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反昨日的晴空萬裏,今早的天空被厚重雲層所籠罩。


    天氣預報說上午還有可能會暴風雪。雖然現在隻有刮風,不過滑雪場裏麵已經有雪紛紛揚揚飄下來了。


    「手怎麽樣了?高須」


    聽到北村的聲音轉過頭去,龍兒揮了揮帶著手套的右手。


    「完全沒事啦。最多就是還有點抖」


    早飯的時候,稍微燙到一下——不,是被人燙了一下,被那個絕世的笨蛋。大家聚在食堂吃飯的時候,看到站起來要再添一碗味增湯的大河,於是從背後悄聲問她「結果昨天怎樣?」因為今天看起來女生們還是一副無視男生的樣子,於是特地用了這種不引人注目的方式,結果卻是,


    收到


    「哈呀!?」回答的同時,大河把裝得滿滿的味增湯潑到龍兒手上。本來隻是想關心一下她的蹩腳戲演得怎麽樣了……


    「……我已經悟了。絕對不要靠近拿著危險物品的大河」


    「那隻是個意外吧,原諒她吧」


    「居然跟大河說同樣的話……『啊意外!這個是事故!真遺憾啊!』……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因為昨天的事情呢。她多少有些……」


    就不要再追究了吧。北村一邊用力歪著嘴巴,一邊擺出攤手的姿勢。當然這說得也沒錯,龍兒稍稍抬起眉毛作為回應。


    上午都是自由時間。


    開始滑雪練習的家夥們的笑聲在四周響起,不時也能看到有人跌倒。還有人悠哉遊哉地在堆雪人。剛剛能登和春田抱著滑雪板上了纜車,現在也一定正朝著滑道升上去吧。


    「你不用陪我也沒關係啦。去滑道那邊啦」


    「我今天的預定,是教會高須蛇形滑降哦」


    雖然北村這麽說,龍兒還是「不用不用」地準備推掉。自己在的話北村就不能充分享受滑雪樂趣了吧,再說眾所周知北村是魔鬼熱血教練,要他教還是饒了我吧。


    「反正我也沒那種素質啦。大河不也是獨個剩餘品嗎,一定又在那邊玩雪橇了,去陪她吧」


    揮揮手與走向纜車的北村告別,龍兒朝傾斜的滑雪場中地勢較低的那頭走去。


    大河是不是多出來了,這個先不管,龍兒隻是想一個人靜靜地想點事情。現在亂成一鍋粥的腦袋,實在是沒辦法跟朋友一起開心地滑雪。


    氣溫比昨天要低得多,拖著靴子在雪中邁步,龍兒感到臉上像被刀刮似的疼。姑且先朝著山麓休息所的小屋,以保證不會跌倒的速度緩緩前進。


    如今要去問實乃梨真正想法什麽的——真正想法什麽的,自己本來也沒有過什麽期待。咚,像是達摩落似的(angel_kira注:達摩落日本的一種玩具,最上層是達摩的形象,快速地把下層的塊打掉上麵的塊會因為慣性直直的落下來,類似於以前物理實驗抽出水杯下麵的紙),內心最深處的什麽東西被打飛出去。而在那之上,當當當,還有什麽東西砸落下來。重要的部分被打飛本身就已經痛得不得了,卻還被毫不留情地砸下來。


    喘著氣,擦著眼睛。昨晚,根本就沒能睡著。朋友們都入睡之後,實乃梨的事,實乃梨和亞美爭吵的事,都一直在腦海中轉來轉去,揮之不去。明明知道就算去想也於事無補,明明知道就算去想實乃梨的心情也不會改變……


    隻是,感到茫然的是,那場爭吵中,亞美是拚命想讓實乃梨說出什麽吧,——實乃梨決定了「不說」的,正是龍兒所不知道的什麽東西。


    而這樣的亞美,也藏著什麽「不說」的秘密吧。


    呼著白氣,思考著。實乃梨,亞美,大河還有北村,每個人都有「不說」的事情,但有時候,「不說」的事才是最想傳達的事吧。如果能夠說出來相互理解的話,一定就不再有欺瞞,各種事情的齒輪都能咬合對上開始轉動吧。


    但是,不說,不能說。害怕去認同分歧,害怕要是一切挑明以後依舊心意不通的話,所帶來的決定性別離,於是人們都提心吊膽,把話堆在心裏。不用說也明白吧?你也能夠明白吧?我們能相互理解吧?抱著這樣的僥幸,讀著對方的臉色。


