏,我就好害怕。


    「……這裏什麽事都不會發生。」那緒美低聲說著。「……不會再有人死去,所以不需要抱著希望,也不需要絕望,不需要期待,也不需要擔心被背叛。」


    「那又怎樣?」


    「……真的很吸引人。」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不可以這樣,絕對不可以。


    如果用這種方式去思考,隻會讓自己活得更辛苦。


    「覺得這種地方吸引人,那就等於跟死了一樣!麽錯,往前走有時候會很辛苦,也會有想要休息的時候!可是,我們都還活著,隻要還活著,就算痛苦就算不甘願,也要一直一直走下去。至少也要幫愈奈大姐跟創士二哥繼續走他們沒有走完的部分,否則太對不起他們了!」


    「…………」


    「所以你千萬不能被這種死人的世界吸引住。」


    這裏確實已經毀滅了。


    完完全全毀滅了。


    那緒美說得沒錯,如果沒有出生跟死亡,就不會有情感的衝突或糾葛,隻有無盡的黑暗,永遠停滯的時間。


    的確……這是很吸引人的。


    就像花蜜一樣充滿了誘惑。


    可是這樣做根本是不對的。


    人隻要還活著,就不得不前進。


    即使在學校被欺負而逃學翹課,即使難以融入社會而選擇封閉自己,即使生活受到挫折而隱居鄉間,那也算是一種前進。產生新的行動,走到下一個階段。就算別人看來是一種逃避,自己也覺得是一種逃避,但確實有在往前走。無論是偏離了軌道,或者是跌進了洞穴,都算是一種前進。


    ……然而這裏——


    這裏是不一樣的。


    這裏已經,停止了。


    「拜托你,跟姐姐一起離開吧。雖然活著很辛苦,但是全家人都會幫助你支持你的。」


    「…………」


    「難道這裏的誘惑,比家人還要大嗎?」


    「…………」


    「拜托你回答我……」


    就在這時候——


    那緒美一直凝視的那個男學生,微微動了一下。


    指尖跟嘴唇,雖然不明顯,但確實有動了一下。


    我放開那緒美,走到那個男學生身旁,把耳朵貼近他浮腫的嘴唇邊。


    很微弱。


    但確實有……呼吸聲。


    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我回頭看著那緒美。「真的、真的還活著!這個人沒死耶,那緒美!」


    「……還活著?」


    「哈嘍!」我大聲呼喚。「你還醒著嗎?回答我!快回答我!」


    沒有答話,不過確實還在呼吸。他似乎是想要回應我的呼喚,嘴唇微微地顫動著。


    我解下領巾,仔細包紮男學生頭部的傷口,然後盡量不讓他受任何刺激地,輕輕把人扶起來背到身上。好重。雖然很重……但我不能因為這點理由就放棄。我一鼓作氣站起來。


    「……佐奈姐姐?」那緒美抬起臉望著我。


    「好了,走吧。」我對她說。「我絕對不會讓他死的……那緒美,姐姐會保護這個人,會把他平安送出去。同時我也會保護你,所以飛到你麵前的炸彈,姐姐全部都會一一踩扁的!所以……走吧,離開這間死亡的教室,三個人一起離開吧!」


    隻不過,真的好重啊……


    下午四點四十八分


    一樓角落樓梯下的儲藏室,麵積比教室稍微小了些,除了門口這麵牆意外,其他牆壁都排滿了櫃子,地上還放著水跟食物還有毛毯等物品,顯得更狹窄,能夠自由走動的空間,大概隻剩下五坪左右。


    村木喝著礦泉水,一邊研究緊急用的油燈。園部拿著罐頭,邊狼吞虎咽邊說真好吃真好吃。而唯香打開麵包的塑料袋,把糖粒慢慢挑起來。


    「你在做什麽?」村木問她。「你……很討厭金平糖嗎?」


    「金平糖……」唯香捏起一顆糖來。「這個東西,叫做金平糖是嗎?」


    「你不知道嗎?」


    「原來不是幹燥劑啊。」


    這個人平常都在過什麽樣的生活啊。


    「那是一種叫做金平糖的小點心。」


    「會辣嗎?」


    「是甜的。」


    結果唯香又把金平糖放回去,小聲地說真是意外啊。


    ……什麽跟什麽嘛。


    放暑假。


    村木的確感到放心,對於眼前這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有著莫大的安全感。然而內心裏有一部分,卻也潛藏著一絲懷疑。


    這樣真的好嗎?不去參與人類社會。身為人類這樣又算什麽呢?


