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雅?拉托雷亞自出生以來,便生性固執且愛慕虛榮。


    是個不肯承認自己錯誤,也不肯坦率道歉的小孩。


    她的母親,魯迪烏斯的曾祖母美露蒂?拉托雷亞,曾對這樣的她如此說道:


    「成為一個正確的人。」


    這句話,可說是錯誤的教育。克蕾雅固執,又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隻要她不犯錯,即使固執也不會造成任何問題。雖然是這樣認為,但是對人類來說,要一輩子不犯錯,終究還是不可能的。


    但是,教育很成功。克蕾雅成為了一名嚴謹的人。


    並不是正確,而是成為了嚴謹的人。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很嚴格。


    克蕾雅在教育的過程中,注意到自己沒辦法不犯錯而活下去。


    因此,她為了不讓自己犯錯,決定成為一名嚴謹自律的人。


    隻不過,或許是因為這個副作用,她變成了一個會嚴以待人的人。


    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很嚴格。


    那就是名為克蕾雅?拉托雷亞的這名人物。


    然而,教育是成功了,但是固執又愛慕虛榮的個性並沒有矯正。


    嚴謹的她很勤奮,也很努力。


    愛慕虛榮的她,不管多麽辛苦、多麽痛苦,也絕不會讓他人察覺。


    嚴謹的她,以相同的標準要求別人。


    固執的她,即使自己受到指責也絕不認錯。


    是個討人厭的人。


    以旁人的角度來看,她不用付出辛勞就能讓事情成功,但卻要求別人拿出與自己相同的成果。要是對方說喪氣話就會予以斥責,即使被指出失誤也絕不道歉。她就是這樣一個冷酷、不知辛勞、不了解別人心情的人。


    當然,有人看穿了她那樣的本性。


    也有人認同她私底下的努力。


    然而也僅止如此。隻是「認同」而已。


    心地善良的人曾說過,就算我認同妳,大家也不會認同妳的。


    但她沒有改變。不管是母親的教誨,或是自己的做法,都絕不會錯,沒有改變的必要。


    以結果來說,當她從米裏斯神聖國的貴族學校畢業時,成了知名的古怪學生,讓同年代的人敬而遠之的存在。


    成年之後,也始終找不到結婚對象。


    身為拉托雷亞家的長女,自然會有幾件婚事上門,但實際上見到本人的這些貴族男性,看到了她嚴謹且固執的一麵之後,便逃之夭夭了。


    「要是結不成婚,我去當尼姑總行了吧。」


    十八歲的時候,克蕾雅這樣說道。


    身為拉托雷亞家的淑女,與其被貼上晚婚的標簽給家族蒙羞,倒不如這樣做比較好。


    這對當時米裏斯神聖國的婦女來說是很普遍的想法。


    ★ ★ ★


    有個名為卡萊爾?裘蘭茲的少年。


    卡萊爾是新進神殿騎士,是神殿騎士團「劍組」的中隊長,克蕾雅的父親拉爾坎?拉托雷亞的直屬部下。


    那是某一天發生的事。克蕾雅的父親醉醺醺地回到家裏。


    拉爾坎是名嚴肅的人。對自己是毋庸置疑,就連對克蕾雅與克蕾雅的母親,也總是表現出嚴肅一麵。


    因此,他會以這種狀態回來實屬罕見。


    當然,這並非是第一次。每當父親以這種邋遢模樣回來,都是由克蕾雅的母親幫忙照顧。


    幫他脫下鎧甲,喂他喝水,為了不讓家人察覺到他喝醉酒的狼狽模樣,會扶著肩膀將人帶回床上,讓他看起來隻是相當疲憊。


    這麽做的時候,克蕾雅的母親不曾責備過父親。


    因為,克蕾雅的母親了解神殿騎士這份工作很容易累積壓力。


    然而不巧的是,那天克蕾雅的母親正好因為娘家有事而外出。


    克蕾雅第一次撞見自己父親脆弱的一麵。


    克蕾雅責備了父親。身為拉托雷亞家當家的人,這種失態是怎麽回事?平常總是諄諄教誨自己的話隻是嘴巴說說而已嗎?


