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拳的結果是白隊先攻。


    「基於時間關係隻打四局,暫停隻能有三次。不要比得拖拖拉拉的,這是實戰形式的練習,偷懶的人會當場受到警告。我想看看一年級的基礎實力到什麽程度,二年級的就以擔任壘審及壘指導員為主。沒問題吧?這兩種都需要判斷力與集中力,不要認為自己沒在參與比賽。」


    在魔鬼教練稍加訓話之後,紅隊成員就在操場上散開。


    高槻踏上投手丘,開始進行比賽前的投球。


    「對了,高槻是側投咧。」


    第一棒東穀握住球棒轉往豪的方向,而吉貞發出起勁的吆喝聲。


    「他的球沒什麽了不起的。沒問題的啦,東穀,要輪到我哦!」


    「笨蛋,你是第三棒,當然會輪到你。」


    「啊,對哦。那你要上壘哦!我再把你送回本壘。」


    「好啦好啦,全靠你了。」


    「野野村。」


    豪出聲叫住坐在三壘旁長椅上的二年級生野野村。長椅並不像球員休息室裏的那樣講究,隻是水泥材質、連個椅背都沒有的簡陋椅子,五個人就坐滿了。不過因為是設置在櫻花下,幾乎整個午後都有樹蔭的地方,所以風一吹就很涼爽。


    「野野村,高槻的球怎麽樣?」


    正坐在椅子上重綁釘鞋鞋帶的野野村挺起上半身,思索似地斜著頭說:


    「球速並不是很快,不過來到手邊時會有變化,應該說是不太好打。我個人這麽認為。」


    「會嗎?我認為很好打啊。」


    吉貞嘟起嘴巴,口氣狂妄到教人驚訝,不過野野村似乎並不在意。他隻是笑了笑,說吉貞很厲害。


    「還是別把他給瞧扁了,吉貞。」


    「我沒有瞧扁他的意思,隻是覺得沒那麽難打而已。」


    「不,真的不好打。站上打擊區你就知道了。」


    「謝謝。」


    豪向他道謝,然後往吉貞屁股上一拍。


    「好痛。笨蛋,你幹嘛啦!」


    「你才是笨蛋。講話小心點,人家可是前輩。」


    吉貞嘖嘖咋舌說:


    「可是野野村在二年級裏毫不起眼,沒什麽了不起,再說他現在也不是先發隊員。」


    吉貞皺起帶有雀斑的鼻子繼續說道:


    「永倉,你的觀念會不會太古板了?人要憑實力取勝。你說是不是啊?原田。」


    巧坐在椅子旁邊的草地上,掌心包裹似地握著球。


    吉貞坐到巧的隔壁,再追問他一次。


    「天曉得。不過我想吉貞你是做不到的。」


    「我做不到什麽?」


    吉貞的語氣有點緊張。真是好勝的家夥,豪一臉想歎氣的模樣。


    「被一年級用那麽狂妄的口氣嗆聲還能笑得出來,這你做不到吧,我說的是這個。」


    「什麽跟什麽啊,難道講話狂妄是原田的專利?」


    巧並沒有回話,垂下視線盯著手中的球。風微微揚起他的發絲。陽光透過樹蔭,宛如聚光燈般,把手邊的球映照出白色的光影。


    吉貞一臉掃興地起身,然後大喊:


    「東穀,打擊出去!」


    接著又對著向打擊區走去的東穀大聲呐喊。


    「要輪到我啊。」


    「當然會輪到你。」


    笑聲在櫻花樹下的三壘旁邊的椅子那裏擴散開來。


    「比賽開始。」


    魔鬼教練的聲音響起。


    「東穀,球棒拿短一點,仔細看球,腋下要夾緊。」


    野野村送出建議。第二棒的菊野臉上表情十分認真地,拿著兩支球棒輕輕揮動。


    大家都很亢奮。這可是睽違了數個月之久的社團活動,而且還是紅白對抗賽,任誰都會有點興奮、激昂。


    豪望著巧。就他一個人靜靜的,豪有這種感覺。


    難道是在祈禱些什麽?


