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家夥真是差勁。」


    頭頂傳來豪的聲音,巧的喉嚨痛得不得了。腳步聲漸行漸遠,一陣嘔吐感從喉嚨深處翻湧而上。巧用手掩住嘴巴,感覺過去之後終於可以呼吸,輕鬆多了。


    「原田,你沒事吧?」


    抬頭一看,東穀和澤口正臉挨著臉望著自己。


    「當然沒事。」


    發出來的是正常聲音,巧鬆了一口氣,於是起身拍掉褲子上所沾的泥土。巧希望發出來的是正常聲音,他很想說「這沒什麽」。澤口則是用力吸著鼻涕。


    「幹嘛啊!怎麽是你在哭?被掐的人是我耶。」


    「可是……我從來沒看過豪……那麽生氣。」


    「我也是。我還以為原田會被殺掉,嚇死人了。」


    東穀把書包遞了過來。


    「你們不用跟著他嗎?快追上去吧。」


    巧想自己一個人獨處,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澤口和東穀不情願地搖搖頭。


    「我們真的是第一次看到豪生氣,不曉得該怎麽辦。」


    「你們不是認識很久了?」


    「從幼稚園就認識了。」


    東古扳著手指數計算著。


    「從念幼稚園的時候開始?從那麽小到現在,豪都沒生過氣?」


    巧心想:「怎麽可能!這一定是開玩笑吧」,這時喉嚨一陣刺痛,他想起被突然掐住這裏、往上提的那份力道。


    「沒有,我們沒看過他生氣。」


    澤口和東穀麵麵相覷,同時點頭。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


    「哦,真了不起,簡直是稀有品種。」


    (是嗎……也對,我也沒想到他會真的生氣。)


    ——你這家夥真是差勁。


    沒想到豪會說出這種話。


    「能夠把他惹毛,你也真了不起。」


    東穀拍著巧的背,嘟嚷著說:「沾到了蒲公英」。


    「原田。」


    「幹嘛?」


    「你去向豪道歉。」


    「為什麽要我去?」這句回嘴的話哽在喉嚨。


    「不管誰對誰錯,要是豪不在,誰來幫你接球?展西嗎?」


    「那種人哪接得到。」


    「這就對啦!豪是唯一的人選。拜托啦,你去好好向他道歉,要他跟你組成投捕搭檔。這樣講是有點奇怪,不過隻要有你在,相信這三年的棒球會很精彩。」


    東穀還出聲問了澤口說:「是吧?」,澤口再次用力吸著鼻涕說:


    「說不定能打到縣大會、中國地區大會,甚至全國大會,所以要去道歉……」


    「笨蛋,你們扯到哪去了。棒球可是要有九個人才能打,怎能依靠別人。笨蛋,像這種事哪能依靠別人……」


    「可是原田……」


    澤口又用帶淚的聲音說道:


    「沒有豪不行,不是嗎?那又該怎麽辦?」


    是啊,該怎麽辦?自己一個人什麽也辦不到。沒有他就不行,自己一個人什麽也辦不到……


    巧握緊拳頭。天空已經染上紫色和紅色,寒冷的風吹拂著麵頰。


    「我回去了。」


    ——你這家夥真是差勁。


    像是要甩掉這句鑽進耳朵深處的話似的,巧甩甩頭跨步向前。


    一走進家門就聞到煙的味道,那是木材的煙味,直接竄進鼻孔。


    巧背著書包直接繞到房子後麵。


    ——洗澡還是用柴火燒出來的洗澡水最讚。


    這是外公洋三的說法。每到傍晚的這個時候,他大多會坐在燒洗澡水的爐口前麵。一般隻要把水龍頭打開,就會流出適溫的熱水,因為覺得這很正常,所以洋三的那套砍柴、燒柴、調整火勢和水溫,最後還得收拾殘灰的作法就顯得過於浪費時間,巧現在還是這麽覺得。不過用挖出來的灰做肥料所栽種出來的梅花和紫丁香,則隨著不同的季節開出既美又多的花朵,發出香味,讓路過的行人為之駐足。


    「外公。」


    洋三蹲著,用認真的表情望著爐口。


    「噢,原來是巧啊!你剛回來?」


    「嗯。」


    巧也蹲在洋三旁邊。


    「怎麽了?怎麽看起來很累?」


    「今天第一次參加棒球社的練習。」


    「才這樣子就累啦?」


    洋三撥動柴薪,火焰像生物般跳動著。房子裏傳來青波的笑聲。


    「你不太對勁耶,巧。」


    「咦?」


    「要是平常的你,起碼會說『不過是練習,哪裏會累』。」


    洋三很會模仿,聽到有人用類似自己的語氣說著「不過是練習……」,巧有種古怪的感覺,不過倒也不會想笑。他靜靜地看著柴薪在火中燃燒、崩解的樣子,反而是洋三「噗嗤」一聲輕輕笑了出來。


    「你們小倆口吵架啦?」


    巧抬起頭看著洋三,聽不懂他話裏的含意。


    「你和豪吵架了吧?被老婆刮了一頓。」


    「你在胡說什麽?蠢斃了。」


    「脖子那裏紅紅的,要是不想被你媽碎碎念就好好遮住。」


    巧扣上暗扣,覺得喉嚨有一種壓迫感,感覺比平日來得強烈。豪的事就算了,不想再去思考。


    「外公。」


    「怎樣?」


    「光是觸摸身體,就能看得出來嗎?呃,我的意思是說——」


    「是啊,看得出來。我用目視就看得出來。」


    「真的嗎?」


    「真的啦!胸圍、腰圍、臀圍,半點都不會錯。你媽媽號稱胸圍85,其實是80。」


    「誰在跟你講胸圍啊,我是說男生啦!光是用摸的,就能看出練習量或練習的方式嗎?」


    洋三的表情變得認真,視線像在思索似地飄向遠方。


    「沒辦法。」


    「沒辦法?可是今天在學校——」


    巧的話隻說到一半。要對今天一整天的事加以說明實在麻煩,因為有的沒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於是在開口之餘變得猶豫。洋三瞄了巧的側臉,繼續說道:


    「你的練習一直都非常認真,要是指導的人有點程度,或許容易猜到。」


    「猜的?不是吧。全都被他說中耶!」


    洋三搖搖頭。


    「是猜的沒錯。或許說的人不這麽認為,不過以你這種年紀,身體的狀況就像河川流動一樣,今天跟明天會不一樣。會長高、長肉、肌肉的力量也會進步,一天一天用驚人的速度在變化。你現在正處於這種時期,要是覺得國中的孩子有那麽容易了解,那他可就錯了。對方是年輕人?」


    「我不太清楚,大概三、四十歲吧。」


    「以教練來說是個不錯的年紀。嗯,我也是這樣,不過我的對象是高中生……覺得小孩子的事自己全都知道,反而有點恐怖。」


    「恐怖?」


    巧覺得教導棒球,似乎和「恐怖」這兩個字扯不上邊,但洋三卻再度重複這兩個字。


    「對,恐怖,我覺得小孩子很恐怖。國中、高中……接下來的我不清楚,不過那種年紀的孩子真是教人搞不懂。原本毫不起眼的家夥,因為喜歡的女生來看比賽,結果打出三支全壘打;還有一個月內長高十公分,結果守備範圍突然變大的遊擊手;有的人練習老是偷懶不來,身體卻發育得很勻稱、打擊姿勢也很漂亮、不會走樣,真拿他們沒辦法。一旦認定這小子會這樣,通常對方都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你們這種年紀,就是這麽回事,真的很恐怖。」


