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歐等人回到了旅社。


    目前似乎還沒有人把他們和鎮外的爆炸聯想在一起。


    旅社沒有其它客人,也沒有人來監視他們兩人。


    克裏歐和雷利亞就這樣沉默地坐在床上。


    「哈繆絲=梅瑟塔應該在圖書館。克裏歐,接下來怎麽辦?」


    克裏歐毫不遲疑地回答。


    「我們被下了命令在這裏殺了哈繆絲=梅瑟塔,就在這裏殺掉她吧。」


    「……也是。」


    雷利亞語畢便縮進床裏。


    「我要睡了。」


    克裏歐沒有回答。


    雷利亞到底是準備就寢?還是單單躺在床上而已?克裏歐並不在乎。


    「……嗯?」


    坐在床上的克裏歐察覺到褲子的口袋裏似乎有個東西。


    他轉過身,在褲子後麵的口袋裏瞄到一塊透明的石板。是一本『書』。克裏歐雖然對這本『書』何時放到口袋這件事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但他馬上就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是那位走私『書』商塞進克裏歐口袋裏的。


    他大概是想硬塞進去之後再向他索費吧。克裏歐正想將『書』拿出來,準備拿去丟掉的同時。


    他並不知道存儲元件會流入到接觸『書』的人身上,存儲元件會在持有人的腦中複製並且儲存。


    這種狀態稱之為『讀書』。碰觸『書』時若沒戴手套的話,就會擅自開始『讀書』


    克裏歐眼前的景色為之一變。


    究竟該怎麽形容這瞬間的驚奇呢?


    眼前出現了不該存在的風景,那肮髒床鋪的觸感已被吹撫身體的風所取代。


    在『書』裏,克裏歐失去了自己的身體,隻有眼睛、耳朵還有肌膚的觸感還存在書裏。


    他能從任何角度觀看書中的風景,能在耳邊聽見所有的聲音。


    克裏歐覺得自己仿佛在作夢。


    『書』裏正好是黃昏時分。平坦的山丘綿延不絕,西沉的夕陽輝映在不屬於書中的克裏歐眼前。


    「為什麽?」


    出現了一道粗獷男人的聲音。


    「沒什麽理由。」


    又出現了一道纖細女子的聲音。


    「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為什麽?」


    「五十年來奉獻於戰事、日夜不休不斷鍛煉的你,將會敗在我這個手腕細如瘦竹之人的手上。不過就算這件事再怎麽不合理,也不需要任何理由解釋。」


    「……為、什麽?」


    「因為這是修羅幕飛——常笑之魔刀。」


    如鐵絲般細長的劍發出了揮動的聲音,男人的胸中也同時響起了肺部空氣外泄的聲音。


    一名男子倒臥於夕陽下,一名女子則是感傷地凝視著一切。早已氣絕身亡的男人手上緊握著一把鐵槍。


    兩人的身影被夕陽染成一片火紅,仿佛將被燒成灰燼般。


    女子低頭看著男子的屍體說:


    「真是個可憐人。」


    女子一邊細語,一邊甩了一下那把細劍,沾在劍刃上的血花四散而去。而純白色的手套上則沾上了些許血跡。


    長至手肘的絹製手套以及裙擺大得誇張、極盡奢華的禮服,就像是晴空中的浮雲般白皙。如今,這些服飾也和天空的浮雲般被夕陽染紅。


    她的頭上戴著同為白色的寬緣帽,帽子上裝飾著一朵用蠟固定的白百合。


    女子的臉被帽子遮住,隻看得到鼻子以下的部位。


    克裏歐想起『書』商說這大約是三百年前的書。


    那是個不像現代有蒸氣機或槍械,是一個以馬匹、寶劍、魔法為主的時代。沒有人民議會或共和政府,是由國王、貴族、騎士所治理的時代。


    據說那個時代的魔法比現代發達許多。


    由於現代大多仰賴便利的機械,因此魔法已經沒落。日常生活裏,幾乎沒有機會遇到魔法師。隻有在特別的技術人員或武裝司書那類極為少數的人群當中才能看到魔法師。


    不過,據說那個時代有許多法力高強的魔法師。


    克裏歐猜想那位女子或許就是個魔法師。


    「您正在觀看這本『書』吧。」


    女子說道。克裏歐發現她的聲音十分年輕,從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年紀和他相仿或比他稍大的少女。


    少女將右手上的劍遮在眼前。


    那是一把奇特的劍。


    劍柄上刻有蜘蛛的紋樣,少女的手就握在製作精巧的八隻腳之間。多節的蜘蛛腳割破少女的絹製手套,並且讓她的手指滲出血來。


    刀身從蜘蛛的臀部延伸出來,如蜘蛛絲般地纖細。


    少女開口說:


    「這把劍是常笑之魔刀——修羅幕飛,是世上僅存七樣的『追憶戰器』之一。也是殘存的七樣戰器中,最單純、最嗜血的武器。


    所謂的『追憶戰器』是亙古樂園時代眾神所使用的武器。這把修羅幕飛,是司書天使當中執行懲罰者所使用的武器。」


    沒有人響應少女的話。可是,少女仍繼續述說著。


    「所有的『追憶戰器』都附有神力,並且被下了水遠的詛咒。我無法破壞它,這世上也沒有人能夠辦得到。


    即使任意丟棄它,劍也會召喚其它主人進而取代我成為這把劍的主人。請原諒我的無能為力。」


    她將常笑之魔刀——修羅幕飛的刀身,倏地收進劍柄內。


    「對了,我可以談談我自己嗎?」


    少女說完後,便脫下了帽子並丟開它。她的頭發散了開來,有如飛舞的蝴蝶般輕柔地落在背後。


    她的發色相當奇妙。該如何形容這種發色呢?