    父親雖然醉了,卻也因為被女兒看見脆弱的一麵,而羞愧得說不出話。


    此時居中調解的,是將克蕾雅的父親帶回家裏的卡萊爾。


    「今天,隊長會酗酒是有理由的。在作戰行動中,一名騎士死了。並不是誰的錯。但是,他為了悼念那名騎士而喝了酒。隊長雖然一不小心喝了許多,但那是基於對逝去之人的悔恨。就算妳是隊長的女兒,我也不允許妳侮辱這份感情。」


    這番話讓克蕾雅無言以對。


    她一語不發。但並不是在生氣。


    她默默地照顧了父親。喂他喝水,攙扶著道歉的父親,但是一個人扶不住,所以麻煩卡萊爾幫忙將人帶進房間,換好衣服,讓他在床上就寢。


    克蕾雅在這段期間,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盡管她明白自己是錯的,卻無法對父親以及卡萊爾賠不是。


    她那倔強的一麵,不允許自己道歉。


    但意想不到的是,卡萊爾看穿了這點。他明白克蕾雅雖然臉上掛著不悅神情,但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妳是個溫柔的人。」


    離別之際,卡萊爾留下了這句話。


    克蕾雅當時並不清楚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但是她知道眼前這名少年,恐怕比自己還小一兩歲的這名少年,注意到自己的某種特質。


    後來,卡萊爾經常被邀請到拉托雷亞家作客,最後,便以克蕾雅的夫婿身分入贅。


    ★ ★ ★


    兩個人之間,共生下了五個孩子。


    一位男孩、四位女孩。


    克蕾雅以嚴厲方式養育他們。她施以嚴格的教育,就像自己曾經曆過的那樣。


    長男成為了神殿騎士。


    長女嫁到了侯爵家。


    兩個人都符合克蕾雅的期望,成長為在米裏斯這個國家,無論去哪都不會丟臉的紳士淑女。


    而最令克蕾雅寄予厚望的,是稍微隔了一段時日才出生的二女。


    她比年長的兩位更加優秀。


    不管是誰來看都非常美麗且清廉,是能令她引以為傲的完美作品。


    塞妮絲?拉托雷亞。


    她離家出走。背叛克蕾雅的期望,奔出家門成為冒險者,從此音訊全無。


    克蕾雅怒火衝天。在其他孩子麵前口沫橫飛地咒罵她是個笨女兒,做出了最愚蠢的選擇,你們可不能像她那樣。


    她如此露骨地表現出自己的感覺,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自己最關注的女兒,步上了自己最不期望的道路。


    這件事,她比任何人都還感到無比震驚。


    三女莎烏菈也踏上了她不期望的道路。


    她與某位男爵結婚。可是,那位男爵卻在權力鬥爭中落敗,莎烏菈也被卷入這場紛爭中而喪命。這種狀況在治愈魔術發達的米裏斯實屬罕見,但終究還是遇上了。


    拉托雷亞家賭上家族威信,給予殺害莎烏菈的凶手應得的下場。


    但是,莎烏菈不會回來。


    克蕾雅很傷心。和正常人同樣傷心。


    然而四女特蕾茲無視克蕾雅的傷痛,也選擇了克蕾雅所不期望的道路。


    她加入了神殿騎士團。


    克蕾雅當然也痛斥這個決定。像妳這種丫頭,怎麽可能在神殿騎士團生存。


    明明隻要聽我的話,把妳栽培成一名淑女,就會好好幫妳安排結婚對象,讓妳得到幸福。


    特蕾茲卻不屑地笑著說「被卷入權力鬥爭而死,就是妳所謂的幸福嗎?」,結果兩人大吵一架。


    克蕾雅撂下狠話說「不準妳再跨過這個家的門檻」,將她逐出家門。


    當時,克蕾雅絲毫不覺得自己說錯話。


    塞妮絲也好,特蕾茲也罷,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


    肯定會回來哭著求自己,當時她是這麽認為。


    從那之後,十年的歲月流逝。


    塞妮絲一如既往音訊全無,然而特蕾茲卻在不知不覺間,破例被提拔為神子的護衛隊長,成功出人頭地。


    單純隻是由於神子是女性,才會在女性騎士當中尋找優秀的人才罷了。


    克蕾雅是這麽認為,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盡管特蕾茲本身的事務能力與指揮能力出色,但身為騎士的實力隻是一般水準。