    「可是有些事情總是要有所決定才行。」


    「譬如咧?」


    洋三的眼中漾起笑意。


    「比方說……棒球是有守備位置的,守右外野的和擔任投手的就不一樣。呃,該怎麽說咧……就是像適合某人資質之類的。」


    「是啊,就是這樣,不決定就沒辦法比賽,所以在決定之後,煩惱就來了。一個好的指導者,就是會為煩惱而猶豫不決,像是『這樣子好嗎?』、『我有沒有錯估那孩子的能力呢?』,不煩惱的人才有問題,如果是專家也就算了,一般人在麵對孩子,多少會覺得恐怖……」


    洋三垂下眼簾,吐了口氣。


    「外公,你也曾經煩惱過嗎?」


    「會覺得煩惱,是在上了年紀以後。年輕的時候,我也很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隻要有我的指導,孩子就會變強、球技就會更好,我是這麽對孩子說的,為的不是讓他們相信自己,而是讓他們相信我的能力……巧,不要太去撕扯別人的舊傷。」


    拱起背脊的洋三,看來更加蒼老而憔悴。巧挪開視線,盯著橘紅色的火焰,為了自己逼問外公的感覺而不知所措。


    「可是外公,你不是去了甲子園很多次?那很厲害,不是嗎?」


    「甲子園這種地方,隻要運氣好就能去。把有才能的人集中起來,徹底進行有效果的練習,讓所有正式球員至少都有一定程度的能力,就像準備考試一樣,不過這可能比考試還需要運氣,就這麽回事。」


    「這樣就很不容易了。」


    巧從洋三手裏接過柴薪,丟進爐口。傳來木材碎裂的細微聲響。


    「外公,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肩膀是消耗品嗎?」


    「肩膀……有人跟你這麽說?」


    巧點點頭。


    「那你自己怎麽想?」


    「我有點懷疑,心想:『真的是這樣嗎?』,不過一直以來我都是想怎麽投就怎麽投,覺得這樣也不錯,隻是有點不安。」


    說完之後,巧自己竟然發出「咦」的一聲。我會覺得不安?難以想像自己會把「不安」這兩個字掛在嘴上。對於魔鬼教練今天所交代的練習方式,巧並沒有異議,最重要的是,那時有種能力受到魔鬼教練認同的感覺,所以給了肯定的回答。點頭的意思是自己在學校裏麵會這麽練習。要是投球的欲望還在體內澎湃,可以等回家後再盡量投。自己的欲望就由自己來滿足,絲毫沒有不安的感覺。


    「你的『不安』是什麽樣的不安?」


    「什麽樣的……」


    豪不在。要是豪不在,那要誰來接球?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投球的。


    「巧,你認為一流投手的條件是什麽?」


    洋三接著問道,這回可以答得出來。


    「這個嘛,球的威力、速度、控球能力,還有膽量——」


    「還有不會出毛病。」


    「出毛病」巧在口中嘟噥這三個字。


    「肩膀與手肘需要花上體重一·五倍的力道。為了承載這個力道,不讓肩膀與手肘多費力氣,那就需要穩定的投球姿勢。姿勢要是走樣,力道就會跑到別的地方,變成出毛病的原因。能不能用穩定的姿勢投出許多的球?這就是一流投手的條件。」


    「穩定的姿勢?」


    仿佛回應著巧的低語似的,洋三點頭說道:


    「最基本的就是上肩投法,用全身氣力,揮動慣用的手腕,絲毫不浪費半分多餘力氣的投球姿勢,漂亮到令人光看就會歎息,隻是能用這種姿勢投球的人不多。用不穩定的姿勢投球,投得越多,出毛病的風險也就越高,國、高中生更是如此。鍛鏈下半身、讓姿勢慢慢變得穩定,這點是不會錯的。」


    「那我沒問題。」


    好想問問不是外公,而是身為教練身份的洋三,究竟自己的能力是到什麽樣的程度?希望他能夠斬釘截鐵地說:「你是一流的」。巧低頭咬著嘴唇,希望能夠得到他人言語的支持。這種想法真是丟臉。


    「對了,那家夥是誰?」


    「你在說誰?」


    「你們教練啊。」


    「噢……他名叫戶村,好像認識外公。」


    洋三的目光像在搜尋記憶似地往上看。


    「戶村、戶村……真?」


    「這種事我哪知道。你認識那個叫戶村真的?」


    「嗯,他是我離開新田高中時,擔任遊擊手的二年級隊員,技術不錯,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嗯,我記得他,因為他常常把社團教室打掃得很幹淨。」


    「打掃?」


    「是啊,打從一年級起,他就很仔細地打掃社團教室。也因為這樣,棒球社光亮整潔到不像運動社團的教室。球具也都整理得很好,真是非常喜歡棒球的一個孩子。他會用布去擦拭每一顆球,帶著非常快樂的表情。嗯,我記得他。」


    「你記錯了啦!他才不是那種人。」


    巧站起身來,褲子膝蓋下還沾著些泥土。


    「那家夥超陰險的,隻會講些無聊的話。像頭發長度應該怎樣怎樣,全是一堆和棒球無關的事……」


    浴室的窗戶突然打開,真紀子的臉探了出來。


    「爸,陣內先生打電話找你,說要談談村內聚會的事。哎呀,巧,你回來啦!怎麽會在這裏呢?我烤了蛋糕,快點進來。」


    真紀子笑了笑,然後關上窗戶。洋三不疾不徐地起身,挺直了腰杆說:


    「她親手做的蛋糕哦!上麵擺了一堆草莓、奇異果之類的。」


    「那是專門為青波做的,那家夥隻要吃了外麵賣的蛋糕,馬上就會不舒服。很稀奇吧!」


    「你也很稀奇。」


    「咦?怎樣稀奇?」


    「你既不會誇獎別人,也不會講別人壞話,不過今天卻講了一堆,這不是很稀奇嗎?」


    洋三隻說了這句,之後便快步離去。


    自己講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發牢騷嗎?巧的臉開始發熱。


    才不是發牢騷,也不是示弱。


    巧並不是會在當事者背後說人壞話,然後心裏覺得「啊,好爽快」的那種缺乏男子氣概的弱者。他可是對自己很有信心。


    巧站著不動,望著從爐口升起的白煙。


    對於別人的憎恨與怒氣,自己從來不曾發過牢騷。與其用那種難堪的方式發泄,還不如把憎恨與怒氣直接朝對方發泄,或是將它藏在心底,總有一天化為粉碎。自己還有這樣的能耐,應該是有才對。


    或許是風向變了。煙霧搖曳,襲向巧的臉部,薰痛了眼睛,嘴裏很苦。巧先吐了一口口水,然後咬著下唇,直到感覺有點刺痛。


    走進玄關,奶油的甜美香味飄了過來。巧直接爬上樓梯,好想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裏躺平。