    整體而言是栗子色。但又夾雜了白色以及黑色,交錯的顏色形成斑斕的花紋,就像是花貓的毛色。


    徐徐的風吹動著少女的頭發。


    少女水嫩且溫和的臉龐,朝向著夕陽並且閉上了雙眼。


    她的表情悲傷卻楚楚動人。


    「回想起來,我擁有這個力量已有十八年。比起我所拯救的人,受到傷害的人可能更多。


    其實我並沒有必要去傷害任何人的。」


    克裏歐思索著少女究竟在和誰說話。


    「一邊後侮著傷害別人,卻又不斷奪走人命的我,除了自責之外,隻是一事無成。


    沒有對痛苦的人們伸出援手,在黑暗的房內受盡罪惡的責難。


    深怕傷害到他人,卻更懼怕自己受到傷害。


    追求富裕,盲從自己的欲望。


    私欲、貪心、膽小、怠惰。


    這就是我的全部。


    您一定很同情我吧?


    也許您也很瞧不起我吧?


    不過,我不在意。」


    「我隻想待在您的身邊。


    不管距離多遠,隻要我的碎片在您身旁,我就心滿意足了。是的,僅隻如此。」


    少女踏出了步伐。


    「當我的話語傳到之際。


    請您前往您所珍視之人失去了其珍貴之人的場所。長久以來您所追求之人,將會在後麵助您一臂之力。


    在風止瞬息的那俄頃片刻。


    請您毫不猶豫地向前奔去。


    是的,我也會。我也對您……充滿感謝。我真的很幸福。」


    她停頓了一會又說:


    「我的別名很多。現在是如此,以後也是如此。救國之聖女、常笑之魔女,過去也曾有人叫我小花貓。可是,我還是希望別人叫我真正的名字。」


    少女微微地展露了笑容,那是個靦腆而害羞的笑容


    。


    沒多久,夕陽被藍色的天幕取代。


    不知何時,新月已高掛在空中。


    世界宛如被切成兩半似地,克裏歐又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這裏是旅社房間的床上。


    究竟經過了多久的時間?


    克裏歐就這樣保持著抓住『書』本缺頁的動作僵立在原地。窗外的天色漸暗,旅社的女主人正在處理客人的肮髒衣物。


    克裏歐拉長了襯衫衣袖蓋住手,並把『書』拿了出來。這回什麽事都沒發生。


    克裏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書』,心髒也激烈地跳動著。


    她那悲傷的笑容令克裏歐留下強烈且深刻的印象。


    克裏歐環顧著四周,總覺得心情浮浮躁躁地無法冷靜下來。


    仿佛此刻發生了大事一般,克裏歐總覺得現在的自己不做些什麽不行。於是他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


    「……到底怎麽回事?」


    克裏歐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緊盯著那本放在床上的『書』。


    無論如何,這的確是一本奇妙的『書』。克裏歐不懂她話中的含意,也不知道她在對誰說話。若說她在自言自語,那也太不自然了。


    話說回來,自己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雖然她希望別人稱呼她的本名,然而卻不知道其本名為何。隻說了好幾個別名——救國之聖女、常笑之魔女、小花貓。這幾個都不像是本名,特別是小花貓這個稱呼。


    我該怎麽稱呼她呢?


    克裏歐開始思考。


    花貓色發色的公主——太長,有點饒舌。


    花貓發色的公主——還是太長。


    貓色發的公主、貓色公主。對了,這個好。


    「貓色公主。」


    克裏歐試著說出這個稱呼。


    才剛替她取好名字的克裏歐,突然有種少女近在身邊的感覺。


    克裏歐拿出布袋,將『書』放在最底層。


    雷利亞還在沉睡,似乎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過了一段時間,雷利亞仍未起床。


    克裏歐決定一個人去吃晚餐,於是便走到一樓的餐廳。目前投宿在這間便宜旅社的隻有克裏歐等人。


    在餐廳兼具旅社櫃台的小房間內隻有一張木桌,克裏歐不發一言地在木桌旁坐了下來。


    旅社的女老板正和附近鄰居串門子。當克裏歐一來,婦女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克裏歐說:


    「小兄弟,你知道嗎?」


    「……什麽事?」


    克裏歐如此反問。光看她們的神情就知道發生了一些事,克裏歐擔心她們開始懷疑起休耶不見蹤影的事。


    萬一自己的真實身份曝光的話,要殺害哈繆絲=梅瑟塔可就難上加難。


    可是,這些婦人談起的並非休耶。


    「今天中午過後發生了一起騷動,一位武裝司書好像被殺了呢。」


    「……是哈繆絲=梅瑟塔嗎?」


    一聽到武裝司書,克裏歐不禁慌了一下並出口反問。克裏歐唯一知道姓名的武裝司書隻有哈繆絲=梅瑟塔。


    「當然不可能。死掉的是館長的部下,叫……叫什麽名字?啊、對了,叫路易蒙。路易蒙先生。」


    路易蒙,是個初次聽到的名字。既然是哈繆絲=梅瑟塔的部下,克裏歐的心中立刻浮現出那名大漢的身影。


    「……怎麽死的?」


    「不清楚,聽說是被爆彈炸死的。」


    克裏歐的心髒瞬間震了一下,幸好並沒有被婦人們發覺。


    旅社的婦人們並沒有興趣和克裏歐閑聊下去,她們繼續七嘴八舌地發表彼此的猜想。


    克裏歐將麵包、湯以及烤硬的肉片放到盤內,開始吃了起來。


    他望向窗外,人們正慌慌張張地在沐浴於夕陽下的小鎮裏走動。滿布塵埃的小鎮,就連黃昏時分也是灰蒙蒙的。


    沉入東方山脈的太陽隻能將灰色的天空稍稍染紅。


    這小鎮真是一片灰暗。


    從礦山冒起的煙覆蓋著整個小鎮。


    克裏歐想起『書』中的黃昏,更加覺得這個小鎮灰暗得非比尋常。


    克裏歐將湯匙放在湯裏,望著夕陽發呆。


    克裏歐幻想了一下在灰色天空另一頭的瑰紅夕陽,但他並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產生這種心緒。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