    但是果然還是想讓對方說出來,於是時常會用針試探性的去刺幾下,結果最終不免受傷。於是,龍兒也有了不說的事情,很多。實乃梨也是,其他人也是……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大家都有。


    望了一眼點綴著星星點點各式滑雪衫的滑雪場,可以看到大河的身影。她和實乃梨坐在一輛雪橇上,兩個人正開心地笑著。


    沒有介入兩人之中的理由,龍兒轉過身去。這時,


    「……喲。在這種地方,幹嗎呢?」


    「腳踝稍微有點疼,所以休息」


    眼前的是,亞美。


    一個人蹲在人跡罕至,柔軟雪地裏的亞美,似乎加深了周圍雪山的陰冷。稍微有點意外——她回答的聲音很平靜。明明之前一直都愛理不理,一副“因為你是笨蛋,討厭”的樣子。


    加上昨天的事情,多少有點難於跟她照麵,但龍兒還是走了過去。


    「……原來是摔跤了啊?」


    亞美背後,租來的滑板和手杖都插在雪中。


    「是。又累了,加上忘了帶錢包就算去了小屋也不能買咖啡喝」


    「……於是就在這裏堆小山嗎?」


    「這不是山哦,這個呢,是堆雪屋喲」(c注:堆雪屋是秋田縣等地在小正月舉行的舉動,用雪造房子,在其中設祭壇,祭祀水神)


    這怎麽看也成不了雪屋吧——看到亞美帶著手套嘿哧嘿哧堆著的脆弱的小山丘,即使是堆雪外行的龍兒,也這麽想到。


    「不要用堆小山的做法,而是像做雪人一樣先滾雪球,到一定大小以後再開始做如何?」


    「不必,這樣就好」


    亞美就蹲在那裏,繼續堆著小山。用手套挖起雪來放到山上,再拍拍壓緊。看這樣的手法,不管做到什麽時候,也不可能造出能讓亞美住進去的雪屋吧。


    不用說我也明白的,望著那張被雪光映照的分外潔白的小臉,龍兒想到。因為昨天和實乃梨的口角,亞美結果心情也不佳吧。所以在這種地方,獨自一人,無意義地堆著小山來打發時間。就像撓著滿是皺痕的心一樣。


    「喂,你幹嗎」


    「來幫你」


    坐到她的對麵,開始往上麵堆雪。並不是,想要去安慰她什麽——也沒有想過要問起昨天的爭吵。更不是忘記了被叫做笨蛋而被討厭的事。


    隻是,龍兒也是一個人。看起來,亞美的雪屋,不管堆到什麽時候也不像是能堆成的樣子。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無聊地堆著雪的身影,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真要是妨礙到她的話,亞美一定會直接說出來的吧。


    「……給,雪好好固定住哦」


    「……」


    「……說了給了。好不容易堆上去的,要是散了的話不是很笨嗎?」


    亞美的手停住了,雪從龍兒堆上去的地方開始崩下。沒有辦法龍兒隻好伸出手,砰砰地拍著對小山進行加固。


    「喂!?」


    對著小山,亞美突然將臉埋了進去。那架勢,就好像鬧劇裏麵把臉埋進蛋糕,耍酒瘋的宴會主角一樣。


    「你在幹嗎啊!很冷的吧!?這個是什麽美容法嗎!?」


    就那樣過了幾秒,


    「……那個啊……」


    終於,亞美抬起臉來。睫毛上還沾著雪,冷透了的臉和鼻子都泛出紅潮。


    「我有……必須向高須同學懺悔的事情」


    「……哦,我明白我明白。那自然是有的,還不少呢。那麽首先就為叫我笨蛋的事情道歉好了」


    「不


    是說那個。不是……那個」


    將下巴擱到塌掉的雪山頂上,亞美靜靜閉上了眼。吸了一口氣,稍微憋了一會兒,然後一氣說道,


    「……高須同學被小實甩掉,可能是我的錯」


    龍兒什麽也說不出來,隻是看著亞美的臉。哈?終於,成功讓嘴巴動了一下,但是,


    「之前……在高須同學不知道的時候,我對小實說了不該說的話。……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說那樣的話,但是,說出口以後就再也收不回來。我覺得是因為一直在意這件事,小實才把高須同學甩了」


