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賽神仙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其實他並沒有把握可以讓她答應,實際上就算她不肯答應,他也還是要把那一位許姑娘的下落如實告訴她的,畢竟這是師弟欠許家的。


    “我需要一杯酒,希望可以由我親自送他上路,以全了今生同門之誼。”他低聲又道。


    “可以,但是我的人必須全程在場,並且他死之後也必須由我的人將他的屍首火化。畢竟你也應該知道,他們這些都是奇人,輕易便能起死回生,我不得不防。”唐筠瑤不緊不慢地道。


    “好,但我希望他的骨灰可以交還給我,由我將他安葬。”賽神仙知道她是在防備自己做手腳,苦澀地笑了笑,補充道。


    “無妨。”唐筠瑤隻要確認玄清真的死了便可以,至於他的身後事自然不放在心上。


    “還有什麽要求?不如一並說了,我也好吩咐人前去準備。”唐筠瑤冷冷地道。


    “沒有了,多謝姑娘!”


    “那你是要親手了結了那妖道,才肯將阿嫵的下落告訴我,還是這會兒便說了,稍後才去處理妖道之事?”


    “我自然信得過姑娘。”賽神仙歎息一聲道,末了,才取出當日交給言嫵聚魂的木牌,“其實那日姑娘將此牌交還給我的時候,我便察覺它似乎有些不妥,後來經過多番查驗,又翻閱了先師留下來的手劄,結合她的經曆,我懷疑……”


    “你懷疑什麽?”唐筠瑤迫不及待地問。


    “唐姑娘,我懷疑她受趙氏皇族功德庇護,所以她才可以帶著你前世之魂回到現在。趙氏皇族平天下之亂,今上更是古往今來難得的明君,福澤萬民,姑娘前生以許姑娘身份生存,在世人眼中,你便是許姑娘,受趙氏皇族功德之光庇護的自然亦是她。”


    唐筠瑤蹙眉:“趙氏皇族庇護的隻會是趙氏子孫,又為何庇護一個嬪妃?”


    “這便要問姑娘了。”


    “問我?我如何得知?”唐筠瑤奇怪地反問。


    “姑娘前生夫君想必亦是一位功載青史的有道明君,若是他生前誠心祈願,自然可以。”賽神仙解釋道。


    唐筠瑤震驚,雙眸瞪得溜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是豫王?!


    她有些恍然,豫王會為她做到那樣的地步麽?


    她知道上輩子的豫王必是喜歡自己的,可同時他也喜歡其他女子,她或許是有點特別的那一個,但卻不會是唯一的一個。


    可是,在上輩子她死去後,彼時的皇帝,如今的豫王到底做了什麽?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又聽賽神仙繼續道:“姑娘前生是以許姑娘之名生存,在世人眼裏,你便是許姑娘,趙氏皇室功德庇護的自然便是許姑娘。故而,許姑娘才有功德護體,才可以從前生回到現在。”


    “而姑娘你,前生必定亦有大德之人以畢生功德相護,所以你才能與許姑娘一起經此奇遇。”


    唐筠瑤腦子裏愈發混亂,聽及此,終於忍不住笑了:“你此話豈非自相矛盾麽?在世人眼裏,前生根本就沒有唐筠瑤,隻有許筠瑤,故而皇室功德護的也是阿嫵,不會是我。又怎麽會有人以畢生功德護得到我頭上來?”


    上輩子根本沒有人知道唐筠瑤的存在,又怎麽可能護她呢?


    “姑娘又怎麽知道在你們逝去後,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呢?”賽神仙道。


    唐筠瑤心中一突。


    會麽?在許淑妃死後,當真會有人知道唐筠瑤的存在麽?


    她不知不覺地揪緊了手中帕子。


    若是有,這個人又會是誰?是爹爹麽?隻有爹爹才會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可是,真的會是他麽?他又會出於什麽原因會查探這些?


    她揉了揉額角,想得頭都有些疼了。


    “若是如此,那許姑娘便非尋常異世之魂,雖還是會因為異類而不能容於世上,但卻不會魂飛魄散,反而有可能步入輪回轉世,又或者另有機緣。姑娘與她緣份匪淺,將來必有重逢相見的時候。”


    將來?真的會麽?會有那麽一日麽?唐筠瑤愣住了。


    賽神仙又將那塊木牌遞給她:“此物有許姑娘殘留氣息,便送給姑娘,算是為兩位姑娘日後重逢再添一層保障。”


    唐筠瑤伸手接過,緊緊地握著,心裏卻是百感交集,有歡喜,有澀然,也有期待。


    賽神仙這番話全都是飄渺虛無的,並無任何實證,可她不管他是否是胡言亂語來哄騙自己,她都願意相信他這番話,相信她的阿嫵並沒有魂飛魄散,而是步入了輪回。


    在將來的某一日,她們一定可以重逢相見,哪怕到那個時候阿嫵也許並不記得自己,但那不要緊,隻要她知道她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便可以了。


    她垂眸掩飾眼中淚光,不知不覺地將那木牌握得更緊。


    “寶丫。”一直遠遠地望著兩人說話的唐淮周終於忍不住上前來,“你們在說什麽?可說完了?”