    那是發生在休耶=夏福斯及賣麵包青年被炸死之後不久的事。


    武裝司書路易蒙=曼哈頓正走在正午時分的鎮上。


    路易蒙是位體型高大的男子。上半身的肌肉猶如盔甲般,並擁有一雙壯碩的大腿,龐大的軀體包覆在灰色西裝及整齊燙平的襯衫裏。


    單看服裝的話,就像一名在企業工作的上班族。但是,他的體型以及腰際所配戴的大槍顯示著他不同於常人的身分。因為那把槍上刻有無人不曉的武裝司書徽章。


    路易蒙甩弄著巨型槍枝,走在礦山通往小鎮的下坡道上。


    之前才將逮捕到的走私『書』商交付給鎮上的保安官,現在那位走私書商應該正被嚴厲地斥責了一頓吧。


    路易蒙認為應該要更加嚴格地取締走私『書』的行為。『書』無法複製,因此每本書都有其保存價值。若不交由圖書館管理,這些『書』不是外流就是遺失。


    話雖如此,這次走私『書』的事件和他現在的任務無關。路易蒙認為還是專注於他現在的任務上就好。


    路易蒙走入了一家酒館兼餐廳的店裏準備吃午飯。


    他拿出銀製的懷表確認了一下時間,正好十二點整。


    路易蒙便坐在櫃台前,拿出十基爾耶的紙鈔放在櫃台上.


    「雞排及香草玉米色拉。」


    「配菜呢?」


    「炸……不、大盤的馬鈐薯泥。」


    「大盤的……這樣的大小可以嗎?」


    「不夠,再多一點。」


    餐廳的主人一邊看著路易蒙巨大的體型,一邊驚歎地準備料理。


    「這位客人您體型真壯,身高體重大約多少?」


    路易蒙立刻回答。


    「十六萊拉又二分之一拉亞利。二十一又三分之一托赫拉。」


    「可以換算成公尺與公斤嗎?」


    「我想想。」


    路易蒙在腦海中開始計算。一拉亞利大概等於二公分,一萊拉是一拉亞利的六倍,所以乘於十二是一百九十三公分。一馬地等於十五公克,一馬丹是它的七倍,一托赫拉是七倍的七倍,所以……


    「一百九十三公分,一百一十公斤左右吧。」


    「哇啊,真是魁梧。」


    老伯驚訝地看著路易蒙。


    比起以前使用的萊拉單位,最近的主流反而是科學署所設計的公製單位。路易蒙並非不了解十進製的公尺法遠比六或七進位的計數方式便利許多。


    不過對於使用魔法的人而言,萊拉法反而比較方便,但這樣的便利性和普通人並沒有任何關係。


    「讓您久等了。」


    當路易蒙還在想著這件事時,菜已經端上來了。看到料理的瞬間,他的肚子早已咕嚕咕嚕地發出叫聲。


    「我開動了。」


    路易蒙將湯匙舀入堆得高高的馬鈐薯泥當中。


    就在此時,他感到一股殺氣。


    路易蒙的身體緊繃了起來,並讓肉體進入備戰狀態。


    「……」


    但是,路易蒙並沒有輕舉妄動。這是為了故意製造一個破綻給背後的敵人。


    路易蒙一邊吃著馬鈐薯泥,一邊心中暗自竊笑。


    心想這回省下了尋找敵人的時間,長期膠著的


    任務終於有了進展。


    「嗯,真好吃。」


    他從背後查覺到敵人應該是大約二至三人的生手,每個都殺氣騰騰。


    路易蒙切著雞排,心中盤算著敵人攻擊的時機。


    來了。


    瞬間。


    路易蒙的手放下刀刃,宛如獨立的生物體般伸向腰際的小槍。


    路易蒙用右手拔出短小的短槍。


    短槍的槍口上裝著一把上好油、刀身閃閃發亮的刺刀,當下路易蒙已經完全掌握了現場狀況。


    他讓身經百戰的經驗準確地帶動他的身體。


    「哼。」


    左手一使勁,刺刀便發出了尖銳的金屬聲。男子手上的刀子應聲被打落,女子的身體也一同倒在地上。路易蒙反手換手持槍,用槍柄朝準備拾起刀子的男子心窩處狠狠一擊。到目前為止都是一氣嗬成、幹淨利落。


    女子因為這一擊而昏迷不醒,男子則是在吐出嘔吐物的同時也不支倒地。


    「嗚、哇啊啊。」


    在店裏的老伯還在大聲嚷嚷之時,路易蒙已經完成了任務。路易蒙把槍收回腰際,就在他苦惱著該如何解釋這一切的瞬間……。


    路易蒙的人生就結束了。


    他就在看不見女子身後的小孩胸中的真空管已碎裂的情況下,結束了他的人生。來不及感覺到痛苦,他的腦子就已經停止了活動。


    後方襲來的爆風擠碎了路易蒙巨大的軀體,同時也引爆了另外兩人的爆彈,早已斃命的路易蒙瞬間化成灰燼消散而逝。


    三人份的爆彈炸毀了整家店以及隔壁的半棟房子,破壞力十分強大。店裏的目擊者也好、路易蒙身負的重要任務也好,所有的一切全都煙飛消散。


    外麵響起的尖叫聲,如事情剛發生似地姍姍來遲。


    那天晚上。


    睜開雙眼的雷利亞發現克裏歐不在房內。


    除了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外,他一無所知。


    雷利亞起身揉了揉微腫的雙眼,小鎮充滿塵埃的空氣對眼睛並不太好。


    雷利亞在床上回想起以前的事,包括和休耶說過的話、還有其它許多的事。


    隻有雷利亞殘留著些許記憶。休耶和克裏歐幾乎毫無記憶,然而雷利亞卻例外。


    隻不過這些記憶卻也是微乎其微。


    他並沒有兒時的記憶。


    他並沒有母親及父親的記憶、家族的記憶、吸吮母乳的記憶、開始學步走路的記憶。


    這些記憶雷利亞都沒有。


    最初的記憶隻有在一間石屋裏。


    他還記得當時接觸到地板的膝蓋及頭部非常地冰冷,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這就是雷利亞最初的記憶。