    「喂,那家夥是不是怕了?」


    吉貞用手肘頂了頂豪。


    「怕了?你是說巧?」


    「是啊,要麵對正式隊員投球,他是不是怕了?」


    「怎麽可能。」


    「你看他超悶的。這樣行不行啊?就算我打得再好,要是他的球隨隨便便被人打擊出去,結果還是贏不了。」


    豪臉色一變,瞪著吉貞的臉。


    「巧的球你不是也有看過。那種球會隨隨便便被人家打出去?」


    吉貞用鼻尖哼了一聲。


    「不是有那種牛棚投手嗎?在牛棚內是投得很好,一旦進入比賽就完全不行。」


    「吉貞,你夠了沒!」


    「那我問你,永倉,你有和原田一起比賽過嗎?」


    豪說不出話來。吉貞短促地輕笑了一聲。


    耳邊傳來鋁棒擊中球時特有的高亢聲音,「嘩」地一陣歡聲響起,球滾到內野。二壘手撿起球送往一壘。球傳出去的角度很高,幸好紅隊的一壘手身高還夠,手套伸得老遠把球接住。


    「出局。」


    滑向一壘的東穀懊悔地握緊拳頭。連正式隊員的動作都不太靈活,數個月的空窗期畢竟太長,一年級的就更不用提了。


    「吉貞。」


    突然被巧叫到名字,吉貞的身子微微一縮。


    「幹嘛?」


    「你在美都麵九人隊的時候是不是中外野手?」


    「是啊,你知道得還真清楚。啊!看來我挺出名的。」


    「我聽豪說的。你有信心能守住三壘嗎?」


    「當然有啦。自己說是有點那個,不過我可是全方位的球員,要守哪個位置都沒問題。」


    金屬聲響起。第二棒的菊野打擊出去,球在界外區域被一壘手接殺。


    「搞什麽啦,才一下子就兩人出局,連上壘的機會都沒有。真是丟臉。」


    吉貞把身子轉了兩、三圈,然後抓住球棒說:


    「好了,我走了。」


    「要踩本壘回來得分哦。」


    吉貞向豪揮揮手,走向打擊區。然後在錯身而過的菊野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巧站了起身。


    「有趣的家夥。」


    「是啊,不是隻有嘴上說說,是真的有實力。」


    「守備有像他說的那麽行嗎?」


    「嗯,他的腳程很快,從來沒看過他讓球落在後麵。」


    野野村從椅子上起身,手裏拿著棒球手套。


    「原田,來暖身吧。」


    「好,麻煩你了。」


    「永倉是下一個打者吧,身體先伸展一下。」


    「啊,好。」


    「你們聽好,剛才我也說過高櫬的球會在手邊產生變化,因為他是側投,尤其是投到內角方麵的球變化最大。他的球看起來簡單,其實並不好打。總之,就以將球敲擊到地麵的方式來打,也就是軟式棒球的基礎打擊方式,別忘了。」


    「是。」


    櫻花樹葉的影子在野野村臉上一閃一閃地搖晃。


    豪望著打擊區上的吉貞。


    力道十足的揮棒,時間抓得恰恰好。


    但是球卻碰到了本壘後方的金屬網。


    界外球。吉貞頻頻搖頭。


    「吉貞一定會邊走回來邊說:『怪了,怎麽會這樣。』」


    東穀嗤嗤地笑著,然後突然一臉正經地說:


    「豪,怎麽辦?一年級對側投投手的基本變化球完全沒經驗。」


    「先打一局再來想,或許大家的眼睛會習慣也說不定。」


    「你還滿悠哉的嘛!這場比賽可是隻有四局而已哦!」


    「隻要拿到


    一分就行,拿到一分就贏啦。」


    豪抬眼望著正和野野村進行傳接球練習的巧。


    隻要一分就行。隻要能拿到一分就贏定了。


    「你還真有自信。」


    「東穀,難道你不這麽認為?」


    「我不確定。我知道原田的球是很厲害,不過……豪,你可別生氣。」


    「幹嘛?」


    東穀沉默了一、二秒。樹葉的陰影依然在臉上一閃一閃地搖晃。


    「你對原田的信賴,或者是信心會不會多到有點誇張?」


    「咦?」


    「原田和我們一樣都是國中生。哎呀,總之他也是人,沒有那種人家絕對打不到的道理。我看你從來就沒想過原田的球會被打出去,這樣有點傷腦筋……要是不去思考球被打出去的狀況,比賽就不會贏,我是這麽想的啦!你可不要生氣。」