    不過, 隻要克蕾雅陪同丈夫一起參加派對之類,便經常聽到「拉托雷亞家的人真是了不起,無論在哪個方麵都很活躍」。


    就算克蕾雅再怎麽倔強,她終究是對自己很嚴謹的人。


    隻要了解錯在自己,雖然不會道歉,但依舊能矯正想法。


    的並不是道歉,而是以盛氣淩人的態度說出「我就原諒妳吧」這種話。


    要不是特蕾茲身為神殿騎士團的中隊長,已經習慣每日與個性有問題的人物來往,且熟知母親個性的哥哥有居中調解,想必又會引發口角。


    然而在這個時候,克蕾雅依舊沒能原諒塞妮絲。


    但是,若是能露個臉,或者是她表現出想要溝通的態度倒是不成問題,她是這麽認為。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年,保羅前來拉托雷亞家求助。


    在阿斯拉王國發生的魔力災害。菲托亞領地轉移事件。保羅以搜索失蹤者部隊的隊長身分出現,請求拉托雷亞家協助搜索。


    一聽到塞妮絲也是下落不明的人之一,克蕾雅便理所當然地讚同此事。


    她說服了卡萊爾,要他提供資金與人員。


    她想要快點找出塞妮絲,告訴她「看吧,就是因為忤逆我才會有這種下場」。


    但是,並沒有找到塞妮絲。


    就算過了一年、過了兩年,依舊沒有找到。在這段期間,塞妮絲的丈夫保羅日漸憔悴。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辛酸,明明女兒也在身旁卻沉浸在酒精之中。