    「巧,要不要吃蛋糕?」


    真紀子從樓下叫住他。


    「不要。」


    「為什麽?是鮮奶油的喲!你不是喜歡鮮奶油嗎?」


    「不要,我不想吃。」


    「為什麽?你肚子不餓嗎?」


    巧轉身,與母親抬頭仰望的視線相對。


    「媽,你真羅唆。」


    鏗鏘有力的強烈語氣。


    可以看出真紀子的臉上正失去血色。


    「嫌我羅唆?我隻是問你要不要吃蛋糕而已。為什麽你老是用這種方式講話?不想吃你可以直接說啊!」


    真紀子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氣吐了出來。


    「這種態度真是差勁!你多少也替聽話者的心情著想一下。」


    「差勁」這個字眼剛才豪也對自己說過。


    巧轉身背對母親走進房間。他舔了舔下唇,有一絲血的味道。


    隔天早上,早餐出現了蛋糕。就在生菜番茄


    沙拉的隔壁,擺著一塊很大塊的鮮奶油蛋糕。


    「一大早就吃這個?」


    「一大早就吃,因為這是你的份。」


    從昨晚開始不講話的真紀子就隻說了這麽一句,並把紅茶杯擺在巧的麵前。


    「違逆母親是很可怕的,會遭到食物的報複。」


    洋三故意顫抖著身體。


    「喂!爸,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做的事會讓你兒子討厭。」


    「你還好意思說!老是講些會讓女兒討厭的話。」


    巧聽著媽媽和外公鬥嘴,一邊把番茄和蛋糕送進口中,結果竟哽住了喉嚨。


    「哥,你還好吧?」


    青波看了過來。


    「才這麽一點東西,我吃得下。」


    「我說的不是這個,你和豪吵架了吧?」


    巧的喉嚨噎住,趕緊喝口溫熱的紅茶後說:


    「你是聽誰講的?」


    並朝著正和真紀子講話的洋三瞥了一眼。


    「不用問也看得出來,哥哥很沒精神嘛。」


    「我又不像你,每天嘻嘻哈哈的,笨蛋。」


    「可是你真的很沒精神嘛!我從來沒看過哥哥像昨天那樣,所以馬上就知道你可能是跟豪吵架了。」


    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一家人曾經輾轉住過各個都市,因此完全不說方言,母親和父親也是這樣,但青波說的卻是這個地方的方言。青波講話的聲音總是柔柔的,聽起來很舒服。他那柔柔的聲音,偶爾也會說出驚人的句子。


    青波抬起下巴,凝視著哥哥片刻。


    「是不是很難受?哥哥要不要緊?」


    「笨蛋,少羅唆。」


    原本是想這麽怒吼,不過看到青波那帶著茶色的眼睛,什麽話也說不出口。青波可以敏感地感受到他人的痛苦、難受,敏感到近乎恐怖的程度。


    「哥哥……」


    弟弟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巧挪開視線,站了起來。


    「看!另一位主角來了。」


    才剛走進教室,滿滿的笑聲就迎麵而來。


    矢島繭用揮舞右手般的姿勢擦著黑板。整麵黑板全是紅色、白色粉筆畫成的情人傘,下麵寫著巧和繭的名字,字跡拙劣。


    一股厭惡感湧了上來。不是因為被作弄,而是因為自己的名字被人用沒品的字體寫在那裏,於是產生嫌惡的情緒。


    其實也不是對自己的名字多麽在意,但因為那是專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想被搞不清楚身份的人用半開玩笑的方式來對待。


    巧緩緩環視著教室,見到兩、三張偷笑的臉,於是他走近其中一張,抓緊他的胸口大喊:


    「杉本,你別太過分了。」


    「慢、慢著,為什麽是我?」


    「難道不是你?」


    「不是我啦!你、你有什麽證據?」


    在巧後麵進入教室的女學生走向黑板,和繭說了些什麽,然後一起擦黑板。那是沒見過的麵孔,不是二班的學生。及肩的頭發隨著身體動作左右搖晃。


    巧把手放開,在杉本眼前扣了扣手指。


    「是誰都無所謂,不要用醜陋的字體去寫別人的名字。」


    「是啊,杉本,你這樣太卑鄙了,而且很愚蠢。」


    女學生突然轉過頭來,瞪著杉本。


    「喂,慢著!怎麽連你都講這種話?不是我啦!我真的不知道。」


    杉本拚命搖手,像個耍賴的小孩。


    「不是你那會是誰?這種行為真是卑鄙。」


    「話也不用講得那麽難聽吧!你踐什麽啊?你昨天服裝檢查才被罵哭,不是嗎?葉奈美子是個愛哭鬼!你是四班的人,快點回去啦!」


    ——因為我的朋友哭了,很可憐,所以我不想當風紀委員。


    昨天繭曾這麽說過。莫非哭泣的朋友就是這個名為葉奈美子的少女?


    「搞什麽!被老師和三年級的一罵,連眼淚都飄出來了。我看你從幼稚園就這麽愛哭。」


    話聲接連不斷。


    繭轉身與巧的視線相對。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地,視線馬上轉向一旁。


    (這邊的眼睛看起來比較愛哭。)


    有人拉扯自己的袖口,是澤口。


    「原田,昨天豪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需要一點努力,才能夠搖頭說出「不,沒有」這幾個字。


    「是嗎?看來豪那家夥是真的生氣了。喂,原田,這下該怎麽辦?」


    「不理他。」


    「不理他行嗎?」


    「當然不行!」巧很想這麽怒吼。真的擔心的澤口所用的遲鈍說法,還有特別壓低的聲音都教人生氣。


    巧並不是沒有等他。等他打電話來,說句:「是我太過份了,抱歉」。


    「喂,原田,你快去跟他道歉……」


    「少羅唆。」


    澤口噘起了嘴巴,噤聲不語。


    不是不懂得道歉用語。如果是自己不對、如果對方是豪,那麽真心低頭說聲抱歉也無所謂。


    巧坐在位子上望著外麵。灰色的雲緩緩流過,新綠的群山即使在雲層底下還是亮燦燦地相當美麗。


    討厭胡思亂想、不願感到迷惑。就和投球練習一樣,在迷惑中所投出來的球不可能帶有力道。想要單純、徹底地信任自己,沒有煩惱、沒有迷惘、沒有困惑。


    可是昨晚卻到半夜兩點還睡不著。


    (如果是我不對,我會道歉的,可是豪,我真的有錯嗎?)


    巧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重重刺傷了豪。豪的憤怒並不是無理取鬧,不過巧還是不認為自己有錯。


    ——如果得要聽他的,那我寧可不出賽。


    昨天撂下的話並不是謊言。


    不管是現在、未來都一樣。


    (喂,你叫我怎麽辦?)