    豪並沒有生氣。就算是時遠一百五十公裏的球也有可能會被打擊出去;沉重滾動的滾地球也有可能會因不規則的跳動而形成安打;乘風而去的球有可能會飛進觀眾席;刺眼的陽光射入眼睛,也可能讓人漏接平凡無奇的高飛球。原本之前還投得很好的投手,都可能會因為這樣的轉折而崩盤。相反的,崩盤的投手也有可能被隊友的精彩守備所救,而得以重新振作。人類肉體與精神的戰鬥,都和自然條件、偶然、運氣有關,會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比賽的運作往往會超出人類計算範圍。


    ——永倉,比賽是活的。


    魔鬼教練曾經這麽說過。並不是有優秀的投手就能贏球,棒球不是那麽單純的運動。豪心裏很清楚,隻是……


    「豪,你還是生氣啦?」


    東穀偷偷看著他。豪一邊搖頭表示沒有,一邊感到困惑。東穀他有沒有辦法理解……在接巧的球時那一瞬間的充實感,單單一球就擁有壓倒性的存在戚。


    要說那種球會輸,豪實在不能相信。


    或許是想太多了,但是那種感覺活生生地印在身體裏麵。沒有道理,難以向別人解釋。


    「揮棒落空,打者出局。」


    是魔鬼教練的聲音,吉貞斜著頭走了回來。


    「怪了,怎麽會這樣。」


    聽到吉貞這句話,東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笑!不過他的球,好像真的會在手邊產生變化,奇怪的球。」


    「不過你也真能撐呢!高槻對你至少投了十球以上,有點難纏。」


    「嗅,不愧是永倉,真是太了解我了。下一輪我會好好打,東穀、菊野全都要上壘,我再把你們送回本壘。」


    白隊的選手拿著棒球手套就守備位置。


    「豪。」


    巧把球扔了過來。


    「走吧。」


    「好,走吧。」


    豪往前奔跑。


    「加油啊!要冷靜。」


    耳邊傳來野野村的聲音。


    八球的投球準備結束了。


    名為磯部的三年級生是第一棒打者。個子雖然小,體格卻相當結實。海音寺正在對他說些什麽,磯部一個勁地點頭,並把球棒握得稍短一些。看來海音寺是指示他不要大力揮棒,而要盡力擊中球。


    不愧是隊長。


    豪的視線移向一壘旁邊紅隊的椅子。這裏並沒有櫻花樹的樹蔭,而是石板屋簷。選手們正在屋簷下麵熱鬧地笑著,隻有海音寺一個人帶著嚴肅的表情。看來他並不認為有誰會輸。


    好了,現在要怎麽做?巧,先讓他們清醒嗎?


    豪在棒球手套下麵比出暗號。


    好球帶正中央、最快的直球。巧點頭,豪舉起手套。


    夕陽照在投手丘上。殘夏的日照在這個時間點上仍十分燦亮,飛舞在操場上的沙塵顆粒閃耀著光芒。巧揮動手臂、把腳舉起,然後第一球飛進了豪的棒球手套。


    「好球。」


    好球帶正中央、最快的直球。豪把球接住、回傳,然後輕輕地歎氣。


    「原來如此。」


    豪細聲嘀咕。


    「什麽?」


    站在後方的魔鬼教練彎下身子問:


    「原來如此是什麽意思,永倉?」


    「我終於懂了,教練。」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豪終於懂了。


    第二球指定的也是同樣球路,巧沒有拒絕。快速直球劃著同樣的軌跡、飛到同樣的地點。


    磯部「嘶」地倒抽一口涼氣。


    「磯部,紅中耶!這不是全壘打的球路嗎?」


    話聲從椅子那邊傳過來。


    是啊,要是打得到就是全壘打的球路,問題是打不到啊。


    磯部把球棒握得再短一些。


    再一球,正中央。每球都是認真的。


    球棒一揮,劃開了空氣。


    「好球,打者出局。」


    魔鬼教練這麽喊完後,在豪的背上輕輕一按。


    「三球都是紅中?你還真強硬啊,永倉。」


    「是。」


    「不要把人給瞧扁了。」


    是你們把一年級生給瞧扁了吧。


    豪在心底這麽嘀咕,從棒球手套裏抽出手來,微微彎曲著指節。


    很神奇!這裏所感受到的觸感很神奇。說到巧的球,豪已經接過好幾百次,但剛剛接到的確實是其中最棒的三球。在遇到比賽、站上投手丘、麵對打者的時候,巧都能投出最棒的球。豪發現原田巧就是這樣的投手,同時也明白了巧之前的寂靜代表什麽意味。