    敲門聲響起。


    村木跟園部立刻轉過去看唯香。唯香放下麵包袋,慢慢抬起頭來,跟她們說,金平糖是紅色的。又沒人問她這個。


    「……誰?」園部走到門邊。「光敲門是不行的哦,我們並沒有通關密語,至少要報上姓名吧。」


    「我叫赤荻宇沙裏。」站在門外的人這麽說。


    ……是宇沙裏!


    村木差點把礦泉水噴出來,身體出現各種不受控製的反應。宇沙裏,宇沙裏來了!雙手開始顫抖,礦泉水灑了出來。


    「啊,赤荻是嗎?」園部喃喃念著,像是想起這個名字。「好,我馬上開門。」


    「等、等一下,園部——」


    「啊?幹什麽?」


    「呃,那個……」


    園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一邊把門打開。


    站在門外的正式宇沙裏。


    冷淡的雙眸,不適合的辮子,瘦小的身軀,腳上包紮的領巾,毫無意外確確實實就是赤荻宇沙裏本人。村木一看到她,內心就不由自主地害怕,有如做錯事被父母親發現的小孩子,心跳劇烈起伏。他突然感覺到宇沙裏給的那把刀子放在身上的重量。


    「啊——是她!」


    聽到園部的聲音,村木從後麵偷看過去,發現宇沙裏背上還背著一個女學生。他瞬間想起,是那個肩上背著吉他的女孩。


    「我在樓梯底下看到的。」宇沙裏說。「你認識金井妙子嗎?太好了,我實在受不了她。」


    「不,也不算認識啦,老實說,我也很怕她。」


    「哦?她對男的也有興趣嗎?」


    「啊?」


    「沒事。」


    「……算了,進來再說吧。」園部推了下黑框眼鏡。「這裏麵有水,先去洗個臉吧,你整張臉都是血,超恐怖的,自己不知道嗎?」


    「為什麽這裏會有水?」


    「因為是儲藏室啊,有水有食物有毛毯有藥品,什麽都有哦。」


    「哦。」


    宇沙裏踏進儲藏室,把那名叫做妙子的女生放在地板上,拿了一瓶礦泉水,沾濕手帕用來擦臉。


    「你還活著啊,村木伸一。」宇沙裏邊擦嘴角邊看著他。


    「我……呃,好、好、好久不見!」


    村木為了掩飾緊張,突然大聲打招呼,結果是個大失敗。


    「咦?你們兩個認識啊?」園部拿著罐頭走過來。「喂,赤荻,你知道這種東西嗎?是罐頭麵包,麵包哦,吃吃看吧,很少見呢。」


    「……你是?」


    「啊,我叫園部,跟你同樣二年級,以後可能還會碰到麵吧,不過其實我認識你耶。」


    「沒印象。」宇沙裏無情地說。「你是那種很不起眼的人吧。」


    園部的表情很受傷。


    「對了,哪位一直在玩金平糖的誰啊?」


    宇沙裏的冷眼掃到唯香,於是唯香有禮貌地站起來,深深地一鞠躬,說我的名字叫祁達院唯香。


    「儲藏室就是她找到的哦。」園部重整好心情,又開始說明。「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學校裏麵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耶。真是的,不讓學生知道,那要用來幹什麽啊……


    對了,你快吃吃看吧,這個真的很好吃。」


    園部把罐頭遞過去,宇沙裏依他所言吃了一口,鼓著臉頰咀嚼的模樣,有如土撥鼠般生動可愛。她吞下麵包,說的確很好吃。


    「沒錯吧沒錯吧!我還想說麵包做成罐頭不知道會變怎樣呢,沒想到會這麽好吃。」


    「喂,你……叫做園部是嗎?」


    「咦?啊,是的。」


    「你為什麽,這麽興奮?」


    她說得沒錯。園部真的很興奮。


    愉快的表情,高昂的情緒,完全不像以往村木所認識的園部。被派去倒垃圾也不敢拒絕,午休跑去圖書館看沒興趣的書打發時間,每次在走廊上都畏畏縮縮地貼著邊緣走,那才是園部還有的樣子。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