    他的周圍有一群人,大約二十到三十個人。仔細一數,一共是二十七人,他們在地板上或坐或蹲。


    雷利亞和這群人一起被關在石屋裏。


    孩童、大人、男人、女人全都關在一起。雷利亞從那刻才開始站起來走路、看東西並且說話。


    那時候的他大約十歲。


    但是他完全沒有進入這個房間之前的記憶。他之前待在哪裏?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知道自己是喪失記憶還是被消除了記憶,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打從一開始就在這裏,抑或是被人從別的地方帶來這裏的。即使問周圍的任何人也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想了解這些問題。


    這是個很詭異的房間。沒有人需要工作,整天隻是無所事事地閑躺著,就連吃飯也是撿掉落在地上的麵包屑糊口。有些人不發一語地蹲在地板上,有些人則念念有詞地用頭撞牆,還有些人用不存在的骰子和不存在的金錢賭博。


    沒有日期的觀念,也沒有星期、時間等觀念。


    好比穿著衣服的家畜。


    這就是雷利亞等人的一切。


    雖然當時他還不認識克裏歐與休耶,但他認為這種相同的房間還有很多,而他們兩人也和雷利亞一樣,認為自己是穿著衣服的家畜。


    他無所事事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雷利亞曾經好幾次差點精神崩潰,甚至打算自殺。


    可是,不知是什麽原因,雷利亞還是活得好好的。


    大概經過了十年,有一個男子來到雷利亞的房間並帶他離開。


    接著把他帶到了另外一間房間。


    在移動的途中,雷利亞從走廊的窗戶看見了海洋。


    他被帶到有數名白衣男子待在裏頭的房間,雷利亞無法分辨他們是醫生還是魔法師。


    「你是什麽?」


    其中一人問道。


    「……人類。」


    雷利亞回答。


    「不對,你不是人類。」


    「為什麽?」


    「你知道人類是什麽嗎?」


    雷利亞無從回答。


    「讓我來告訴你吧。」


    一名白衣男子拿出繩子綁住雷利亞,並將他摔到地板上。


    「……要交給克魯凱撒的就隻有這個嗎?」


    「是啊,其它的派不上用場。」


    「是嗎?萬一壞掉了怎麽辦?」


    「就當成飼料吧。」


    這群男子俯視著雷利亞並開始討論。


    「你們是什麽人?」


    「哼,你想知道嗎?我告訴你吧。」


    「我們是……神溺教團。」


    「那是什麽?」


    一名男子回答了雷利亞的問題。


    「一言難盡。該從何說起呢?」


    「……我希望你能從頭說起。」


    「那麽,就從神話開始說吧。」


    男子便開始說起『起始與終焉的管理者』的故事、創造世界的故事、世界管理者的故事、邦特拉與司書的故事。


    之後,雷利亞的記憶便模糊不清.


    當他醒來時,胸膛中已有一枚爆彈。


    那些人還說了些什麽。


    雷利亞卻想不起來。


    話說回來,克裏歐究竟在做什麽呢?還在吃晚飯嗎?都已經這麽晚了。


    「也許現在是個好機會。」


    雷利亞從口中輕聲地說出這句話。


    克裏歐用完餐後就到外麵散步。


    他並非有事外出,隻是沒心情和房內的雷利亞說話。


    殺死路易蒙=曼哈頓的人,應該是自己的同伴吧。克裏歐邊走邊想,也許自己曾經見過那些人也說不定。


    大概和自己一樣,是一群被灌輸不是人類觀念的人吧。


    「……人類。」


    克裏歐走在點起幾盞昏黃街燈的鎮上,如此喃喃自語著。


    路易蒙=曼哈頓這個男人應該也不是人類吧。


    如果是人類就不會受到傷害,也不允許去傷害別人。人類是幸福的、是愛人與被愛的生命體。


    因此,會受到傷害或者不幸福的人並不是人類。


    所以就算外貌擁有人類的模樣,但實質上卻隻是個不同於人類的可笑物體。


    克裏歐如此深信著。


    他看到孩童們在道路上奔跑。


    他並沒有心情瞇起眼睛去回想自身的過去,也不會因為看到孩童的快樂身影就不禁嘴角含笑。他隻是毫無感情地看著孩童。克裏歐不知道何謂「快樂」。


    克裏歐認為那是證明他不是人類的證據。


    哈繆絲=梅瑟塔也不是人類,如果是人類就不會被殺。


    克裏歐不確定那些孩童是不是人類,抑或不是人類。


    孩童們正四處在牆壁縫隙、樹蔭下尋找失蹤的貓。


    克裏歐又開始思考。


    這樣的話,那位貓色公主是人類嗎?