    克蕾雅認為比起塞妮絲,更應該先對孫女諾倫做些什麽才行。


    她考慮要將年幼的諾倫收容在家裏,跟她的父親分開。


    然後,打算對諾倫灌輸淑女應有的教育。因為她認為這麽做才是最好。


    不過,由於卡萊爾也反對此事,因此她無法強行拆散保羅與諾倫。


    於是克蕾雅開始過著一邊看著諾倫,一邊咬牙切齒的生活。


    不久之後,保羅重新振作了起來。據特蕾茲所說,好像是長子魯迪烏斯揍了保羅,矯正了他的行為。克蕾雅在那個時候,稍稍對魯迪烏斯這號人物產生了興趣。


    不過,對方連到自己這邊打聲招呼都沒有,從這點來看,保羅的兒子終究還是保羅的兒子,她這樣輕視魯迪烏斯。


    後來,發現了保羅重婚的事實。


    因為他的小妾莉莉雅,以及女兒愛夏來到了米裏斯。


    克蕾雅是米裏斯教徒。自然不會允許娶兩名妻子這種不忠之事。


    但是,保羅並非米裏斯教徒,將教團的教義強押在別人身上,克蕾雅也明白這是多麽愚蠢的舉動。


    她每個月會傳喚兩人幾次,灌輸拉托雷亞家的教育。


    學習禮儀規矩,以及簡單的儀式。


    對克蕾雅而言,隻是理所當然地學習理應要會的事情。


    然而諾倫的表現贏不過愛夏,總是在鬧脾氣。


    克蕾雅很不喜歡她那樣的態度。明明隻要努力就能辦到,諾倫卻是早早放棄不肯嚐試。


    她是太害怕輸給愛夏,所以才敷衍了事。這麽認為的克蕾雅向諾倫說,沒有贏的必要。隻要擁有符合拉托雷亞家淑女的能力就好,克蕾雅這麽叮囑諾倫。


    克蕾雅認為她有以自己的方式鼓勵。


    但是,諾倫的狀況始終沒有好轉,盡管用盡了所有話語鼓勵,她依然不成氣候。


    而身為小妾女兒的愛夏,卻瞧不起那樣的諾倫,這讓克蕾雅火冒三丈。


    生氣的克蕾雅變得感情用事,因此不論對愛夏還是對莉莉雅都是百般刁難。


    到頭來不管是諾倫還是愛夏,都在沒有符合克蕾雅期望的情況下跟她道別。


    後來,又過了幾年的歲月。


    沒有收到發現塞妮絲的報告,克蕾雅回憶起與孫子在一起的日子。


    長子、長女的孩子們都已經陸續成年。大家都成長得十分出色,成為了不管到什麽地方都不會丟臉的米裏斯貴族。


    身邊已經沒有孩子們的身影,也沒有孫子們圍繞。


    諾倫與愛夏。她們兩人也差不多成年了才對。現在變得怎麽樣了呢?


    仔細想想,唯獨那兩個人沒有符合自己的期望。


    因為她們終究是塞妮絲的女兒嗎?塞妮絲到底是怎麽教育小孩的……


    這樣思考的克蕾雅突然打消了這個念頭。歸根究柢,塞妮絲根本就連教育女兒也辦不到。


    生下她們還沒過多久,才剛一歲或是兩歲的時候,就發生了轉移事件。塞妮絲甚至沒有機會去教育剛懂事的女兒。


    諾倫是被男方獨自扶養長大。


    愛夏或許也是因為轉移事件的影響,並沒有被教好要尊重正妻的小孩。


    塞妮絲雖然是那樣的孩子,但是勤奮向學。有段時間甚至還被稱為米裏斯貴族千金的榜樣,是非常出色的淑女。即使是成了冒險者,隻要由她好好教導……


    克蕾雅開始強烈地懷念起塞妮絲。


    想見她一麵。雖說見麵之後,肯定也隻會痛斥一頓,讓塞妮絲敬而遠之,但即使如此也想見她一麵。


    就在這個時候。


    從魯迪烏斯那邊捎來了發現塞妮絲的報告。


    報告的內容指出,盡管塞妮絲喪失記憶,陷入了心神喪失狀態,但是她依然活著。


    信的內容很簡潔,上麵隻以簡明扼要的文體描述在哪發現,處於什麽狀態。


    甚至,還輕描淡寫地寫上了保羅的死訊。


    盡管文章中提及今後打算幫她治療,但連一句話也沒寫到會帶她回來。


    克蕾雅立刻回信。


    無論如何,都想再見到塞妮絲一麵。


    ★ ★ ★


    然後又過了幾年。


    這段期間,克蕾雅調查了治療塞妮絲的方法。


    她四處詢問米裏斯裏的醫生及治愈術師,也去了米裏斯教團旗下的圖書館無數次。


    在這段過程中,她也閱覽過魔族留下的文獻。盡管這種行為其實不被允許,但是她相信在漫長的曆史當中,肯定會找到相同的案例。


    於是,她找到了。


    一種很詭異,不確定是真是假。非常難以相信,令人作嘔的方法。


    不過,作為前例來說,確實有一個成功治療的案例。


    並不是魔族的治療法。好像有一名長耳族罹患過類似症狀。據說那名女子以心神喪失的狀態出現,然而在與許多男人交媾之後,她取回了自己的心智。


    這種事情難以置信。是妖言惑眾。那樣的方法,根本連試也不用。


    然而,她為了找尋證據而持續進行調查之後,才發現……那名人物似乎是真實存在。


    而且,據說她現在也持續在與男人交媾。


    克蕾雅很苦惱。嚐試那種治療法好嗎?塞妮絲應該也不願意這麽做吧?


    但是,即使如此。假如真的沒有其他方法……


    正當她為此苦惱的時候。


    魯迪烏斯帶著塞妮絲回來了。


    塞妮絲被她的兒子魯迪烏斯,以及小妾的女兒愛夏兩個人帶回來了。


    僅僅三個人。自從信寄出之後,頂多三年。即使是不習慣寄信到遠方的克蕾雅,也明白魯迪烏斯是連忙趕來。


    她認為首先要慰勞他們並寒暄幾句。接著再確認治療的進行狀況,以及今後的治療方針。


    若是還有餘裕,就詢問諾倫與愛夏的近況。


    可是看到塞妮絲的瞬間,這些預定就全被她拋諸腦後。


    克蕾雅走進房間,一看到了塞妮絲的臉,靠近她,近到不能再近,看著她飄移不定的視線,湧起一種仿佛心被狠狠揪住的感覺,內心的焦躁隨著歎息吐出,拜托了經常來看診的醫生安得爾。