    就算這麽說,龍兒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反應。因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個……總而言之,那個不該說的話,是什麽呢?」


    「生氣了?……哈哈。是會生氣的呢,通常來說」


    「那是因為,不明白內容的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說」


    來了,又是那個「不說」嗎。


    「而且,實際上,我找小實吵架了。明明在後悔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看著那孩子的臉就是火大到不行。火大的理由雖然有很多,但是排第一的——絕對就是,她總是顧慮太多,不肯正麵去麵對別人。結果不管我怎麽找茬,最後,還是一次都沒有聽到小實說的真心話」


    低下長長的睫毛,亞美慢慢伸出手。


    然後突然對著小雪山亂撓。兩手並用,最後還加上一記手刀來了個完全徹底的破壞。隨後她吸了一口氣,


    「……因為高須同學是笨蛋,討厭」


    「……又說了一次啊」


    「我自己也是,因為是笨蛋所以討厭,我自己」


    大概是累壞的關係,一屁股坐在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雪上。繼續用手撓著雪山的殘骸,破壞,灑向四周……然後抬頭仰望閃著鈍銀色光芒的天空。


    「高須同學」


    雪稍微變大了些,在亞美飄舞的頭發上凝成冰的切片。隻是望著這副光景,龍兒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老虎,最近在努力自立吧。而小實又幹脆地把高須同學甩了……現在兩個人都放開了高須同學的手,那麽我要去抓住那隻手嗎?實際上正變成這樣與我計劃中的發展。我呀,一直要跟高須同學交往。因為我喜歡你……我要是這麽說的話你會怎麽辦?雖然是騙你的」


    談話的內容超過理解的速度,


    「……太~快啦!別在我還沒時間吃驚的時候就把後麵的說出來!」


    呼!大概是為了冷靜下後,自己的心髒突然狂跳起來的關係吧。龍兒拚命地擦著自己的臉。因為還沾滿雪的緣故,鼻子冷的發痛。


    亞美沒有笑,隻是從正麵凝視著龍兒。


    「是騙你的啦。相信我,才不是什麽和計劃相同……我也沒有想過,要是變成這樣就好了。真的,沒有想過。……但是……我插了多餘的一腳也是事實」


    明明跟我沒關係的——她如此呢喃的嘴邊,飄上一片飛雪。雪片在碰到皮膚的同時就消化成水,正如她好不容易讓自己露出的淺淺一笑,


    「……被罪惡感所束縛。我也終於自爆了呢。錯過了形形種種,就變成這個樣子」


    「說變成這個樣子……是說我被櫛枝甩的事嗎?那個的話,我可不想把它歸為你的責任。雖然我不知道你和櫛枝之間發生過什麽,但是別把我當成把自己被甩的原因推到別人身上去的那種人」


    「……也是呢」


    亞美皺了皺可愛的鼻子,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嫣然一笑。帶著如同平時一般靚麗到完美的惹人憐愛的笑容,俯視著龍兒,


    「……那麽,絕交吧?」


    「……哈?」


    特意脫下手套夾在肋下,亞美用拇指和食指做成環狀。左手和右手的環相連,舉起來給龍兒看,


    「絕交,緣盡了」


    一邊打著節拍唱到,一邊讓兩手的環,散掉。


    「……為什麽,我被絕交了?」


    「因為是笨蛋所以討厭。……所以呢,這個,是報應」


    因為是笨蛋所以討厭的家夥,這裏應該有兩個才對。沒有說是對哪個笨蛋施加的報應,亞美轉身離去。


    什麽啊,這是。


    所以才說,話說得根本不夠清楚啊!


    眺望亞美離去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就在束手無策地呆在那裏的龍兒視線前方,「笨蛋吉~~~~閃開~~~~!!」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唉唉唉唉唉!?——大河和實乃梨所坐的雪橇失去了控製,對著亞美狂衝而來。


    雖然兩人都伸出腳拚命地想停下雪橇,但是因為速度太快,停也停不下來。在驚呆了的龍兒的注視下,先是大河從雪橇上滾落下來,順著可怕的勢頭在雪上翻滾。接著失去平衡的實乃梨也被“咚”地拋了出來。