    克裏歐思考了一下,認為她一定是人類。


    隻要想起她美麗、高雅的倩影,克裏歐就認為她不可能不是人類。


    夕陽西沉,鎮上開始慢慢地浮現燈影,瓦斯燈那昏黃的亮光漸漸引來許多小飛蟲。小路的盡頭布滿了瓦斯燈,比起鎮上灰色的黃昏,夜晚反而明亮了不少。


    散步中的克裏歐朝著從礦山歸來人群的反方向而去,他再度走向今天曾經走過的小巷。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這一帶唯一認得的路就隻有這條。


    早上沉睡的小鎮,如今開始蘇醒過來。


    小酒館裏燈火通明,裏麵不時傳來礦夫的笑聲、歌聲,有時還有叫罵聲。


    在籠罩小鎮的灰塵與機油的氣味中,還混合了酒的氣味。


    漫無目的地定在人群中的克裏歐,突然看見了一名少女。她仿佛是要遠離明亮的瓦斯燈似地,一個人黯然地坐著。


    少女隻是一直坐著,克裏歐看不清楚她到底在看自己的腳邊還是在做其它的事。


    克裏歐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人們毫不在意地從少女身旁經過,突然有人的肩膀撞到克裏歐,讓他微微地晃了一下。


    「……我不行了。」


    少女突然開口說著。


    「完全哭不出來了。」


    她一說完,便揉揉雙眼並站了起來。這時克裏歐才看到了她的臉。


    她的雙眼紅腫到就像染上了血。眼睛周圍都是黑垢,還有來回擦過好幾次的痕跡。


    「原來哭幹眼淚是真有其事。哈哈,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呢!」


    少女笑了出來。那是完全不具感情,隻是臉上的皮膚和聲音做出來的笑容。


    「你是這附近的人嗎?」


    少女問。


    「……」


    克裏歐沒有回答。


    「喂,你是這附近的人嗎?」


    「……喂!我在問你。」


    克裏歐終於明白她問話的對象是自己。


    克裏歐不明白她為何要找自己說話。克裏歐並沒有回答,隻是一直站著。


    「奇怪的家夥。」


    少女望著克裏歐的臉,克裏歐也當然地望著少女的臉。兩人就在昏暗的燈下互望。


    少女的長相非常普通。說不上是美人也不算醜,臉上沒有什麽特征。身上隻穿著一件廉價的白洋裝,披著白木棉製的披肩。她這麽穿並不是要趕流行,純粹是因為隻穿一件洋裝會覺得冷才披上披肩的。她隻是一個脂粉末施,十分平凡的女孩子。


    克裏歐並沒有因為女子的容貌而產生任何的情感變化。除了她紅透的眼睛和鼻頭,並沒有其它顯眼的部份。


    少女同樣沒有因為克裏歐的容貌而產生任何的情感變化。在她看來,克裏歐隻是個個子不高的普通少年。


    「我問你。」


    「……什麽?」


    「啊,你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了。」


    少女露出了些許的微笑。


    「……你知道如果心愛的人死去了,該怎麽辦才好嗎?」


    「不知道。」


    「……我想也是。」


    說完,少女又蹲了下來,然後在克裏歐麵前開始啜泣。


    少女哭了一會兒才停止。


    「……謝謝,我好多了。不管是誰都好,隻要有人待在身旁,感覺上總是會好很多。」


    女子啜泣地說道。克裏歐並非表示親切才待在她的身邊,他隻是不曉得自己該去哪裏罷了。再者,克裏歐也不清楚為什麽她好多了會和自己有關係。


    「……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女子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


    克裏歐認為沒有必要告訴少女自己真正的目的。除此之外,自己幾乎沒有答案可以回答少女的問題。


    「我在思考何謂人類。」


    「……氣宇非凡喔。」


    克裏歐完全不明白女子話中的意思。


    克裏歐問她:


    「死去的那位,是人類嗎?」


    「當然。難道有不是人類的人嗎?魔法天使?司書天使?還是古代的天神?你童話故事看太多了喔!」


    克裏歐聽不太懂她說的話,便索性問她:


    「是人類的話,就應該被愛並活在這世上。」


    「是啊。我很喜歡他,我非常喜歡他。」


    「……是喔。」


    克裏歐總覺得自己在雞同鴨講。


    「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如此發問,克裏歐認為就算回答她也無妨。


    「克裏歐=東尼斯。」


    「很平凡的名字嘛!我的名字也很平凡,我叫伊雅=米拉。」


    伊雅=米拉邊揉著眼睛邊說道:


    「他的名字也很平凡。


    他叫卡特赫洛=瑪歇亞,是個在路邊賣麵包的小販。」


    「咦?」


    克裏歐發出了聲音。


    「你認識卡特赫洛嗎?」


    「……不、不認識。」


    克裏歐發現女子——伊雅=米拉所哀悼的人,正是那位被休耶連累的賣麵包青年。


    克裏歐試著回想起那位男子的臉。


    但對他而言卻隻有模糊的記憶。


    「你在思考關於人類的問題吧?」


    伊雅=米拉如此說道,克裏歐則是點了點頭。


    「你認為人類是什麽呢?你不也是人類嗎?應該先想想自己吧。」


    「……我不是人類。」


    當克裏歐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少女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嚇到差點連心髒都停了。


    伊雅=米拉將手指放在克裏歐的手腕上,似乎有點泄氣地說道:


    「什麽嘛!你明明有脈搏。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是人類。」


    伊雅放開克裏歐的手說道:


    「你是人唷!很棒吧!」


    伊雅看起來很開心地說著。但是克裏歐明白,這開心的語調擾亂了他的心緒。


    「我不是人類,所謂的人類是……」


    在這一瞬間,克裏歐的心中浮現出貓色公主的倩影。那份衝擊、那份感動、甚至連那時黃昏的美景,全都在這一瞬間再次浮現上來。


    「……沒錯,所謂的人類是個更加不同的存在。」


    「……哦。」


    伊雅用非常普通的語氣說著,但當她沉默下來的瞬間,神情卻看似相當哀傷。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克裏歐,開始懷疑起卡特赫洛究竟是不是一個人類。如果人類是個被愛、愛人且幸福的生命體的話,那麽他算是個人類嗎?


