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手的季節是隨著風一起轉變。比起天空的顏色或花草的模樣,風的轉變更能顯示季節的變換。冬季時分從中國山脈吹來的寒風,總是寒冷銳利地刺激肌膚,讓人不由得縮起身子。寒風大多伴隨雪與冰雨由下往上吹,像是要把人絆倒,或是直接從正麵襲擊而來。


    在冬天進入春天之時,如此寒風就會忽然放慢速度,變得緩慢柔和又帶著濕氣。雄途從幼稚園的時候開始,都會比達矢早一步感覺到這種變化。


    那是幼稚園畢業之後一個月的某個午後,兩個人在櫻花樹下玩耍時發生的事。


    「阿達……」


    雄途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阿達,已經春天了。」


    在有著大象溜滑梯與葫蘆型沙堆的幼稚園廣場裏,三天前下的雪似乎還不打算融化,到處都留有積雪。滿天都是烏雲,四周一片昏暗。達矢覺得有點奇怪:


    「春天?春天根本還沒來吧?」


    「已經來了。」


    雄途噘起嘴,轉動穿著大一號運動服的身體之後說道:


    「阿達感覺不出來嗎?風已經變成春天的風了。」


    雄途模仿當時極受歡迎的變身英雄,左手叉腰,右手指著天空。被雄途的動作吸引,達矢也把臉抬起來。吹到臉上的風並不令人感到刺痛,雖然天氣依舊寒冷,但是已經沒有那種冰冷指尖撫過的感覺。


    「真的耶。」


    達矢丟下手裏的鏟子站起來。


    「真的是春天了。」


    「嗯。」


    「小雄真厲害,你發現春天了。」


    聽到達矢的話,雄途用力點點頭,露出滿臉的笑容。那是有點得意,卻又對自己的得意感到不好意思的笑容。


    即使到了現在,已經升上國三了,雄途偶而還是會露出那樣的笑容。每次隻要雄途出現那種笑容,達矢就會皺起眉頭——尤其是在雄途握住棒球的時候,更是如此。


    四月中旬,遲到的春天終於造訪橫手。在麵對瀨戶內海的南方早已凋零的櫻花,在這裏隻開了八分。


    「好,到此為止。」


    阿藤教練的聲音響起,表示以比賽形式進行的練習結束。麵對夏天的縣大會,這陣子一直舉行接近實戰的練習。對於基礎體力和技術都還不夠成熟的新社員來說,這是相當嚴格的練習。如果是在往年,基於考慮到這一點的情況之下,這個時期應該是進行基礎訓練和調整的時期。但是今年不一樣。


    必須徹底鍛鏈這支以二、三年級為主的隊伍。新社員也必須咬緊牙根追隨二、三年級。


    每次練習都會聽見教練罵人的聲音,因此許多一年級新生在入社沒幾天之後便選擇退社。雖然受到去年棒球隊打進全國四強的刺激,滿懷憧憬的入社人數比起去年增加不少,但是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已經有接近一半選擇退社。但是教練一點也不在意,根本不考慮改變練習方法或是減少練習內容。對於教練這種嚴格的練習,城野達矢自認多少能夠理解。因為他自己的內心也很著急,達矢跟監督的想法應該是一樣的。


    依照現在的實力是勝不了的。


    要是在縣大會預賽遇上新田東中,現在的橫手二中沒辦法贏得比賽。


    著急導致不安,不安引起焦躁。一有這種感覺,達矢便會緊咬自己的嘴唇。


    竟然是為了新田東中……


    去年的達矢,是唯一一個以二年級的身分參加全國大賽的先發球員。教練將捕手這個重要位置托付給他,而他們也與來自全國的隊伍交手,一路打進四強。根據他的經驗,達矢知道現在的球隊雖然沒有去年的破壞力,但是以整體實力來說,並沒有比去年差多少。


    我們是很強的。


    相信這一點,相信整支球隊。這是學長在教導技術和比賽注意事項時一起教給達矢的。


    達矢很有自信,也很信賴整支球隊。就是這種自信與自負一直支撐著他,戴著捕手麵具在場上奮戰。


    但是這樣的自信與自負卻開始有所動搖。


    背上突然感到一陣發毛,有時還會滲出令人不快的冷汗。


    那場比賽、那顆球、那一球。


    距離那場比賽還不到一個月,感覺起來卻好像隔了很久,可是一個月前的事又好像昨天才發生一般浮現腦海。


    新田市立棒球場上吹著潮濕的風,無數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四處綻放。達矢清楚記得當時的風景,也記得當時看到那一球而喪膽的自己——怎麽可能忘得了。


    原田嗎?


