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讓警察看見雙載,應該會被念吧。」


    沒有煞車就滑下斜坡的豪如此說道。


    「會嗎?」


    「你不知道嗎?」


    「嗯。」


    「你不知道的事真多。」


    被背對自己的豪這麽指責,巧不由得一臉苦笑。帶著花香的冷風吹過臉龐,雖然有幾輛開著大燈的車輛從旁邊經過,但是空氣中還是殘留一股甜甜的花香。


    巧不禁心想,這是什麽花的香味?


    應該不是梅花。家裏的門柱旁有棵老紅梅樹,初春時開的紅花雖然過了花時,依然散發足以讓路上行人停下腳步的芳香。


    這不是梅花的香味,跟那種香味不一樣。到底是什麽花的香味?


    原來我不知道的事真的很多。


    拍拍自己眼前的背,問這是什麽花的香味,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


    是玫瑰?還是百合?或是櫻花?豪應該會用一樣的語氣說出巧不知道的花名。


    「豪。」


    「嗯?」


    「你跟海音寺學長說了什麽?」


    豪隻是曖昧地回答一聲「啊——」就稍微加快腳踏車的速度。


    「畢業典禮那天,我也問過你相同的問題吧?」


    「是嗎……」


    「當時你是怎麽回答?」


    「那麽久以前的事,早就不記得了。」


    忽然發現一件事,巧拍了一下豪的背:


    「過頭了。」


    「哪裏過頭了?」


    「依照慣例的那條路。你家不在這個方向吧?」


    「我家在哪裏,我自己很清楚。而且還是每天走的路。」


    「既然這樣……」


    「反正順路,我載你回去。」


    「以到家的順序來說,根本一點也不順路。」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也很久沒見到青波。還好嗎?」


    「你說誰?」


    「當然是青波。最近沒感冒了吧?」


    「應該吧。好像一直在照顧撿回來的狗。」


    「狗?喔,撿了一隻狗回來啊。叫什麽名字?」


    名字?把下巴埋進圍巾裏的巧開始回想那隻狗有沒有名字。


    真紀子撿回來的那隻小狗,不知道是生病還是原本就很虛弱,不但喝牛奶會吐出來,還縮著身體發抖,不斷發出「嗚嗚~~」的沙啞叫聲。青波很努力在照顧它,幫它準備睡覺的地方,還喂它喝牛奶,不過巧幾乎沒有碰過那隻小狗。


    因為他討厭小動物。無論是軟弱、脆弱的東西,還是得依靠他人才能存活的小動物都令巧厭倦。青波懷裏的小狗隻能慢慢揮動瘦小的四肢,那樣子實在太過脆弱,讓巧沒有辦法直視。那副模樣與其說是可愛或可憐,倒不如說是慘不忍睹。巧對此感到相當厭惡。


    「名字……好像叫伸大人。」


    「伸大人?真是個怪名字。」


    「嗯,我想起來了。是吉貞。」


    「阿吉?」


    「撿到狗的那天,吉貞擅自跑來我家,好像說過要把名字裏的一個字送給小狗。然後青波就把這件事當真了。」


    「所以才會叫伸大人?真像阿吉會做的事。」


    「嗯。」


    從那天之後,吉貞再也沒有來過。練習時雖然也有接受野野村指導捕手的技巧,但是沒有要求巧投球。看來那天他說拿到捕手手套,所以既高興又自豪,想要趕緊試試手套的感覺,才會跑來找巧的話是真的。這也很像吉貞會做的事。


    過了橋之後來到堤防。更加寒冷的風從河麵往剛燒過枯草,四處留下焦痕的河堤吹來。躲在地底逃過寒冷與火焰的草根,再過不久就會一起冒出新綠。


    「海音寺學長……」


    在有點上坡的路上,豪不斷踩著腳踏板。


    海音寺學長……這句明顯隻說到一半的話,豪卻沒有接著說下去的意思,隻是專心騎車。不過巧也沒有催促豪繼續說下去。


    巧知道海音寺試著想要傳達什麽給自己和豪。海音寺在含苞待放的櫻花樹下,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巧是不可能忘記的。


    門脇是認真的。認真準備全力對付你。你必須對準備全力對付自己的對手感到恐懼。


    巧的確想過門脇的事。揮棒的速度與破壞力,天生的柔軟與強韌,都顯示他是一名優秀的打者。但是海音寺不是因為這樣才要我對門脇感到恐懼,他想說的不是這種膚淺的忠告,而是別件事……


    門脇學長嗎?


    「豪……」


    高速的腳踏車轉了一個很大的彎。巧一邊保持平衡,一邊吐出一口氣:


    「不知道門脇學長是個什麽樣的人。」


    忽然響起煞車的聲音,腳踏車緊急煞車,巧的臉整個撞上豪的背。


    「笨蛋,為什麽忽然停下來?」


    「紅燈。」


    「你就不能停得小心一點嗎?我都撞到鼻子了。」


    「有什麽關係,這證明你的鼻子高。」


    豪忽然轉身捏住巧的鼻子:


    「不要緊,沒什麽問題,也沒有撞斷。」


    「你少開玩笑。」


    巧將豪的手甩開。豪「嗬嗬!」輕笑幾聲,又轉過頭握住腳踏車握把:


    「你在意門脇學長?」


    「不在意,隻是在想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就叫在意。」


    「咦,是嗎?」


    歎了口氣的豪喃喃說道:


    「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真是抱歉。」


    等到交通號誌變燈,腳踏車又動了起來,進入老房子並排的安靜巷弄裏。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遺留有古城遺址的新田市,處處可見古老都市的痕跡。像是有木頭窗戶、灰泥倉庫的房子,依然以理所當然的模樣出現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裏。