    為了投出最棒的球,要把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正因為專注於這樣的意念,所以才會表現出近乎沉重的寂靜。原來如此,豪終於懂了。


    左打的三年級生大平站上打擊區。是左打,球棒握得短短的。不過他的手臂很長,是連外角球都能打到的長度。


    是準備打安打的姿勢嗎?既然如此……


    內角偏高,而且是好球帶邊邊角角的球飛了過來。一如豪所下的暗號。大平的身子往後仰,回頭望著休息區。海音寺跟著呐喊:


    「腰別往後縮!」


    大平點頭,臉上拚命冒汗。下一球大平揮棒了,因為球棒握得短,揮棒的氣勢十分淩厲,可以聽到球棒劃開空氣的聲音,不過球還是進到了棒球手套裏麵。


    下一球外角偏低,是顆壞球。


    球從打擊區外側飛了進來,大平的球棒揮了一圈。


    「打者出局。」


    魔鬼教練的歎息聲大到連旁邊都能聽見。


    「大平,你這兩年都在幹什麽?居然會被速度給迷惑!這明明是百分之百的壞球,你白癡啊!」


    「教練,裁判可要公平才行。」


    豪仰望著魔鬼教練,咯咯地笑著。戶村笑意湧了上來。


    「永倉,你今天很愛開玩笑啊。哼哼,那個小鬼看來狀況還不錯。」


    「巧現在是絕佳狀態。」


    魔鬼教練朝一壘方向瞄了一眼,海音寺正在對第三棒的高槻低聲交代些什麽。高槻握緊了球棒不斷點頭。


    「永倉,棒球可沒簡單到憑原田自己一個人就能贏球。」


    魔鬼教練蜷起身子快速地說道。


    「這可是我訓練了兩年的隊伍,要贏球沒這麽簡單。」


    「我沒這麽想,不過我也不認為自己會輸。」


    魔鬼教練沒有接話。


    給高槻的第一球豪要的是正中好球。高槻的姿勢看起來不像有意思要揮擊,那是打從一開始就放棄的姿勢。或許是開始認清巧的球路,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白費時間,同時也有反抗魔鬼教練的意味在裏麵。


    連續三名打者都被三球三振,這樣的話這一


    局就結束了。


    高櫬的身體在巧投球的同一時間開始動作。他彎曲膝蓋,球棒幾乎擺成水平的角度。「叩」的一聲響起。


    是觸擊——


    豪丟下麵罩飛奔出去。球滾到了三壘邊線上,沒有出界,反而在白線上用意想不到的速度繼續滾動。


    「包在我身上。」


    吉貞的手抓住了球。


    「吉,傳一壘!」


    吉貞的傳球在一壘旁落地之後滾到界外,高槻的腳踩上一壘壘包。速度好快,真是飛毛腿。一壘手澤口追著球,在還沒追到時,高槻已趁機滑向二壘。


    「才一次觸擊就上到二壘?」


    吉貞用拳頭敲著自己的棒球手套。


    「是我的失誤。」


    吉貞緊咬著嘴唇,豪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


    「不要放在心上。」


    豪回到本壘,戴上麵罩。這不全是吉貞的責任,自己也慢了一個呼吸左右的時間才跑出去。完全沒想到會有觸擊球,沒想到巧的球會那麽容易被人觸擊。


    「右外野手!」


    魔鬼教練用手指著外野方向。


    「像這種時候就要馬上跑去一壘後方補位!別發呆,要動!」


    右外野手菊野縮著脖子、低著頭。


    「接下來要怎麽辦?永倉。」


    魔鬼教練的聲音聽起來帶點喜色。


    「下個打者是海音寺。我先提醒你,那家夥可是一流的。要是隻有球速快,鐵定會被他打擊出去。」


    海音寺在打擊預備區揮著兩根球棒,然後丟掉其中一根,緩緩走向打擊區。


    接下來要怎麽辦?