    再次無意識地咬了自己的嘴唇。


    一想起那個麵無表情站上投手丘的投手,不知不覺就會咬緊嘴唇。


    要是不挑戰那顆球並且打擊出去,不要說是全國大賽的冠軍,就連參加全國大賽的資格都沒有。其實並不清楚目前的新田東中有多少實力,隻是不論打擊與守備的程度如何,球隊的核心一定都是那名投手,還有他所投的球。隻有這一點是確定的。


    沒有徹底的決心,是沒辦法挑戰他、打敗他的,然而這並非不可能。達矢甚至認為隻要擊敗那個投手,去年無法達成的稱霸全國將不是幻想。這應該不是他的幻想或一廂情願。


    著急、不安、焦躁、自信、鬥誌,還有高昂的士氣,這些感情交雜在一起,讓達矢的心開始動搖。為了進步,隻有壓抑動搖的心,控製自己的感情拚命練習,認真、拚命地與棒球搏鬥。這是唯一能做的事,但是……


    城野達矢皺起眉頭,把手中的球塞進荻雄途的手套。


    「怎麽了?」


    雄途眨眨眼睛,一臉疑惑看著達矢:


    「你為什麽這麽生氣?」


    「我沒有生氣。」


    「說謊。你明明就在生氣。」


    知道我在生氣嗎?那就好。


    「別露出那種害羞的笑容。」


    達矢皺起眉頭斥責雄途,並且覺得最近越來越常責備雄途。雄途聳聳肩膀,視線仍然看著達矢的眼睛:


    「我是因為高興才笑的,這樣不行嗎?」


    雄途手裏的白球轉來轉去,似乎感到十分疑惑。


    「覺得今天的身體很輕……想說狀況真是不錯,然後你又稱讚我投得很好……」


    「的確投得不錯,而且不是隻有一、兩球。不像平常一樣忽然鬆懈下來,球的威力也沒有下降。可以說是投了一整場的好球。」


    「對吧?因為你很少稱讚我,所以我很高興,才會……」


    「這裏是投手丘。」


    達矢的眉頭皺得更深,壓低聲音說道。


    「這我知道。」


    維途低下頭,輕輕踏平腳邊的土。


    「既然知道就別在投手丘上露出那種害羞的笑容。真難看。」


    雄途似乎真的生氣了,抬起頭來不發一語瞪著達矢。


    沒錯。


    達矢收起下顎,一麵承受雄途的目光,一麵在心中喃喃說道:


    就是要用這種眼神投球。


    接著又以不發出聲音,有如祈禱的方式再說一遍。


    雄途,你是橫手的王牌投手,非得和那個家夥對抗才行。你要抬頭挺胸站在投手丘上,要笑就挺起胸膛大笑,不能露出那種軟弱的笑容。


    雄途馬上移開視線,然後低下頭。這種時候特別讓人感到焦躁,真想大聲叫他不要低頭。


    以捕手的身分接雄途的球,偶而……不、是常常感到很佩服。無論確實投進好球帶邊緣的控球能力、速球的手感,以及讓打者反應不及的變化球,讓人點頭稱讚的次數與日俱增。像今天這樣,雄途也自認狀況不錯時投的球,的確很有威力。球的威力透過捕手手套直接傳到達矢身上,而


    且可以感覺那股力量正在緩慢確實地進步。可以確定荻雄途這名投手正在不停進步,他正在一天一天儲備自己的力量。說起來或許容易,但是「每天進步」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達矢真心認為能夠若無其事地做到這件事的雄途,的確很了不起。正因為如此,達矢更是希望他能夠驕傲地抬頭挺胸,希望他以相信自己投的球不會被人打出去的心情,將球投進捕手手套。要是不能抱持近乎傲慢的自信與決心站上投手丘,就沒辦法與那個原田一較高低。