    而變成空空如也的雪橇,噶哧!碾過亞美,一直衝到了滑雪場的入口附近才終於停了下來。


    「……我不是說了,叫你躲開嗎……」


    這下,連大河都慌了,她抬起頭,將被埋在雪裏的亞美挖出來。一邊說著抱歉抱歉一邊撥著雪。


    「你……你!!要從雪橇上摔多少次你才滿意啊!?你是笨蛋嗎?玩你妹的雪橇啊!?給我乖乖在雪裏步行你這呆瓜!」


    「所~以~啦我不是在道歉嗎?對了,去小屋請你喝軟飲吧」


    「才不要~!太冷了笨蛋!」


    某根弦斷掉的亞美的掃堂腿砰砰地在大河的褲腳炸裂。但是因為蓬鬆的滑雪衫的保護,似乎沒有什麽效果的樣子。接著,


    「抱歉小亞!停,停不下來了……原諒我們吧!抱歉!」


    實乃梨也衝了過來,向亞美道歉。但是,


    「……什麽叫,原諒我們吧!啊!?」


    切!亞美瞪著實乃梨將她的話全盤否定。


    「是故意的吧!?剛剛絕對是,故意的吧!我都感覺到殺氣了!」


    「唉!?不是不是,才不是那樣!都說了,是停不下來了!」


    「絕對是故意的!說得明白點,是還在對昨天的事情懷恨在心吧!再進一步說,是看到我在和高須同學說話,過來搗亂吧!?絕對是那樣的我知道!」


    這麽叫喊著,不僅是臉,連雙眼都變得通紅。如同漫畫似的,太陽穴上爆起青筋,鼻子也變得通紅,把抱怨不滿像雪球似的砸向實乃梨。


    如同被這雪球砸個正著,實乃梨不禁打了一個踉蹌。


    「……哈啊啊啊啊啊!?昨天的事情,是說小亞來找我吵架的那個嗎?我都沒有在意了,你還再說什麽呀!?」


    哇……大河和龍兒交換了一個眼神。你快去阻止她們啊,你才快上啊,互相用視線督促。但是名義上兩個人應該對昨天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想要介入也很困難。


    「什~麽叫你不在意了啊!?明明從早上開始就一直無視我!」


    「才不是,不是因為沒有話題嗎!還是說我沒有提供開心的話題就叫做無視嗎?」


    「那種高高在上的視線真~叫人火大,你這個無腦肌肉女!」


    「誰的視線高高在上了!?這邊稍微客氣點你也別太得意忘形了!」


    咚!實乃梨的手落在亞美的肩上。


    「……!你這家夥……」


    亞美想還以顏色的手,卻被實乃梨快一步抓住,然後啪的一聲,像男人一樣被扇了個耳光。兩人互相瞪視著。運動神經來說亞美當然是不能比得過實乃梨的,


    「不帶打臉的!」


    「你又不是女演員!」


    雪山上回響著


    二人的喊聲。亞美不斷跺腳,呀!她的聲音如同悲鳴似的高亢,


    「你,你這種人,我一直都最討厭了!看到你就是一肚子的無名火!」


    「啊~是~嘛!那又怎麽樣!被你討厭又不會痛也不會癢!」


    在嘴上實乃梨也不落下風。言語越發激烈,「最討厭了最討厭了!你這種人,最討厭了!!」「我才是,才不認識你家夥呢!別再跟我說話!」「求之不得呢!」「那說起來你為什麽不回原來的學校啊!?趕快回去啊!」「跟你~沒關係吧!?窮光蛋!去打一輩子工吧!」


    「什麽!?那麽你就去拚命化妝,以一張假臉示人,作為模特什麽的活下去吧!」「哈!?」……二人的口角一路加速到了不可觸及的領域。咚!咚!用肩膀互撞的力道也漸漸增加到不妙的地步。「幹什麽,想打架嘛!?」「到時候就算你哭著求饒也不會放過你的!」相互斜視著對方的兩人……就連大河看到這個情景也「哎呀呀」皺起眉頭,急忙朝著兩人跑了過去。


    「這下子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了,必須去為實乃梨助拳才行!上吧,龍兒!」


    「好的!喂,不對吧笨蛋!是要去勸架才行啊!」


    「不過這麽說來這場景還真是恐怖呢,就像在做夢一樣」


    發生什麽了發生什麽了,聞聲而來觀眾不斷聚集到這裏,阻礙著龍兒和大河的離開。


    這時。


    「——啊!」


    隻有大河的眼睛偶然捕捉到了那一幕。


    別在實乃梨前發上的橙色發夾被亞美的手碰到後,彈了出去。飛出相當一段距離後,落到了附近新積的雪層上。但是口角不斷升級使得實乃梨和亞美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那點。