    兩人出局二壘有人,跑壘者是個飛毛腿,連吉貞都接不到球。大家還沒找回比賽的球感。豪不認為巧的球會被海音寺打到,不過海音寺也不是可以輕鬆三振的對手。要是球滾到內野,野手又沒接到的話,高槻就會一口氣衝回本壘。


    豪透過麵罩望著投手丘上的巧,巧正用右手把玩著止滑粉,看不出在意跑者,或是對隊友守備感到不安的樣子,也沒有想用自身力量鎮住場麵的意圖。


    對每個人都帶有挑釁意味、態度狂妄,總是焦躁不安的巧,一旦站上投手丘卻是加倍的冷靜。


    豪站了起來。


    「外野往前。」


    右外野手菊野、中外野手愛知、左外野手石立往前走了兩、三步。


    「再往前一點。」


    三人麵麵相覦地繼續往前,魔鬼教練低低地「哦」了一聲說:


    「第四棒的打席,守備竟然往前?你讓人給瞧扁了,海音寺。」


    海音寺一言不發地繼續淩空揮棒,站上打擊區。他瞄著豪的眼神十分銳利。


    球棒握短一些,雙臂夾緊。雖然打擊的意圖很強,姿勢卻很放鬆。


    要試著讓他這個姿勢走樣。


    雖然是用標準姿勢投出的球,不過球的威力並沒有減弱。


    內角偏高的壞球。球按照指示直直飛了過來。


    海音寺並沒有揮棒,姿勢也沒有走樣。


    豪這回比出的是靠好球帶正中央的暗號。海音寺的球棒動了,發出撕裂空氣的聲音。不過就隻有風聲,沒有擊球聲。棒球手套裏傳來沉甸甸的手感。


    好快。


    「好快。」


    海音寺低聲說道,和仰頭望去的豪四目相對。


    好快對吧。沒有恐懼、耍小動作的必要,這就是巧的球。


    豪沒把這些話說出來,而是微微揚起下巴、挺起胸膛。海音寺調整呼吸,重新握緊球棒。


    第三球,球從外角偏低的方向飛了進來。海音寺跨出左腳,扭動腰部。


    「喀鏘!」這回發出了金屬聲音,球輕飄飄地飛了上去。遊擊手東穀和二壘手近藤跟著後退,不過白球卻乘著風往右飛。


    「啊!」


    球越過內野手的上空後,就失去勁道掉了下來。豪看著右外野手菊野已做好接球的動作,一邊作出阻擋姿勢。高櫬繞過三壘後,在本壘前滑壘,會被他得逞嗎?


    就在這麽想的瞬間,球劃著直線軌跡傳了回來。似乎聽到「哦」的一聲吆喝,本壘附近沙塵飛揚。高槻的身軀撞了過來。


    「封殺出局。」


    魔鬼教練的聲音在耳朵深處響起。


    「接得好啊!」


    豪高高舉起右手,高槻暗罵一聲可惡。魔鬼教練盤起了雙臂。


    「右外野手菊野的臂力不賴哦,永倉。」


    「是。」


    「你的守備是把菊野的臂力計算在內嗎?」


    「沒有。我想球應該不會飛得更遠,就算被打擊出去,這樣的守備頂多也隻會變成一壘安打。」


    「你的意思是說,不會飛到普通外野的守備範圍羅?」


    「是的。」


    魔鬼教練皺起眉頭,擺出十分嚴肅的表情。


    「受不了,想法真是幼稚。要不是海音寺的擊球時機抓得有點不對,像你這樣的守備,球一旦飛越過外野手就會變成紮實的長打。棒球可不是賭博啊,永倉。」


    「就算是海音寺,球也不可能飛得更遠。」


    風速轉強。豪一邊感受汗水流過脖子,一邊和魔鬼教練相互睨視。「臭小鬼」,魔鬼教練的嘴唇這麽說著。


    「教練,你可以去問問海音寺,他的手一定麻了。巧的球並不是隻有快而已。」


    豪把手中的球遞給魔鬼教練。


    「永倉,你和原田越來越像了,很狂妄啊。」


    「因為我們是投捕搭檔。」


    豪轉身背對魔鬼教練。


    菊野在白隊的椅子前麵被大家敲頭。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啊。阿菊,以後就叫你東中的一朗(注:指在美國大聯盟打球的日本知名棒球選手鈴木一朗)吧!」


