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堂屋穿到屋後,然後沿著屋簷走到牛棚。


    還沒有打開牛棚的木門,我就知道不妙了。因為我既沒有聽到水牛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也沒有聽到踢踢踏踏的走動聲。水牛之所以稱作水牛,就是它離不開水,特別是在相對比較炎熱的夏季和秋季。除非讓它三番五次在池塘裏降降溫,它才會老實一點,不然一定會躁動不安。


    此時牛棚裏安安靜靜,這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我打開牛棚的門一看,栓牛的那一側牆壁居然破了一個大洞!水牛居然頂破了牆壁逃跑出去了!


    我急忙呼喊爺爺。


    爺爺跑了過來,也愣了片刻。“這牛是怎麽了?肯定是什麽東西刺激了它。不然它的性子不會這麽烈。”


    我問道:“是不是你早上忘記給它喂水了?”這個季節,必須早上給它一大桶清涼的水,晚上再給一大桶或者牽它去附近的池塘的遊遊水。


    “沒有啊,我早上給了它水啊。”爺爺指著一個角落,說道。


    爺爺指著的地方有一個破裂的塑料桶。看來那是爺爺早上提了水的,水牛衝破牆壁的時候把塑料桶也踩壞了。按道理來說,這條爺爺親自挑選的水牛是不可能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暴躁的。


    “肯定是什麽東西刺激了它。”爺爺再次說道。


    我正要問是什麽東西刺激了它,隻見爺爺抬起手掐算,我便將問題咽了回去。我看了看那堵破了洞的牆,發現栓繩的樁還在,但是隻有半截細麻繩在上麵吊著,像是給失物的主人留下的暗號。可是那暗號代表什麽,我不知道。


    爺爺收起手,對我說道:“亮仔,水牛往老河那邊跑了。”


    我輕歎一口氣,說道:“難怪,原來它是要去遊水了。”


    爺爺看著那個破洞,外麵點點無精打采的陽光射進來,落在淩亂的稻草上。這水牛有一點不好,就是吃一半稻草要撒一半,弄得整個牛棚裏都是。“它不是去遊水的。”爺爺說道。


    “不是去遊水?”我愣了一下,“那會是去幹什麽?”想想也是,這個季節的老河水流很淺,並且比較急,不適合水牛遊水降溫。而出了村口不遠,還不到老河的地方,就有好幾口小池塘。它犯不著跑到老河那邊去。


    爺爺又說:“牛是在剛剛那個人來的時候開始頂牆的。我聽見了聲音,當時還以為牛在蹭牆撓癢。”


    “你的意思是,水牛跑出去,完全是因為剛才那個人?”我摸了摸後腦勺。


    “我們去老河那裏看看就知道了。”爺爺說完,俯身從那個破洞裏鑽了出去。


    由於牛棚裏常年四季昏昏暗暗,視線不太清晰。此時雖然牆壁破了一個洞,灑進來一點陽光。但是爺爺弓著身子鑽出去時,恰好又擋住了光線,讓牛棚瞬時變回昏暗。這樣就讓我造成了一種錯覺,看著爺爺的背影刹那變成了水牛的背影。好像我親眼看見水牛是如何頂破牆壁,然後從那個缺口溜出去的。


    我差點失口叫:“牛!牛!”


    我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待爺爺鑽出去後,我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


    爺爺在破洞的那邊喊道:“亮仔,你不願意鑽這個,就從正門出來吧。”


    我關上牛棚的門,繞了屋半圈,來到爺爺跟前。


    “你是大學生,是原來的秀才,當然是不要隨便鑽來鑽去的好。”爺爺打趣道。


    我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走吧。”爺爺揮揮手道。我們倆一起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道,走過幾家人的地坪,沿著村頭開闊的大道走了幾分鍾,就來到了老河的水泥橋上。


    我們剛要分頭去找,就聽見長長的一聲“哞——”


    我們循聲望去,水牛在前不遠的一棵柳樹下。它正伸長了脖子朝我跟爺爺叫喚呢。但是它不自己走過來,仿佛有意等著我們走過去。


    “這調皮的牛!”我笑道。


    爺爺也一笑。


    走到柳樹下,爺爺挽起隻剩半截的韁繩,摸了摸牛角,抱怨道:“你真是不聽話啊,招呼都不打,就獨自跑到這裏來了。害我們一頓好找。”換做別人,想想那堵牆要重新補起來就會生氣的將水牛抽一頓。爺爺卻把它當成小孩子一般隻是微微責備。


    那牛眨了眨眼,確實溫順得像個小孩子,完全沒有耕地拉車那樣的凶悍模樣。


    爺爺拉著韁繩,對我說道:“要是你奶奶還在世,它又少不了討一頓打。”奶奶對牛的脾氣與爺爺不同,她雖然也常念叨著牛的命運有多麽苦,十多畝水田全靠它,一年還要做兩次。但是牛偷懶不耕田了,或者偷吃別人家未收的稻子了,奶奶就要抽它一頓。用奶奶的話說,不給點教訓,它下次還會那樣。


    “回去吧。”爺爺拉著韁繩,在牛的身上拍了拍。


    可是水牛卻扭了頭不動。


    爺爺用力甩了一下韁繩。牛的四隻腳雖然抬起又放下,就是不往前走一步。


    “咦?這是奇了怪了啊!這小樹下乘涼,難道比牛棚裏的遮陰效果還要好?”爺爺對著牛說道,好像牛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哞——”


    牛又長鳴一聲,頭一甩,幾乎將爺爺手裏的韁繩掙脫。


    “走,走,走……”我不耐煩的從樹上折下一個枝條,朝水牛抽了兩下。


    水牛終於走動了。可是它不往前走,卻圍著柳樹繞圈子。牛鼻子上已經滲出了很多顆顆粒粒的汗珠,證明它也已經熱得不行了,但是它執拗得就是不離開這棵樹。


    爺爺拉它不住,隻好跟著它繞圈。


    我生氣了,狠狠朝它的臀部抽了一下。水牛頓時怒目圓睜,呼哧一聲,四蹄狂奔。韁繩從爺爺手裏脫了出去。它故意鬧別扭似的,就是狂奔也不朝村裏跑,卻朝相反的方向跑。


    爺爺見控製不住它,大喝一聲:“哇——”


    水牛像一位士兵聽到了將軍的號令,狂奔的四蹄立即收起,老老實實的站住了。


    我暗暗佩服爺爺。雖然這裏的每個老農叫一聲“起——”黃牛或者水牛就會邁步;叫一聲“哇——”它們就會停步。但是牛發狂的時候是不是還聽這些號令,就全看它的主人與它之間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了。


    “它肯定是要告訴我們什麽事。”爺爺望著在遠處停步的水牛,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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