    梅花的香味傳來,表示快到家了。


    「如果是門脇學長,問瑞垣學長就知道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沒錯,我不想知道。對於門脇身為打者的力量,自己早已感覺到了。這樣已經夠了,不需要知道更多。


    「總覺得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豪接近喃喃自語的話傳進巧的耳裏。


    「沒錯,以打者來說……」


    「我說的不是打者的身分。」


    兩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經過數秒鍾的沉默,豪繼續開口說道:


    「我知道他是很厲害的打者,這種事無論誰都知道。我覺得門脇學長了不起的地方是……能夠那麽認真麵對你……你也知道門脇學長已經是聞名全國的人,還是願意跟我們比賽。為了無名學校裏的年輕新人,竟然可以拚命到這種程度。你不覺得這樣真的很了不起嗎?」


    「這個……」


    「什麽這個那個,你不懂嗎?」


    「嗯。」


    「你覺得門脇學長這麽拚命,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不論門脇秀吾犧牲了什麽,還是他有多想打中我的球,都是他的問題,跟我沒有關係。我隻要投球就好——這就是巧的想法。


    「你看,就連接下來的這場比賽,對門脇學長來說根本一點好處也沒有,風險反而比較大。就算打贏你這個沒有名氣的新人也不會有人誇獎,如果輸了還有損自己的名聲。即使如此,他還是願意打這種投資報酬率這麽低的比賽。門脇學長不顧自己的立場與外人的眼光,選擇與你一決勝負。到這裏為止,你聽得懂嗎?」


    「你這是什麽口氣,把我當成幼稚園的小朋友嗎?」


    「


    嗯,差不多。」


    豪說話的語氣,就像老師向學生說明難解的問題一樣緩慢慎重。在梅花香氣的包圍之下,巧豎起耳朵聽豪繼續說下去。


    「不過還是會在意啊。像是其他人的期待、別人怎麽看待自己,我想無論如何還是會在意。但是跟這些事比起來,門脇學長選擇忠於自己的信念。不管別人怎麽說,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心情放在第一位。我覺得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


    「是嗎?」


    「嗯,沒錯。一般人還是會輸給外在的眼光,不願意背叛別人對自己的期待,還有自己的自尊心之類的,隻靠自己的信念就能不顧別人的看法,全力去做一件事,這樣其實並不容易。但是門脇學長做到了……所以我覺得像他這樣可以放下一切,隻為了跟你一決勝負的人,真的是很了不起,真的是個很堅強的人。」


    「以上,故得證。」


    「什麽?」


    「總覺得你最後會說這句話。」


    「巧,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說話。」


    「我知道。」


    巧沒有開玩笑,他很認真聽著豪的話,從來沒有把豪說的話當成耳邊風。豪說的話總是充滿新鮮與刺激,就算隻是兩、三個字的簡短對話,或是低聲的呻吟,甚至是罵人的叫聲,都含有未知的深意。現在也是如此,在聽豪說話的過程中,巧的認知裏原本隻是一名強打者的門脇秀吾,輪廓模糊地浮現出來。


    雖然還是不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已經可以隱約感覺站上打擊區的門脇,究竟有多麽認真、誠摯看待從自己的指尖投出去的球。即使如此,不,正因為如此,自己隻要專心投球就夠了。


    坐在豪身後的巧把手放進口袋,他知道口袋裏沒有球。在空無一物的口袋裏,巧慢慢把手握緊。


    隻要專心投球就好,用自己所能投出的最棒一球和門脇秀吾對決,隻有這麽做才能回應門脇的認真。巧根本沒想過去摸索另外的方法。


    腳踏車在大門前停下。


    「梅花還開著。」


    豪抬頭看了一眼老梅樹,忽然笑了起來:


    「今年也很冷,聽說也許可以看到櫻花和梅花同時開花……這個香味真不錯。」


    「腳踏車借你騎回去。」


    「該不會是叫我明天來接你吧?」


    「才不會。我會自己走路去練習。」


    巧背起運動背包,轉身背對豪。


    「巧。」


    跨坐在腳踏車上的豪出聲了,他把視線從梅花枝極移到巧的身上。門口略帶紅光的電燈照著巧的上半身,或許是光影的關係,巧看起來比平常還要成熟。


    「你……」


    「嗯。」


    「就算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嗎?」


    起風了,花香變得更濃鬱。一隻綠色小鳥從樹枝當中飛起。


    如果捕手不是我,你也可以投球嗎?可以繼續當投手嗎?


    巧看著豪,吸了一口氣。豪的視線動也不動地從正麵直視著巧。


    吉貞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如果捕手不是永倉,你就沒辦法投球嗎?


    當時發問的吉貞並不期待巧會回答,就算沉默不語也沒有關係。但是這次不一樣,非得回答豪的問題不可。


    巧搖了一下肩上的背包。一直以來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不是因為吉貞這麽問自己,也不是因為海音寺想要傳達什麽給自己。沒錯,不是因為別人的詢問或影響,大概是從遇見豪之後,遇見豪的手套,嚐到將球投進那隻手套裏的快感之後,這個問題就一直在自己的心中蠢動。想啊,快想,仔細的想,給自己一個答案。


    你就算沒有對著那隻捕手手套,也能夠投球嗎?


    能夠一個人站上投手丘嗎?


    就算捕手不是豪,沒有那個家夥也能夠靠著自己的力量,一直站在屬於自己的地方嗎?