    澤口比出鼓掌的手勢,菊野的娃娃臉開始變紅。


    「沒有啦……啊哈!我的打擊不行,不過守備倒還有點自信。幸好永倉有叫我往前。」


    「英雄、偉人,阿菊了不起!」


    「沒有啦、沒有啦,我還早得很啦。」


    菊野似乎是真的不好意思。


    這樣說不定能稍微紆解大家的緊張。如果真是如此,希望這局可以得分。


    「永倉、原田、澤口。」


    野野村叫道。


    「你們聽著,不要揮擊高櫬的內角球,而如果是外角的滑球就一定要打。不要慌、看仔細,然後相準。照我剛剛所講的那樣,把它打擊出去。」


    豪點點頭,順便若無其事地問道:


    「野野村,你對高櫬好像很熟。」


    野野村的臉瞬間繃了起來,不過表情馬上放鬆,轉為柔和的笑臉。


    「是啊,直到一年前,我都還是他的捕手。」


    「什麽?」


    教人驚訝,沒想到野野村當過捕手。


    「打者在幹什麽?動作快!」


    是魔鬼教練的怒吼聲。


    外角球、內角球,豪在嘴裏反複念著。


    對麵的高槻臉頰到下巴有條紅線,似乎是擦傷,可能是剛才奔向本壘時擦傷的吧,高櫬氣憤似地噘著嘴。第一球的內角球豪沒有揮棒。球速並沒有很快,不過側投的動作叫人困惑。下一球豪揮棒落空。


    「永倉,是壞球啊。」


    耳邊傳來野野村的聲音。


    「看仔細、不要慌,外角球、外角球。」


    這回是在腦中反複念著。連續兩個壞球,明顯就是壞球的球。高槻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正中央、微微偏向外角的球飛了過來。好高。豪觸擊似地伸出球棒,有觸


    感,白球從一壘旁邊穿了過去。


    「嘩」地一聲歡聲響起。澤口雙手插腰正在踢腿,看來是在當啦啦隊。


    豪站上一壘,掌心的觸感教人懷念,那種觸感已經久違到教人感到懷念。用球棒把小小的球擊飛,不過就隻是這樣,感覺卻如此爽快。


    打擊區上的巧把視線轉向一壘。


    是要打擊?還是犧牲觸擊?


    他的眼神這麽問道。看得出高槻喘氣時肩膀上下起伏得很厲害,不曉得是練習不足,還是剛剛跑壘的緣故。不論答案是什麽,他的體力已經所剩不多。


    豪把姿勢壓低,擺出跑壘的動作。


    好的投手未必就是好的打者,不過比例一定相當高。


    打吧,巧。


    巧麵無表情地舉起球棒。


    連續兩個界外球,三個壞球。


    兩好三壞。


    高槻的肩膀明顯上下起伏,側臉閃動著汗水的光芒。


    有機會。


    豪放大離壘的動作,這樣才不會讓高槻覺得有餘裕,可以投出牽製球。巧在第六球時漂亮地打擊出去,球飛向三壘手和遊擊手的正中間。


    豪往二壘跑,眼睛追著球的方向。可以看到遊擊手海音寺飛奔過來,在接到球的瞬間一個轉身大喊:


    「傳二壘!」


    球在豪滑壘的前一刻傳到二壘,然後再傳向一壘。


    6·4·3(注:棒球守備一方的9人各有號碼代號,6是遊擊手,4是二壘手,3是一壘手),繪畫似的雙殺。豪維持著滑壘姿勢大口吐氣,海音寺對著他咧嘴笑道:


    「別太尾啦,一年級的。」


    豪一邊拍著滿是泥巴的球衣,一邊回到座位。


    「原田,被人雙殺是最慘的。三振還比較好一點。」


    吉貞揮動手臂對著巧抱怨。巧隻聳了一下肩,一句話也沒說。


    「不過海音寺果然厲害,我崇拜他。」


    東穀「啪」地一聲敲著自己的棒球手套。豪拍著下一位打者澤口的肩膀說:


    「澤口,高槻應該快不行了,你要堅持到底。」


    「會啦!我會盡量,隻是沒什麽自信。」


    澤口細聲這麽回答的時候,聲音有點低啞。


    「大家加油!」


    澤口的身軀像彈簧似地跳了起來,轉向後麵,小野老師就站在櫻花樹的樹蔭下。負責教一年級國文的小野薰子是個美女,被學生昵稱為美女老師。她也是豪班上的級任老師,也是澤口仰慕的對象。或許是剛帶完擔任顧問的桌球社,身上穿著淺綠色的兩件式運動服。


    「我來幫棒球社的紅白對抗賽加油。狀況怎樣?」


    或許是一路跑來的緣故,美女老師正喘著氣,回應她的人是吉貞。


    「目前才到二局上半。原田擊出雙殺打,兩人出局。」


    「哎呀,你說原田?哦——真沒想到。接下來是誰?澤口嗎?澤口,你要加油哦。」


    「是的,老師,我、我會加油。」


    「加油。我也會替你加油的。」


    美女老師祈禱似地雙手交握。


    「嗯,謝、謝謝。」


    澤口兩腳踏步似地走向打擊區。


    「豪。」


    巧把棒球手套扔了過來。


    「兩人出局了啦!來幫我接球。」


    美女的臉轉往巧的方向。


    「原田,你還好嗎?」


    話還沒說完,教人感到一絲興奮的聲音接著響起,椅子上的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球劃著大大的弧線,飛向紅隊外野群遙遠的後方。高櫬無力地垂著雙手追球,魔鬼教練來回揮手。


    「全壘打……不會吧?」


    吉貞愣愣地張著嘴巴說道。澤口則握著球棒站著,東穀從櫻花樹的樹蔭中跑了出來。


    「澤口,你還在幹嘛?跑壘啊!是全壘打!快點跑壘。」


    澤口的身子「咻」地跳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跑向一壘,然後被一壘壘包絆到差點跌倒。


    「澤口,你好厲害,太棒了!」


    美女老師的聲音變得高亢,在尖叫之後漸漸沙啞,旁觀的學生也響起了鼓掌與口哨聲。


    「豪,我三不五時會這麽想。」


    東穀看著澤口跑向二壘,一邊說道:


    「澤口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做出驚人的事,搞不好是個厲害人物。」


    「嗯。」


    豪一點頭,吉貞就「嘖」地一聲撇嘴說:


    「不過隻是運氣好而已。」


    「靠運氣有辦法擊出全壘打?」


    東穀也跟著撇嘴。澤口的腳踩上三壘壘包。


    「不然就是因為有美女老師加油。那家夥真是色胚一個,靠著好色的力量打出全壘打。很好笑吧,原田。」


    巧並沒有笑,眼睛盯著緩緩跑向本壘的澤口。


    「全壘打就是全壘打,比三振和雙殺要好得多。」


    奔回本壘,澤口張開雙臂往休息區的長椅直奔。歡聲雷動,大家爭相敲著澤口的腦袋。


    「澤口,我把偉人的名號讓給你了。」


    菊野哈哈地笑著。


    「不,從今以後請叫我『新田東的鬆井(注:指在美國大聯盟打球的日本知名棒球選手鬆井秀喜)氣不,叫我『麥奎爾(注:mcgwire,曾於一九九八年在美國大聯盟創下單季70支全壘打的紀錄,目前已退休)』好了。」


    澤口也咧開大嘴笑了。


    「高槻會不會就這樣崩潰啊?」


    野野村低聲說道,和豪四目相對之後突然笑了起來。


    「你擔心他?」


    「嗯,那家夥在遭到強烈打擊之後很難再站起來。原本他的控球力就不太好,一緊張就會崩潰。」


    說的沒錯。第七棒的愛知獲得四壞球保送,一個好球都沒有。第八棒的近藤也努力奮戰。


    「我們打得不賴嘛,你說是不是?」


    東穀認真地說道。


    第七球,球從正中央切進來,近藤的球棒碰到了球。


    「漏接!」


    就在有人叫嚷,而豪也這麽認為的時候,海音寺的身軀橫著跳了起來。宛如魔法似的把球就這樣收進棒球手套。


    平飛球。打者出局。


    「果然厲害。」


    東穀繼續呢哺道:


    「明明是可以再添分數的機會。」


    吉貞踢著腳邊的沙。豪眯起眼睛望著在日光中飛舞的沙塵顆粒。


    「拿到了一分,這樣就能得勝。」


    豪幾乎可以確信地這麽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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