    「我想聽聽關於卡特赫洛的事情。」


    克裏歐說道,伊雅則是一臉驚訝地問:


    「為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聽。」


    「真是奇怪的人,你是第一個說出這種話的人。」


    「不管說什麽都好,我就是想聽。」


    伊雅雖然有點懷疑起克裏歐,不過她還是開始說了:


    「一開始是我先喜歡上他,也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不相信。」


    伊雅無所謂地繼續說:


    「一見鍾情真的存在唷!


    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人往往沒有察覺到那行為就是一見鍾情。等過了一陣子之後,才會發現自己喜歡上對方了。


    我也是這樣。當我跑去一些他根本不可能會去的地方尋找他的身影,之後驚覺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的瞬間,我才明白那就是一見鍾情。」


    「……是喔。」


    克裏歐雖然


    在聽她說話,但也沒有很認真地在聽。他隻是含糊地響應了一下。


    「卡特赫洛他沒有父親,和母親兩人相依為命。不過,那時候他母親也過世了。之前他都是為了母親而故作堅強,因此他變得很沒精神。就在那時,我們偶然相遇了。」


    之後,伊雅繼續訴說著她與卡特赫洛兩人間的回憶,他們並非相識已久的情人。伊雅比他小一歲,兩人交往了兩年半。


    是卡特赫洛先開口和她說話,然而先向對方告白的人則是伊雅。


    兩人還沒結婚,他們打算等到生活安定之後再結婚。他們兩人打算工作到明年夏天,就能存到卡特赫洛的開店經費。另外,大家都認為他們的頭腦不好,而他們也知道自己也考不上學校。不過伊雅認為,比起頭腦好且有點小錢的男人,還是卡特赫洛比較實在。


    總之。


    伊雅=米拉與卡特赫洛=馬歇亞兩人是極為平凡的人,平凡地相遇並相戀。出生後的人生、擁有的喜悅、克服的苦難也都極為乎凡。


    克裏歐隻是靜靜地聽著伊雅=米拉說話。


    雖仍有幹言萬語,但時間卻是有限。


    伊雅和無所事事的克裏歐不同。她有工作,必須做的事還有很多。


    蹲著說話的伊雅站了起來。


    「……那麽,我要去工作了。即使卡特赫洛死了,我還是得工作,不然就沒有錢繼續生活下去了。」


    「是喔。」


    「那就再見囉。」


    說完後,兩人便隨即分開。


    此刻正是深夜時分。在這種時刻才在風化場所開始工作,內容其實不難想象。就連未經世事的克裏歐也相當了解。然而,他並不是很在意。


    「人類……嗎?」


    距離得到結論還很遙遠,克裏歐的疑問就在茫無頭緒下遺留在心底。


    鎮上微微地吹起了一陣風。


    距離托亞托礦山十分遙遠,在世界的另一端海上有一座島嶼。


    島嶼並不大,形狀就像圓規所畫出的圓一般。島上沒有森林、沒有山,隻有幾座平坦的小山丘。


    島嶼正中央的山丘上,有座被高聳的屏障圍起的巨大城堡。


    那是一座鋪滿白色磚瓦並充滿古意的城堡。不知道已經建造了幾年,纏繞的長春藤已經攀爬到城堡的尖塔頂端。照射在城堡的陽光十分溫煦,天空和微風就像為創造者鼓掌般清爽。座落在山丘上的城堡就像一幅美麗的油畫。


    城堡的名字是神立邦特拉圖書館。在遠古時代,世界管理者為了收錄所有人的曆史而建造的第一座圖書館。


    地上的城堡以及建築物,不過是人類為了武裝司書或來訪者而建造的。真正的圖書館是位於城堡底下的巨大迷宮,關於迷宮的細節,在此先不詳加敘述。


    城堡最上層的中央有間超過三十平方公尺的寬敞房間。


    牆上掛著頗具曆史的繪畫,那是一幅描繪過去的創造神與過去管理者的大型肖像畫。經過多年淬煉的上等白色地毯中央繡有門鎖圖案的徽章。


    房間中央有一位女性。


    「啊~~」


    女性開口說道並槌起自己的肩膀。


    「真想早點殺人呢!」


    女性喃喃自語著。


    「路易蒙究竟在搞什麽?不早點解決的話,我可是會順手幹掉你們的唷!」


    這位女性一派輕鬆地說著駭人的話,但她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她是位相當獨特的女性,年紀大約三十歲上下。


    她穿著一件褪色的襯衫搭配著男褲,是位在穿著方麵毫無裝飾、裝扮樸素的女性。黑色的頭發以黑色緞帶束起,襯衫的右胸上有一隻非常難看的繡花兔子,除此之外她沒有穿戴任何飾品,就連妝都幾乎沒化。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在鄉下打掃庭園的普通女性,也有著一副即使打算在人群中找尋她的身影,也一定會擦身而過的平凡麵貌。


    然而,正因為她非常簡樸,在豪華的房間內更顯得異常突兀。


    女性正在房間中央一張孤伶伶的小書桌前寫字。


    桌上有幾張文件以及幾本『書』,旁邊還有一杯裝著牛奶的玻璃杯以及筆筒。不可思議的是,有五顆石頭散落在桌上。每顆石頭部刻有武裝司書的徽章。


    這位女性的姓名正是哈繆絲=梅瑟塔。


    也是神立邦特拉圖書館的代理館長哈繆絲=梅瑟塔。


    「進來吧~~」


    哈繆絲突然開口。她微妙地拉長尾音,語氣顯得很隨便。


    但房間內一個人也沒有。


    過了一會兒,門的另一端才傳來一道聲音。


    「三等武裝司書米蕾波可=凡蒂兒要進去了。」


    伴隨著一道利落的女性聲音,門隨即開啟。進到房內的是一位穿著看似軍裝的少女。


    她擁有修長的身材並筆直地靠攏雙腳,站在哈繆絲所坐的書桌前。


    她有著一頭檸檬色的金色短發、鼻梁挺直的臉龐,以及像隻訓練有素的鬥犬似的精悍外表。衣服的鈕扣確實地扣到最上麵,衣服本身連一條皺褶也沒有,那是一位優秀戰士的佇立姿態。胸前佩戴的武裝司書徽章閃閃地發出亮光。順便一提,微章的佩戴位置並沒有特別規定,所以武裝司書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決定徽章的位置。