    整個人明顯地,陶醉在幸福中。


    「因為我太開心了啊。」園部立刻回答。「這裏沒有討厭的事情跟討厭的家夥,待在這種地方不可能不開心的嘛,對不對村木?」


    「呃……我——」幹嘛又問他。「那個,嗯——」


    「你在說什麽沒人聽得懂。」宇沙裏站起來。「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想了解,我隻要擁有自己的思想就很足夠了。」說完就朝門口走去。


    「赤荻,你要去哪?」


    「去外麵。」


    「外麵?」


    「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沒必要繼續留在這種地方。」


    「你說去外麵……有方法嗎?」右邊表情變得陰沉。「有方法離開這裏嗎?」


    「還不清楚,但是我不能放棄。我沒有那個閑情逸致陪你們玩遠足的扮家家酒,謝謝你們提供的水跟麵包,再見。」


    宇沙裏打開門往外走。


    然後村木,開始迷茫。


    這樣真的好嗎?疑問再度浮上心頭。


    不跟著宇沙裏離開是對的嗎?


    不跟著宇沙裏出去是對的嗎?


    難道自己真的不想出去,不想努力看看嗎?


    他望著宇沙裏的背影。


    結果還是告訴自己,就這樣吧。


    「咳、呃啊……」突然有人發出聲音。「咦?」原來是妙子。「哪裏哪裏你要去哪裏?」


    「真可惜嗎,醒過來了是嗎?」宇沙裏嘖了一聲。「要醒來也不等我離開以後再醒。」


    「啊!宇沙裏!」妙子彈起來。「好痛——!」她趕緊摸摸後腦勺。「嗚……在黑暗中往後倒實在很危險,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地。」


    「就叫你不要直呼我名字了你還叫。」


    「你不喜歡嗎?」


    「廢話。」


    「哦嗬嗬嗬嗬,女生說不要其實就是要的意思……啊——」


    突然看到村木。


    妙子環顧室內。


    接著又看到園部跟唯香。


    「唯、唯香!」


    「你好。」唯香向她打招呼。「要不要吃金平糖。」


    「哎呀真是的……唯香,你到底在做什麽啊,我們可忙翻了,你弟弟現在還在跟『鬥牛』作戰耶。這種時候還待在這裏摸魚你覺得應該嗎?真受不了牛逼……什麽金平糖啊?」


    「一種甜甜的東西哦。」


    「我知道那是什麽啦!」


    「原來大家都知道這是甜的啊,明明長得一粒一粒粗粗的,真奇怪。」


    「好了啦,我們快走吧。」


    「我拒絕。」


    「不準拒絕!」妙子轉過頭去,來回瞪著村木跟園部。「你們兩個也很莫名其妙,居然跟著她亂來!是沒有腦筋嗎?蠢蛋!」


    「我才不蠢。」園部瞪回去。「我們是經過認真思考,認真做下決定的,可別當我們是笨蛋。」


    「哼,隻不過是在逃避現實而已……」


    「什麽跟什麽,搞半天你們全部都認識的嗎?」宇沙裏停下腳步回頭。


    「聽我解釋一下,宇沙裏!」妙子用無助的眼神看著她。「其實這些人啊……」


    ……別說了!


    村木很想塞住耳朵,很想逃離現場。


    會被宇沙裏知道的,知道自己選擇的想法。


    妙子正在向宇沙裏說明一切,說明村木等人的行動,將他們的思想毫不保留地揭露出來。


    別說了,別說了,不要把我的懦弱告訴宇沙裏!


