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課的預備鍾響起前。


    相對於認真預習功課的魯米亞,西絲蒂娜用手拄著臉頰,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浮在菲傑德天上的『墨爾卡斯天空城』。


    為什麽會位在那個地方?什麽時候出現在那個地方的?象征菲傑德的天空城,是一座充滿了費解的謎團與不可思議的迷幻之城。上課前抽空遠眺那座城堡,讓自己馳騁在那個神秘之中,是西絲蒂娜的秘密例行公事。


    ……


    …………


    『我可愛的西絲蒂娜,快看。那就是「墨爾卡斯天空城」。』


    或許是偉大的爺爺昨天遭無腦的講師間接侮辱的關係吧。


    西絲蒂娜忽然想起懷念的爺爺所說過的話。


    『怎麽樣?很漂亮吧?那座城堡從非常遙遠以前,就像那樣浮在菲傑德的天空中了。直到經過好幾百年……好幾千年……很久很久以來始終都在那裏……』


    還記得每次爺爺談起天空城的時候,眼睛總是閃閃發光。


    『哈哈哈,雖然每個人都誇大其辭地說我是留下了豐功偉業的魔術師……其實我根本沒那麽偉大。我窮究一生鑽研魔術的理由……說穿了隻是想親身踏入那座城堡裏麵,想近距離觀賞那莊嚴的全貌,哪怕隻有一步也好、一眼也好。我想解開數千年來沒有人能破解的天空城之謎。就是這麽簡單。』


    即便爺爺的臉爬滿了歲月的痕跡,充滿威嚴,但看起來還是像懷抱著夢想的少年一樣——


    『畢竟,有人說那座城堡是在遙遠太古毀滅的超魔法文明所留下的遺跡,或是母之神所創造的神之寶座。根據傳說,這個世界的所有智慧就長眠在城堡裏麵。如果傳聞是真的,城堡會是誰創造出來的?又為什麽會存在於那個地方……這個世上最不可思議的謎團隨時都在我的頭頂上。光是想像就能讓人雀躍不已的此等浪漫……身為魔術師,怎麽可能會不想挑戰這個謎團呢。』


    西絲蒂娜最喜歡聽爺爺談論,有關天空城的考察和假設以及研究成果。


    可是……邁入晚年後下盤無力,身體健康大不如前的爺爺在談起天空城時,看起來顯得有些落寞。


    以前很想進去一探究竟、以前很想親眼一睹豐采——他談到夢想時全都改成過去式。


    沒有實體。隻能看到幻影浮在那裏的虛假城堡。


    縱使利用魔術飛過去一探究竟,城堡也會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不見。


    正因為它看起來不是那麽遙不可及,所以那個夢想更顯殘酷。


    爺爺晩年的時候恐怕也認清事實了吧——他知道這輩子自己不可能解開那座城堡的謎了。


    ——爺爺,你放棄夢想了嗎?


    有一次西絲蒂娜禁不住好奇,向爺爺問了這樣的問題。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那對爺爺而言是一個很殘酷的問題。


    『……我也很遺憾,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盡人意的……無論是我的父親、爺爺、曾祖父,每個人都一樣……甚至沒有人能找到破解那座城堡的線索……』


    不過,爺爺隻是很溫柔地摸摸西絲蒂娜的頭。


    『真的……很遺憾……』


    爺爺如此說道。


    然後,他彷佛在看什麽令人緬懷又耀眼奪目的東西般,重新抬頭望向天空城。


    這天的天氣很晴朗,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普照,半透明的城堡看起來分外美麗。就在那個時候,燦爛的城堡以及爺爺遠眺天空的身影,擄獲了西絲蒂娜的靈魂。因為爺爺那時的背影和眼神,是那麽地惆悵——因為那座浮在天空的幻影之城,模樣是那麽絢麗迷人——所以從那一天的那個時候開始,爺爺的夢想變成了西絲蒂娜的夢想。


    ——既然如此,夢想由我來實現——


    ——我要成為比爺爺更優秀的魔術師——


    ——等著瞧,我一定會代替爺爺解開『墨爾卡斯天空城』的謎團——


    …………


    ……


    「喂,白貓。」


    忽然,一道冷冷的聲音從頭上飄下。


    西絲蒂娜的背部打了個寒顫,意識從過去回到現實。不必轉頭看她也知道那個人是誰。不知不覺間出現在自己身旁的,正是那個可恨的約聘講師。


    「喂,有聽到我說話嗎,白貓?回答我啊。」


    「白、白貓?白貓是在叫我嗎……?那、那是什麽意思啊!」


    西絲蒂娜「匡啷」一聲氣呼呼地站了起來,憤憤地瞪著葛倫。


    「請不要把人當動物亂叫!我的名字叫西絲蒂娜——」


    「吵死了,聽我把話說完。昨天的事,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幹、幹嘛!?你還想繼續吵嗎!?」


    西絲蒂娜擺出緊張的模樣,向葛倫投以充滿敵意的視線。


    「你就那麽想把我辯到說不出話來嗎!你就那麽想把魔術眨得一文不值嗎!既然如此,我就——」


    葛倫有三寸不爛之舌,跟他打舌戰的話恐怕難有勝算。即便如此,也不能逃避麵對,因為自己繼承了爺爺的夢想。所以西絲蒂娜下定決心要抗戰到底,哪怕醜態百出也在所不惜——


    「……昨天是我錯了。」


    「咦?」


    西絲蒂娜整個人僵住了,因為這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一句話。


    「那個,該怎麽說……每個人重視的東西各不相同……是吧?雖然我非常痛恨魔術……可是我沒有立場對你說三道四,講那些話真的有點太過火了,不夠成熟。總之……呃,反正,怎麽說呢,就是那個啦……對不起。」


    葛倫板著一張看似尷尬的苦瓜臉,眼睛不敢正視西絲蒂娜,吞吞吐吐地嘟囔著聽起來好像是在道歉的話語,雖然有低頭,可是角度非常不明顯。


    難不成他這是在謝罪的意思?