    睡眠不足的腦袋很沉重。鍾聲響了,巧往旁邊一看,葉奈美子正在走廊的窗邊。


    「那家夥幾班?」


    巧問回到座位上的繭。繭看著巧,微微張開嘴巴說:


    「啊……奈美是四班,美女老師的班級。」


    和豪同班啊!巧彎起手肘,用手指按壓太陽穴。


    「看起來不像愛哭的類型。」


    「嗯,不過昨天實在太慘了……就在校門前大家都在的地方,被老師及風紀委員輪番痛罵……明明隻是下麵穿了一件淺藍色的t恤,結果卻被講得非常難聽……那樣太奇怪了。」


    繭的嘴角緊繃了起來,下巴與臉頰的線條同時拉緊,變成緊致而美麗的表情。


    「就算奇怪又能怎樣?憑你一個人是不可能廢除服裝檢查的。要是再像昨天那樣說一堆,老師又要生氣了。」


    繭沉默不語。


    「結果還不是得乖乖聽話。」


    話說出口之後,巧才發現自己在亂發脾氣。


    對找不到答案的自己感到焦慮,於是把氣發泄在別人身上。


    「真是差勁。」


    巧低聲呢喃著,繭發出「咦」的一聲反問。


    「啊,沒事,和你無關。」


    杉本轉過頭來,刻意聳了聳肩。


    「兩位很要好啊!還真是不怕呢。」


    「你也一樣不怕啊,杉本。」


    第二次的鍾聲響了,草薙走進教室。


    「早安。因為時間不多,我隻交代轉達事項。今天有老師的研究會,所以在上完第三節課、午餐時間後提早放學。」


    教室內響起了一片歡呼聲。草薙麵無表情地咳嗽。


    「還有,明後天是校內學力測驗,一年級要考英文以外的四科。對你們來


    說是第一次的正式考試,要加油。今天早點回家念書。」


    下麵傳來「咦?」、「啊——」之類無力的聲音,然後迅速消失。


    「下個月還有期中考。從下禮拜開始,各科也有預定的小考,希望各位同學不要一直沉溺在剛入學時的浮躁心情裏,自己要試著努力轉換心情。」


    草薙老師的視線遊移不定,在學生頭頂附近飄來飄去,聽起來像在背誦事先背好的台詞。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某個點上麵。


    「矢島。」


    「有。」


    「風紀委員會有消息,本周內由各班自行進行攜帶物品的檢查。」


    「自行進行……嗎?」


    「是的,檢查方式就由各班委員自行決定。自行檢查是為了讓自己的班級可以更好,或許是入學已經超過一個禮拜,大家的緊張感都渙散了,有許多人把不必要的東西帶來學校。記得別把不需要的東西帶來。」


    既說要把剛入學時的浮躁心情加以轉換,又說同學已經失去緊張感,呈現奇怪的矛盾。不過導師還是一臉嚴肅地繼續說話:


    「《學生手冊》要重讀一遍,自己好好檢查一下,隻能帶學校允許帶來的東西。別忘了,自己的生活要靠自己管理,這種努力的心情非常重要。由老師來負責監督當然也行,不過這樣就不能培養你們的自主性。我信任你們,所以請你們要認真去做。」


    窗外的雲層越積越厚,覆蓋了大片天空。巧把手放進口袋,徐緩而強勁地握住了球。


    原以為他會請假,沒想到豪卻照常參加練習。不過他沒和巧說話,就連視線也沒有交會。


    練習是用幾乎和昨天完全相同的步調在進行,不同的隻有時間較早,以及魔鬼教練不在這裏兩點。


    雖然已經覺悟到會因為頭發而被念,不過展西和海音寺卻連一句話也沒提。海音寺至少還給了兩、三句指示,展西則是完全把巧當成空氣。展西倒無所謂,但豪的態度卻讓巧覺得慌張。巧對慌張的自己感到焦慮。


    「喂,原田。」


    就在慢跑到一半的時候,東穀來到一旁和巧說話,對著跑在前麵的豪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豪那家夥,從一大早開始幾乎都不說話。」


    「也不跟你說話?」


    在點頭的同時,東穀歎了一口氣。


    「是啊,他跟誰都不講話,隻顧嘟著嘴看著外麵。我就跟他說:『你跟原田吵架和我們無關』,他還嫌我羅唆地瞪了我一眼,像小朋友一樣鬧脾氣。我還以為他比我們來得成熟,真是傷腦筋啊。」


    巧望著規則擺動的豪的背影,覺得他真是個笨拙的家夥。帶著怒氣保持沉默,實在太笨了。


    不能全怪他,自己也是一樣。笨拙而狼狽,隻會想些有的沒的。


    「喂,原田,這樣不行吧。」


    對,這樣不行。


    「豪從來不曾像昨天那樣生氣過,所以在生完氣後,自己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一定是這樣。原田,拜托你去跟他和好啦。」


    「東穀。」


    「嗯。」


    「邊跑邊講話會沒氣哦!」


    巧在東穀背上輕輕一拍。東穀的臉上冒汗,勉強露出扭曲的笑容。


    慢跑才跑到一半,雨就飄下來了。和昨天的泣雨不同,雨點雖然不大,雲卻層層堆滿了天空,開始左右起伏。因為連續幾天放晴而幹涸的操場,一點一點地出現黑點,發出土壤的味道。


    (啊,是夏天的味道。)


    味道隨著細微的土壤顆粒一起進到胸腔,是投手丘的味道。


    (好想投球。)


    好想使出全身氣力來投球。


    「好,今天就到這裏為止。」


    海音寺的聲音響起。


    「因為下雨的緣故,今天就到這裏為止。解散。」


    「咦?」


    巧發出了聲音,海音寺和展西把臉轉向巧。


    「原田,你有什麽意見?」


    「結束了嗎?」


    「結束了,因為下雨了。」


    「可是這樣的雨應該還可以吧?如果是比賽的話,也不會因此而中止。」


    在幹燥無比的操場和吸飽水份的操場上,球的彈力及滾動方式自然也不會一樣。一旦被水淋濕,球和球棒握柄都會變滑,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要想在下雨的比賽中贏球,就得在下雨的日子裏練習。其實最重要的是巧本身想要投球。就算正式的投球練習不行,傳球接球練習也好,他都想投到心滿意足為止。


    海音寺挪開視線。展西則是麵無表情地說道:


    「練習結束。」


    「我們說結束就是結束。今天教練不在,天氣又不好,原田,一年級的菜鳥不要有太多意見。」


    那是和魔鬼教練同樣的語氣。


    「一、二年級負責整理用具,動作要快。解散。」


    在海音寺的口令之下全體敬禮,結束練習了。


    展西走了過來,把手搭在巧的肩膀上說:


    「原田。」


    巧把身子一扭,搭在肩膀上的手動也不動,力道強勁出乎意料。昨天早上把他揮開的時候,展西直接跌了一跤;而現在力道之強,讓人難以想像是同一個人。脖子上傳來展西呼吸的氣息。


    「你想走職業路線是吧?那也無妨,隻是你別太踐。團隊精神很重要,一旦搞壞我們可就麻煩了。」


    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不過他的眼裏卻沒有笑意。


    「要是比賽的時候下雨,那怎麽辦?」


    像是要把壓在肩頭的手抖掉似的,巧的身體和聲音都在使力。


    「你說什麽?」


    「像這種雨還是會有比賽,不練習行嗎?」


    「為什麽不行?」


    展西回答得很幹脆。


    「咱們棒球社的規則就是不要勉強、不做無謂的事情、快樂地打球。耍帥在下雨天淋雨會搞成肺炎,我們一直非常注意不做這種傻事。學長很不賴吧!像你這種毅力十足的,現在不流行啦。」