    會被她嘲笑的。


    會被她輕視的。


    而且,會被她狠狠修理一頓。


    「……原來如此。」可惜事與願違,宇沙裏已經聽完所有的經過了。「真是愚蠢啊,無聊的行徑。」


    「這些人都是廢物啦!隻會拚命逃避,根本沒有離開這裏的勇氣。」


    「村木伸一」宇沙裏的視線射穿他。「剛才她所說的都是事實嗎?」


    「呃……嗯,是的。」


    「我是在問你是不是認真的。你就不能清除表達自己的想法嗎?」


    「啊,這個人,剛才有強烈表達過哦。」妙子又開始多嘴。「他還拿著刀子大吼大叫的。」


    幹嘛插嘴啊該死的家夥宇沙裏是在問我又沒有問你,閉嘴閉嘴閉嘴。村木在心中不停咒罵,當然,他並不敢真的說出口。


    「……哦?」宇沙裏提高聲調,像是聽見出乎意料的事情。「沒想到你這種垃圾,居然也會用激烈的手段嗎?」


    「咦,我、我我……那是因為——」


    「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


    「咦?」


    「不過實在大錯特錯啊,你決定不離開這裏是嗎?真胡鬧,太離譜了吧。」


    「喂,你說什麽?」園部開始激動。「收回那句話!我們可是認真的!」


    「就因為是認真的,我才說太離譜了啊。」宇沙裏毫不退卻。「竟然認真決定不出去外麵……你們怎麽會有這種思想啊?」


    「因為我們是弱者!」園部說出「弱者」這個字眼的語氣,與其說是自卑,聽起來更像是自豪。「我們是弱者,所以在社會上一定百分之百會被利用被欺壓,最後就像殘渣一樣被丟進垃圾桶裏。我們早就有自覺了!」


    「所以呢?那又怎樣?」


    「所以我們才不要進入社會生活!」


    「為什麽要往那種方向想?弱者隻要好好努力,想辦法讓自己變強就好了啊。」


    「我有努力過啊,還不是沒用。」


    「那隻是因為你努力得還不夠吧?根本就沒有盡全力認真去做。」


    「閉嘴,你懂個屁!」


    「我當然懂,隻要有眼睛都看得出來。」她立刻還嘴。「真正肯努力的人,才不會選擇逃避。」


    「沒用的啦,宇沙裏。」妙子插嘴說。「這些家夥都是弱者,從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失敗的存在,最糟糕的輸家。既然一開始就是弱者,不管怎麽努力也沒辦法翻身的。不管再怎麽掙紮,廢物就是廢物,全部都是白費力氣啦。」


    「喂,什麽啊混蛋,你居然說我們是廢物?」


    「反正你們自己已經承認了嘛。」


    「那也輪不到你來批評!」


    沒錯,村木也在心中附議。


    「金井妙子,你又要發表那套理論了嗎?」


    「宇……宇沙裏,你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


    妙子不知為何突然很感動,雙手合十做出祈禱的姿勢。


    「吵死了,大驚小怪。」宇沙裏一臉不耐煩。「喂,你們不要理這個女的,她是完全的階級主義者。」


    「沒錯!階級主義萬歲!我就是瞧不起弱者!就是要欺負人!」


    「少把這些話掛在嘴上講。」


    「可是宇沙裏,你看看這


    些家夥嘛!明明就很愚蠢,明明就很沒用不是嗎?太可笑了,什麽弱者同盟會,根本就是腦筋有毛病嘛。」妙子自得其樂的發表主張。「來吧,宇沙裏你也一起嘲笑他們,嘲笑這些弱者逃避的醜態。」


    「我不會那麽做的。我會瞧不起他們,會輕視他們,但是不會嘲笑他們。」


    「哈哈,真是大慈大悲啊。」園部露出陰沉的笑臉。「不管怎麽說,我們都不認為自己的行動有錯,我們是認真地在逃避。唯香,你覺得呢?」


    唯香用非常平靜的聲音,回答說我對自己的想法沒有任何懷疑。


    「村木,你呢?」


    「……我——」


    「告訴我們你的決定啊,好好表達你的想法。」


    「我、我……那個——」


    村木的視線從園部身上移到宇沙裏身上。


    「我……」


    怎麽辦?


    怎麽辦?


    他該說什麽?


    自己確實不想出去外麵,絕對肯定百分之百不想出去。為什麽呢?因為討厭外麵的世界。外麵的世界很恐怖,可以的話,他由衷地希望能夠永遠不要出去。他隻想躲在學校裏麵過日子,跟社會斷絕往來,不去參與人類社會,也不要成為齒輪的一部分。他想要在這個靜止的世界當中安穩的活下去,想要成為封閉的貝殼。


    可是……真的能夠付諸實行嗎?


    真的不出去,不試著認真努力看看嗎?


    要擁有待在這裏嗎?


    怎麽辦?怎麽辦?


    他該說什麽?