    「…………什麽?」


    西絲蒂娜一臉納悶,搞不清楚他想做什麽。葛倫像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一般掉頭轉身,往講台的方向走去。


    話說回來,葛倫這麽早來這裏做什麽?現在還不到上課時間。他竟然沒有遲到就出現在教室……事有蹊蹺。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啊……?」


    「呐,凱?那個人今天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啊?」


    「我、我哪知道……」


    班上其他同學的反應也跟西絲蒂娜一樣,都很疑惑葛倫怎麽會還不到上課時間就出現在教室裏。


    西絲蒂娜像在說「你在打什麽鬼主意?」似地,露骨地向葛倫投以充滿了敵意的視線。但葛倫隻是將手環抱胸前,背靠牆壁緊閉雙眼,鐵了心要無視全班同學的狐疑視線。


    不久,預備鈴聲響起。跌破多數人以為「葛倫隻是提早來教室站著睡覺」的眼鏡,葛倫睜開雙眼,站到了講台前麵。


    並且,說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話。


    「那麽,開始上課。」


    騷動的漩渦席卷了整間教室。大家麵麵相覷。


    「我看看……這個是咒文學的教科書……來著?」


    葛倫打開教科書快速翻頁。愈是往下翻,他的臉色愈是難看。半晌,葛倫發出沉重的歎息,闔上了教科書。


    葛倫在全班好奇目光的注視之下,大搖大擺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


    「去!」


    然後把教科書丟到了窗外。


    啊啊,果然是以前那個葛倫。瞧葛倫做出已讓人見怪不怪的舉動,學生們失望地歎了口氣,並且各自打開有興趣的教科書。今天又是自習的一天了。


    然而……


    「在開始上課之前,有件事我必須明白告訴你們。」


    重新站回講台的葛倫頓了半晌後——


    「你們


    真的是群蠢到無藥可醫的家夥。」


    竟口不擇言地開口罵人。


    「到昨天為止總共十一天,我光看你們的上課態度就知道了。你們對魔術根本一~無所知哪。如果你們了解魔術的本質,根本不會提出要我用共通語翻譯咒文的蠢問題,也不會自稱是在學習魔術,結果卻做出照抄魔術式這種蠢蛋才會做的事情來。」


    現在手拿羽毛筆翻開教科書,正準備開始抄寫魔術式的學生們聞言全都僵硬不動。


    「連【休克電流】這麽簡單的魔術都不會一節詠唱的三流魔術師,憑什麽跟我們說教。」


    忽然有人開口反嗆,教室瞬間噤如寒蟬。


    不久,帶有輕蔑意味的低笑聲,此起彼落地從教室各角落傳出。


    「老實說,聽人這麽講感覺還挺刺耳的。」


    葛倫一臉不爽地撇過頭,伸出小指掏耳朵。


    「很可惜,雖然我是男的,不過無論是魔力操作的感覺,還是簡略咒語的天分,我都貧弱到了一個令人想哭的地步。學生時代我還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呢。隻不過……我是不知道剛才嗆聲說【休克電流】很簡單的是哪位仁兄啦。很遺憾你真的是呆子。哈哈,你剛剛自己親口證明了。」


    一股火藥味瞬間在教室裏彌漫開來。


    「算了。幹脆今天就來談談那個【休克電流】的咒語吧。剛好很適合你們的程度。」


    麵對極大的侮辱,全班不禁情緒沸騰。


    「有沒有搞錯,現在才要跟我們說明【休克電流】這種初階咒語……」


    「拜托,【休克電流】我們早就很熟了好不好?」


    「好了好了,這就是黑魔【休克電流】的咒語書。各位請看,上麵的文章看起來就像思春期的小鬼在寫的那種羞羞臉詩句,還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盧恩文字的術式和幾何學圖形呢,這就叫魔術式。」


    葛倫對學生的不平之鳴完全充耳不聞,高舉課本開始說明。


    「既然你們會這個咒語的一節詠唱,我就當你們也都習得了基礎魔力操作和發聲術、呼吸法、瑪那?生體節奏調節和精神控製、記憶術等魔術的基本技能吧。也假設你們的魔力容量和意識容量都有一般魔術師的水準。那麽,把這套術式完整背下來,然後照設定好的咒語詠唱的話,哇好不可思議,魔術發動了耶。這就是那個,俗稱的『習得咒語』。」


    然後葛倫朝著牆壁伸出左手手指唱咒。


    「《雷精啊?以紫電的衝擊?擊倒敵人》。」


    葛倫的手指頭爆出紫電,打在牆上。


    雖然三節式詠唱引來了輕蔑的視線,不過葛倫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樣子。他把剛才詠唱的咒文用盧恩文字寫在黑板上。


    「這就是【休克電流】的基本詠唱咒語。有操作魔力天分的人,可以用《雷精的紫電》一節就唱完……這個你們應該都很清楚了。那麽問題來了。」


    葛倫用粉筆替黑板上的咒文斷句。


    《雷精啊?以紫電?的衝擊?擊倒敵人》


    原本三節的咒文變成了四節。


    「如果改成這樣唱的話會發生什麽事?你們猜猜看。」


    全班陷入沉默。


    那樣的沉默與其說是猜不透會發生什麽事,比較像搞不懂為何葛倫要問這種問題。


    「詠唱條件的話……好吧,我也不刁難你們,就設定在速度二十四,音程三階半,張力五十,初期瑪那?生體節奏維持在中立狀態這種最基本的詠唱條件吧。有誰知道答案的嗎?」


    沉默依舊支配著教室。沒有人能回答葛倫的問題。


    就連有名的資優生西絲蒂娜也不例外,她流了滿頭大汗,貌似心有不甘地說不出話來。


    「太慘啦。該不會全軍覆沒吧?」


    「就算你把我們考倒了,可是哪有咒語會在那種地方斷句的!」


    其中一名留著雙馬尾的女學生——溫蒂忍不住拍桌起身,大聲駁斥。


    「呀——哈哈哈哈哈哈!不會吧,你是認真的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得到的反應卻是低俗無比的嘲笑聲。


    「那樣的咒文不可能正常發動。一定會以某種形式失敗。」


    在班上成績僅次於西絲蒂娜的男學生——基伯爾也起立,一邊調整眼鏡位置一邊聲援溫蒂。


    「啥?一定會以某種形式失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


    「我的天,故意把完成的咒語弄成錯的,會失敗那不是廢話嗎?我是在問你們,那個失敗會透過什麽樣的形式呈現好嗎?」


    基伯爾臉上無光似地低頭不語。


    「誰知道結果會發生什麽事啊!結果是隨機的啊!」


    溫蒂也不服輸地繼續大聲辯駁。


    「隨?機?的?你、你也行行好,麵對這個簡單得要死的術式,連條件都幫你們設定得這麽詳細了,你還覺得結果是隨機?你們不是都把這個魔術研究到爛了嗎?是不是想笑破我肚皮啊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再說了我笑得好痛苦救救我啊媽咪!」