    大河怕像是害怕看丟般慌忙向著那個方向跑去。那是十分重要的發夾,絕對不能丟失。踩在鬆軟的新雪上,慢慢伸過手去,


    「…………」


    突然,腳下失去了支撐。連發出求救都來不及便隨著眼前的雪一同滑落下去。


    麻耶和奈奈子,還有北村也趕了過來。


    「快住手!你們在幹什麽!?」


    「都是這家夥這家夥這家夥不好!才沒有我的錯呢」


    「先挑釁的明明是這家夥!」


    在二人好不容易被拉開的時候,就連單身(30)也已經趕到了這裏。被北村抓住胳膊的亞美紅著眼「呼哧呼哧」的喘著,而實乃梨也是上氣不接下氣,咬著牙狠狠瞪著亞美。聞聲趕來的人因為驚異於兩人之間的對決,將現場圍的水泄不通。


    就連龍兒也是驚魂未定,搞不清楚現狀。


    「總之你先帶櫛枝回房間讓她冷靜下來——大河?」


    嗯?環視四周。這才注意到本應待在自己身邊的大河早已不見了蹤影。


    「……大河,不見了」


    聽到這句話,實乃梨停止瞪視亞美,轉過頭來仰視著按住自己肩膀的龍兒。


    「剛才還在這裏的。打算一起來阻止你們的……」


    「……大河……?」


    實乃梨的視線向周圍掃去,然後瞬間停了下來。和龍兒幾乎同時,停留在了同一處地方。


    那是在新雪上不自然地延伸下去的,一人份的足跡。掙脫壓住肩膀的龍兒,實乃梨順著足跡找了過去,龍兒也隨後跟上。


    「……這……咦,這,這個,難道是……大河?」


    「……騙,騙人的吧……!?」


    注意到了一度上凸的地麵沒有前端,邊緣像是屋簷般懸在那裏。剛要探頭向下望去,刺骨寒風便迎麵吹來。


    不知會延伸至何處的長有杉樹的陡峭斜坡上,殘留著什麽人滑落般的痕跡。


    ——掌上老虎,行蹤不明?


    ——傳言中c組失蹤的孩子就是掌上老虎嗎!?


    被集中到宿屋團體用大廳後,二年級的學生亂作一團。窗外如天氣預報一般是個陰天。風中夾雜雪砸在窗戶上碰碰作響的嚴重暴風雪刮個不停。


    「高須,聽戀窪老師說,逢阪落下去的斜坡是針葉樹林,下方的道路在冬天處於封閉狀態。滑雪場的工作人員正在沿途搜索,如果還沒有頭緒就隻能求助警察了……高須!」


    「…………」


    聽到麵前響起的拍手聲後,受到驚嚇的龍兒終於抬起了頭。等到回過神來時,北村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了。


    「振作點,一定會找到的所以不用擔心!」


    「……啊啊……嗯」


    這麽說完,龍兒終於在一張圓椅上坐下,處在一種睡夢般朦朦朧朧的狀態。看著右手上輕微的燙傷,那個冒失鬼,這樣的自言自語到。


    大河那家夥這次終於犯下了致命過失。


    在自己眼前從台階上摔落的經曆也不是沒有。摔跤之類,撞人之類,灑水之類,碰倒之類,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就在最近還有一次險些被汽車碾過。手背上的燙傷也是拜她所賜。至今為止沒有發生什麽危險隻不過是因為一直有奇跡般的好運庇護著她罷了。但終於,還是發生了這種事情。


    腦中,對大河的責備與沒能立刻趕到她身邊的自責情糾結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消失這種事簡直就像平安夜晚會時一樣。如果真的一樣就好了,這樣的想法變得強烈起來。


    那時的大河是在安全的家裏。發現她消失之後能夠立刻趕到她的身邊。


    但是現在。


    窗外的情景光是看著就令人害怕。在這種天氣裏如果不被找到會有什麽下場——連想都不敢想。不可能的。絕對不會有那種事發生。大河雖然經常闖禍但是相對的運動神經也極為發達,身體機能異常頑強。一定會沒事的。一定,絕對。