    「我……」


    不能不出去。


    不能不出去努力看看。


    不能不盡全力去嚐試。


    既然身為人類,就不能不出去,不能不接觸外麵的世界。


    可是外麵的世界好恐怖。


    真的真的,好恐怖。


    所以——


    「……我不想出去。」村木終究還是這麽說。「我討厭外麵的世界,已經不想再出去了!外麵很恐怖!我搞不懂,為何什麽都沒做……也會被傷害。」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村木伸一。」


    宇沙裏沒有任何失望,隻是冷冷的問他。


    「這下子你們明白了吧。」園部很得意。「我們是認真的,一定要認真貫徹這個想法。就是赤荻再怎麽否定,就算你再怎麽嘲笑,我都不會反悔。」


    「我們要繼續過暑假。」唯香掌握時機發言。「繼續逃避下去。」


    「唯香你不可以!」妙子朝她走近。「你是與眾不同的,如果你硬要認為自己是弱者也沒關係,但就是不可以留在這裏。快點,跟我一起走吧,你弟弟還在等你呢。」


    「我不想回去。」


    「你聽我說……不要再耍任性了,這些臭男人都是廢物,不用管他們的死活。」


    「村木伸一,你呢?」宇沙裏問他。「你真的那樣想嗎?」


    「沒、沒錯!外麵真的很恐怖,我真的很害怕!」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在問你,真的下定決心要過封閉的生活,要待在這裏嗎?」


    「喂喂喂,赤荻,勸導是沒用的啦。村木跟我一樣,都要貫徹自己的想法,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


    「在我看來,村木,你跟園部是不一樣的。你現在猶豫不決,沒辦法完全割舍。」


    「你有完沒完啊赤荻,不管他割不割舍,現在也隻能堅持下去了,我說得沒錯吧,村木?」


    「我……」


    「沒這回事,村木伸一在選擇逃避社會的瞬間,已經開始產生懷疑了。」


    「我……」


    真的不出去也無所謂嗎?


    真的不努力也無所謂嗎?


    這個念頭,就是懷疑嗎?


    「喂,村木!不要被赤荻說的話影響啦!」


    「園部……」


    「她根本不了解我們的心情!根本不了解我們被強者欺負的心情!這種家夥說的話根本不需要聽!隻是隨口說說的屁話而已!她是我們的敵人!不要被敵人影響了!」


    「敵人,是嗎?」宇沙裏歎了口氣。「我是不知道你以前都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不過看來,你性格扭曲得相當嚴重。」


    「嘿嘿,我自己知道啊。」


    「既然你已經割舍一切了,要怎麽扭曲怎麽堅持都不幹我的事。隻不過,硬要把想努力的人拖下水,這種卑劣的行徑實在不可饒恕。」


    ……為什麽?


    在宇沙裏跟園部爭辯的過程中。村木就像植物人一樣陷入沉默。他忙著壓抑內心浮現的強烈情緒,所以不要說不出話來。


    這股強烈的情緒,就是焦慮。


    ……為什麽?


    心跳劇烈,體溫上升,耳鳴發作,覺得,好痛苦。百分之百的希望和百分之百的絕望正在互相衝突,感覺自己在夾縫中開始漸漸崩潰。


    「……為什麽?」於是,他不自覺的說出這句話。


    「幹嘛,村木伸一?」宇沙裏聽到了。「優化想講就大大方方地講出來。你也有權利參與討論啊。」


    「為什麽、為什麽……」


    「不要支支吾吾的,好好把話說完!」


    「為什麽——」焦慮的心情,達到沸點。「為什麽像你這樣的人,要等到現在才出現呢?」


    「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在這之前……早在地震發生以前,在我的想法確定以前,你為什麽不出現!如果、如果早一點出現的話……我說不定已經努力改變自己的人生了啊!」眼眶發熱。「太遲了……來不及了。」


    「這怎麽能怪我啊。」宇沙裏立刻反駁。「我跟你一直到昨天為止都沒有任何交集,在地震發生以前,我們根本形同陌路吧。」


    「太遲了!」他不想聽什麽大道理。「就算你再怎麽糾正我,就算我心裏真的產生新的念頭,想要認真努力的念頭,也已經……已經於事無補了。」熱淚盈眶。「一切都太遲了!我、我隻能夠繼續逃下去,沒有別的選擇了!已經來不及了!」