    安得爾這名人物,是來幫最近身體狀況總是有毛病的克蕾雅管理健康的醫生,克蕾雅也會針對塞妮絲的治療法向他請益。


    被許久不見的塞妮絲吸引注意力的克蕾雅,在對無視魯迪烏斯一事感到抱歉的同時轉過身子。


    此時,她突然發現縮在沙發角落坐著,身穿女仆服的女性。


    有著深色褐發的那名女性。她不可能認不出來。


    然而,克蕾雅在那瞬間注意到的,是她的打扮。


    女仆服。


    「愛夏小姐,好久不見。今天……妳是以哪種立場而來的?」


    「咦?那個……就是,為了照顧塞妮絲夫人……而跟過來的。」


    聽到這個回答,克蕾雅不禁大聲凶了起來。


    照顧。換句話說是以女仆的身分前來。既然這樣,身為主人的塞妮絲及魯迪烏斯明明站著,愛夏自然沒有坐著的理由。對於克蕾雅而言,這次的訓斥是合情合理。


    但是,魯迪烏斯卻插手幹預。


    這很正常。因為克蕾雅搞錯了事情的先後順序。


    初次見到的魯迪烏斯,是個與保羅十分相像的青年。不論願不願意,魯迪烏斯的臉都會讓克蕾雅憶起保羅的長相。那個老是喝得酩酊大醉,毫無品行可言的保羅。


    那個保羅。要是沒有他,塞妮絲或許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克蕾雅


    的腦海,甚至還湧現出這樣的情感。


    或許是因為這樣,在接下來與魯迪烏斯的對談當中,克蕾雅表現出了她不好的一麵。


    固執又愛慕虛榮的個性,令她隱藏自己的失敗,表現出高傲的態度。


    不過,魯迪烏斯的態度很真摯。


    對於克蕾雅尖酸刻薄的話語,他正大光明地以道理反駁。看到他如此光明磊落的態度,讓克蕾雅提高了對魯迪烏斯的評價。


    後來的對話,照克蕾雅所料想的那樣進行。


    確認治療的進行狀況,諾倫的近況。至於愛夏,則是因為剛才斥責她而感到尷尬,所以默默不問。


    魯迪烏斯似乎稍稍欠缺了米裏斯的常識,但是有身為當家的自覺,也明白表示會好好照顧諾倫。


    克蕾雅一改對他的看法。盡管還很年輕,卻是個有當家自覺的有為青年。


    克蕾雅是這麽看待他的。


    龍神奧爾斯帝德的屬下究竟是何種程度的地位,克蕾雅不得而知。


    克蕾雅雖然缺乏對武學方麵的知識,但既然他說自己與阿斯拉王國的國王關係親密,即使剛升為當家,也可以說是無愧自己的家世吧。


    他配得上顯赫的家世,有著高度責任感以及實際成果。


    克蕾雅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名青年,恐怕是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傑出許多的人物。


    那個塞妮絲的兒子居然……


    這樣一想,就湧上了一種令人懊悔,卻又為此感到驕傲的複雜心情。


    但是,正因為是這樣才有問題。


    接下來要進行的治療法,勢必會被他人指指點點。讓一個女人與一群男人交媾,並不是能被允許的行為。


    魯迪烏斯真的有辦法接受那個治療法嗎?稍微試探了一下,他便有如烈火那般怒不可遏。即使變成這種狀態,他依然愛著塞妮絲。這是當然的吧。否則的話,不可能花上好幾年把她帶來米裏斯。