    巧對著豪慢慢點頭:


    「我可以投。」


    希望自己可以投,希望自己在不需要任何條件之下,也可以投出最完美的球。不屬於任何人、任何事,永遠保持自由。


    不被囚禁、不被包圍、不被束縛、不被牽絆。


    這就是巧的答案。考慮、探索、自我詰問,不斷反複思考之後所得到的答案。


    「這樣啊。」


    這是豪的回答。一朵紅色梅花翩然飄落在他的肩上。肩膀乘著梅花的豪,又再度喃喃說聲「這樣啊」接著便沉默不語。


    「豪,那個……」


    我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在深黃色的光線下,豪抬起下巴問道:


    「什麽事?」


    「我就算你不是捕手也沒關係。」


    豪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有眉毛前端稍微動了一下。


    「雖然大家都一直問我能不能投……但是對我來說,那根本沒關係。」


    豪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抖動的肩膀讓花掉落地麵。


    「你真的什麽都沒關係。」


    「我才不是。」


    「明明就是。你除了投球之外還會什麽?其他的事就算了,但是連投球都說跟你沒關係,別說蠢話了。」


    「我沒說蠢話,我沒有說投球跟我沒關係。」


    「那麽你在說什麽?」


    「我說的是就算你不是捕手也沒關係。」


    啊、這種說法有點不對,馬上發現說錯話的巧感到有些慌張。把內心想的事傳達給別人,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從嘴裏說出來的話,很容易就會變質,沒有辦法如實將自己的想法傳達給對方。


    如果可以用曖昧、隨便的態度敷衍帶過,甚至不告訴對方也無所謂,那麽閉上嘴巴就行了。或許也可以用最簡單的話一語帶過,但是現在的狀況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自己有事想說出口,希望對方聽我說。這種狀況應該怎麽辦?隻有自己尋找可以確實傳達想法的言語而已。


    旁邊忽然傳來腳步聲。


    「哥哥。啊、還有豪。」


    青波抱著牛奶盒跑過來。


    豪一邊舉手打招呼一邊說:


    「青波,要去買東西嗎?」


    「嗯,要買牛奶。伸大人從昨天就沒吃任何東西,說不定會喝牛奶。」


    「伸大人?啊、是狗的名字吧?」


    「嗯,還是隻小狗。雖然帶它去醫院看過,但是醫生說它的身體很虛弱,不好好照顧它可能會有危險。」


    青波伸手抓住巧的手腕。


    「哥哥……」


    青波的手指總是那麽冰冷,就像沒有血液流過一樣冰冷。


    「不要緊的,伸大人不會死。」


    就算跟我說也沒有用,我沒有能力救它。巧輕輕甩手,逃脫青波手指的束縛。


    「能讓我看看伸大人嗎?」


    「好啊,它在我的房間裏。」


    豪跳下腳踏車,輕輕推著青波的背往房裏走。他無言經過巧的身旁,消失在玄關裏。


    啪!梅花掉在巧的腳邊。抬頭一看,在燈光照耀的樹枝之間,有隻灰色小鳥正在窺視這裏。巧與小鳥四目相對,不知道是因為燈光還是膽大,已經將近夜晚時分,隻見它還悠閑地在樹枝上啄著花朵。


    伯勞嗎?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知道這種鳥的名字。


    風吹動樹枝,鳥也被花的影子擋住,已經看不見了。


    進到家裏看見青波拿著冒著熱氣的鐵桶上二樓,真紀子站在樓梯下抬頭往上看。發現到巧之後,對他說聲「你回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


    「豪要青波拿熱水過去,可能是要幫忙治療小狗。他果然很習慣這種場


    麵。」


    「那家夥的家裏是看人的醫院,應該沒有幫狗看病吧?」


    「話是沒錯,但是他看起來很精明的樣子…不知道救不救得了。」


    真紀子皺起眉頭低聲歎氣。


    「醫院說沒救了?」


    「嗯,醫生說好像是內髒沒辦法發揮功能,可能沒救了……如果沒把它撿回來就好了……這樣好像對青波做了什麽壞事。既然那麽努力照顧還是死了,打擊一定很大吧?」


    「可能吧。」


    「怎麽辦?去寵物店裏再買一隻代替的小狗嗎?看這樣能不能稍微減輕他的打擊……你覺得怎麽樣,巧?」


    巧將兩手插在口袋裏爬上樓梯。


    「怎麽樣啊,巧。」


    「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


    巧停下腳步,俯視自己的母親:


    「如果我是青波,一定不會原諒你的做法。」


    真紀子馬上用力點頭:


    「說得也是,我知道了。但是還是覺得對青波不好意思,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阿姨——」


    豪的聲音傳來:


    「對不起——請給我兩、三條毛巾——」


    「但是……」


    「準備毛巾當然沒有問題。」


    真紀子從固定在樓梯下麵的架子,拿出三條舊毛巾交給巧:


    「拜托你了。還有跟豪說很久沒來我們家玩了,今天就吃過晚飯再回去吧。我現在正要去買菜。」


    「再說吧。」


    巧心想就算說了也會被拒絕吧。不過在豪回去之前、在道別之前,還有一句話非說不可。


    豪坐在青波房間中央,正在用熱水擦拭小狗的身體。


    默默接下巧拿過來的毛巾,這才開口說道:


    「像這樣從肚子往肛門的方向慢慢地、仔細地幫它按摩。無論是小狗還是小貓,不這麽做就無法排便。」


    青波采出身子看著豪的動作:


    「大便出不來嗎?」


    「嗯,很嚴重的便秘。如果母狗在的話會舔它幫助排便。你看,就像這樣不斷幫它擦拭身體。要試試看嗎?」


    青波點頭之後將小狗接過來,接著把毛巾鋪在膝蓋上,用左手輕輕撐住小狗。


    「對,注意不要太用力。它的肚子很漲吧?去醫院的時候,醫生都沒有幫忙嗎?」


    「嗯,隻有說它還小,而且很虛弱而已,好像根本沒有好好幫它看病。」


    「那麽下一次就要去別家醫院。」


    「嗯……啊。」


    小狗的四肢不停抖動,整個身體伸直,在毛巾上排出黃褐色的大便。


    青波也跟著大叫:


    「出來了!」


    「嗯,就是這樣,把毛巾浸在熱水裏弄溫暖一點……快啊,巧。」


    「什麽?」


    「不要呆呆站在那裏,把新的毛巾浸在熱水裏,然後交給青波。要好好擰幹啊。」


    「我嗎?」


    「不然還有誰。擰幹毛巾這種小事應該做得到吧?」


    青波抬頭對著巧露出笑容:


    「哥哥,快看快看,大出來了。」


    「我實在不太想看。」


    可能真的感覺很舒服,小狗幹瘦的尾巴也跟著發抖,然後用力吐出一口氣。


    「這家夥還滿堅強的。」


    巧第一次仔細觀看小狗的臉——果然是一副不幸的樣子。那張可憐又醜陋的臉,給人一種被丟棄在路邊,瀕死小狗的感覺。


    「青波。」


    巧一邊把熱毛巾遞給青波一邊問道:


    「這家夥可愛嗎?」


    「嗯。」


    青波的視線對上巧的眼睛,露出潔白的牙齒:


    「哥哥,這真溫暖……」


    「溫暖?」


    「我是說伸大人,它真是很溫暖。我睡覺時都會抱著它,結果抱著它的地方就變得暖洋洋。我以前沒有養過小貓小狗,所以根本不知道它們這麽暖和。哥哥,你知道嗎?」


    「不知道。」


    「下次你也抱著它睡覺,這樣就會知道了。伸大人很溫暖,所以很惹人疼愛。」


    豪輕輕摸了青波的頭之後站起來:


    「青波,有什麽問題就打電話給我。還有,照顧過小狗之後記得把手仔細洗幹淨。」


    「嗯。豪,謝謝你。」


    巧跟豪一起離開房間,走下樓梯。


    「有救嗎?」


    聽見巧的問題,豪歪著頭說道:


    「不知道,不過應該很難。很久之前我也撿過那樣的小狗。」


    豪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便繼續說下去:


    「是隻全白的小狗。結果還是過度虛弱死了。」


    「還是死了嗎?」


    「撿回家剛好一個星期的半夜死了。當時的我也跟青波一樣抱著它睡覺,感覺它在手裏漸漸變冷,心裏想著『啊、已經死了。』剛才聽見青波說的話之後,我就想起這件事。那是我小學三年級的事。從此之後,我除了魚就沒有養過其他動物。總覺得有點害怕。」


    「害怕會死嗎?」


    「嗯。原本活生生、有體溫的動物,漸漸變得冰冷……很討厭那種感覺,會讓人不想再次嚐到這種經驗。該怎麽說,年紀小的時候還不是很懂,隻覺得很恐怖和想哭而已……那種感覺應該就是失去的感覺吧?了解失去原本是自己所有的痛楚,然後就會變得恐懼……巧。」


    「嗯?」


    「其實我很膽小。」


    豪的拳頭打在牆壁上,發出「咚!」沉重的一聲。


    「你不會懂的。」


    貼住白色牆壁的拳頭握得更緊。


    「你不會懂的。絕對……不會懂。」


    看到豪的肩膀上下起伏,再次發現原來這裏也有我不知道的事。


    失去擁有的事物、害怕失去的感覺、失去所有的痛楚、忍受疼痛的煎熬、感受溫暖的體溫,以及用自己的雙手擁抱溫暖。


    自己什麽都不了解。


    就算如此,這個時候還是不能保持沉默,自己有話非得跟豪說。


    「我回去了。再見。」


    豪背對著巧,揮揮舉起的手。


    「豪……」


    走下樓梯穿好鞋,來到屋外之後,豪終於轉過身來:


    「再見了。」


    「腳踏車呢?」


    「不用了,我用跑的回去。」


    星星在空中閃耀,可以看得見自己吐出的白色氣息。天氣相當晴朗,今夜似乎會是個美麗的夜晚。


    「豪,我一直想爬一次樹。」


    「樹?什麽樹?」


    「就像澤口家裏的那顆大樹。就算沒辦法爬到頂端,爬到中途應該沒問題吧?」


    「你有爬過樹嗎?」


    「在我的記憶裏沒有,不過應該沒問題。」


    「我看未必,爬樹其實滿困難的。」


    豪抬頭看向星光閃爍的天空,呼出白色的氣息。


    「對我來說,不論誰當捕手都可以。隻要跟你一樣能夠好好接住我的球就可以。如此一來我就會投球,就可以投球,無論捕手是誰都可以投。」


    「我知道。」


    聲音不帶任何的沙啞與紊亂,豪用一如往常的語氣回答:


    「這種事,我從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巧也跟著吐出白色氣息:


    「你真的什麽事都知道。」


    「還好啦。」


    豪聳聳肩笑了起來,那是跟一年前一樣,像個小孩子的笑容。


    「或許我連不該知道的事也都知道。真是像個傻瓜


    。」


    「我不是因為你是捕手,才會跟你交朋友。」


    豪閉上嘴巴,帶有挑戰含意的銳利眼光看著巧的臉。


    「隻要有能力,捕手這種東西無論是誰都可以。但是……我還是要說,我不是因為你是捕手才跟你交朋友。」


    「捕手這種東西……嗎?」


    豪將提著的運動背包背在肩上:


    「明明不知道當你的捕手究竟有多辛苦……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別一臉若無其事說出捕手這種東西是誰都可以這種話。笨蛋。」


    說完的豪忽然沉默下來。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又靜靜笑了起來:


    「巧,我現在才發現一件事。」


    「發現什麽事?」


    「你沒有接過原田巧的球。」


    「啊?」


    「說得也是,隻有你絕對沒有辦法接自己投的球。」


    「豪……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真是可憐……」


    靜靜地微笑之後,豪又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巧:


    「沒錯,你沒有辦法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接到那一球的瞬間……嗯,隻有接到的人才知道。不對,應該說隻有我才了解。那是隻有我才能感覺、才能了解的事。」


    巧正麵迎接豪的眼神,起身用力吸進夜晚的空氣:


    「我不會交出去。」


    握緊手指的豪又說了一句:


    「怎麽可能交出去。」


    夜晚的空氣進入氣管,在胸口深處產生一股小漩渦。


    「竟然說出捕手這種東西的話,別開玩笑了。那是我所得到、屬於我的東西,我絕對不會交給任何人。」


    豪伸手握住腳踏車的把手:


    「還是跟你借腳踏車好了。」


    「嗯。」


    「還有,明天準備好作業手套。」


    「作業手套?準備那種東西做什麽?」


    「你不是要爬樹嗎?那是必需品。」


    「原來如此。」


    「沒錯。如果害你手指受傷就不得了了。要是真的受傷,就算被門脇學長痛揍一頓也是無話可說。」


    「說得也是。」


    「我走了。」


    「再見。」


    幾乎快要碰到門柱的腳踏車轉個彎,迅速消失在巧的視線之外。


    巧忽然醒來,喉嚨渴到發痛。沒有熟睡的巧已經好幾次覺得口渴,但是現在讓他醒來的原因不是口渴,而是某種聲響。巧可以聽得見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以及玄關門的聲音。雖然隻是微弱的聲音,但是巧確實聽見了。撐起上半身,瞄了一眼放在枕邊的手表。夜光表麵顯示再過一會兒,就是半夜兩點。


    巧在寂靜的半夜豎起耳朵傾聽,發現現在連風的聲音也沒有。


    站起來的巧把麵向前院的窗戶窗簾打開,夜晚的天空與無數的星星首先映入眼簾。細長的弦月高掛在沒有半片雲的空中,隻有星光照耀天空。呼出來的氣成為白煙散開。


    「青波……」


    巧發現自己的弟弟站在梅樹下。大門口的燈光照著青波,隻見穿著睡衣的背動個不停。


    沙沙的掘土聲隨著青波的動作傳來。梅樹的樹根旁邊曾經有過一片繡球花。聽外公洋三說過那是外婆種植、照顧的,但在外婆過世一年後就全部枯死了。小時候曾經和外公外婆一起住過幾個月的巧,現在也依稀記得那片仿佛是在炫耀紫色的繡球花。


    繡球花枯萎之後,樹根附近便成了一片小空地。現在的青波正在一個人用鏟子將空地的土挖起來。巧從二樓的窗戶望著青波。


    青波時常因為咳嗽與疲累而休息,但是還在不停挖掘。過了不久,青波終於伸直腰杆,深呼吸了一口氣。因為四周太暗,站在二樓的巧沒有辦法看得相當清楚,不過青波似乎挖了一個很深的洞。


    青波解開睡衣的鈕扣,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巧可以清楚看見那個應該是用毛巾包起來的白色小包裹。雙手迅速將小包裹放在洞裏之後,青波又拿起鏟子,毫不猶豫地用不像青波的粗魯動作把土蓋回去。隻用了挖洞所需的一半時間就把洞完全填滿。


    喀鏘。


    扔在地上的鏟子發出聲響。青波從杜鵑花底下拿起一顆大小和小孩子的頭差不多的石頭,搖搖晃晃把它搬到剛埋好的土上麵。一連串的工作到此結束。


    巧看著弟弟瘦削的肩膀上下起伏,接著彎下腰來用力喘了好幾口氣。


    巧隻是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一切。


    青波忽然慢慢轉過頭來。好像原來就知道哥哥站在那裏,直接抬頭看往二樓的窗戶。沒有點燈的窗邊,從外麵看來應該是一片黑暗,但是青波依然抬起頭,一動也不動看著二樓窗戶。


    青波臉上原本蒼白的皮膚與淡色的瞳孔,因為半夜勞動而變紅。青波緊閉雙唇,隻是用他幹燥的眼睛望著哥哥,眨了一眨之後馬上移開視線。


    過了不久又傳來爬上樓梯的輕微腳步聲。腳步聲消失在隔壁的房間,家中再度恢複一片寂靜。牆壁的另一端沒有傳來任何人活動的氣息或是嗚咽的聲音。


    巧回到床上閉起眼睛。


    寂靜之中可以清楚聽見時針跳動的聲音。眼瞼裏麵浮現剛才看見的閃爍星光。


    「哥哥。」


    妹妹夏香沒有敲門就把門打開。


    「我扁你喔。」


    躺在床上的瑞垣瞪著在自己畢業之後,也將成為國中生的妹妹。


    「笨蛋,要我說幾次你才懂?不要忽然進來我的房間。」


    「哼——原來你在做害怕被人撞見的壞事。」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吧。」


    夏香甩了一下從六年級開始留長的頭發,將無線電話塞到瑞垣麵前:


    「電話。」


    「看也知道是電話。」


    「哥哥別鬧了,這是找你的電話。一個叫海音寺的人打來的。」


    「跟他說我不在,說我最近都不會回來。」


    「你要騙朋友說你不在嗎?」


    「他不是朋友。」


    夏香皺起鼻子、嘟起嘴巴,按了一下電話的按鍵,把電話拿到耳邊:


    「喂,對不起。我哥躺在床上看奇怪雜誌,但是他要我說他不在……對,被人看見會很不妙的奇怪雜誌。」


    「夏香。」


    瑞垣將電話搶過去,順便敲了一下妹妹的後腦勺:


    「笨蛋,我看的是普通小說,哪裏是什麽奇怪雜誌。」


    「你才是笨蛋,暴力男。幹嘛躲躲藏藏不敢接電話。」


    夏香踏著氣衝衝的腳步離開房間。可以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竊笑的聲音。


    「海音寺,你……」


    『沒有,隻是覺得原來瑞垣的家人也這麽有意思。』


    「可以的話,我還真想把她和你家可愛的大姐姐交換。」


    『可惜不能如你的願。』


    「怎麽了?」


    『嗯?』


    「有何貴幹?」


    『什麽貴幹嘛……瑞垣,你的手機為什麽打不通?』


    「我關機了。」


    『為什麽?』


    「因為有個家夥會打電話來煩。」


    『什麽嘛,你是在說我嗎?』


    「不然還有誰。」


    說到這裏,瑞垣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海音寺,你怎麽會知道我家的電話號碼?」


    『我問門脇的。』


    「你打電話給秀吾了?」


    『有什麽辦法?還有一些比賽當天的細節沒討論,但是你的手機打不通,又不主動跟我連絡,我隻好問門脇你家的電話。』


    「這樣啊。


    算了,當天我們會搭巴士過去,你們先練習吧。然後等我們稍微活動一下筋骨之後就可以比賽了。」


    『如果下雨怎麽辦?』


    「說得也是,總是希望能在好的環境之下比賽。」


    『為了保險起見,已經預約幾天的市立棒球場。裁判也差不多找好了。』


    「嘿,以你的辦事能力來看,已經算是做得很不錯了。我會想想雨天延賽最多能夠延到哪一天。還有,當天我們的時間表之後再傳真給你,給我好好確認一下。」


    『瑞垣。』


    「怎麽?」


    『你和門脇怎麽了?』


    看,就是這樣。


    瑞垣故意用舌頭發出聲音。


    就是這樣你才煩啊,海音寺。


    「沒什麽。」


    『可是我跟他說話時,覺得他好像怪怪的。』


    「你說秀吾嗎?」


    『你也一樣。不但手機關機,還很暴躁,講話的速度比之前快,又是高壓的語氣。真的沒有什麽事嗎?』


    「沒有。」


    就算有,跟你也沒有關係。真是的,愛管閑事,然後也不知道是遲鈍還是敏銳,老是喜歡直接闖進別人的世界,當一個超級討人厭的家夥。為什麽我會跟這種男人扯上關係?


    『跟我有關係。』


    剛才的話明明沒有說出口,海音寺卻能夠明確回答:


    『這跟我們也有關係。瑞垣,如果你現在才讓門脇有所動搖,我們會很困擾的。』


    「你說什麽?」


    『我說過了,新田東會以最佳狀態迎接這場比賽。橫手的主力如果有什麽意外,我們會很傷腦筋。』


    「真是敢說。你是什麽時候學會虛張聲勢的?」


    瑞垣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腳伸直,部分神經開始緊繃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總會給人緊張的壓力。


    『虛張聲勢?就算是門脇,隻要內心有所動搖,就絕對打不到原田的球。』


    「秀吾才不會動搖。」


    他才不會有所動搖或迷惑。至少我相信他不會做出帶著多餘的擔心,站上打擊區這種蠢事。他不是那麽軟弱的家夥。


    『是嗎?』


    「當然。你是不會懂的。」


    那可是握住球棒、站上打擊區,而且站在投手丘上的還是自己苦候多時的對手。秀吾第一次不惜犧牲一切也要跟他對戰的家夥,就站在投手丘上啊。這樣你還覺得他會有所動搖?別笑死人了。這陣子發生的事你都沒在注意嗎,海音寺?


    「我才想問你們那邊怎麽樣。現在還有空花多餘的心思來管別人隊上的事嗎?」


    『正如你所說。』


    海音寺說話的語氣忽然為之一變:


    『我正不知道該怎麽辦。果然還是有點擔心,內心真的會受到動搖。』


    「誰會動搖?」


    『我。』


    「你就請自便吧。反正你的腦袋本來就是昏昏沉沉。」


    『是是是,反正我一整年都是腦袋不清楚。』


    「而且還沒有女朋友。」


    『的確沒有,真是不好意思。話說回來,我真的拿女孩子沒輒……根本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麽,又會忽然呀呀亂叫,真的很麻煩。你不覺得嗎?』


    「如果是關於女性方麵的問題,麻煩您改天再來電詢問。失禮了。」


    『啊、不是啦,我要說的是我明天想要試試看。』


    瑞垣沒有問海音寺想試什麽。從前陣子的對話裏,他大概可以知道海音寺想說以及想做的事了。


    「不是永倉不行吧?」


    『你這麽認為嗎?』


    「還有誰接得住那種球。」


    『我有候補人選。』


    「海音寺,捕手的工作不是隻有接球而已。可以一邊接原田的球,一邊做好捕手份內工作的優秀人才,除了永倉之外沒有第二人。我可不知道新田的板凳有這麽深厚,嘿嘿嘿。」


    『你每次都用這種看不起人的口氣說話。』


    「我就是看不起你們。」


    『真是令人生氣。』


    「你們隊上值得特別注意的隻有那對投捕搭檔,其他人跟我們隊上選手根本不能比。」


    這當然隻是虛張聲勢,不過這種小事我比海音寺拿手多了。新田東堅實又正確的守備能力、雖然沒有爆發力卻有耐性而且能夠串連的打線、這名男人身為主力的韌性和力量,這些瑞垣都知道,所以不可能真的看不起他們。但是真要說起來,新田東也不算最頂尖的球隊。


    我們會贏。


    瑞垣是這麽判斷。新田東還沒有強到就算我們使盡全力,也隻有一半的機會能夠獲勝的地步。經過不斷的練習之後,橫手已經逐漸恢複最佳狀態。如果可以在最佳狀態進行比賽,新田東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這絕不是自大。瑞垣能夠以冷靜的第三者眼光觀察、測量自己球隊的實力。


    新田東的確是支不錯的球隊。但是以全國水準來看,隻不過是經常可見的中上球隊。現在的橫手應該打得贏。


    如果沒有那對投捕搭檔。


    沒錯,最大的問題就是出在這裏。


    正如海音寺之前所說,麵對那對投捕搭檔、麵對那名投手,我們可以拿下幾分。在秀吾前麵的打者可以上壘嗎?我們這邊的投手跟原田對抗,可以撐到什麽時候?