    「喂,村木伸一……」


    「如果、如果你還是堅持要糾正我。」村木拔出刀子。「那我會不惜用這個方式反抗。」


    「哦?」宇沙裏嗤笑一聲,像是在說真有意思。


    「慢著!」原本一直旁觀的妙子大喊。「幹嘛拿出武器來……」


    「你閉嘴!」村木打斷她的話,這是從未有過的經驗,新奇的感覺,真是爽快。「都給我閉嘴!我、我我、我的想法輪不到你們來批評!」


    太遲了。


    無論宇沙裏如何糾正他,無論自己對現況如何質疑,無論心中產生多少挑戰的念頭,現在的處境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隻能夠繼續維持現在的想法。


    既然說了要繼續維持下去,就沒辦法再激勵自己去改變。他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隻能繼續下去。


    隻能繼續下去了。


    村木顫抖著雙手握緊刀子,朝宇沙裏走近。


    「就是這樣,村木!」園部鼓勵他。「放棄一切吧!什麽都不要期待!」


    「宇沙裏快走!這個人已經瘋了啦!他已經沒救了!」


    ……沒救了。


    對,說得沒錯。


    原本可以改變自己的,此刻卻拿刀對著能夠帶領自己改變的人。


    真的是沒救了。


    其實很可惜。


    其實很遺憾。


    可是,來不及了。


    「村木伸一……」宇沙裏沒有退卻。「你手中的刀子不隻是對著我,同時也是對著你自己的未來哦。」


    「我們根本就沒有未來啦。」


    「我又不是跟你說話!」她厲聲嗬斥。「園部,你已經確定沒救了,徹徹底底沒救了。但是村木跟你不一樣!他可以走向不同的道理!你沒有權利阻止他!」


    「吵死了!少自以為是!不懂我們的心情就閉嘴!」


    「你有完沒完啊,就說我不是再跟你說話了你還多嘴。」她轉回來麵對村木。「聽我說,村木伸一,你不能一直待在這種地方。你應該也對這裏產生了懷疑吧?應該也想努力看看吧?那就好好去努力,沒有什麽來不及的。」


    「別、別再說了……」村木握著刀子更加逼近。「我、我已經選擇放棄,已經選擇不再改變了。所以、所以……你別再說了。」


    拜托你,事到如今別再跟我說這些話了。


    「你跟園部不一樣,還沒有完全割舍啊。這點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所以才會繼續聽我說的話,即使拿刀相向也還在聽。」


    宇沙裏無視於人村木的再三要求,依然堅持說下去。


    別說了。別再說了。


    眼淚不受控製。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不會讓自己痛苦的地方。


    雖然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正確,但是——


    「你為什麽還想不通呢……」


    宇沙裏依然堅持講下去。


    明明就叫她不要再講了。


    為什麽不肯閉嘴?


    為什麽要為難他?


    真的是敵人嗎?


    她真的是敵人嗎?


    她……是敵人嗎?


    敵人!


    刀子自然而然地朝宇沙裏逼近。


    村木感覺自己像個旁觀者,彷佛實在看別人的動作。


    刀子對準宇沙裏的腰側……刺進去了。


    我已經選擇了要走的路。


    我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路。


    宇沙裏倒下去。


    「宇、宇沙裏——!」


    妙子衝過來抱起宇沙裏,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村木!」園部的聲音充滿疑惑。「你在幹嘛啊!沒有必要真的下手吧!」


    「下手……」村木像在夢囈般喃喃自語。「我、我……殺了人了。」


    「喂!赤荻怎麽樣了!」園部也跑過去。


    「傷口很深。」妙子絕望地說。「這下、這下糟糕了……必須盡快處理才行!」


    「用、用藥水跟繃帶……」


    「光包紮沒有用啦!一定讓真正的醫生急救才行!」


    「別開玩笑了!這裏哪來的醫生啊……」


    「都是你這混蛋!」妙子瞪著村木。「你到底……到底搞什麽鬼啊!為什麽要殺她?宇沙裏不是你的同伴嗎?為什麽要動手?」


    同伴?她才不是。


    宇沙裏讓他看到光明的未來,充滿希望的世界。


    對一個決心要生活在地獄深淵的人,不停地幹涉。


    這樣算什麽同伴!