    而且,克蕾雅認為他肯定不知道那個治療法,也沒有嚐試過。


    應該把治療法的事情告訴他嗎?雖然可信度很低,但似乎有一試價值的這個方法。


    還是說,要是把治療法的事情詳細告訴他,說不定能得到讚同。


    但是……克蕾雅想了一下。


    眼前的這名青年,他還有大好將來。


    根據風聲指出,他似乎與教皇派的神父有密切來往。同時,也有傳言指出教皇的孫子回到了米裏希昂這塊土地。由於旅途漫長,就算他們是一起回來也不足為奇。


    說實話,對克蕾雅而言,那些權力鬥爭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但是,萬一魯迪烏斯要以教皇派的身分行動呢?不是以拉托雷亞家,而是打算以格雷拉特家,作為奧爾斯帝德的屬下,依附教皇派,在這個米裏希昂活動。


    治療法勢必會成為他的枷鎖。


    一旦對自己的母親嚐試那種治療法,勢必會形成醜聞。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會在背後指指點點。他勢必會無法在這個國家生存下去。


    應該要把那個治療法,告訴那樣的他嗎?要讓他參與這個行動嗎?


    不。克蕾雅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還是什麽都別知道比較好。


    別讓他知道母親會與一群男性交媾。別讓他扯上關係比較好。


    這件事是克蕾雅自作主張。與拉托雷亞家無關的魯迪烏斯,跟此事毫無關聯。


    這樣做比較好。


    沒有不嚐試治療法的選項可選。畢竟克蕾雅已經等待了將近二十年。


    等著與塞妮絲見麵,與她交談的那一刻。


    於是,克蕾雅開始行動。


    她打算由自己來扮黑臉。


    故意激怒魯迪烏斯,讓他與拉托雷亞家決裂。


    從家裏派出使者,綁架塞妮絲。


    可是,到了這裏,她就停止了行動。


    帶回家裏的塞妮絲。成長後,開始衰老的塞妮絲。依舊是如此美麗,作為一名女性依然吃得開的自己的女兒。


    讓她與不特定多數的男人發生關係,真的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


    但是,塞妮絲在這種狀況下,應該也不希望讓兒子一直照顧自己。


    如果她能開口說話,肯定會要求別人把她治好。


    克蕾雅甚至還想到了這樣的借口。她對自己找這種借口感到噁心。


    希望有誰來阻止自己。現在,自己正打算要做不可以去做的行為。如今她已經無法阻止自己。


    煩惱。苦惱。糾結。


    一整天,她都和塞妮絲待在同一個房間,抱頭苦思。


    什麽都沒做隻是發呆的塞妮絲,偶爾會表現出像個人類的反應,讓克蕾雅更加煩惱。


    而阻止她的,是卡萊爾。


    卡萊爾從特蕾茲那邊聽說了事情的大概,接著從主治醫生安得爾那邊聽說了事情的全貌。


    治療法的事,以及想要嚐試這個方法的妻子正為此苦惱的事。


    妻子正打算做出令人發指的事情。


    他對著那樣的妻子,溫柔地說道:


    「……在嚐試那個治療法之前,先請神子大人看看吧。」


    隻要知道塞妮絲的記憶,說不定就能厘清什麽。


    或許可以因此讓她下定決心。也或許正好相反,會讓她放棄嚐試這種治療法。


    卡萊爾為了要請神子窺視記憶而提出申請。


    他動用了神殿騎士團大隊長的所有權限,隱瞞塞妮絲的名字,不讓魯迪烏斯察覺到自己的行動,在這樣的狀況下實現了晉見神子的許可。


    一般來說,神子不會基於個人因素去窺見記憶。


    而他辦到了,預定晉見神子的日子,就是今天。


    今天,卡萊爾與克蕾雅帶著塞妮絲,私底下前往教團本部的這一天。


    發生了綁架事件。


    ★魯迪烏斯觀點★


    「因此,我們現在才會在這裏。」


    事情經過講到這裏就結束了。


    克蕾雅雙眼泛紅,卡萊爾則是一臉沉痛表情。


    周遭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人皺起眉頭,也有人以苦澀表情環起雙臂。


    特蕾茲用手捂著嘴,表情一臉震驚。


    神子就像是在表示她早就知道似的掛著微笑。


    克裏夫麵無表情。該不會他已經事先在哪聽過這段話了吧?