    然而,葛倫像瞧不起人似地不斷捧腹大笑。


    班上的不滿情緒在此刻完全沸騰。


    「懶得再問下去了,答案是會往右彎。」


    笑到隻差沒在地上打滾的葛倫唱了斷成四節的咒語。一如葛倫的宣言,原本應該往瞄準的地方直線前進的力線拐了個大彎,右轉命中牆壁。


    「如果繼續斷句下去的話……」


    《雷?精啊?以紫電?的衝擊?擊倒敵人》


    「射程應該會縮短為原先的三分之一吧。」


    這次的預測也沒有失準。


    「然後,如果改成這樣的話……」


    《雷精啊?以紫電?擊倒敵人》


    咒語改回原先的三節,不過移除了一部分內容。


    「威力會大幅下降。」


    葛倫忽然瞄準某位學生施放咒文。


    但被擊中的學生彷佛不痛不癢,隻是兩眼發直。


    「既然號稱摸得很熟,這點程度的東西你們應該都會吧?」


    葛倫用手指轉動粉筆把玩,一臉超級洋洋得意的樣子。


    雖然每個人都滿肚子火,可是沒人有辦法回嘴。因為在術式和咒語這方麵,葛倫這個三流魔術師確實比他們了解得多。


    「追根究底,為什麽把這種意義不明的課本背起來,然後念念奇怪的咒語就能引發不可思議的現象?你們有想過這個問題嗎?就常識思考不是很奇怪嗎?」


    「那、那是因為術式幹涉世界的法則——」


    葛倫馬上順著基伯爾不假思索的發言說下去。


    「一般都會這麽說吧?我知道。那魔術式是什麽?所謂的式,是不出人類理解範圍,由人類創造出來的文字、算式和符號羅列而成的。就算真的是魔術式幹涉了世界的法則,那為什麽憑那種東西就可以幹涉世界的法則呢?而且又為什麽必須把它背起來才行呢?此外,為什麽隻要詠唱乍看之下和魔術式毫無關聯的咒語,魔術就會發動呢?難道你們都沒有好奇過這個問題嗎?我想是沒有啦。因為這個世界把它當作天經地義嘛。」


    葛倫說得沒錯,在場的學生——包括西絲蒂娜在內,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深入思考過。因為不需要去思考那種問題,隻要拚命背好術式和咒文,就能使用愈來愈多的魔術。就算學習魔術時碰上疑問,那也都是關於習得和實踐法的層麵,基礎理論從來不是學生關心的重點。


    而且習得魔術不但有趣又有麵子,所以每個人都在比賽誰記得的魔術比較多。記得愈多魔術代表愈優秀,學生根本沒空去深入探討這種根本問


    題。


    「如此這般,今天我要以【休克電流】的咒語為教材,教你們術式構造和咒文的超基礎知識。沒興趣聽的家夥就去睡大頭覺吧。」


    話雖這麽說,現在這間教室裏的每個學生都精神抖擻,沒有人想唾。


    葛倫首先從魔術二大法則之一的『等價對應法則』開始複習。


    等價對應法則是一套古典魔術理論,指稱大宇宙(世界)和小宇宙(人類)是等價對應的。意思是世界的變化會為人類造成影響,而人類的變化也會為世界造成影響。


    「占星術完全就是等價對應的產物。觀察星星的運行判斷人的命運。換言之,占星術是一門計算世界的改變會對人帶來多少影響的學問。魔術則恰恰相反。」那麽,魔術式又是什麽?


    它影響的對象不是世界,而是人類。促使人類的深層意識產生變化,然後介入相對應的世界法則,這就是魔術式的真相。


    「說穿了,魔術式其實就是一種超高度的自我暗示。所以,雖然你們老把『魔術就是在追求世界的真理~』這種聽起來很了不起的話掛在嘴邊,可是你們都錯了。魔術深入的是人心。」


    換句話說,盧恩語是人類在漫長曆史中所設計出來的暗示專用語言,在透過自我暗示促使深層意識變革的方麵上,它是最具效果且廣為魔術師所使用的。


    「啥?你們不相信言語有改變人類深層意識的力量?真是夠了,話說你們本來就是這種死腦筋的家夥嘛……喂,那邊的白貓。」


    「我說過了我不是貓!我的名字叫西絲蒂娜——」


    「……我愛你。其實我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對你一見鍾情了。」


    「什麽什什、什什什什什、你在胡說什——!?」


    (插圖)


    「好,大家來看,白貓臉紅了對吧?言語確實對意識造成了某種影響對吧?就連比較容易受理性控製的表層意識都這麽簡單就被攻破了,何況是不受理性控製的深層意識——嗚哇!笨、笨蛋!別亂砸教科書啊!」


    「你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一陣騷動後,臉頰紅腫的葛倫開始說明術式和咒語的關係。


    「直接說重點,這當中確實有類似文法和公式的東西存在。它可以幫助深層意識往自己希望的方式改變。」


    根據葛倫的說明,所謂的咒文,就是讓記在深層意識的術式發揮作用的關鍵字。隻要唱出關鍵字,術式就會使深層意識發生變化。


    「簡單地說就是一種聯想遊戲。舉例而言,咒語和術式的關係就好比提到那個白貓,大家都會聯想到白發一樣。借由盧恩語概括咒語來相互——好痛!拜托你,不要拿教科書砸人啦嗚啊!」


    葛倫的臉頰上又多了一個被書砸中的痕跡。


    「總之,關於咒語跟術式的魔術法則……文法的理解和公式的算出方法對魔術師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你們這群不成材的家夥卻毫不在乎地跳過這部分,隻管抄啊翻譯啊之類的。就連教科書也是走『別管那些小地方了,隻管拚命死記吧』的論調。」


    台下的學生連一聲也不敢吭。


    「重點就是,把咒語和術式翻譯成你們比較容易看懂的內容幫助記憶,這就是你們一直以來接受的『淺顯易懂的教育』。拚了命地狂抄默背,就是你們認知中的『用功學習』是吧?根本蠢死了。」


    葛倫聳聳肩膀,不以為然地發出悶哼。


    「說到那個關鍵的魔術文法和魔術公式……如果想要全部搞懂的話,就算你們拿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夠用……不,先別生氣。我這是說真的。沒有騙人。」