    但是雄途的內心一點也沒有變強,隻要被打出安打就會露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讓打者出局,稱讚他投得好的時候,就會出現得意卻又帶點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總是誠實表達自己的感情,在投手丘上垂頭喪氣或是歡笑開懷,就好像小學生一樣。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拿球、投球的時候差不多。明明已經更有力量,身體也變壯,但是個性卻完全沒變,真是讓人受不了。


    堅強一點,像個不可動搖的巨石一樣堅強。不要低頭,要居高臨下看著對手。


    雄途,你是橫手的王牌投手。


    「城野。」


    聽到教練在叫他,於是他轉身離開一直低著頭的雄途。


    「怎麽樣?」


    雙臂抱胸的教練隻是短短問了一句。


    「荻的狀況嗎?」


    「嗯,我覺得他最近變強不少。你覺得怎麽樣?」


    「狀況很不錯。」


    「而且也比較穩定了,不會像以前一樣因為一點小事自亂陣腳。」


    「是。」


    「雖然個性比較悠哉,但是多少也有身為王牌投手的自覺了。」


    「是的。我認為荻隻要能夠發揮實力,不論哪支球隊都不容易打到他的球。」


    達矢特別加強語氣;不論哪支球隊都打不到。希望不是隻有我認為,而是說得斬釘截鐵。


    不論遇上哪支隊伍,我們都不會輸。


    「說的也是。」


    「呼!」教練放下雙手,吐了一口氣:


    「如果是你和荻的投捕搭檔,無論是哪支球隊都沒那麽容易打出去吧?」


    「是的。」


    看了一眼毫不猶豫的達矢,教練的嘴角稍微放鬆。沉默了幾秒之後,教練用有些低沉的聲音叫了一聲「城野」,再次露出嚴肅的神情。


    「看樣子我的運氣不錯,今年的橫手二中可以變成一支很不錯的球隊。以你們這對投捕搭檔為中心,打進全國大賽應該沒問題。」


    「是。」


    全國大會?當然沒問題,我的目標還要更高更遠。


    「教練。」


    「什麽事?」


    「要不要進行練習賽?」


    「練習賽?在這個時間點和別校比賽?」


    「是的。」


    以成年男性來說也算相當高大的教練,身高當然比達矢來得高。他眯著眼睛,俯瞰達矢一眼之後說道:


    「跟新田東中嗎?」


    「是。」


    沒有其他對手。讓人在意的礙眼目標,隻有那支球隊、那對投捕搭檔、那名投手。


    「想跟新田東中比賽嗎?」


    「非常想。」


    之前的那場比賽,他們隻是跟在學長們的後麵打球而已,這次他要靠自己的意識和實力與新田東中一決勝負。


    教練先是看著達矢,不久又把視線移到外野:


    「唔,新田東中嗎……」


    練習之後的場地整理與收拾已經差不多告一段落,正準備舉行例行的檢討會。


    「你有自信嗎?」


    「咦?」


    「現在跟新田東中比賽,你有自信獲勝嗎?」


    達矢心裏想說—當然有——可是這句話卻在出口之前吞了回去,他不禁呼吸急促,整個臉頰緊蹦。一想到丟臉的表情全被教練看在眼裏,達矢不禁滿臉通紅。


    「現在跟新田東中比賽,一定是原田主投。你覺得荻沒問題嗎?」


    教練的語氣不是試探,也不是懷疑,而是相當認真問著達矢。


    橫手的王牌投手,可以在投手戰裏贏過那個原田嗎?