    但是,像這樣聽完之後就能理解。克蕾雅想做的事情肯定是不會被原諒的。就算是未遂,光是「曾經想讓」自己的女兒做出那種事就不能原諒。


    非但我無法原諒,社會也不會原諒。以米裏斯教的教義來說也是不能允許。


    雖然不知道在這個國家的法律上是否有罪,起碼照周遭的反應來看,無疑是會讓家族顏麵無光的行徑。


    而且要是我也參與其中,理所當然的,我在這個城市的活動將會形同絕望。


    所以,才會和我分道揚鑣。試圖自己一個人設法解決。打算獨自煩惱,獨自接受懲罰。


    但遺憾的是,克蕾雅搞錯了。


    「那個……所謂的治療法,應該是大約兩百年前的事情對吧?」


    一這樣問,克蕾雅就以驚訝表情抬頭。


    「沒……沒錯!據說在大約兩百年前,有名症狀類似的女性……」


    「然後那名女性,是不是因為這種行為,而被逐出村子?」


    「……既然你知道,難不成試過了嗎?」


    「怎麽可能。」


    那個病例。應該就是指艾莉娜麗潔吧。


    當然,與事實有所出入。她是從塞妮絲目前的狀態,花費好幾十年才恢複神智。


    變成婊子,則是在那之後。


    但是,傳說這種東西就是會流傳錯誤的內容。就算以奇怪形式流傳下來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


    「我雖然沒有嚐試,但是我有直接見過那名女性,聽說了她的經曆。」


    艾莉娜麗潔的事情,或許沒有寫在信上。


    當時要保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是……這樣啊。」


    克蕾雅像是虛脫似的垂下了肩膀。然而,她的表情看起來好像也隱約鬆了口氣。


    「那麽,我所做的事情,全都是毫無意義呢……」


    「確實是這樣。」


    「……這樣啊。」


    要是在第一天有聽到治療法,想必我也不會氣成那樣。不是啦外婆,我見過那名女性也問過了,根本不是那麽一回事啦。那樣怎麽可能治得好嘛。


    會像這樣笑著帶過吧。


    嗯。大概。


    「妳明明先跟我說一聲就好了啊。」


    「……萬一你不知道其他治療法,有辦法忍住不試嗎?」


    從那之後也過了好幾年。要是沒有其他方法,我會怎麽做呢?


    煩惱到最後,究竟會得出什麽樣的結論呢?