    有點困難。


    唐木、崎山、田岡、池邊、辻倉……瑞垣的腦中浮現他們的臉龐。幾個小時前,練習結束之後才跟他們分開。他們是三年以來一起打棒球的夥伴,打擊的技巧都是一流的。不論推打、拉打,還是打成滾地球都難不倒他們。橫手的打擊陣容就是如此令人自豪。


    即使如此還是有困難。


    隻要新田東那對投捕搭檔不像上次那樣自我崩潰,除了秀吾之外,幾乎沒有人能踏回本壘得分。


    秀吾打得出去沒錯,但也不可能每個打席都是全壘打。這是當然的,擊球的時機不能有任何的差錯,而且球可能從胸口、膝蓋、內角、外角等內外高低位置進壘。就算是秀吾,也沒有那麽容易打出全壘打。隻要有一個打席能將原田的球轟向外野看台,秀吾應該就滿足了。可以說他握住球棒,就隻為了打出這支全壘打。這倒是無所謂,但是壘上沒人的陽春全壘打,隻能拿下一分,隻有那麽一分而已。在得分較多的一方獲勝的絕對規則之下,橫手必須能夠死守這一分才行。


    瑞垣將幾乎快要歎出來的一口氣吞回去。


    關於新田東的守備陣容、失誤率、一場比賽的平均打擊率和得分等資料,都清楚記在腦裏。把這些資料和橫手相比……就算比了也沒有用,這些數字根本幫不上忙。


    不會再度崩潰了嗎?


    瑞垣舔了一下嘴唇。


    雖然不會輸,但是要獲勝又很困難。


    自我崩潰……隻要那對投捕搭檔沒有自我崩毀潰……


    『瑞垣。』


    海音寺喊了他一聲。


    『怎麽了,忽然不說話?』


    「我在想怎麽樣才能讓你受到女生歡迎。不過這可是個難題。」


    『多謝你的雞婆。』


    「海音寺。」


    『怎麽?』


    「你為什麽要向那對投捕搭檔下手?」


    『什麽下手,別說得這麽難聽。』


    「維持現狀就可以了吧?」


    『維持現狀隻會被門脇打出去。』


    「那會不會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你認為呢?』


    「大概一半一半。」


    『又是這種曖昧答案。』


    「的確很曖昧


    ,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看不出秀吾和原田究竟有多少實力。之前的對決是原田完美三振秀吾,取得勝利。但是接下來秀吾站上打擊區時,那家夥會投出什麽球、秀吾要怎麽樣把他的球打出去,這些我都不知道。根本無法想像。」


    『嗯……』


    「我才覺得你可以這麽肯定說原田會輸,是件不可思議的事。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我之前不是說過,有強烈信念的那邊會贏嗎?』


    「笨蛋,你又再說這種無聊的笑話,真是冷到會起雞皮疙瘩。你就是這樣才會不受女孩子歡迎。啊~~真冷,好像又回到寒冬的感覺。」


    『女孩子跟現在的話題有什麽關係?你聽我說……打者都是一個人吧?』


    「啥?」


    『不都是一個人站上打擊區嗎?』


    「那倒是,如果兩個人同時站上去,打擊區就會擠到不行。」


    原本是想調侃海音寺,但是他卻不為所動。


    『所以羅,投手也都是一個人,因此投手跟打者必須一對一的對決。對吧?』


    瑞垣選擇保持沉默,他無法預測海音寺接下來想說什麽。


    『但是原田根本不了解,站上投手丘的投手所要麵對的不是捕手的手套,而是打者。』


    「那有什麽關係,麵對哪邊都沒關係吧?」


    『關係大了。打者是抱持什麽心情、用多少氣魄麵對自己,而自己在麵對這名打者時究竟要灌注多少的心力投球……這些事情光是考慮是不行的,要去感受才是最重要。』


    「這樣啊。嗯——這就是海音寺的棒球理論嗎?」


    『門脇很清楚。他的目標已經明確放在投手丘上的投手,也就是原田的身上。如果兩人的實力不相上下,我認為是門脇比較占優勢。』


    「果然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海音寺吸了一口氣,瑞垣故意發出對方能夠聽見的輕笑聲:


    「這是你的一廂情願。你有站在投手丘上投過球嗎?沒有吧。就算你了解打者的心理,也無法了解投手的心理吧?所以你對原田的看法才會這麽嚴厲。隻是這樣而已。你真的是隻靠一廂情願的想法和忽然冒出來的主意生存的男人。你這樣是沒辦法受女生歡迎的。」


    『瑞垣。』


    「嗯。」


    『我……真的錯了嗎?』


    瑞垣用力皺起眉頭——「這家夥是怎麽回事?」瑞垣心裏不禁有些退縮:


    「海音寺,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我是你接下來要麵對的敵隊球員,而你是新田東前任隊長吧?身為球隊中心的人,把你的煩惱和迷惑都擺在我麵前,真的沒關係嗎?你就這麽信任我嗎?」


    如果真是這樣,你就太天真了。


    像你這樣毫無防備,滿身破綻,無可救藥的天真男人,或許真的不適合打棒球。


    瑞垣笑了。


    『但是你不也一樣嗎?』


    「什麽一樣?」


    『在比賽之前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隊友看見自己的弱點或煩惱吧?一定不能讓他們看見,但是我覺得跟你說的話就無所謂。這樣你懂嗎?』