    巧吸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我懂了。)


    雖然流暢地完成練習項目、整個隊伍都很努力地練習著,但卻不知何故,看起來就是覺得懶散。現在知道理由了,因為缺乏意誌、缺乏棒球的意誌,甚至沒有想打的念頭。就像在輸送帶上組合零件,隻是淡然地完成既定的練習。


    自己覺得懶散的直覺並沒有錯。


    「怎麽樣?哪裏不對?」


    「不,沒事。」


    「原田,你真的很踐耶。」


    巧背過臉去,身體直接一扭,肩膀上的手像是被拉扯似的,展西一個踉蹌。正當巧要離開的時候,兩名三年級的學生並排在他的麵前。巧的脖子一緊,展西的手臂繞了過來,聲音也跟著過來。


    「原田,學長正在講話,你這是什麽態度,真不應該。」


    另一隻手則環住腰部,姿勢像是從巧的後麵將他抱住,直挺挺地站著。


    「喂,展西,大白天姿勢就這麽瞹昧在幹嘛啊?」


    穿著球衣的三年級生笑道,另一個則穿著黑色防風外套。


    「哎呀,這位可愛的原田似乎對咱們隊裏的狀況不太了解。枉費他投得一手好球,這樣可是不行,我得稍微給他一些建議,是吧?原田。」


    三年級生走到麵前,將脖子上的手又微微地勒緊一下。


    「是啊、是啊,不錯嘛!一年級多可愛。」


    站在前麵的三年級生很高,這兩個人成了圍牆。就算巧毫無防備的腹部在這種狀態下挨了拳頭、蹲了下去,從外麵也不容易發現。


    (這些家夥早習慣


    了。)


    汗水從巧的太陽穴沿著臉頰流了下來,雨滴隨著流下的汗水拍打在臉頰上。


    就算是哪邊挨了拳頭,也絕對不能倒下——


    巧仰起臉,雙腳使力。可以把他們踢開,不過那兩個人並沒有任何動作,就隻是笑。


    「對了,可愛的原田,戶村老師不是叫你去剪頭發嗎?」


    穿著防風外套的人又笑了。


    「免了、免了,原田不適合頂個光頭,會糟蹋他可愛的臉蛋。」


    展西在後麵笑著說道。巧的脖子一緊、下巴上揚,腳尖傳來刺痛。原來不知何時,三年級踩住了巧的腳尖。球鞋以腳後跟為支點左右摩蹭。鈍鈍的痛感,腦袋裏頭蹦出了某些句子。


    (直接朝腹部來,感覺還好得多。這些家夥是怎麽回事?)


    巧將沒被踩住的腳往地麵上一蹬,將那份力道和所有體重全都放在後麵。後腦勺撞上展西的臉,然後從背部直接倒下,展西也跟著一起倒。還沒濕透的操場揚起白色的灰塵。巧撐起右臂想要起身,此時眼前出現三年級的腳,其中一人穿著釘鞋。


    (要是被踢到肩胛骨,可能會骨折吧。)


    巧立刻用左手護著右肩,但眼前的腳卻沒有動作。巧單邊膝蓋著地、按著右肩,抬頭一看,兩名三年級生正俯看著自己。沒有憤怒的表情,也沒有笑意。


    背脊傳來輕微的震動,是展西在後麵爬起身子。


    「抱歉……副隊長。」


    是豪的聲音。豪提著裝球的籃子,站在巧的旁邊。可能是跑過來的,呼吸有點急促。


    「麻煩借我用具室的鑰匙,門鎖上了。」


    展西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拿出鑰匙。巧也慢慢站了起來。


    「喂,怎麽了?」


    海音寺走了過來,腋下夾著兩根球棒。


    「展西,你在流鼻血?」


    「哦,沒事,都是他啦。」


    展西在巧的背上輕輕一推。


    「他好像跑得太辛苦,所以腳軟,我看他快跌倒了,想說要撐住他,哈哈!結果連我也跟著一起跌倒。真糗。」


    「是啊是啊,展西也腳軟了。」


    「要多多鍛鏈啊。」


    兩名三年級生也跟著笑著說道。


    「原來如此……原田,伸展體操要好好地做。」


    海音寺這麽說完之後,把球棒遞到巧的手上,然後微微地笑道:


    「把這個收好。還有,昨天的球很棒,好久沒看到快速球了。」


    「哦……謝謝。」


    巧和豪麵麵相偂:R羲略諳ジ俏恢門牧碩、三下。


    「內角偏低的直球。那應該不是偶然的吧,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加以控製嗎?」


    「可以。」


    「偶然」這兩個字吸引了巧的注意力。海音寺卻滿不在乎地笑著。


    「那威力可就驚人了。想打那種球,腰的扭動速度要夠快,不然沒辦法。用手套去接也不容易。」


    「就算碰到球,大概也不能揮棒。」


    巧這麽回答。展西在海音寺的後頭聳了聳肩。


    「連金屬球棒也不能?」


    「巧的球——」


    豪比巧更早開口。


    「會在手套裏麵多轉一圈。和內角、外角的方向無關。」


    海音寺眨著眼睛,視線在豪與巧之間來回。


    「喂,你是在對我嗆聲是吧?」


    穿著防風外套的人吐了一口唾沫。


    「怎麽可能。綠川不是中堅手嗎?你和原田又不一樣。」


    海音寺出聲緩頰。雨勢稍微變大,遠處的山已經蒙上了白煙。


    「我去收拾用具。巧,走吧。」


    豪提著裝球的籃子往前走,巧也夾著球棒跟在後麵。


    「你叫……永倉是吧?」


    展西把他給叫住。


    「是。」


    「你不是來借鑰匙嗎?」


    展西在豪的麵前搖了搖鑰匙。


    「是的。」


    他在豪伸出的手上輕輕一彈,握住銀色的鑰匙。


    「用具室應該沒鎖,在社團活動結束之前都是開著的,最後都是我在關。」


    「啊,是嗎?抱歉,是我沒看清楚。」


    豪緩緩行禮。展西越過豪低下的頭頂看著巧,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


    用具室位於體育館後麵。一棟鐵皮屋分成三個房間,每個房間由兩、三個社團共用。中間那間是棒球社和網球社共用。澤口和東穀正在大門前等,門開得大大的。用具室沒有窗戶,房間的縱長很深,內部陰涼而微暗。


    「豪。」


    巧對著正在整理球的豪的背影叫道。


    「思。」


    「既然要來幫我,那就早點出現啊。」


    「你想要別人幫你?」


    「才沒有。」


    「那不就得了。」


    對話就此打住。鐵皮屋的房裏響起聲音,落在屋頂上的雨聲就像節奏強烈的音樂般不停回蕩。澤口和東穀從入口往裏麵瞧。


    「昨天……」


    豪背著身子講了這兩個字。巧麵向豪的背影,側耳傾聽。聲音很低,一不小心就會被雨聲給蓋過。昨天,關於昨天的事,豪今天一整天是怎麽想的?耳邊響起的雨聲聽起來令人心煩。


    「我在我家前麵,碰巧遇到吉貞。」


    「吉貞?……哦,你說的是美都麵九人隊的中堅手兼第四棒,騎單車摔倒的那個家夥。」


    豪突然轉身笑了。和平常一樣,帶著孩子氣的笑臉。


    「你記得真清楚。」


    「我記憶力超群。然後咧,那家夥怎樣?」


    此時此地,和吉貞那家夥有什麽關係?