    「可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怎麽會做出這種蠢事……」


    克蕾雅這樣說完,又流下了眼淚。


    應該是因為想對自己的女兒做出無意義的殘忍舉動,而覺得沒臉麵對她吧。


    或許她還心存芥蒂。或許有種難解的疙瘩占據內心。


    但是我倒是釋懷了。現在,我可以理解她至今為止的言行舉止。


    為了女兒、為了家族。克蕾雅的行動,沒有一絲虛偽。


    再加上現在的狀況。這次的事情被利用在權力鬥爭的這個狀況。


    為了起碼不讓自己打算做的事情曝光,她決定獨自扛下罪行。


    會那麽做,是因為她認為至少要保護拉托雷亞家吧。


    要保護特蕾茲,以及我不認識的舅舅與大姨他們。


    不過,做法錯了。


    我不得不這麽說。應該有更好的做法。應該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做法才對。


    可是,這也是為了塞妮絲,為了我。


    為了女兒、為了家族。我和卡萊爾之所以會被塞妮絲賞巴掌,就是因為這樣吧。


    「唉……」


    真教人歎氣。對了,克裏夫。突然包庇克蕾雅的克裏夫。


    「克裏夫學長,剛才那件事,你是什麽時候聽說的?」


    「今天早上。因為我偶然遇見來到教團本部的他們。」


    「……為什麽你那個時候沒有幫我阻止他們?克裏夫學長也很清楚艾莉娜麗潔的經曆吧?」


    「關於治療法的詳細內容,他們隻告訴我那是身為人所無法原諒的事情。」


    哦,這樣啊。說得也對。


    既然他們至今不管對誰都絕口不提,想來不可能對克裏夫提起。


    「我原本打算要在今天告訴你的……抱歉。」


    事情變成這樣也沒辦法。


    畢竟是克裏夫。他肯定在當時也譴責過克蕾雅與卡萊爾。說你們所做的事情是錯的。趕快把塞妮絲還給魯迪烏斯,跟他道歉。


    然後,被他的氣勢震懾的卡萊爾,說明了事情的經過。


    聽到身為人所無法原諒的事情,想必他也感到很猶豫。也被要求封口了吧。


    所以,他沒有在公開場合把事情講明,而是苦口婆心地告誡我。


    他認為隻要能在這裏阻止,隻要能告訴我克蕾雅的行動是真心為了塞妮絲著想,應該就能重新找到解決的方法。


    雖然他的做法也稱不上好……


    但那也是因為他顧慮到克蕾雅與卡萊爾的心情。可以說很有克裏夫的風格。


    不管怎麽樣,我懂了。舒坦多了。


    「那麽,我再問一次各位。」


    當我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克裏夫環視所有人開口說道:


    「這次的事情,是一名女性為了幫助女兒所做的。然而把這件事用於權謀,像這樣聯合起來百般指責,稱得上是遵從聖米裏斯大人的教誨嗎?」


    教皇依舊掛著和藹可親的表情。樞機卿則是板著一張臉。聖堂騎士團及神殿騎士團,臉上看起來有些鬆了口氣……他們各自看著克裏夫。


    「這次的事情是意外。而且是沒有任何人身亡的幸運意外。是由一名母親所引起的,溫馨的意外。有關於時間與騷動的損失。有人一時陷入了不快情緒,也有人因此受傷吧。但是,那又如何?現在不是應該將一切付諸流水,原諒她,將現場的裁定從寬處置嗎?」


    克裏夫這樣說完,便望向我。


    「魯迪烏斯,決定權在你。身為最大受害者,也是戰鬥勝利者的你。」


    我老早就放開了神子的手。


    但是,神子一直麵帶微笑坐在我旁邊。就像是在表示自己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態度。這家夥。


    「好吧。」


    我以沉穩的氛圍這樣回應。雖說內心或多或少還留有一些疙瘩。


    可是,隻要待會兒再好好跟克蕾雅談談就行。既然她是那種人,想必隻要好好溝通,芥蒂也會自然消失吧。不過,說不定會在談話中稍微有點不爽。算了,這種事情在跟人交流時總是在所難免。


    「可是,請讓我提出三個條件。」


    此時,我提出了條件。


    釋放神子的條件。而且還厚臉皮地提了三個。


    「首先,請讓神子大人看一下我母親的記憶,確認是否能治好她。」


    「當然沒問題。畢竟我好像原本就有這個預定。」


    雖然我這句話是對著樞機卿說的,回答的卻是神子。


    態度就像是在表示「我知道的」。


    或許,她也早就知道今天要替塞妮絲診察。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會讓我把她捉走,誘導我來到這裏吧。


    這個假設可能性很高。


    「隻不過,因為我沒有辦法恢複記憶,恐怕沒辦法治好她……」


    「就算是這樣也麻煩妳。樞機卿猊下也不介意吧?」


    「嗯。」


    樞機卿看起來心情不錯。


    想必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派閥的拉托雷亞家不會受到太嚴重的打擊吧。


    「再來,這次的事情就當作沒發生過。相對的,請全麵協助『龍神』奧爾斯帝德。」


    「當然沒問題。」


    「……無妨。」


    教皇自是當然,樞機卿也點頭同意。


    看來也很有機會販賣瑞傑路德人偶。


    關於樞機卿方麵,說不定現在先打擊他一下比較好,但結果姑且對我有利,這次就先這樣吧。要是太貪心反而會得不償失。


    「另外,還有一件事。」


    我望向克蕾雅,還有卡萊爾。兩個人僵著身體看著我。


    「還請你們讓我與拉托雷亞家恢複關係。」


    聽到這句話,先是特蕾茲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卡萊爾一臉歉疚地低下頭,克蕾雅則是哭了出來。


    她發出啜泣般的嗚咽開始哭泣。發出既不像謝謝,也不像對不起的聲音,不斷哭泣。


    看到那樣的克蕾雅,塞妮絲緩緩地撫摸她的頭。


    於是,在米裏斯的事件就此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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