    「我沒有什麽弱點或煩惱。」


    『是嗎?』


    雖然看不見,但是瑞垣可以感覺到握著電話的海音寺也笑了。


    『你怎麽可能沒有煩惱。接下來要和我們比賽了,你可不像門脇那樣隻要單純麵對原田就行了。而且這可是你和門脇一起出場的最後一場比賽。』


    瑞垣啐了一聲。


    自己竟然忘了海音寺一希最擅長這種迅速轉守為攻的行動。明明是毫無防備、滿是破綻,甚至連預測對手想法都不會的人,就是會這樣自然而然戳到別人的痛處。


    莫名其妙的家夥。某種程度甚至比秀吾和原田還要讓人摸不著頭緒,根本不知道在想什麽。


    摸不著頭緒的感覺令人不安,無法掌握的對手才是最麻煩的。瑞垣的眼光忽然看向書架。最近因為太忙沒有時間玩,但有一段時間相當著迷的西洋棋棋盤就塞在書架的最上層。


    沒錯,國王、皇後、主教、騎士……最喜歡像西洋棋棋子一樣完全按照預測行動的對手。想到這裏,瑞垣忽然笑了——那是自嘲的笑。


    連自己都沒辦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還敢在這裏大言不慚?


    「海音寺,我看算了吧。」


    『什麽?』


    「何必這麽認真,隻不過是棒球、是場遊戲罷了。讓秀吾一個人認真就行了。那家夥是真的迷上原田,他是在跟自己著迷的對象做自己喜歡的事啊。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他所希望的。所以就隨他高興,沒有必要連我們都跟著煩惱吧?」


    『你又在說這種話,真是不老實。你這樣會不受女孩子歡迎的。』


    「白癡,別拿我跟你相提並論。」


    『我才不會。跟瑞垣俊二相提並論這種丟臉的事,我可不幹。』


    輕笑了幾聲之後,海音寺說聲:


    『再見。打擾你了。記得傳真啊。』


    「喂、等一下,什麽打擾你了。」


    『難道沒有打擾你嗎?』


    「超級打擾的。突然打電話到別人家裏,還淨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所以我才說打擾你了。』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目的?』


    「你到底想幹什麽?」


    瑞垣試著單刀直入詢問對方的目的。如果旁敲側擊不管用,那麽直接從正麵切入重點也是方法。


    新田東的前任隊長,在即將比賽的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到底有什麽目的?別說是為了找我訴苦,這種騙小孩的話誰會相信。你這家夥真是難以捉摸,本性更是無法猜測,這一切都令我難以忍受。所以幹脆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個清楚。


    你的目的是什麽?


    『問我目的是什麽,我也答不出來。我想是因為和瑞垣說話很有意思吧?真的會上癮。』


    「啥?」


    『真是有意思,你真的知道很多事,而且會給我跟預想的方向完全不同的意見,所以我會有種「啊——原來如此、啊——真的是這樣。」恍然大悟的感覺。這算是新鮮嗎?反正我也不會形容,很有意思就對了。』


    「唉……」


    『沒人說過你很有意思嗎?』


    「才沒有。」


    『這樣啊。我倒覺得你真的非常有意思。』


    「我知道了,夠了,就當認真發問的我是傻子。拜托你不要再說我很有意思了,我開始感到有點悲哀了。」


    『為什麽?我說很有意思,是因為你真的很有意思。』


    「我知道了,再見。」


    『不要忘了傳真。』


    「是是是,我不會忘的。」


    『還有手機的電源記得打開。』


    「吵死了,少得寸進尺。」


    掛斷電話的瑞垣躺在床上,像是終於結束似地歎了一口氣,開始覺得頭痛。


    漫無目的看著牆上的月曆。


    還有五天。


    還有五天就結束了。等到這場比賽結束之後,就可以說再見。可以遠離秀吾和新田東的隊長;可以跟棒球完全脫離關係;終於可以跟棒球告別。


    已經受夠棒球這種無聊的東西。把全副心思放在這種無聊東西的家夥、認真打球的家夥也一樣無聊。已經受不了棒球以及和棒球有關的人。拜托饒了我吧。


    忽然傳來敲門聲。打開房門的夏香往門外看向房內。


    「笨蛋,別隨便開門。」


    「我有敲門。」


    「你要等我說請進之後才能開門。這是基本常識吧?」


    「但是你分明不會說請進。」


    夏香撿起掉在床上的電話,瞄了一眼哥哥的臉之後說道:


    「哥哥,秀吾來了。」


    「秀吾來了?有什麽事?」


    「我怎麽知道。他問可不可以進來。」


    「不是剛才練習過了嗎?」


    「應該跟棒球沒關係吧。」


    夏香用白色的無線電話輕敲一下自己的頭,接著把手放到門把上:


    「我讓他上來。」


    「跟他說我不在房裏。」


    夏香眨了眨眼:


    「哥哥,是秀吾耶。你要騙秀吾說你不在家?」


    漆黑的大眼睛眨了幾下,看樣子真的很驚訝。


    「我現在頭很痛。」


    「騙人不在又裝病?那可是秀吾,這樣好嗎?」


    「沒關係。」


    「你竟然連秀吾都要騙,真是不敢相信。」


    「我沒要你相信我。」


    「真過分。」


    樓梯傳來一陣腳步聲。一步一步的緩慢腳步,像是要確認腳下是否安穩。夏香伸出舌頭笑了一下:


    「好像自己上來了。來不及了,哥哥。」


    說完便麵對走廊打開門:


    「哥哥說你可以進去了。」


    夏香迅速離開房間,門脇秀吾也從走廊走進來。瑞垣起身深吸一口氣,眼神對上這個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兒時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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