    前麵不斷強調重要性,最後才說那是窮盡一生也無法完全理解的東西,所有人都給了葛倫白眼。


    「所~以~說,我說要教你們超基礎的部分了啊?不先建立基礎知識就不可能理解更高深的文法公式,這才是學習的要旨啊。前提是,如果你們能聽懂我接下來的說明的話……呃。」


    葛倫戳戳自己的太陽穴思考了一會兒後——


    「《噢?總而言之?麻痹吧》。」


    緩緩地用三段盧恩語唱出了奇怪的咒文。


    令人驚訝的是,【休克電流】的魔術居然發動了。台下學生無不瞠目結舌。


    「奇怪?威力比想像中還弱哪……不管了,像這種程度的咒語,你們可以像我這樣做即興改變嗎?雖然不是很推薦你們學啦,因為精密度會大幅滑落。」


    進行到這一步,學生總算對葛倫刮目相看。


    「好,接下來我要正式解說基礎文法和公式嘍?沒興趣聽的家夥就睡你們的吧。因為這真的無聊得要死。」


    不過,現在這間教室裏的學生每個人都依舊精神抖擻,沒有人想唾。


    ————


    ——同一時刻,菲傑德的某地。


    『計畫順利嗎?』


    「是的,進行得相當順利。」


    在完全無光的黑暗之中,男子麵露溫和的笑容,回答從貼在耳邊、對半切開的寶石傳來的聲音。


    『然後呢?那個講師……修伊?路依森現在人在哪兒?』


    「哈哈,『他』嗎?當然是『消失』了。」


    『呼、哈哈哈,是嗎「消失」了嗎。』


    「……是的。不過問題在於接任『他』位子的那個人。」


    『葛倫?雷達斯嗎。雖然我們已預期到他們會找其他講師替補,不過沒想到動作竟然會這麽快。看來背後有那個魔女在搞鬼。』


    「哈哈,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的。」


    男子聳聳肩,打趣似地說道。


    「話說回來,那個阿爾佛聶亞教授親自引薦的魔術師……會不會很難纏呢?」


    『就我的判斷,是不需要擔心葛倫會對我們的計畫造成阻礙。』


    「是這樣子嗎?」


    『沒錯。因為葛倫這名男子是那個魔女引薦的,所以我不敢掉以輕心進行了調查……結果發現他根本沒什麽了不起。不過是卡在第三階級升不上去的三流魔術師。絕非我等敵手。』


    「這麽一來,果然……」


    『啊啊,計畫實行預定日還是設定在魔術學會舉辦日沒變。當天,學院的主要教授和擁有講師資格的魔術師們全都會離開魔術學院。而旦那一天隻有「那個」班級的學生會來上學。說是天賜良機也不為過。』


    「要是目標因為某些原因而沒來上課那該怎麽辦?」


    『那就放棄計畫也不會怎麽樣。反正對那個組織而言,無論是這回的作戰或是我們的價值,都是一文不值的。』


    「哈哈,看來我們效忠了一個難搞的組織呢。」


    『無所謂。反正那個組織也給了我一切。』


    「各取所需的意思嗎?」


    『是啊。』


    「呼呼,那麽就一起祈禱計畫可以成功吧。願智慧榮光永在——」


    ————


    ——時間轉眼即逝。葛倫的教學方式,跟一般打著名師的招牌,用新奇搞怪的個性和舌粲蓮花的話術吸引學生的方式不一樣,也不是那種迎合學生喜好的媚俗課程。他的教學都是貨真價實的內容,如果沒有真正完整消化要教授給學生的知識,並且具備將其有條有理地解說出來的表達能力的話,是無法提供這樣的教學品質的。


    「……【休克電流】的術式和咒語就上到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葛倫用粉筆戳了一下被工整的文字、記號以及圖形塞得密密麻麻的黑板。


    沒有人發問。被葛倫的存在感震懾隻占了一小部分因素,沒有提出問題的餘地才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你們有稍稍了解我今天所講解的東西


    ,那多多少少應該可以知道,把三節省略成一節的咒語隨時有可能擦槍走火,是非常危險的。魔力操作天分高一點的人,實踐起來確實不困難。可是你們必須要有一旦詠唱出差錯,可能就會造成爆炸的風險認知。別隨隨便便就把『簡單』兩字掛在嘴邊。掉以輕心的話,總有一天會發生意外死掉的。」


    然後,葛倫用和過去判若兩人的嚴肅表情麵對學生。


    「最後有件最要緊的事……如之前的說明,論魔力的消費率,一節詠唱絕對比不過三節詠唱。所以在行使魔術時避免無謂浪費的觀點上,三節才是最佳的選擇。所以我強力推薦你們使用三節詠唱。不是因為我辦不到一節詠唱,心有不甘才這麽說。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們。」


    (看來他是真的很不甘心……)


    全班學生的想法在那瞬間達成了共識。


    「總而言之,你們現在不過隻是擅長使用魔術的『魔術使用者』。如果將來想成為『魔術師』的話,就好好思考自己缺乏了什麽這個問題吧。我個人是不建議啦。人生多得是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何苦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興趣上呢……接下來——」


    葛倫從懷裏掏出懷表查看指針。


    「咕啊,早就下課了……哎呀呀,不知道超時工作的加班費是不是去申請就能拿到?算了。今天就上到這裏。拜啦。」


    葛倫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地發牢騷,一邊離開教室。


    學生像陷入放空狀態一樣目送葛倫。當教室的門應聲關上的瞬間,所有學生彷佛接受到什麽訊號一般,不約而同地開始把黑板的內容抄進筆記。大家的那副模樣,就好似被什麽東西給附身了一樣。


    「怎麽會這樣……敗給他了。」


    西絲蒂娜用手遮住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那家夥居然有實力上這樣的課程……」


    「就是說啊……連我也嚇了一跳。」


    坐在旁邊的魯米亞也目瞪口呆。


    「我很不甘心……也真的不想承認……雖然那家夥是糟糕透頂的人,但真的是一個實力非常強的魔術講師……不過我還是得說他是糟糕透頂的人。」


    「啊、啊哈哈,也不必強調兩次啦……」


    「不過,那家夥為什麽會突然想認真上課呢?明明昨天還講了那麽惡毒的話……咦?」


    西絲蒂娜無意間把視線投向魯米亞,忽然發現……


    「魯米亞……為什麽你看起來那麽開心?臉上都藏不住笑意了。」


    「嘻嘻,有嗎?」


    「有啊。以前從來沒看你這麽開心過呢。發生了什麽好事?」


    「嘿嘿,沒有啊?」


    「不要騙人了,看你的臉就知道一定有過什麽。」


    「嘿嘿嘿……」


    不管怎麽追問,魯米亞始終避重就輕地閃避問題,並且一副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西絲蒂娜隻能一臉納悶。


    垃圾講師葛倫?覺醒。


    這件事情為學院投下了震撼彈。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其他班級的學生也趁著課堂的空檔溜進來上葛倫的課,然後都為他高水準的上課內容感到驚歎。


    對以往注冊在學院的講師們來說,魔術師的階級代表講師的地位,也代表權威,是爭取學生支持的大旗。然而,蔓延校內的權威主義和僵化的風氣,卻在一夜之間被破壞殆盡。這樣的日子形同惡夢降臨。


    「瑟莉卡引薦來的那個講師,還挺有一套的不是嗎!」


    裏克學院長龍心大悅,語帶興奮的聲音響徹了學院長室。


    「最初十一天的風評非常糟糕,本來我還很擔心,幸好結果證實是我杞人憂天。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嗚。」