    “麻煩哥哥去跟廷哥兒說一聲,讓人準備一杯毒酒送玄清上路吧!都已經耽擱了這些日子,他也是時候回京複旨了。”唐筠瑤平靜地道。


    他皺著眉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細細地盯著她的臉瞅了片刻,見她並無半分勉強,再用銳利的目光掃了賽神仙一眼,這才頷首道:“如此也好,祖父冥壽也快到了,處理完了此事,咱們便該安心準備冥壽之事。”


    唐筠瑤低低地應了聲。


    地牢裏的玄清察覺有人進來,下意識地往角落處縮去,害怕得不停地喃喃:“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


    賽神仙呼吸一窒,眼中瞬間便含了淚。他一步一步朝著那個滿身狼狽卻又似飽受驚嚇的這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前才蹲下去,啞聲喚:“師弟。”


    “不要,不要,皇兄,我不敢了,日後再不敢了……”玄清害怕得渾身顫栗不止,緊緊地抱膝愈發往角落處縮,口中隻不停地重複著這麽一句話。


    “好了,多餘的話就不必說了,這會兒也沒人想看什麽師兄弟情深,盡早送他上路吧!”唐淮周冷著臉道。


    話音剛落,便有官兵端著一杯酒走了進來。


    賽神仙顫手接過那杯酒,望向眼神淩亂,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子的師弟,眼中淚光閃閃。


    “不要,父皇,我不敢了,我日後再不敢亂走了,不要……”玄清眼神淩亂,東一句西一句地說著,恨不得把身子縮到地下去。


    “空無師弟,喝了吧,喝了師父便帶你走,帶你離開那裏,從此以後再沒有人欺負你,你也不再是宮裏的皇子,而是我的空無師弟。”他啞著嗓子,顫著雙手將那杯酒送到玄清跟前。


    “空無?空無……空無,對了,空無,師父,我是空無,萬物皆空,無為無物……”玄清直直地望向他,臉上卻是一片茫然。


    “是,喝了它,從此以後你便是空無……”賽神仙喉嚨一哽,捧著毒酒的雙手顫得更厲害了。


    玄清呆呆地望著他,良久,臉上露出一個充滿稚氣的釋然笑容:“喝了它我就是空無,我就是空無……”


    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奪過酒杯,毫不猶豫地仰頭一飲而盡。


    ‘哐當’一下,他把空空如也的酒杯扔到地上,傻笑著又道:“喝完了,我喝完了,從此我便是空無,便是空、空無……”


    一絲黑血從他嘴角滲出,隨即,他劇烈地咳了起來,賽神仙含淚伸手抱住他,顫著嗓子喚:“師弟……”


    玄清越咳越厲害,口中、眼裏、鼻子,甚至耳朵都漸漸滲出了黑血。


    “平、平真師兄……”他的眼神漸漸渙散,神情卻是難得的清明,努力凝聚視線望向眼前之人。


    “是我,是我。”


    “師兄,我錯了……我辜負了師父多年教導……”


    “知錯能改,善莫大蔫,隻要你真心悔過,師父還是會原諒你的。”賽神仙眼中淚水終於滑落,可還是哽聲寬慰。


    “是、是麽……”玄清七孔流出的黑血愈發多,他用力掐著賽神仙的手,拚盡力氣地道,“荀頡複,末帝子,慶平侄,藏於東狄……”


    他的身體驟然一崩,頭一歪,雙手終於無力地垂落,已是氣絕。


    唐淮周皺起雙眉。


    荀頡複,末帝子,慶平侄,藏於東狄?他心口一緊,頓時便明白了,這個叫荀頡複的,乃是前朝末帝之子,慶平長公主之侄,現今藏於東狄,想來這個荀頡複便是他們拚盡力氣想要扶持的荀氏新君!


    “唐公子,他確是死了。”曹勝親自上前檢查,確信玄清確確實實是死了。


    “既如此,那便燒了吧!”唐淮周冷漠地道。


    言畢,他轉身大步離開。


    邁出地牢的那一瞬間,陽光投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有片刻的目眩。


    一切都結束了麽?不,對他而言,一切才剛開始,從今以後,他再不是那個在父親的庇護下隻知道用功讀書的唐公子,他肩上還承擔了妹妹沉重的兩輩子。


    京城的唐府裏,因政務纏身又逢多事之秋,唐鬆年並未能按早前預想那般告假回鄉拜祭亡父,而唐柏年也不知為何亦沒有起行,最後隻得唐樟年帶著代表大房的唐淮耀,並護著王氏與林氏一同回去。


    唐鬆年又去信讓唐淮周以三房長子嫡孫身份領祭,諸事均要聽從二伯父安排,不可莽撞雲雲。


    他這封信剛送出去,中書省便接到了賀紹廷的密折。他親自帶著前去呈交天熙帝,看著天熙帝閱畢臉色都變了,正欲細問,天熙帝便將那封密折遞給他:“唐愛卿也來看看,這折子上所言之事,竟與唐愛卿有些關聯。”


    賀紹廷奉旨追擊前朝餘孽之事唐鬆年是知道的,料想這折上所奏亦是此事,隻好好的又怎會與自己有關?他滿腹狐疑,接過大略一看,臉色頓時便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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