    巧忍住想要這麽說的衝動,背靠著牆壁。


    「是還比不上你啦。」


    「啥?你在說什麽?」


    「他還是比不上你,不過吉貞也是很有自信。」


    「你扯到哪去了。」


    豪轉過身,和巧麵對麵。球從籃子裏掉了出來,滾到巧的腳邊。巧將它拾起、握緊。


    「嗯,吉貞的確是個出色的打者。還有,那家夥在一年級的時候也要求過要做打擊練習,結果沒想到,教練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不過是在練習完畢之後。他還特地叫綠川投球,聽說打得很棒。」


    「然後呢?」


    「不,就這樣……隔天吉貞就在放學途中騎單車摔倒受傷,因為煞車壞掉。」


    「你的意思是,那不是偶然?」


    「我不知道。不過單車是在入學典禮前一個月才買的。當然,新車也是會有煞車故障的時候。」


    巧在手心轉動著球,然後再度把它緊緊握住。


    「巧,你要小心。」


    豪的身體輪廓在微暗之中變得朦朧,就像岩石一樣。


    「剛才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們是在講話,從旁邊看起來就是這樣。要不是因為你跌倒了,否則我也不會覺得有異。」


    「那些家夥很卑鄙,隻會死纏爛打過來找麻煩,卻又不肯出手,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豪歎了口氣。


    「所以要是那樣打起來,就會變成你先出手……」


    豪發出「啊」的一聲,那是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聲音,於是他再次用力地歎了口氣。


    「和社團學長打架,搞不好會被停學呢!巧,你要小心。」


    「我是要怎樣小心?」


    巧怒吼起來。脖子上、腰上仍留著展西手的感觸,被踩的腳尖痛覺也還沒消失。


    「你要我怎麽做啊?豪,有人要我投球我就投,不過是這樣而已。


    今天我隻是覺得結束練習很奇怪,所以才會那麽說。我想打屬於自己的棒球,不用考慮有的沒的,隻是想投球而已。要我一麵觀察周遭,一麵緊張兮兮地打棒球,開什麽玩笑!」


    對豪怒吼又有什麽用?自己陷入搞不好會被停學的狀況,是豪前來搭救的。想到這裏,巧於是緊咬嘴唇,硬是把話咽下。


    「巧,我們要是想在國中時期打棒球,也就隻有這裏了。這裏不像大城市,還有少棒聯盟或男孩聯盟之類的可參加。還是你想放棄棒球?」


    「講什麽蠢話。」


    「那你就乖一點。」


    豪的身體似乎晃了一下。在微暗的房間裏,巧直視著豪的麵孔。


    「一天到晚強調自己,這樣不太好吧。老師和學長所講的話,也有乖乖聽話的必要。」


    巧用手指扣住球,以整個手心來感受橡皮反彈的觸感。


    「有必要的話,我會聽的,但是要我乖乖、傻傻的對他們所講的話全部言聽計從,我可不幹。」


    豪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十分緩慢的口氣叫了巧的名字。


    「幹嘛?」


    「之後會怎樣,我都不管了。」


    豪走了出去,背影在入口的光線中清晰可見。


    「豪。」


    巧對著那個背影叫道,將球呈拋物線傳給轉身回頭的豪。豪的右手在肩膀附近把球接住。


    「來做傳接球練習吧。」


    「在雨中練習?」


    「有什麽關係。」


    巧徐徐舔著下唇,繼續說:


    「沒人會用今天那種方式結束練習。我連球都還沒摸到,好想投球哦!」


    豪將手臂往下垂,隻微微地將手腕往前動。球在巧的麵前一彈,滾到了地麵。


    「抱歉,我沒那個心情。」


    豪拒絕了。雖然是豪向來柔和的說話方式,不過卻是明顯的拒絕。第一次被豪直截了當地拒絕。


    巧搜尋著球滾落的方向,視線從豪身上移開。可以感覺自己臉頰變得僵硬。


    「巧,想要投球的是你,你現在一定覺得很不滿足吧。但我可不是專門來當你對手的。」


    「喂,豪。」


    東穀頻頻揮手,澤口用拳頭敲門,發出刺耳的聲音。豪沒有朝他們兩人看,他背對入口,隻看著自己的側臉。巧一邊如此感覺,一邊凝視著球。他害怕萬一和豪的目光相對,會看到拒絕的神色,所以無法正視對方的眼睛。


    「你很棒,我覺得你是很出色的投手,但我不可能老是照著你的意思行動。你說你不想順從別人,但又有哪個人不是這樣?我也一樣,不想照著你的意思去行動……而且,巧——」


    巧「咕嘟」一聲吞下口水,仰起臉孔,原本是準備聽聽豪怎麽說,不過這回換豪移開了視線。


    「你想說什麽?說啊!豪。」


    「算了,我連自己想說什麽都搞不清楚。腦子裏亂成一片,全都無所謂了。」


    就在豪要轉往入口方向時,澤口抱住了豪的手臂說:


    「去摘草莓吧!摘草莓。」


    「草莓?你是說你家的草莓園嗎?」


    「對啊,我家的草莓最好吃了!走吧,反正時間還很多。我有帶傘可以遮雨,走吧!」


    就像刑警押送犯人似的,澤口表情認真地拉著豪的手臂。


    東穀站在巧的身旁,和澤口一樣,握住巧的手臂。


    「原田,你也來吧。」


    「下雨天還要摘草莓?」


    「在溫室啦。下雨無所謂,走吧。」


    「我又不想吃草莓。」


    東穀拉著巧的手臂,把臉湊了過來。


    「原田,你跟豪要好好聊一聊。不然這樣下去怎麽辦?你們不是要組成投捕搭檔嗎?」


    東穀的表情也非常認真,於是巧點頭了。豪不在就不能做投球練習,就算回家也沒事做。


    「ok,那就走吧。」


    東穀的表情變得緩和,巧抽出了手臂。


    「東穀,雖然是左手臂沒什麽關係。」


    「什麽?」


    「不要那樣拉我的手臂,我很不喜歡。」


    「咦?啊,是嗎?那你要好好跟緊哦!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巧忍不住苦笑。一走出門就被雨滴滴到,堆滿烏雲的天空顯得很低,山頂已經被覆蓋在雲層裏。


    澤口家就在步行十分鍾左右的地方,和巧的家相反,位在西邊的盡頭,是個黑瓦蓋成的氣派農家。白色的圍牆還很新,主屋旁邊就有一棵必須仰望的大樹,綠葉被雨打濕,看起來很美,一靠近就有青澀的氣味。


    「哇,好大哦。」


    巧不禁驚歎。澤口問:「是樹還是房子?」


    「都很大呀!我以為外公家就很大了,沒想到你家更大。我之前住的都是電梯大樓,所以覺得很新奇。」


    巧回答。


    「電梯大樓?真好,有都市的感覺,我好向往。」


    澤口把拿在手上的雨傘轉了一圈。仿佛說好了似的,鳥從枝頭上飛了起來,呈一直線飛向黯淡無光的天空。


    (是什麽鳥咧?)