    哈雷心有不甘地暗叫了一聲。自從葛倫開始認真上課之後,他課堂的出席率就降低了。這表示,有些學生不惜蹺掉哈雷的課堂也要去聽葛倫的講課。


    「呼呼呼……不瞞你說,葛倫是我一手栽培出來的得意弟子哪。」


    瑟莉卡像總算抓到了機會一樣,抬頭挺胸宣言道。


    「什麽!瑟莉卡,你、你收了弟子嗎?你本來不是堅持不肯收弟子?」


    「他是唯一的例外。雖然是個不成材的朽木啦。」


    「哦,有這回事?可是為什麽你要隱瞞到現在才說呢?」


    「嗯?那還用說嗎?如果葛倫當講師的表現不及格,身為他師傅的我也會覺得很沒麵子吧?所以我才沒講。」


    「我看你們師徒倆根本是一丘之貉!」


    哈雷的吐槽在學院長室裏空虛地響起。


    「別說了,哈雷。你誇獎我也得不到好處的。」


    「囉嗦!誰在誇獎你了!笨蛋師傅!」


    「葛倫他啊雖然沒什麽魔術的才能,不過他真的很努力。還記得在他小時候,我以魔術不適合他為由,勸他放棄勸了好幾次,可是他說什麽也不肯聽勸,執意想成為跟我一樣強大的魔術師呢。雖然隻能算三流而已,可是他今天能成為一介平凡魔術師,也是多虧當年的堅持吧?所以我很清楚他是隻要拿出幹勁,就沒有事情能難得倒他的那種孩子。啊,對了對了,這麽說來,我剛開始教他魔術的時候,曾發生過這種事呢——」


    洋洋得意。


    平時不苟言笑的瑟莉卡露出難以想像的滿麵春風的表情,開始拿自己的徒弟說嘴。


    被迫聽完全沒有興趣知道的機密情報大解析,哈雷的肩膀抖個不停,太陽穴也爆出了青筋。


    (可惡……該死的葛倫?雷達斯……!)


    哈雷不耐煩地打著哆嗦,想起前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喂,葛倫?雷達斯!喂,有聽見我在叫你嗎?葛倫?雷達斯!回答我!」


    那一天,哈雷用威嚇的語氣從後麵叫住了慢條斯理地走在學院走廊上的葛倫,打算以前輩講師的身分教訓教訓因素行不良而惡名昭彰的他。


    聞聲,葛倫忽然停下來東張西望,他瞥了哈雷一眼後,一臉不可思議似地側起腦袋,然後視若無暗地兀自往前走。


    「喂!那個『那家夥到底是在叫誰啊?』的態度是怎樣!葛倫?雷達斯就是你吧!不是你的話不然會是誰啊!」


    哈雷繞到葛倫前麵擋住他的去路,麵露可怕的表情瞪人。


    「不是。你認錯人了。」


    「怎麽可能認錯!看這張愣頭愣腦的臉就知道你是葛倫?雷達斯!而且,之前跟你麵試的人就是我啊!」


    「啊,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前輩哈雷姆老師啊。你好~!」


    「我叫哈雷!哈雷!你這是在耍我嗎?」


    「哪有,我怎麽敢呢。呃,哈……什麽來著的前輩。」


    「記住我的名字有讓你那麽不甘願嗎……?」


    哈雷雖然又氣又覺得受到屈辱,不過還是切入了正題。


    「葛倫?雷達斯,我都聽說了。你身為講師,態度好像有些不知分寸嘛?」


    「…………」


    「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了。你能享受現在的特殊待遇,不是因為你有那個器量或實力!純粹是因為那個魔女……瑟莉卡?阿爾佛聶亞自以為能一手遮天,所以你也跟著受其庇蔭而已!就算瑟莉卡?阿爾佛聶亞——」


    「你開口閉口都喊全名,不累嗎?」


    「別吵!不要打斷我說話!就算瑟莉卡?阿爾佛聶亞是抵達了神域的第七階級魔術師,也別以為她能永遠呼風喚雨下去!」


    「就是說啊。不覺得瑟莉卡最近有點太得意忘形了嗎?她總有一天會遭受天譴的啦~」


    「你為什麽說得好像完全事不關己一樣?總之契約雖然是打一個月,可是你別以為這一


    個月學校都沒有人動得了你!我會不擇手段立刻把你轟出這所學校,給我做好覺悟……嗯?」


    哈雷回過神,發現葛倫竟然在自己的麵前深深一鞠躬。


    「謝謝!有勞你多多幫忙了!加油,我超期待的!呃,哈……?啊,是幽雷前輩!」


    「你、你、你、你這混帳帳帳帳帳帳帳帳——!」


    ……


    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人像葛倫這樣瞧不起自己的。


    (像他那種貨色,竟然會是比我還要優秀的講師?我不承認!我絕不承認!)


    「然後啊,那家夥拚了命努力,好不容易終於成功發動了那個魔術,還哭著跟我說『謝謝你瑟莉卡』。唉~那時候的他還真是可愛呢。總之,這件事後來讓我從此對他這個人改觀了。你也這麽覺得吧?嗯?」


    瑟莉卡不知道哈雷早已氣得火冒三丈,繼續暢談那毫無益處的弟子回憶錄。


    真的是一對讓人火大的師徒。


    (嗚奴奴……可惡,該死的葛倫?雷達斯!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轟出這所學校……!走著瞧吧……!)


    哈雷滿臉通紅,在心中默默發誓,日後一定要打倒葛倫。


    西絲蒂娜就讀的人二年二班因為專屬教師是葛倫,所以成了其他學生的羨慕對象。教室的空座位隨著日子的過去,慢慢被其他班級半途加入的學生填滿,十天後,甚至出現站著旁聽的學生。


    由於葛倫開始受到學生的刮目相看,有些學院的講師也漸漸對『為了提升階級,把重點放在増加腦子裏的咒語數量』的傳統授課模式產生疑問。有些年輕熱心的講師還參加葛倫的授課,想要學習葛倫的教學方式和魔術理論。


    不過,葛倫完全不曉得自己成了萬眾矚目的對象,還是跟以前一樣秉持著懶懶散散的態度,今天也沒什麽耐性地講解課程。


    「……魔術分為『泛用魔術』和『固有魔術』兩種。今天,我試著分析了就因為每個人都會使用,所以你們很容易會不當一回事看的泛用魔術的術式。現在你們應該都可以了解,泛用魔術跟固有魔術相比,其實就是一種非常精密而且完成度又高的魔術了。」


    葛倫一邊用粉筆戳著寫在黑板上的一節魔術式,一邊說道。


    「泛用魔術會如此博大精深也是很正常的。就拿【休克電流】這種初級的泛用魔術來說,也是好幾百個比你們優秀好幾百倍的魔術師,花了好幾百年一點一滴慢慢改良、琢磨出來的東西。麵對這麽偉大的術式,你們還有臉說什麽缺乏獨創性啦、老套啦之類的……啊~我實在替你們感到丟瞼。」


    一開始上課時,主張固有魔術才是最棒的學生都抬不起頭來了。


    「雖然你們都把每個魔術師專屬的固有魔術想得很神,其實創作固有魔術一點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就連三流魔術師的我也能輕輕鬆鬆創造出來。固有魔術辛苦的地方隻有一點,相對於比你們優秀好幾百倍的好幾百個魔術師,花了好幾百年才完成的泛用魔術,固有魔術得獨自一人建構術式,且某種形式上必須超越一般泛用魔術的完成度,否則就失去使用固有魔術的意義了。」