    「我想我們拿不到三分……不,應該不可能拿到兩分以上。雖然我還沒完全掌握新田東中的打線實力……但是他們的教練也不是泛泛之輩,應該會為了縣大會努力練習。他不可能隻依靠投手而放棄打線,這麽一來……」


    教練的視線移到坐在防護網前的隊員身上,接著看往抱著膝蓋一動也不動的雄途。


    「對荻來說會很辛苦。」


    得不到隊友的火力支援,一個人守著投手丘的投手是個相當難熬的角色。對於踏上投手丘的投手來說,沒有什麽事比記分板上麵掛著一排鴨蛋更令人難過。除了要和對方的打線作戰,還要跟自己作戰。除了維持自己的狀況,還得不停忍耐並且投球,而且對方的投手還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承受不斷逼來的龐大壓力,真是相當難熬的角色。


    「如果荻被打垮,縣大會就沒希望了。」


    「但是……」


    達矢更加用力握緊自己的拳頭,剪得很短的指甲陷入掌中。


    「總有一天會遇上新田東中,不是嗎?」


    「沒錯,總有一天會遇上的麻煩對手。正因為如此,更加不能用這種不明確的心情比賽。他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打贏的對手。」


    「教練覺得我們會輸給新田東中嗎?」


    達矢知道自己的語氣是在質問教練,背後也可以感覺到其他隊員的眼光。他們一定很想知道自己在和教練說什麽。


    「這是我問你的問題吧?」


    教練的口氣緩和下來,隻是眼神依然相當嚴肅:


    「你是我們的當家捕手兼第四棒,你真的覺得我們能夠贏過新田東中嗎?」


    風向變了,太陽也準備下山。帶點淡淡白色的夕陽光芒,告訴大家春天到了。


    去找瑞垣學長談談好了。


    達矢停下腳步,把運動背包重新背好,仰望天空才發現天邊留有些許藍天和亮光。春天天黑的比較慢,太陽的光芒依然留在空中,不像冬天一樣夜晚瞬間降臨。


    擁有悠久曆史的橫手,到處都是低矮的平房,因此隨處都是小巷子。達矢在老藥局與展售工藝品的店鋪之間的小巷子停下腳步。穿過這裏馬上就是瑞垣的家。


    達矢開始猶豫要不要去拜訪畢業的學長。自己也不確定見了麵之後想說些什麽,還是想問些什麽。隻是瑞垣一定比達矢更加了解新田東中,以及那對投捕搭檔,甚至是那個投手,說不定會給自己一點建議。


    達矢看著自己的腳邊,凝視運動鞋的鞋尖。用這種不明確的心情去見瑞垣,大概隻會換來一陣嘲笑。他不是那種會對隨便跑來問事情的學弟說聲「啊、你來啦」,然後歡迎他進門的男人。隻是他現在也隻能依靠瑞垣。


    該怎麽辦……


    微亮的景色和自己內心的掙紮重疊,達矢無意識地彈了一下舌頭。他最討厭無法決定該怎麽做以及猶豫不決的時候。以接住投手全力投球為己任的人,不能有任何猶豫,至少要找人開導自己的猶豫。這是他在進入橫手二中棒球隊之後學到的事情之一。


    不要猶豫不決。


    這是學長教我的,但是……


    「阿達。」


    聽到後麵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一陣焦躁由身體深處湧現。這次他是故意彈了一下舌頭。


    「阿達,等等我。」


    雄途跑到達矢身旁深吸一口氣,接著又慢慢把氣吐出來。


    「你真的很急耶。等我注意到的時候,你就已經回家了。」


    「那是你在拖拖拉拉,動作太


    慢了。」


    「是嗎?嗯——可能是吧。」


    維途偏了偏頭。達矢在練習之後隻是換掉釘鞋,然後在製服外麵披件風衣就走了,不過雄途卻是規規矩矩換回製服。黑色的學生服配上印有yokote標誌的斜背運動背包,看起來總覺得很不協調。


    維途抬頭露出微笑。那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笑容。


    「但是你還是在這裏等我吧?」


    「啥?」


    「你不是在這裏等我嗎?」


    「白癡。」


    達矢丟下一句話便走了。穿過街上的房子,兩人走到橋上。這個時期因為有溶化的雪水挹注,所以河水特別豐沛。清澈的河麵一邊映出忽藍忽紅的天空,一邊往下流。


    風景再美也跟我無關。達矢緊閉嘴巴快步渡橋。


    什麽阿達,什麽你在這裏等我,真是白癡。


    每走一步就覺得越來越生氣。


    你為什麽這麽沒神經?究竟要當小鬼到什麽時候?


