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途走後,胡介民苦笑了下,這才說出了一段辛酸的往事。其實,準確的說,不是華陽集團與一個道觀有關聯,而是胡介民本人與這個玄衣觀有非常密切的關係。


    這件事說來話長,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國正處於一個非常動蕩的時期,華陽集團雖然是半軍事化管理的企業,但也受到了非常嚴重的衝擊。當時公司的總工程師胡海清首當其衝,罪名竟然是他與國民黨某高官是同宗親戚,這個原因在如今看起來簡直是個笑話,可在當年,卻幾乎要了胡海清的命。


    他被造反派們拘捕,並沒日沒夜的批鬥和毆打,在被折磨了一個多月之後,胡海清不堪受辱,憤然從被關押的樓上縱身而下。


    本來想一死了之的他,卻如同有神靈庇護,意外被樓外的一棵三十多年的棗樹擋了一下,從四層樓一躍而下的他,居然隻受了一點輕傷,甚至連逃跑都不耽誤。


    既然沒死,那就隻有逃命了,慌不擇路的他在市區東躲西藏了幾天,最後,在一個漆黑的夜裏,敲開了玄衣觀大門,觀中的一個道士收留了他,藏匿在後院的地窖裏,最終躲過了搜查。


    在那個荒唐且動蕩的年代,單位的總工程師稀裏糊塗的失蹤了,竟然也無人理睬,胡海清也不敢露麵,傷好之後,便在觀中住了下來。


    誰也沒想道的是,他這一住就是七年。


    一九七六年,動蕩結束了,一切開始重新走上了正軌,胡海清也從道觀中回到了華陽公司,但一切早已滿目瘡痍、物是人非。


    妻子在他失蹤之後,被那幫人毆打折磨致殘,已於前年含冤去世了,唯一的兒子也被剝奪了上學的權利,終日流浪街頭,打架鬥毆,和社會上的小流氓混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動蕩結束,他重新回到了崗位,估計兒子就跟那群街頭混混兒一起,在八二年的“嚴打”中被送到大西北了。


    組織上為胡海清恢複了名譽和工作,讓他和兒子重新生活到了一起。


    胡海清是清華大學土木工程係的高材生,抗美援朝戰爭期間,曾隨企業入朝參戰,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為保證部隊的運輸線暢通立下過戰功,社會動蕩期間又被迫害,如今當然得到重用,他在華陽集團又工作了五年,最後在組織上即將任命他為公司總經理的前夜,突然提出了辭職。


    1982年的中國,辭職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駁回了他的辭職申請,不批準!


    不料胡海清去意已決,他將自己的辦公室鑰匙交給了秘書,不顧兒子的苦苦哀求,掛印封金、飄然而去。


    其實,胡海清倒也沒去別的地方,他又回到了玄衣觀。在觀中避禍這七年,他與曾經解救自己的道士成了莫逆之交,本來就對傳統文化情有獨鍾的他,在這七年當中精讀了大量道家典籍,甚至可以這樣說,此刻的胡海清已經是一位精通易理的道學大師了。


    國有企業的總經理辭職,跑去道觀裏出家,這在當年絕對是轟動性的,也就是當時信息不發達,否則,胡海清一定能成為火遍大江南北的網紅。


    後來,組織上見事情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便也就作罷了,他的兒子被以接班的名義招進了公司,也算是給了胡海清一個交待。


    胡海清後來改名為胡道全,道號至遙,從此便一直留在玄衣觀,由於道學淵博,九十年代時竟然被推為住持道長,還曾經一度擔任過省市兩級道教協會的秘書長。如今雖已八十高齡,卻仍在觀中修行。


    故事講到這裏,陳曦和顧曉妍多多少少已經聽出了點端倪,隻不過還不敢確定,所以互相對視了一眼,誰也不敢先說話。


    胡介民看了二人一眼,苦笑了下道:“胡海清,就是我父親,而我就是那個從小沒了母親,後來爹又跑了的苦孩子。”


    天啊,怪不得胡總身上總是有股子匪氣,鬧了半天,他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陳曦愣愣的想道。


    “1984年,我一邊工作一邊參加了高考,誰也沒想道,我居然就他媽的考上大學了。”胡介民笑著道:“讀了四年大學,又回到了華陽集團,從技術員開始幹起,最後走到了今天。怎麽樣?不服氣嗎?你們不要以為老子有什麽靠山,我可是真刀真槍、實打實鑿幹上來的。”


    “服,我是大寫的服。”陳曦連聲說。顧曉妍也趕緊豎起大拇指,笑著讚道:“胡總,你要是再年輕二十歲,我都能喜歡上你的。”


    “滾一邊去!”胡介民笑著罵了句:“沒大沒小的。”說完,兩隻手抱在胸前,低著頭陷入了沉思。


    “胡總,既然老爺子是玄衣觀的住持道長,這事不就好辦了嗎?隻要您去一趟,拜望下老爺子,就算請不來那位餘道真,沒準也能請來其他的大師呢。”陳曦試探著說了一句。


    胡介民沒說話,隻是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你懂個屁?”他嚇得趕緊捂上了嘴,再也不敢吭聲了。


    “這個方遠途也真是他媽的人才,這點事都過去快四十多年了,他是怎麽查出來的呢?”胡介民自言自語的道,說完,仍舊一隻手掐著下巴,皺著眉頭,長長歎了一口氣。


    “胡總,您是不是很長時間沒去見.....您父親了。”顧曉妍冰雪聰明,從胡介民那為難的表情上很快做出了判斷,於是便低聲問了一句。


    不料此言一出,胡介民的眼圈突然紅了,他趕緊眨了幾下眼睛,才沒讓眼淚留下來。


    “我大學畢業那年去過一次,剛才算了下,已經有快三十五年沒見麵了。”他苦笑著道:“父子的情分,早就淡得快要忘記了。”


    原來,當年好不容易把父親盼回來的胡介民本以為從此有了依靠,不料爸爸卻執意要出家修道,這令正直青春期的他非常不理解,認為自己被父親無情的拋棄了,便從此記恨上了父親,爺倆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卻天涯咫尺,三十多年再未謀麵。


    如今在兩個市領導麵前已經把話說出去了,而方遠途又點破了這其中的關係,一時進退兩難,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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