    葛倫看著明顯心灰意冷的學生們,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


    「是不是開始頭痛了?如今天所見,你們過去一直瞧不起的泛用魔術都是找不到改良餘地的完成形。大多數的情況,固有魔術都是泛用魔術的劣化複製品罷了。以前我也嚐試設計過,可是搞不出半點名堂來,愈想愈覺得沒有意義就放棄了。哈哈哈,真的是浪費了很多時間。」


    有一半的學生被葛倫這套說法逗笑,有一半則是皺起了眉頭。不少人雖然承認葛倫的能力,可是依然對他那不尊重魔術的態度十分反感。


    「在這個領域,天分和才能真的很重要。即便如此,我覺得下苦心努力追趕前人完成的泛用魔術的術式還是有意義的。無論是在提升自己的術式建構能力的層麵上,還是避免靈感跟人重複的層麵上。如果你們打算以後要創造專屬自己的固有魔術的話,更需要投資這些苦心了。不過與其把時間花在這種一點屁用也沒,隻能自我滿足的事情上,我覺得人生應該浪費在其他更美好的事物上就是了……那麽——」


    葛倫看了看從懷裏掏出的懷表。


    「……時間到了。那今天就上到這裏吧。啊,累死我了……」


    宣布下課後,放鬆的氣氛開始在教室裏擴散。


    葛倫抓起板擦,慢吞吞地擦掉寫在黑板上的術式和解說。


    「啊,老師等一下!請不要急著擦掉。我還沒抄完呢!」


    西絲蒂娜舉手說道。


    聞言,葛倫露骨地露出賊笑,用手臂彷佛出現殘影的速度擦黑板。教室瞬間慘叫聲四起。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經被我擦光一半啦!活該!」


    「你是小孩子嗎!幼稚!」


    西絲蒂娜不敢置信地趴在桌上。


    「啊哈哈,黑板的內容我已經抄完了,等一下再借你看吧?西絲蒂。」


    「多謝了……是說,他肯認真上課是很好,可是他就不能改改那個扭曲的個性嗎?」


    發現西絲蒂娜的眼神飄來,黑板擦到一半的葛倫似乎耍了用指甲刮黑板的花招的樣子。隻見他捂著耳朵一副很痛苦的模樣。那個蠢樣教人看了真替他感到可憐。


    「是嗎?我覺得老師那樣子很不錯耶。」


    「魯米亞……你是說真的嗎?」


    「嗯,我覺得他有點孩子氣很可愛啊。」


    「我沒辦法理解你的感性……」


    「……啊,老師!」


    這時,魯米亞忽然起身離席,像小狗一樣朝葛倫跑去。


    「讓我幫你搬東西好嗎?」


    葛倫捧著約十本看似非常厚重的書籍,正準備離開教室。


    「嗯?魯米亞啊。你肯幫忙我當然是很高興……不過很重喔?你搬得動嗎?」


    「嗯,我可以的。」


    「是嗎……那麻煩你幫忙搬一些好了。謝啦。」


    葛倫抓了兩本書給魯米亞,並且向她投以平時絕不會輕易露出的溫和笑容。魯米亞也笑得十分開懷。兩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對感情非常好的兄妹一樣。旁觀者的西絲蒂娜看到這一幕,心裏很不是滋味。


    「先、先別急著走!」


    西絲蒂娜板著一張臭臉走向葛倫。


    「嗯?你是……呃,西絲……特莉娜?是嗎?」


    「是西絲蒂娜!西絲蒂娜!你是故意叫錯的吧!」


    「好啦好啦。所以西絲什麽的同學找我有何貴幹嗎?」


    「我、我也要幫忙啦……總不能隻讓魯米亞一個人幫你搬東西吧……」


    「……哦?那這個給你拿。」


    葛倫不懷好意地露出賊笑,一口氣把剩餘的書通通都塞給了西絲蒂娜。


    「呀啊!好、好重!」


    西絲蒂娜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好不容易才穩住重心。


    「啊哈哈,兩手空空真輕鬆!」


    葛倫沒理會西絲蒂娜,豪氣萬千地邁步向前行。


    「這、這是怎樣啊!為什麽你對我跟魯米亞的差別待遇這麽明顯!」


    「魯米亞很可愛。你很囂張。就這樣。」


    「你這個笨蛋講師……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雖然有人在後麵破口大罵,不過葛倫的嘴角還是漾著一抹笑意。


    放學後,學生差不多都離校返家了。


    獨自一人來到學院屋頂的葛倫,靠著欄杆遠眺冷冷清清的風景。籠罩在夕陽晚霞下的菲傑德市區,和被染成紅通通一片的幻影之城果然還是跟那個時候一樣,沒什麽改變。隻有自己


    變得不一樣了。


    葛倫回憶自己來這所學校擔任約聘講師的這段日子。最教他印象深刻的,正是那兩個常常來跟他打交道的少女。


    不知為何喜歡在自己身邊打轉,像隻可愛小狗的少女,魯米亞。


    不知為何老愛來找碴,像隻目中無人的小貓的少女,西絲蒂娜。


    葛倫不知道她們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思,積極地跟他這種人接觸的。不過平心而論,和她們交流的時候,自己是不是也覺得很愉快呢?


    而且自己也很想看看日後她們會如何成長,又會踏上什麽樣的道路。


    說不定能為魔術這種不值一曬的東西,開辟出新可能性的魯米亞。


    心懷葛倫所失去的對魔術的熱情,沒有任何迷惘朝目標邁進的西絲蒂娜。


    現在還很年輕稚嫩的她們會拿出什麽樣的表現,又會如何成長呢?說不想幫忙拉拔她們一把……那是騙人的。


    「該怎麽說呢……」


    葛倫依然很排斥魔術。想到就快吐。這種東西應該盡早從世上消失才對。這個念頭今後也會持續盤踞在自己的腦海裏吧。不過,像這種平凡穩定的日子……


    「感覺也不錯……嗎。」


    葛倫在無意間笑了出來。


    「哇~哇~看著夕陽思考人生耶,好青春喔。」


    背後忽然響起讓人聽了覺得掃興的聲音,葛倫回頭一瞧。


    「你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啊?瑟莉卡。」


    隻見一臉裝模作樣又裝淑女的瑟莉卡靜靜地佇立在後方。染成一身火紅的美女。那一頭漂亮的頭發讓人聯想到夕陽餘暉下的麥田,在徐風的吹拂下輕輕飄搖擺動。


    (插圖)