    算什麽同伴……


    「啊啊啊啊啊!」村木鬆開沾滿血跡的刀子。「啊啊啊啊啊啊——」


    終於做出人生當中頭一個積極自主的行動,村木隻是不停地尖叫。為什麽要尖叫,他自己也不了解。是恐懼,是高興,是後悔,還是滿足,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村木望著血流滿地的宇沙裏,望著抱緊宇沙裏的妙子,望著在一旁驚慌失措的園部。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忙,沒有人關心他……沒有人關心他?說得好像自己平常很受重視一樣,村木覺得很可笑,轉頭看儲藏室裏唯一處驚不變的唯香。


    「這下子,你再也回不去了。」唯香小聲但清楚地說。


    村木哭得更厲害了。


    悲傷得淚流不止。


    突然聽見轟隆聲。


    下午五點


    浩之被「鬥牛」揍到一半,忽然聽見那道巨響。


    「慢著,等一下!暫停!」


    滿臉鮮血的浩之,喊出第二次暫停。


    「啥?你不是說要認真決鬥嗎?那還喊什麽暫停!」


    「鬥牛」依然毫發無傷,揪住浩之大聲怒吼。


    「笨蛋!你沒聽見嗎?」


    「啊?」


    「仔細聽!你不是有人類最大極限的體能嗎?居然會聽不到?難道是我幻聽了嗎?哈哈,那就恐怖了。」


    「好像……有什麽聲音。」「鬥牛」似乎也聽見了,他放開浩之。「是從下麵傳來的,地震嗎?」


    「地震的話會開始搖晃吧。」並沒有任何震動的現象。


    「那大概是什麽地方正在崩塌吧?」


    「不,不對,不是那種聲音。」


    「那到底是什麽?」


    「我怎麽會知道啊。」浩之吐掉口中的鮮血。「到底是什麽……就是奇怪的聲音啊,非常奇怪的聲音啊。」


    下午五點


    背著江崎(我背上這名男學生的名字)行動比想象中更辛苦,在二樓走廊前進到一半我就體力透支,隻好停下來休息。就在這時候,我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咦……什麽聲音啊?」


    有點詭異又有點似曾相識的轟隆聲響,讓人忍不住感到沉重。那緒美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小聲地說好詭異的聲音。


    那是從一樓傳過來的。


    「去看看吧!」


    我再度背起江崎(雖然隻是下去看看,可以把人留在二樓也沒關係,但是我不想再重蹈兵藤受傷時的覆轍了),然後走下通往一樓的階梯。


    我和那緒美的步伐,在樓梯轉角處停住。


    最初意識到的……是向上湧的土石流。


    土石流在空中翻滾。


    不可能的。這種現象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可能。然而又確實發生在眼前,並且已經快要逼近天花板了。


    「……是水。」那緒美輕輕地說,聲音幾乎要被淹沒。


    於是我忽然想起對這種聲音的印象了。似曾相識的聲音……其實就是,水流動的聲音。


    可是水從哪裏來的?


    我眯起眼睛仔細看,可惜周圍一片黑暗,實在看不清楚。不過光聽這股巨大的音量,也能知道水勢非常可觀。


    「……佐奈姐姐。」那緒美慢慢伸出手指著一樓。「下麵全部……都是水。」


    「咦?」


    「……全部。」


    什麽意思我聽不懂……雖然聽不懂,但直覺告訴我事情不妙了。我鼓起最大的勇氣,向前跨出一步,再度眯起眼睛仔細看。結果還是隻看到違反地心引力湧上來的土石流,除此之外什麽也……


    地心引力?


    違反地心引力?


    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的啊。


    「全、全部……都是水?」


    太誇張了。一樓的大半部空間,都已經被水淹沒了。


    剛才以為在空中翻騰的土石流,其實是一些比較輕的砂石浮在水麵上,隨著水波起伏流動。


    淹水了。


    而且更恐怖的是,還在進行當中。


    大水流動的聲音一直持續不斷。


    我腦中浮現非常不吉利的想象。


    萬一水就這樣流個不停呢?


    整間學校都會被水灌滿的。


    已經埋在地底下的學校,還有其他出口嗎?


    根本就沒有。


    到時候……會變怎樣?


    接下來的畫麵,我不敢再想象了。


    轟隆的水聲還沒有停止。


    水麵已經……超過樓梯的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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