    達矢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停下腳步。


    對了,那個時候的瑞垣學長……


    「荻真是好孩子。」


    瑞垣曾經自言自語說過這句話。那是一個非常寒冷,上午斷斷續續下著小雪的日子。


    雖然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可是很清楚是在對旁邊的達矢說話。他可以確定瑞垣並非在稱讚那個剛結束投球練習的學弟。瑞垣總是習慣用這種方式說話,毫不在意地從嘴裏說出意義深遠的一句話。


    繼續探求話裏的意義,就可以知道不少東西。如果隻是聽過就算,那就真的隻是普通的自言自語。


    達矢發現瑞垣有這樣的說話習慣之後,便下定決心要經常待在這個學長的身邊,聚精會神聽他說話。隻要覺得有用,瑞垣便會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喃喃自語。將他的話放在心裏慢慢咀嚼,當成食物吃進肚子,變成自己的精神食糧。瑞垣絕不說沒有意義的話,他的話總是很有份量,達矢聽完之後總會放在心裏慢慢沉澱。剛才那句話也一定有它的含意。


    荻真是好孩子……


    「好孩子……是什麽意思啊,瑞垣學長?」


    「就是好孩子的意思。他不是很好嗎?又老實又溫和,頭腦又好。如果在隊裏做問卷調查,他一定會當選最想和他陷入愛河的男性第一名。」


    「我是不想和他陷入愛河啦……不過他確實是既老實又溫和,從以前一直都是這樣。」


    「這可是致命的缺點。」


    「什麽?」


    「老實又溫和的好孩子,可以說是身為投手的致命缺點,不是嗎?」


    「瑞垣學長……」


    「荻是個好投手,今後也會變得越來越厲害。但是他總給我『不能再驕傲一點嗎?』的感覺。投手這種生物,如果沒有那種唯我獨尊的驕傲是無法勝任的。」


    「你是說雄途……荻沒辦法擔任橫手的王牌投手?」


    「這個嘛……」


    瑞垣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


    「怎麽會……瑞垣學長也有不知道的事?」


    看到達矢說得這麽認真,瑞垣很稀奇地苦笑起來:


    「當然。如果什麽都知道,我就不會到這個年紀還在打棒球。」


    「是……」


    「我一點也不了解荻,也沒想過要去了解。就算不知道,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麽困擾。但是你不一樣,因為你是他的搭檔。」


    「我很了解荻。我們從幼稚園就認識了。」


    瑞垣隨口回了一句「這樣啊」之後,眨了一下眼睛: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說荻嗎……就是老實又溫和的人,還有……啊、他能知道春天來了。」


    「啥?那是什麽?」


    「好像從以前就是這樣。他會說『從今天開始就是春天』,總之就是比任何人都還要早知道春天來了。」


    「喔、這可是很特別的能力。」


    「是啊。雖然跟投球沒什麽關係。」


    「原來如此。」


    瑞垣雙手手指交叉之後往前伸,接著打了一個哈欠。但是視線從來沒有離開場上的荻。


    「城野……」


    「是。」


    「如果荻真的是你想的那種人,那麽要他對抗那對投捕搭檔,說不定會有點困難。」


    那對投捕搭檔指的是誰,達矢十分了解。瑞垣放慢口氣說道:


    「如果他真的是你想的那種人……」


    「難道是我看錯了?」


    「我沒這麽說。不過就算從幼稚園就認識了,還是沒辦法完全了解一個人,你不要以為你已經很了解他了。你們可是投捕搭檔,不要去想什麽你們是相知相惜的思心事。」


    「投捕搭檔不可以相知相惜嗎?」


    「彼此互不了解不是比較有趣嗎?」


    兩個人隻說到這裏。因為瑞垣說完這句便轉身離開。


    達矢的背後被人戳了一下,轉頭才發現雄途故意繃起臉站在那邊。河麵吹來的風微微吹動他的短發。


    「你最近似乎有點怪?」


    雄途盯著達矢的臉。


    「怎麽怪?」


    「覺得你有點恐怖。為什麽要繃得這麽緊呢?」


    達矢捉住看著自己的視線。雄途的眼睛與小時候一樣圓滾滾,一點也沒變。


    「雄途。」


    「嗯?」


    「你覺得原田怎麽樣?」


    「原田……誰啊?」


    聽到他這麽反問,達矢瞬間說不出話來。難道荻的眼中沒有那個原田嗎?