    「我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呢?這是老師出給不成材~的學生的考題。猜猜看吧。」


    「別蠢了。沒有魔力的波動,自然也不會有世界法則的變動。這表示你是剛剛才偷偷摸摸走過來的。」


    「喔喔,正確答案。啊哈哈,這麽簡單的答案反而很多人想不到呢。尤其是深信所有世間的神秘都可以透過魔術說明的偏執狂。」


    見葛倫不假思索立刻回答,瑟莉卡露出滿意的微笑。


    「你來幹嘛?不是在忙著準備明天的學會嗎?」


    「喂喂喂,做母親的來看看自己的兒子有什麽不對?」


    「誰跟你是母子了。我和你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吧。」


    「可是我從你還這麽小的時候就含辛茹苦地在照顧你了。我有充足的權利可以自詡是你的母親吧?」


    「你也想想我們年紀差了多少,臭魔女。與其說是母子,我們還比較像祖孫吧。」


    瑟莉卡的外表怎麽看都像是二十歲前後的妙齡女子。


    不過,葛倫知道瑟莉卡並不如外表看起來那麽年輕的事情。雖然葛倫和瑟莉卡的關係從葛倫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建立了,可是瑟莉卡的外表從認識以來完全沒有變化。


    瑟莉卡為什麽都不會老?她的實際年齡到底是幾歲?雖然瑟莉卡一直避談有關自己的事情……可是根據某個史實,可以肯定她不隻一百歲了。


    「啊~啊,明明小時候你是那麽率直又可愛的男孩子,現在卻變成個性這麽別扭的人……歲月真是殘酷哪。」


    「……不用你多管閑事。」


    葛倫像是在鬧別扭似地把視線撇開。


    「看你好像有精神多了……那就好。」


    「啥?」


    瑟莉卡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讓葛倫不禁驚訝出聲。


    「你自己沒有發現嗎?最近的你看起來充滿活力喔?眼神就像才剛死掉一天的死魚一樣。」


    「……喂。」


    「以前你的眼睛就像死掉一個月的死魚。」


    聞言,葛倫歎了口氣搔搔頭。


    「……讓你費心了,真不好意思。」


    「不,你不用道歉。因為責任在我身上。」


    瑟莉卡垂低眼顏,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和平時自信滿滿的聲音判若兩人。


    「以前我就是那種糊塗父母吧。因為那時有你讓我覺得很驕傲,所以——」


    「夠了。我說過很多次,跟你沒有關係。隻能怪太過得意忘形而沒有注意到現實的我太蠢了。」


    「可是你現在還是很排斥魔術。」


    聽到這句話,葛倫終於搞懂瑟莉卡的意圖。


    「……原來如此。你希望我多少能找回對魔術的喜悅,所以才找我來當魔術講師嗎?」


    葛倫想起來了。這麽說來,小時候的快樂時光,幾乎都發生在和瑟莉卡一起學習魔術和做實驗的時候。


    「真是的,你都一把年紀了,沒想到想法還挺幼稚的哪。我和你的羈絆不是隻有魔術而已吧。我現在確實是很討厭魔術沒錯,可是怎麽可能會連你也一起討厭。」


    「是嗎。嗯,說得也是……那就好。」


    聽了葛倫的說法,瑟莉卡露出放心的笑容。那是感到豁然開朗的笑靨。


    「啊,可惡,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所以如果我一開始就跟你這麽說,你就不會安排我來當什麽約聘魔術講師了是嗎?」


    「笨蛋,這和那是兩回事。長這麽大自己的夥食費也該自己賺了。」


    「啊~啊~我沒聽見~」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男人……」


    瑟莉卡無可奈何似地聳起肩膀,繼續說道。


    「算了。無論如何,你能順利重返社會生活那就好。保持這個狀況,把病也給治好吧?」


    「病?你在說什麽啊?我很健康——」


    「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跟人牽扯太深,希望他人別跟自己走得太近——所以故意擺出會惹人不爽的態度,冷冷地對待主動跟自己示好的人——我說的是這種心理層麵上的病。」


    「………嗚。」


    瑟莉卡一針見血的說詞讓葛倫流了滿頭大汗,臉部肌肉緊繃。


    然後,瑟莉卡麵露看似壞心眼的笑容,向葛倫聳肩。


    「呐,葛倫。你雖然是受到過去的影響,不過那一般都是小孩子才會得的病耶?年紀都老大不小了還把自己搞得這麽別扭,不如趁重返社會這個機會順便——」「少、少囉嗦!不要管我!」


    因為覺得丟臉而麵紅耳赤的葛倫大聲嚷嚷。


    「嚴格說來,我沒理那些主動對我示好的人也不是我的錯啊!還不都是因為我從小就看慣你這種身材出眾的女人,現在我怎麽可能還看得上一般的女生?」


    「哎呀?照你這麽說,你是對母親有那個意思嘍?超級大變態。」


    瑟莉卡麵露看似嗜虐又豔麗的笑容從背後靠近葛倫,並且依著他的身體雙手環頸。


    「那怎麽可能!還有,你不要老是以我媽自居!夠了,別靠過來!不要把胸部貼在我身上!不要對著我耳朵吹氣!感覺有夠不舒服的!」


    「嗬嗬,好無情的男人喔。害羞什麽,這不過隻是母子之間的肌膚之親而己。」瑟莉卡一如從葛倫的反應得到滿足般,揚起嘴角放開了葛倫,然後轉頭背過身子。


    「我還得忙著去準備明天的魔術學會,先走一步了喔?」


    「……啊啊。你要去位在帝國北部的帝都奧蘭多是吧?」


    葛倫態度冷漠地回應。瑟莉卡喜歡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也不是頭一遭了,所以當作沒這回事發生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沒錯。包括我在內,學院的學會出席人員今晚都會利用學院的傳送法陣傳送到帝都。」


    「就算騎快馬也要花上三、四天的路程一瞬間就能完成移動……哎呀呀,魔術真是偉大啊。」


    「明天的課你也一樣好好加油吧。」


    「……啥?學校從明天起不是連放五天假嗎?」


    沒聽說明天還要上課,葛倫心急了。


    「除了我這個約聘的不用參加之外,你們教授和講師明天全都得去參加那個魔術學會不是嗎?所以學院配合你們的行程臨時放假不是嗎?」


    「是沒錯,不過隻有你的班級例外。怎麽?你沒聽說嗎?」


    「有這種事!?」


    「你們班上一任的講師修伊,有一天毫無預警地鬧失蹤,因此隻有你們班的進度特別落後。所以,也隻有你們班必須在放假期間補課趕進度。」


    「啥……我根本沒聽說啊!」


    「明天起學院幾乎都沒人了,守衛也隻剩在大門站崗的。你可別在學院做出奇怪的惡作劇來喔?」


    「誰那麽無聊啊……等一下。」


    葛倫從瑟莉卡的話裏聽出了不尋常之處。


    「前任的講師……失蹤?慢著。那是什麽意思?」


    「哪有那麽複雜……就字麵上的意思啊。上一任講師修伊?路依森某天突然失蹤了。現在還找不到他的下落。行蹤不明。」


    「喂,怎麽跟之前聽說的不一樣。修伊那家夥不是因為個人因素才辭職的嗎……」


    「那是告知一般學生的說法。基本上,如果是辦理正式手續辭職,才不會搞出拖了一個月還找不到講師接任的事情來。」


    葛倫板著一張難以言喻的臭臉搔頭。


    「感覺情況似乎很複雜哪……」


    「最近這一帶好像騷亂頻傳,雖然你應該不需要擔心,不過我不在的時候還是小心一點吧」


    「……我知道。」


    失蹤這兩個字給人一種事情不單純的感覺。不過,若說那會不會給葛倫帶來什麽影響,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可是不知何故,葛倫有種心裏卡了一根刺、無法釋懷的異樣感。