    「米蕾波會特地來這兒,看來是個壞消息呢。」


    哈繆絲接著說道,米蕾波可=凡蒂兒則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她緊閉雙唇,以意誌堅定的眼神注視著不停寫字的哈繆絲。


    「如您所言,是個壞消息。」


    「是什麽事呢?」


    「路易蒙先生死了。」


    然而,哈繆絲聽到了這個消息卻麵不改色。


    沒有笑容、沒有怒氣,也沒有表情。就像讀著無趣的小說似地,沒有任何感情且非常平靜的表情。


    雖然聽到自己部下的死訊,哈繆絲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米蕾波可繼續報告。


    「時間是托亞托礦山的今天中午……案發現場是托亞托礦山的餐飲店。殺害手法是遭爆彈殺害,恐怕是遭到人類爆彈引爆而死。


    同日下午也同樣發生一起爆炸事件,因此推測托亞托礦山藏有敵軍勢力的可能性極高,在下建議馬上派兵前往鎮壓。」


    哈繆絲並沒有抬頭。看起來像在思考,也像在專心寫字。


    她的態度令米蕾波可難以啟齒。是在想事情嗎?還是根本沒有在想?米蕾波可隻知道哈繆絲是個旁人無法從她的外在解讀感情的人物,因此隻好繼續報告下去:


    「現在包括屬下在內的四位三等武裝司書正準備出發。隻要能得到代理館長您的出擊命令,我們在一小時以內即可出發。」


    「叫他們別去了。」


    哈繆絲平靜地說道。


    「……咦?」


    米蕾波可不禁反問。哈繆絲則是拿起旁邊的牛奶喝了一口,那表情看起來非常美味。


    「小朋友就應該待在家用功讀書,快樂的遠足就下次再去吧!」


    「代理館長!」


    米蕾波可不禁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玻璃杯中的牛奶灑了出來,哈繆絲則用衣袖擦了一下桌子。


    「您這是什麽意思?我們是要去為路易蒙先生報仇的啊!」


    「要報什麽仇?」


    「就是路易蒙先生的……」


    哈繆絲這時才首次抬起視線看著米蕾波可。她的眼神看似在笑,不過表情卻沒有笑容。那是一雙讓人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且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


    「我記得我應該告訴過妳,不要為了個人私情去殺人喔!米蕾波應該


    不是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吧。」


    「那是因為……」


    米蕾波可聽到這句話後便不再說話。她既沒有違逆哈繆絲的權限,也沒有這個意思。


    「……那麽,您打算怎麽做?」


    哈繆絲猛然地站了起來。


    然後搖搖晃晃地踩著涼鞋經過米蕾波可走向門邊,哈繆絲邊走邊說道:


    「我問你,米蕾波。目前可調動的部屬中……」


    哈繆絲停下腳步並轉過身。


    「誰最擅長『殺個片甲不留』?」


    米蕾波可回答:


    「是哈繆絲=梅瑟塔代理館長。」


    哈繆絲轉身朝著米蕾波可微笑。


    「很好。」


    這時,米蕾波可終於了解哈繆絲為何如此冷靜。


    傳言哈繆絲=梅瑟塔和她平凡的外表以及緩慢的言行舉止相反,是史上最具攻擊性的天神代理人。


    她通常本著先發製人的精神,異常喜好單打獨鬥。幾乎每次都對敵人毫不讓步及妥協,以殺無赦的態度來終結戰鬥。正因為這種十分好戰的性格,所以雖然她擁有壓倒性的戰鬥能力,也差點讓她斷送了代理館長的職位。


    米蕾波可是為了替路易蒙報仇才決定殺光敵人,不過這對哈繆絲而言隻是家常便飯。


    是敵非友,即殺無赦。就算路易蒙死了,她所應該采取的行動仍舊不會變更。


    「叫馬特阿拉斯特過來。另外為了慎重起見,發出撤退命令給邦伯及馬特可維。」


    「是。」


    說完,哈繆絲便走了出去。


    突然,她回頭對米蕾波可說:


    「米蕾波,妳在做什麽啊?」


    「咦?」


    「妳也要一起去啊!」


    「……是、是!」


    米蕾波可慌慌張張地跟在哈繆絲身後走出了房間。


    兩人走出房間並走下長長的螺旋梯。走在前方的哈繆絲開口說道:


    「路易蒙死啦?」


    「是。」


    「算了,這也沒辦法。因為他太弱了。」


    哈繆絲還是一如往常地用令人難以捉摸的語調說著話語,而米蕾波可則對這句話感到非常反感。


    哈繆絲仍然若無其事地繼續發表著褻瀆同伴以及死者的言論。


    「我之前才跟他說過實力太弱是活不下去的。這就叫做不見棺材不掉淚吧。」


    「……」


    米蕾波可努力壓抑著內心的狂風怒濤。


    她知道哈繆絲是個無情的人,但是她也認為哈繆絲不應該用如此殘酷的說法來批評死去的同伴。


    「不過呢……」


    哈繆絲繼續往下說。


    「他生前是個好人。」


    米蕾波可找不到可以響應哈繆絲的字句。


    「讓他去做這件工作實在很可惜。」


    說完後,哈繆絲就靜了下來。


    走在後頭的米蕾波可看不到哈繆絲的表情。


    她在銜泣吞聲嗎?還是在壓抑因為憤怒而顫抖的軀體?