    像是祈禱般合起雙手,龍兒閉上了眼睛,絲毫沒有察覺附近能登和春田投來的擔心目光。


    一定會沒事的……即使這麽祈願,‘萬一’這樣的想法也揮之不去。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能夠回到之前的場景,自己絕對不會從大河身上離開視線。一定會緊緊握住大河的手,絕對不放開。


    即使會被人誤解為父女關係,即使會成為大河自立的障礙,會阻礙戀愛的發展,無論會怎樣也絕對不會放開。別人看到後會如何評論這種問題怎樣都無所謂,會聽到那種流言蜚語的耳朵丟掉就好,連同會在意那些瑣事的頭腦一並丟掉就好。


    不應該放開那個冒失鬼的手。不應該跟丟她。要是知道自己會如此愧疚,要是知道大河會遭遇那種意外,自己不應該放開她的手,無論被說了什麽過分的話也不應該離開她的身邊。


    明明如此,為什麽自己的手,自己的腳現在會在這種地方呢?


    「……好大的暴風雪啊……」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龍兒不禁回過頭去。


    坐在龍兒背後的,是正在眺望窗外的實乃梨。用力地咬緊嘴唇,深深的扣上帽子,戴上手套,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端。不妙的預感讓龍兒皺起眉頭。


    「櫛枝……你想要幹什麽」


    「這麽大的雪,必須快點找到她才行呢。我要出去找她」


    龍兒急忙將這麽說著打算起身的她用力按回座位


    「你是白癡嗎!?隻會連你也一起遇難的!」


    「就算這麽說我也不甘心就坐在這裏!沒問題,一定會回來的!隻是回到剛才的地方看一眼就好,就讓我去看一眼!然後就會回來的」


    沒等到龍兒回答,實乃梨就真的起身走了出去「住手」對注意到這一點後趕忙攔在前麵的北村的警告實乃梨視若無睹,撥開攔在前麵的手,繼續前進,已經快要走到通向一樓的木製樓梯處了。無數次拉住肩膀卻又被甩開,龍兒最終下定了決心。


    「……可惡……那麽


    ,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去!能登!春田!拜托轉告老師我們出去的事」


    聽到一同跟上去北村這麽說,能登她們「什麽!?不可以啊!」驚訝地站了起來,但是實乃梨已經無法阻止了,讓她一個人去也不是辦法。


    怎麽辦才好!?跑向老師那裏尋求幫忙的能登一行人身後,亞每一個人麵色蒼白的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表情也毫無變化,隻是一個人靜靜端坐著。


    在即使是一般滑雪客也會退縮的暴風雪中,龍兒和北村拚命地追在穿著靴子奔跑的實乃梨身後。


    地麵上的雪轉眼間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無數次陷入雪中後。龍兒終於攬住了實乃梨的胳膊,北村隨後也趕上攬住了另一邊的胳膊。


    「不要慌,櫛枝!如果真的想要找逢阪,就先冷靜下來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


    聽到這些後,實乃梨終於回過頭來,側過臉去。氣喘籲籲的抖了抖肩膀,用力點了一下頭。


    在似乎能將人吹倒的強風中,三人相互攬起胳膊前進著。亞美和實乃梨吵架的地方是距離宿屋不遠的雪坡附近。


    「滑落的痕跡就在這一帶!」


    實乃梨走到崩塌後形成的懸崖附近,指著被大雪掩埋的一部分地麵說。


    「危險!不要靠太近!」


    「會不會就在這下麵呢!?大河——回答我——!」


    拉住向下探出頭去的實乃梨的衣服,龍兒用靴子拚命站穩以免落下。就在前方,實乃梨的靴子下麵,雪因為重力正慢慢的瓦解著。背上滲出了冷汗,在這種異常緊張的狀態下連牙齒都無法正常合攏。


    一邊支撐著實乃梨,龍兒一邊向下看去。布滿樹木的雪坡望不到底。如果不是這麽大的雪,至少會有滑落的痕跡留下來吧。


    「……咦……!」


    有什麽在發光。


    在距離自己注目的地方稍前處,在陡坡恰好改變角度無法繼續觀察的地方,有一道橙色的光線從樹蔭處傳來。


    那是隨時都可能會被積雪掩蓋一般微弱的光。


    但是龍兒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了。


    那道光是,


    「……大河」


    ——為了拾起那個所以才會掉下去的,以此為線索找下去一定會找到。


    「什麽!?你看到什麽了!?大河在下麵!?你找到她了!?」


    「大概是!快叫別人過來……不行,快要看不到了……可惡。櫛枝,去找老師,或者其他大人到這裏來!北村留在這裏,萬一我被困在下麵的時候拉我上來或者去求助!」


    「不,由我……」


    實乃梨本想這麽開口


    「……我知道了」


    最後卻又把話收了回去。快速的點頭後,在暴風雪中再次奔跑起來。另一方麵龍兒以坐姿從斜麵上滑了下去。


    不像是可以輕易行走在上麵的斜坡。速度過快的時候就扶住或踩住身邊的樹來減速,陷在雪裏就將雙腳依次抽出。目標就是發夾所發出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線。