    就在這時——


    「啊,我就知道在這裏!老師!」


    屋頂出入口的門忽然被打開,那再熟悉不過,總是形影不離的二人組冒了出來。一邊是笑臉,一邊則是撲克臉。


    「咦?阿爾佛聶亞教授。我們該不會打擾到你們對話了吧?」


    「不。我剛好準備要離開了。怎麽?找葛倫有事嗎?」


    「嗯。」


    魯米亞露出如花似玉般的笑容走向葛倫。


    一臉不開心的西絲蒂娜則不甘不願地跟在後頭。


    「你們不是回家了嗎?」


    「啊。我們留下來在學院圖書館互抄筆記,還有複習今天的上課內容,後來碰到必須請教老師的問題……所以西絲蒂她——」


    「等、等一下!不是說好要保密的嗎!?你這個叛徒!」


    西絲蒂娜麵紅耳赤地向魯米亞怒吼,隻可惜為時已晚。


    「哦?換句話說,西絲蒂潔同學,你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想請教曠世名講師葛倫?雷達斯大師吧?嗯~?」


    葛倫立刻得意忘形了起來,臉皮可以厚成這樣反而教人感到佩服了,而且還麵露一副高高在上,讓人看了就火大,忍不住想一拳往他臉孔中央揮去的笑容。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問你啦!還有我的名字叫西絲蒂娜!可以請你記好嗎!」


    「總覺得你的名字好饒舌喔。還是叫白貓好了。」


    「人家受夠了——!」


    西絲蒂娜終於被氣到飆涙。


    「老師,方便占用你一點時間嗎?那個部分我後來自己試著思考了一下,但還是很不懂……」


    「當然了。不好意思啊,魯米亞,我自己也覺得今天在課堂上的說明不夠清楚。你說的應該是那個部分吧?拿出來我瞧瞧。」


    「所、所以說,對我和魯米亞的差別待遇到底是怎樣……!」


    「魯米亞很可愛。你很囂張。就這樣。」


    「氣、氣死我了了了了了了——!」


    瑟莉卡笑嗬嗬地看著三人吵吵鬧鬧地互動的模樣,一會兒後她像是放心了一樣,悄悄地離開屋頂。


    西絲蒂娜硬著頭皮熬過了向葛倫低頭請教的屈辱時刻後,帶著滿臉的煩躁與不悅,和魯米亞結伴踏上了歸途。


    「……真搞不懂,那家夥到底是什麽意思!」


    和西絲蒂娜的心境相反,菲傑德的街上一如既往地氣氛非常祥和。西絲蒂娜那充滿火氣的聲音,在日落後顯得冷清的街上回蕩,然後慢慢消失。晚霞的紅色色澤十分柔和,市區蒙上了一層穩重的色彩。隻有自己一個人氣呼呼的,感覺就像笨蛋一樣。


    「我也搞不懂魯米亞,那家夥到底哪裏好了?看你好像很喜歡他的樣子!」


    「咦?因為老師很溫柔啊。」


    「是啊,沒錯!隻有對你特別溫柔!隻?有?對?你!」


    西絲蒂娜氣到不能自己,連握緊的拳頭都在發抖。


    「一般人會偏心到那麽明顯的程度嗎?再怎麽差別待遇,好歹也要注意一下旁人的眼光或者麵子吧?可是那家夥卻……!」


    魯米亞不禁苦笑著緩頰。


    「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對魯米亞的溫柔會錯意,對你起了邪念!對,不會有錯!一定是這樣!魯米亞,有他在的時候絕對不可以離開我。知道了嗎?那個臭男人……要是敢對魯米亞毛手毛腳,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這個時侯——


    「嘻嘻。」


    魯米亞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出來。


    「……怎麽了嗎?魯米亞。」


    「嗯,看西絲蒂這麽擔心我,就覺得很好笑。」


    「當然會擔心你啊,我們是一家人耶!」


    麵向表現出生氣模樣的西絲蒂娜,魯米亞喃喃地說道。


    「三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三年前……是你剛到我家來的時候吧?那時怎麽了嗎?」


    西絲蒂娜不懂為什麽魯米亞會突然提起三年前的舊事。


    不過魯米亞臉上始終掛著念舊的笑容,繼續說下去。


    「三年前的我們動不動就在吵架。」


    「那、那是因為……那時候的魯米亞很自卑又很任性,還是一個愛哭鬼……雖說那時候的我也一樣很不懂事啦,不能體諒你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心情……」


    西絲蒂娜尷尬似地搔搔臉頰。


    「有一天,我被壞人誤當成西絲蒂娜綁走了。」


    「……以前確實有發生過這件事呢。」


    「我平安無事脫險返家後,西絲蒂突然撲過來抱住我。」


    「……嗚。」


    「那天我們一起抱頭痛哭了一整晚呢。而且你一直跟我道歉,還說慶幸我能平安歸來。」


    「…………嗚,那、那個……呃……」


    難為情的西絲蒂娜,整張臉漲得簡直跟夕陽一樣紅。


    「後來想一想,我和西絲蒂娜的感情就是從那個時候變好的。」


    魯米亞向害羞的西絲蒂娜投以溫暖的微笑。


    不過聽到這裏,西絲蒂娜還是猜不出為什麽魯米亞要在這時翻出這件陳年舊事。「……為什麽突然講這個?」


    「因為,最近我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然後,魯米亞向西絲蒂娜露出看似有些惆悵的笑容。


    「……這是為什麽呢?」


    就算被問,西絲蒂娜也不可能知道原因。是什麽樣的契機導致魯米亞思念起三年前的事情?魯米亞的真意又是什麽?她無從得知。她隻知道三年前的事情對魯米亞來說,應該是一連串的不幸所連結而成的痛苦回憶。


    所以——


    「我們是一家人。」


    西絲蒂娜喃喃說出了心中最真誠的


    想法。


    「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突然開始掛念起三年前的事情,可是我隨時都在你的身邊。所以,那個……」


    西絲蒂娜麵露羞色,吞吞吐吐地說著。


    「……謝謝你,西絲蒂。」


    魯米亞向她露出了春風般的和藹微笑。


    菲傑德的街景,在黃昏夕陽的照耀下一片火紅。


    兩名少女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延伸得好長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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