    筆直到教人愉悅的飛行方式,巧內心為之一動,不過他並沒有說話,也沒有想要問出那鳥名的心情。一路上,豪還是幾乎悶不吭聲,巧也沒有說話,其實是沒辦法說話。「全都無所謂」——巧想著豪在用具室裏所說的話。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是失去興趣?還是感覺已經冷卻?對於棒球的感覺,對於巧本身的感覺。因為昨天的事,豪體內的某種東西被抽掉了嗎?


    (唉——真麻煩。)


    怎麽會這麽麻煩,真教人生氣。他並不是針對豪。不可思議的,巧對豪竟沒有升起任何憤怒,所以才搞不懂自己到底在生什麽氣。


    腰部附近傳來衝擊,巧一個踉蹌,動物的氣味取代綠葉香氣飄了過來。巧調整姿勢後轉身,接著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


    「啊,瑪麗!你又跑出來了。」


    澤口甩著傘尖。披著淺茶色被毛、類似大型狗尺寸的生物用身體朝巧的腰部頂了過來,它帶著紅色的項圈。


    那生物仰望著巧,「咩」了一聲。


    「什麽?這家夥難道是一隻羊?」


    「就是一隻羊。瑪麗,進去小屋。不可以哦,到田裏去會被罵。」


    澤口拉著項圈,但瑪莉的雙腳卻使勁地動也不動。


    「我要把這家夥帶到小屋,你們先去溫室。我會帶點吃的過去。」


    豪和東穀似乎都已經習慣了,輕輕點頭就往前走。巧看著澤口正使勁地把瑪麗往前拉。


    「巧。」


    豪叫道。


    「你在發什麽呆?羊有那麽稀奇?」


    「很稀奇啊!原來澤口家是開牧場的。」


    豪搖晃著肩膀笑了起來,嗤嗤地低聲笑著說:


    「那是澤口他老爸的興趣。他喜歡養些羊啦、馬啦之類奇怪的東西,還說哪天想養駱駝呢。你分不出一般農家和牧場的區別嗎?」


    「完全分不出來,有羊有牛的地方不就是牧場?」


    「你這麽說會被人家當傻瓜的。所謂的牧場是在山邊,要有放牧用的草地……」


    豪仔細地說明著。眼前的豪就和平常一樣。可以像平常一樣和豪對話,巧心裏覺得很開心。像這樣說話、傾聽、彼此回應的感覺很快樂。


    沿著圍牆往裏麵走,這裏同樣讓巧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裏麵非常寬闊,隻有旱田和水田一路往前延伸,宛如記號般的房舍零星分布著。狹窄的水泥道路貫穿了中央,稱之為林則嫌太小的雜木是塊狀的綠意,呈點狀分布。放眼望去,景象皆是如此


    ,一直到山腳下,視野完全沒有遮蔽,不過山很近。被雨打濕、綠意轉濃的山就像蹲伏在地的巨大生物,近在眼前。


    「喂,這邊。在雨變大之前快點進來。」


    東穀在塑膠溫室前揮手。巧像是被突然變大的雨滴追趕似地衝進溫室。白色的花朵正在綻放。在花的白色映入眼簾之前,香氣已經襲向了鼻腔,是百分之百熟透的草莓氣味。兩畦田地上鋪著黑色塑膠布,莖從圓形挖空的部位伸出來,綴著深綠色的葉片,鋸齒狀的葉片很像雜草。葉片下麵結著許多鮮紅色的草莓。幾十株苗全都長著綠葉白花,結著許多紅色的果實,散發出誘人的甜美香氣。


    「來,吃吧!深紅色的最讚,很甜。」


    仿佛自家的東西似的,東穀開始招呼大家。豪爽快地摘下、放進嘴裏。


    「原田,別客氣哦!吃吧。」


    東穀把碩大的一顆草莓扔了過來。


    「不,我不是在客氣。」


    「什麽?」


    「我是在想,草莓的花原來真的是白色的呢!而且還會結出紅色的東西。」


    豪噗嗤一笑,東穀也跟著笑得前俯後仰。笑聲在溫室之中回蕩。


    「怎樣?有哪裏奇怪?」


    「因為原田你……哈哈!太奇怪了。你居然講出這麽可愛的話……哈哈哈,實在太可愛了。」


    巧在豪的身旁坐下,伸手去摘草莓。


    「我講的話有那麽奇怪?」


    「沒有啦!」豪搖頭繼續說道:


    「東穀就是人來瘋,隻要一開始笑就停不下來,不要理他。你是第一次看到草莓的花嗎?」


    「不隻是草莓的花,還有在庭院裏漫步的羊,都是第一次看到。」


    「因為你在都市裏長大。」


    豪的手突然伸長,拉住一朵直徑約兩公分左右的花朵,隨著「啪」的一聲白花掉了下來。


    「你都看些什麽?」


    豪如此問道,和摘花同樣唐突。


    「咦?」


    「我的意思是在這之前你都看些什麽東西?該不會每天隻看著球吧?」


    「哦……原來你是在問這個。」


    「在這之前所看的東西?」巧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自己所渡過的時間感覺非常模糊、虛幻無形。有什麽能拿來告訴豪的?


    「烏鴉自殺吧。」


    「烏鴉自殺?」


    「嗯,我想那應該是我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當時我們住在東京高樓大廈的十七樓。有隻烏鴉停在陽台上,我正心想:『它是不是收起翅膀看著下麵?』沒想到它竟然是直接往下衝。」


    「烏鴉嗎?」


    「嗯,真是出乎我意料。」


    「那隻烏鴉結果死掉了沒有?」


    「我不清楚,因為當時我才一年級而已。隻是覺得很恐怖,現在看到烏鴉還會發毛。」


    「哎喲!你被烏鴉給耍了啦。」


    「是有可能。」


    豪低著頭笑,東穀也擦著眼淚,一邊繼續狂笑。


    「豪。」


    豪抬起頭來,沒有回答。


    「我並不是為了棒球而利用你,我從沒那麽想過,所以,該怎麽說呢——」


    「剛才是我說得太過份。我沒打算講那種話,抱歉。」


    「為什麽道歉?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不要道歉!這種事情不需要道歉!我想講的並不是道個歉,然後便能了事的事情。


    話來到嘴邊卻說不出口。要是能流暢地把自己的想法化作語言,該有多麽輕鬆。巧從學生服的口袋裏拿出球來。


    「不過說真的,你不在我會很困擾。」


    豪說著,又順手扯下一朵花。東穀止住了笑聲。


    「我也想要出賽、想站上投手丘,對著你投球,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理所當然?昨天你不是說可以不出賽嗎?」


    「我的意思不是說我不想出賽,你應該懂吧?」


    「我不懂。我想出賽,不管怎樣,我都想和你組成投捕搭檔一起出賽。我一直是這麽想的。隻要能夠出賽,任何事我都願意服從、願意忍耐,可是你卻那麽固執……昨天我非常後悔……啊,你脖子不要緊吧?」