    「就是那個原田……新田東中的……」


    「啊、那個原田啊。嗯,他很厲害。」


    跟小學生沒什麽兩樣的簡單回答,感覺不到任何的猶豫或不滿。


    「他們那對投捕搭檔真的很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我都快要迷上他們了。明明比我小一歲,竟然投得出那種球,真是太可怕了。」


    雄途舉起右手,稍微做了一下投球動作。


    「就這樣?」


    「嗯?」


    「隻有他們很厲害、你快要迷上他們這樣?」


    「沒有啦,一開始看到真的有點嚇到,因為球的威力完全不同。超級緊張的,心想原來還有這麽厲害的家夥,而且我還得跟他對決,心髒因為害怕而跳個不停……但是……」


    「但是?」


    「一站上投手丘就忘記了。」


    風從河麵吹來,雄途的手伸向天空,仿佛是要抓住這陣風。


    「抓到了。」


    雄途一臉得意的笑容,把手張開——掌心多了一枚白色的花瓣,應該是櫻花。


    「你……沒想過要贏原田嗎?」


    「沒想過。我怎麽比得上他,差太多了。」


    雄途往掌中的花瓣吹口氣。似乎是在等待這個信號,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起花瓣,瞬間給人眼前的少年可以自由操縱風的錯覺。


    「可是不贏過那家夥,就不能贏得比賽了,不是嗎?」


    「是嗎?應該不會吧?原田也是人,一定會有掉個一、兩分的時候。如果那個時候我的狀況很好,說不定就可以完封新田東中。不試試看怎麽知道。」


    眼睛望著往西邊飛去的花瓣,雄途轉了半圈,看起來像是擋在達矢麵前。


    「我不太會去想輸贏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不贏也沒關係嗎?」


    「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達矢拚命壓抑想要抓住他的胸口,一邊搖晃一邊逼問「你到底為了什麽打棒球」的衝動。


    差太多了?


    不太會去想輸贏的事?


    為什麽會說出如此天真的話?如果不肯更加努力,我們都會輸的。


    「我很喜歡對著阿達投球的感覺。」


    站在風中的雄途笑了。


    「我是從投手丘往阿達的手套投球,不是嗎?我很喜歡那種感覺。啊、我覺得自己能當投手真的很棒。我很喜歡棒球,也很喜歡投球。」


    雄途伸手拍拍達矢的肩膀:


    「何必去管別隊的投手呢?無論對手是誰,我都能夠上場投球。」


    達矢握緊背包背帶,那是裝有捕手手套和球的背包。


    「再見羅。」


    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河麵吹來的風,雄途紅著臉揮過手之後,馬上轉身頭也不回地過橋,消失在建築物的陰影裏。


    達矢一動也不動,直到看不見雄途身穿學生服的背影為止。


    無論對手是誰,我都能夠上場投球。


    這是一個真正的投手說的話,也是隻有投手才能說的一句話。


    「那家夥……」


    老是叫我阿達,一副長不大的小鬼模樣……但是……


    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投手。


    被勝負觀念囚禁、思想僵化、迷失自己的人其實是我嗎?


    我可是捕手。


    沒錯,我可是捕手,是要接他投的球的人。無論對手是誰,隻要接住雄途投的球就夠了。


    達矢輕輕搖晃裝有捕手手套的背包,閉上眼睛。烙印在達矢眼裏的原田形象開始消散。


    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發現有顆星星正在閃爍。風變強了。


    彼此互不了解不是比較有趣嗎?


    迎著風,達矢仿佛又聽見瑞垣低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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