    不要消失,千萬不要消失,龍兒這麽想著拚命的下滑。再一點,再一點,在緩坡處隻得用手扒著雪地前進,每下滑一段就必須停下來拭去粘在手套上的冰霜。


    就這樣下滑了近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後,來到了一顆常青樹下。從下麵的道路向上看這裏仍然遙不可及吧,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拾起發夾,向周圍看去。


    「——大……大河!」


    就在附近。


    身體半埋在柔軟的雪中,大河蜷縮在樹下。一邊注意著讓自己不會落下,一邊走到樹下,一邊站穩腳步,一邊伸手拉起小巧的身體。


    「大河!大河!大河!」


    嘎嗒,從雪地上被拉起來的大河,頭部向後仰去。急忙支撐起她的頭部。額頭還很溫暖,脈搏也沒問題。應該是滑到這裏後撞在樹上了吧,從發際流出的紅色液體讓龍兒不禁秉住呼吸。不要啊——出生以來第一次顫抖傳到背上時。


    「……好痛哦……」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可以看到大河顫動的睫毛和變化的表情。沒有生命危險,龍兒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之後,抬頭看向斜坡頂端。沒有時間繼續思考了。單手抱起四十公斤重的大河,手腳並用得像斜坡上麵爬去。但是每走一部腳下的雪就會崩塌,形成小型雪崩將兩人帶回起點。完全無法站穩。或許隻能等待援助,抱著這麽虛弱的大河,等待救援。


    絕望的無力感充塑全身,這時從大河的手腕上突然感到了力量,緊緊抓住龍兒。


    「……掉下去了……好痛哦」


    她如此低聲呻吟。既然大河緊緊抓住了自己,那麽再試一下說不定情況會好轉。


    再一次,讓腿部深深埋在雪中直到膝蓋處,抓著從雪中突起的樹根和樹枝,龍兒向上爬行著。雖然很想對大河喊話,但是現在並不是由於離開口的時候。必須咬緊牙關全力上行才行。


    「……龍兒」


    大河的手碰到了臉上。那雙沒有戴手套的手大概是觸摸到護目鏡後,誤以為那是眼鏡了吧。


    「……啊……北村君嗎……?」


    大河認錯了人。


    這些都無所謂,現在也不是能夠大喊「是我啊」的場合。當務之急是趕到上麵去。


    「……本以為是龍兒呢……這種時候來救我的……一直都是龍兒……對不起……對不起」


    微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清晰。但是仿佛夢話一般,隻有單獨的詞語連接著。大河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用輕飄飄的語調,無精打采的聲音在龍兒耳邊小聲地說著,


    「北村君,那個……不起用呢……」


    腳下呲溜一滑,從龍兒喉嚨深處傳來了悲鳴。如果大河沒有抓緊現在二人就已經雙雙落下去了。


    「……失戀大明神,看來一點用也沒有……祈願的事根本沒有發生……讓我不再喜歡龍兒……然後變得堅強……完全不起作用」


    用右手抓住滑落的大河衣襟。


    竭盡全力咬緊牙關。


    看向上方。


    北村看著這邊,正在喊些什麽,馬上就到了。


    「無論怎麽做都還是喜歡龍兒……明明希望他和小實進展順利……果然還是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沒有辦法……」


    「…………」


    「真是沒用呢,我這個人……明明希望能自己努力……明明說過自己會加油,但隻是說說而已……最終還是這樣等待別人幫助……好弱小,好弱小……弱小到……討厭」


    從大河緊閉的雙眼中流出淚水,接著她手上的抓力消失了。全部的重量都壓在龍兒的單手上。死命地在右手上用力。全力抓住大河身體,拎睞。但是腳下一滑,失去了平衡。


    ——兩人,就要這樣落下去,落下——


    「……啊……!?」


    麵前伸來了一隻手。身穿熒光外衣的大人一個接一個從上麵滑了下來,拉住大河與龍兒。是滑雪場的人嗎,還是警察?