    還是一如往昔地麵無表情?


    米蕾波可無從得知。


    哈繆絲走出了圖書館,城堡內有一座飛機倉庫及飛機用跑道。


    倉庫的鐵門大大地敞開,裏麵已經有一架螺旋機正在發動引擎。


    這是平時交情惡劣的魔道署及科學署難得共同合作打造的魔力引擎螺旋機。原本是哈繆絲私人所有,現在已經是武裝司書全員共享的飛機。


    螺旋機旁,有一名男子混在補充燃料以及檢查駕駛艙的技術員當中。


    男子戴著一頂幾乎蓋過眼睛的黑帽,修長的體型穿著一件筆直的黑色大衣。從黑帽中露出了一些淡黃色的頭發。


    他的名字是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一枚武裝司書的徽章在大衣袖扣上閃閃發亮。


    「喔,動作真快。」


    哈繆絲如此說道。


    「路易蒙被殺了嗎?」


    馬特阿拉斯特回問哈繆絲。


    「嗯。」


    哈繆絲隻是簡短地回答。


    兩人關於路易蒙的討論僅止於此。兩人的對話究竟包含了何種含意、抑或僅隻是確認事實而已呢?比起兩人的生死曆練,米蕾波可可說是經驗淺薄,所以無法了解他們對話中的含義。


    「可以出發了嗎?」


    「隻要代理館長說出發馬上就可以出發,不過……」


    「不過?」


    哈繆絲問馬特阿拉斯特。


    「剛才我問過了魔道署的預知魔法委員。」


    「預知魔法委員就是那群預報天氣的人嗎?」


    哈繆絲又再問了一次。


    預知魔法委員會隸屬相當於魔法師總部的魔道署,是個預知魔法師的聯盟。


    雖然這聯盟聚集了一批精挑細選出來的預知魔法師,但現在主要的工作卻是天氣預報。


    「是的。似乎有台風正朝著托亞托礦山方向接近。」


    「……」


    哈繆絲的表情蒙上了一些陰影。在這世上能讓她表情蒙上陰影的事物少之又少,而眾所周知的少數事物之一就是台風。


    對哈繆絲而言,強風是她絕對無法克服的弱點。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托亞托礦山不是個沒有台風的地方嗎?」


    身後的米蕾波可插進來問道。


    「米蕾波妳說的沒錯。托亞托礦山附近地盤土質堅固,所以台風通常不會接近。」


    「那麽,天氣預報員怎麽說呢?」


    「聽說今天以內就會改朝北方前進。」


    「那不就沒問題了?」


    米蕾波可一臉不解地問道。


    「是沒錯。不過在下認為館長您最好聽取建議,正所謂有備無患。」


    哈繆絲想了一下。


    「敵方的武器既然隻有人類爆彈,就算台風來了也不要緊吧?」


    「您說得也是,代理館長您說不定隻要赤手空拳就能贏了。」


    馬特阿拉斯特認真地說道。


    「就算台風來了,隻要在它經過前趕快逃走就好了嘛!總有辦法的啦!」


    哈繆絲一說完便跳上了飛機,輕巧地在駕駛艙內就座。


    「要出發囉,各位!」


    米蕾波可和馬特阿拉斯特也坐上了駕駛艙。


    螺旋槳發出了巨響並開始轉動。


    克裏歐直到天色已晚才回到房間。


    房內沒有點燈,克裏歐找出油燈的打火石並點了燈。


    在稍微變得明亮的房間內,克裏歐坐在床上。


    「?」


    克裏歐發現原本應該在睡覺的雷利亞不見了。


    克裏歐猜想他大概和自己一樣去散步了,不過他馬上又發現行李袋隻剩下二個。


    他以為休耶用不著的布袋被收掉了。然而,一股不祥的預感卻襲向了克裏歐。


    克裏歐下樓並定向女主人詢問雷利亞的行蹤。


    「有什麽事?」


    準備就寢的女主人一臉不高興地看著克裏歐。


    「雷利亞去哪裏了?」


    「雷利亞?是小兄弟的哥哥吧?剛才已經離開囉。」


    「離開是指……」


    「你放心,我有拿到錢。」


    「……他退房了嗎?」


    克裏歐忍住心中的激動繼續追問。


    「是呀。」


    「……」


    克裏歐呆了片刻之後浮上一個念頭。


    他逃走了,雷利亞逃走了。


    「對了對了,他還說另一個也退房了。小兄弟你呢?」


    「


    我……」


    克裏歐背對著老板娘說:


    「我要留下來。」


    克裏歐留下這句話後就回到了房間。


    老板娘似乎因為三人組裏突然少了兩人而有所警戒,再加上另一個人的行李還留著。雖然她什麽也沒說,不過克裏歐很清楚她已經起了疑心。


    克裏歐心想自己遲早會被趕出這間旅社,他開始苦惱被趕走後又該何去何從。去投宿別家旅社嗎?要投宿那一家呢?自己還有錢嗎?孤零零的克裏歐,變得必須一個人開始去思考這些問題。


    但是,克裏歐將這些問題拋在腦後,他認為隻要在離開前殺了哈繆絲=梅瑟塔就好,接著就停止思考。


    克裏歐打算早早就寢。


    在燈光的照明下,他在日記上寫著:


    『今天沒有殺死哈繆絲=梅瑟塔。』


    這本日記向來隻寫著這句話。可是,克裏歐卻繼續寫了下去:


    『休耶死了、雷利亞逃走了。還有……』


    克裏歐停下了筆,他正猶豫該不該寫貓色公主的事情。


    克裏歐考慮了一下,將『還有』劃上二條線刪掉。


    這是他第一次煩惱該在日記上寫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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