    「現在還問這個幹嘛!笨蛋。」


    「抱歉,我是笨蛋。」


    東穀抓著豪的肩膀搖晃。


    「你們兩個別吵了!不要吵架,好好組成投捕搭檔出賽。要是就這樣變得古怪,那不是很蠢嗎?我們要組成最棒的隊伍,參加全國大會。」


    「參加?說什麽傻話,我們要獲勝。」


    聽了巧的話,東穀揚起下顎。


    「在全國大會獲勝?這個夢會不會作得太大?」


    「這不是夢,我們做得到。是吧?豪。」


    豪摘著草莓果實,眼睛沒有望向巧及東穀。


    「如果你的球在全國都行得通……應該是行得通吧。不過巧,如果不能出賽,要怎麽參加全國大會?出場選手是由魔鬼教練決定,光憑球的威力是不可能事事如願的。」


    「你夠了沒!」


    這回他是真的對豪生氣。


    「反正你就是要我閉嘴,乖乖聽魔鬼教練,以及那些陰險學長的話吧?你要我乖乖低頭,讓他們讓我出賽是嗎?」


    「如果是我,我會這麽做。」


    豪將草莓擺在手心上這麽回答。


    「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和你一起出賽,其他我都無所謂。巧,你仔細聽好!魔鬼教練是指導老師,也是教練,他還在去年的縣大會中,一口氣讓原本很弱的新田東中棒球隊打進前八強,是風評很好的老師。而且不隻是棒球社,他手臂上的傷你知不知道?」


    從右邊手肘直到手腕的一字形傷疤。巧想起那淺粉紅色的肉瘤,於是答說:「我知道」。


    「聽說那是刀傷。」


    「刀傷?」


    「大概是五年前,新田東中曾經有段非常混亂的時期。我老爸是校醫,所以相當清楚。記得當時每天都有受傷的學生和老師前來治療,不過在魔鬼教練來了之後,亂象就突然停止。聽說他和老大之類的家夥單挑,被砍了一刀,還若無其事地扭住對方的手臂。」


    巧把球直直往上丟。球幾乎要擦到塑膠天花板,然後循著同樣的軌道直直落下。


    「好像漫畫劇情。」


    「因為是聽說的,所以詳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亂成一團的新田東中是真的平靜下來,校園暴力徹底消失。」


    「不過取而代之的卻是陰險、下流,每個人都陰陰鬱鬱,動不動就愛找人麻煩。」


    在草莓的香氣之中,雨聲轉強。巧的身體沁出不舒服的汗水。


    「別跟他們糾纏不就得了。」


    豪拋下這麽一句話。巧沒接住往上丟的球。碰到手指而反彈的球滾到了腳邊。


    「什麽?你說什麽?」


    「隻要一看到你,任誰都會想找你麻煩。巧,不管你投的球再怎麽厲害,但一年級終究是一年級,教練和學長的話不能不聽。但魔鬼教練和小野、草薙就不同了,他不是那種容易對付的家夥。要是硬跟他作對,說不定這國中三年連一場比賽都甭想出場。沒辦法,出場選手並不是由我們來決定,你還是乖乖聽話吧。」


    這一瞬間,巧的腦袋一片空白。一股熱氣從胸口湧到喉嚨,視野搖晃。東穀發出短促的叫聲。像霧氣散掉似的恢複視力之後,景色如常。豪掩著下半張臉蹲在那裏,血從指縫之間滴落,滴在白花上。


    巧右手的拳頭在痛,這才發現自己打了豪。


    巧張開嘴巴,短促地吸氣:心髒推著胸部的肌肉鼓動。由於蹲著不舒服,於是


    他便搖搖晃晃地起身。


    「原田,笨蛋!你幹什麽?豪,要不要緊?」


    東穀拿出麵紙,豪收下並按住鼻子。巧就這麽站著觀望著這一幕,覺得有點想吐。


    「久等了,我帶了水煮蛋來。」


    澤口抱著裝蛋的籃子進來。


    「咦……發生什麽事?豪,你怎麽了?」


    無人回答。豪低著頭、東穀瞪視著巧,而巧則望著麵紙上所沾染的血跡,每個人都沉默不語。


    豪的肩膀起伏,「呼」地歎了一口氣說:


    「這下我們扯平了,巧。」


    巧再度蹲下,雙手抱著雙腳。他嘴裏很渴,舌頭移動困難。


    「別說什麽沒辦法。這種說法我無法接受!怎麽會沒辦法?」


    「巧,別講那種孩子氣的話,你—」


    「你聽好!聽我說……」


    「聽我說,求求你!」巧很想繼續說下去,於是抓住豪的右手。血液的滑溜感觸傳了過來。


    「豪,真的沒辦法嗎?我的球難道這麽沒有力量?必須對自己無法認同的事加以忍耐,否則就不能出場,我的球真的這麽沒用?」


    「我在講的不是這個。同樣的話,你到底要我重複幾遍?白癡,重點不在於球的威力!跟職業棒球不同,這是國中的棒球。不管個人能力再怎麽出眾,教練若是認為團體容易指揮比較重要,那就真的沒辦法。我們是國中生,而教練是成年人,決定權完全在他那邊。這種事為什麽你就是不懂?」


    巧的手從豪身上移開,手心沾染了血跡。巧用那隻手撿起腳邊的球。


    「我是不懂!你講的話我完全不懂。」


    「巧!」


    「結果並不是由對方來決定,而是借由我們的力量,不是嗎?我的球沒有人能夠打到!我不會讓別人打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出場比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用順從大人、教練容易指揮等等這些條件來決定選手,那不是很假嗎?」


    巧用左手撥起瀏海,豪發出深深的歎息。


    「我……不想打那種很假的棒球。我隻想看著自己的球,不然會有一種崩潰的感覺。」


    「崩潰?什麽東西會崩潰?」


    豪反問道,但巧答不出來。嘴裏說的是自己未曾想過的事,不過這不是謊言。巧想說的是真的事情、自己真正的感受、思考、相信的事情,希望豪能夠理解。在強烈的情緒撼動之下,巧也深深歎了口氣。


    「該怎麽說呢……就是變得無法相信自己。」


    「相信什麽?」


    「相信自己啊!要是不相信自己的球,為了出賽而勉強順從,那就完了。我想相信就算不照魔鬼教練的話去做,隻要自己的球夠威力就能夠出賽。我相信靠著球的威力就能成為正式球員……雖然常有人說我自戀、自大。」


    「是沒錯。」


    豪點頭,巧跟著苦笑。


    「要是不能相信自己,我會覺得非常可悲……嗯,所謂的崩潰,或許指的就是自己不再相信自己……這樣實在太可悲了,雖然我也不是很了解啦。」


    「豪,別這樣。」


    澤口就站在那裏,抱著籃子對著豪大叫。


    「咦?什麽?」


    「你從剛剛就一直在摘花!要摘就摘果實。這些花才正要變成果實啊!」


    豪的腳邊散落了許多白花。他在說了「啊,抱歉」之後,便把手收回去。某處開始響起青蛙的叫聲。


    豪用手背在鼻子底下抹了抹。


    「巧,你就這麽相信自己的能力?你真的相信就算違逆魔鬼教練,自己還是可以出賽?」


    「我相信。」


    「這可是比三振敵隊的打者還難。即使如此,你還是相信?」


    巧重新把球握住,再次麵對著豪。有句話一定得問他。


    「難道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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