    「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有事!但是大河她!這裏,血……」


    無論是哪一方,無論是誰都無所謂了,龍兒對著拿來毛毯的大人拚命地喊著。那個人聽完點了點頭,抱著大河離開了。


    連坐姿都保持不了,龍兒躺了下去。


    喘息著抓住一團雪。


    就像是受到重擊般,就像是被人猛揍過般,無力挺起身子。


    視野中一片蒼白——暴風雪。暴風雪已經侵襲到腦中了。


    知道實乃梨和北村正在趕來,也知道他們‘不說’的事情是什麽,更知道了


    自己的愚蠢。


    糾纏成一團的繩線被蠻力給解開了。過於強大的力量,讓繩線寸斷,寸斷之後該怎麽辦,龍兒卻一點也不知道。


    「……北村,有事拜托你」


    向著借出自己肩膀的親友,龍兒低下頭。為了讓聲音不至於顫抖,他努力繃緊腹部。


    「剛才救大河的人就當成是你吧。什麽也不要問,如果大河這麽問你,就這麽說。大河當時失去意識什麽也不知道……拜托了」


    北村支撐著龍兒,靜靜地說道,


    「雖然被人拜托不要告訴你」


    通過護目鏡看不清他的表情。


    「……正月時我偶然碰到了逢阪。當時她好像十分消沉的樣子,然後還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剛剛去參拜過失戀大明神。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沒能回答。無法回答。不知道自己張開嘴後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


    「……當然有咬掉。這麽說來……聖誕夜也是這樣,然後是正月……原來如此」


    誰都沒有錯。你也是一樣——北村點著頭說出的語言漸漸消失在暴風雪中。


    最終,大河幾乎沒有受傷。適應意外的強韌身體果然是上天為她準備的禮物。


    雖說額頭的傷對她的精神並沒有什麽影響,但是晚飯時教師公布了事情的經過。竟然惹出這麽大的亂子,好難為情,死了算了,這似乎讓她很消沉的樣子。大家聽罷都鬆了一口氣。有人順勢舉手詢問「那麽明天全班又可以湊齊了對嗎」


    但是單身(30)的回答出人意料。


    「逢阪小姐今晚還是要安排住院,明天會由她的母親前來接她。坐那個大巴對現在的她來說未免有點勉強」


    龍兒手中的筷子落了下來。


    母親——親生母親嗎?即使大河停學的時候也未曾露麵的大河的母親會來到這種偏遠的滑雪場來接女兒?何況那個女兒幾乎是毫發無傷。


    「太好了小高!老虎沒出事呢!」


    「……啊啊,是呀……」


    對鄰座春田的搭話,用生硬的笑容回應。春田的視線轉向了龍兒的上衣口袋。


    「咦?那個發夾最終又回到龍兒那裏了嗎?」


    在雪地撿起來之後就放到了口袋裏,差點就忘記這件事了。春田把臉湊過來小聲地說。


    「或者說啊——這東西原本就是作為聖誕禮物……要送給‘那個人’的對吧。丟掉的時候也帶著包裝紙一起丟掉不是嗎,其實我都看到了,不過現在才搞明白……」


    「……算是吧」


    龍兒腦中的暴風雪還沒有完全平息。


    聳著肩肯定,意識卻完全沒有放在周圍的人身上。有太多事情需要考慮了。


    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所謂‘那個人’將全部感官當作雷達般,在嘈雜的環境中將龍兒的談話聽取出來並且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理解到自己有意和無意間做的一切,造成了怎樣的結果。


    沒有人注意到她悄悄離開食堂,逃了出去的事。沿著寒冷的走廊一路跑到無人的接待室。


    抱膝而坐,把臉深深埋進腿裏,將眼淚灌進手掌中。不知道自己傷心的理由。現在這一瞬間對自己又小又單薄的手懷有反感。討厭這雙連眼淚都無法掩蓋的手。


    實乃梨一個人,雙手遮臉,蜷縮著身體無聲地哭著。


    到明天暴風雪一定會平息吧。


    但是,那仿佛將雪花吹打在窗戶上,恐怖到足以嚇哭孩子般的狂風眼下依舊繼續撼動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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