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虛言者的笑容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這是和宴會同一天,在距離邦特拉圖書館十分遙遠的伊斯摩共和國內發生的事。


    樂園管理者明斯=伽紮因一大早就打起鼾來,他脫了鞋躺在一張舊沙發上。


    「顧問,顧問,請您醒醒。」


    頭上傳來女人的聲音,明斯睜開眼睛,立即見到一名雇來倒茶的大嬸正一臉不悅地站在旁邊。


    「怎麽搞的,我正睡得爽快,不能安靜點嗎?」


    明斯邊揉眼睛邊說。


    「有銀行的客人要來,請您不要睡在會客室裏。」


    「那就沒輒了。」


    這個稱為會客室的地方,是一間隻擺了兩張沙發和一張桌子的狹小房間。


    雖然日用品乍看之下是高檔品,但實際上卻是典當的便宜貨。


    明斯離開那個房間,搖搖晃晃地往裏頭走去。


    離開邦特拉圖書館已經過了九個月,原本壯碩的體格也顯得稍微泄了氣,就連嚴厲的臉上也少了些凶狠的表情。


    打從當上樂園管理者以來,明斯每天都過著和戰鬥無緣的日子。


    慈善團體『馬魯庫頓人類進步財團』的顧問這是明斯對外公開的頭銜。


    「明明就掛名顧問,沒想到居然沒事可幹。」


    他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望著窗外。


    這裏是伊斯摩共和國首都、摩爾奧魯市的郊外,一棟建齡約三十年舊的大樓裏的某一室內,從窗外可以看到仿佛還殘留在開拓時期、如遺跡般布滿塵埃的街道。


    這棟四層樓高的建築物裏,明斯自費買下了三樓和二樓,二樓是財團的事務所,三樓則作為明斯的自家使用。


    一樓是某律師的個人事務所,四樓則有一間從羅訥國進口香皂和化妝品的小型貿易公司,兩者都與神溺教團之間沒有任何關連。


    一棟司空見慣的大樓裏的一室,就是明斯創造出來的新生神溺教團總部。


    就大家過去對神溺教團的印象來看,隻會把此地視為秘密據點之一。一般人應該會懷疑真正的巢穴另有其地,這裏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地方之類的。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裏是貨真價實的神溺教團總部,而且除了這棟大樓之外並沒有其它據點。


    比起卡酋亞的時代,新生神溺教團實在太不起眼且過於庶民化,曾經是拉攏政經界重要人物、暗中操控世界的神溺教團,如今竟屈就於這麽一棟小小的大樓裏。


    「抽根煙吧。」


    明斯點了根紙卷煙。雖然他曾經在當武裝司書時戒煙,不過最近又開始抽了。


    為了打發時間,明斯翻閱桌上的數據,那是他擔任顧問的『馬魯庫頓人類進步財團』的活動計劃匯整。


    『馬魯庫頓人類進步財團』表麵上以支持人類發展相關的所有活動為營運目的,說得好聽一點,這是一個以發表自由思想來運作的團體;說得難聽的話,就是一個搞不清楚究竟想做什麽的團體。


    在一般世人眼中,大概會認為這是一個退休的武裝司書、和投資致富的資產家業餘的玩票性事業。


    活動內容包羅萬象,例如協助維持某地方的治安、捐助教育基金給不幸的孩童、以及補助科學家的研究資金等,範圍沒有設限。


    真正的目的當然是要創造出能送往天國的幸福之人的『書』,然而,實際運作的業務卻和一般的慈善團體沒什麽兩樣。


    「還不賴嘛。」


    明斯把數據收進檔案夾裏。


    現在這個規模比較小且庶民化的神溺教團,既不是失敗的結果,也不是處於教團擴大中的階段。


    而是明斯所期望的新生神溺教團。


    他並不想和卡酋亞一樣,一邊躲在暗處操控世界,一邊創造幸福。即使沒錢、沒權力、不用武力,還是能創造出幸福之人的『書』。


    明斯如此相信,並且正在實踐這個理念。


    「嗯?」


    散亂的桌子上發現一封不熟悉的信件,他看到寄件人,這才想起來是武裝司書例行的宴會邀請函。


    「反正也沒事,早知道去玩玩也好。」


    明斯看著信封後悔。話說回來,宴會就是今天了,當時因為沒有想去參加的意思,所以把這件事忘了。


    「唉,算了,反正看到馬特和哈繆也是一肚子火。」


    明斯隨手將信扔在桌上,把煙在煙灰缸內弄熄,回想起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思索他身為樂園管理者構築新生神溺教團的回憶。


    1926年3月。


    被馬特阿拉斯特任命為新樂園管理者的明斯深感困惑。


    他要親手讓那個既邪惡又可恨的神溺教團繼續存在下去,成為當初拚死想要消滅的組織的領導者。


    要是這樣都不覺得困惑,肯定不是個精神正常的人。


    但是,明斯知道天國的真相,也明白運送幸福之人的書是他們不能違背的使命,更無法從中逃避。


    因此,明斯決定改變想法。


    以往的神溺教團是個邪惡的組織,既然如此,明斯隻要幫神溺教團改邪歸正即可。


    這是有可能實現的,而且,這也是被寄予在明斯身上的工作。漸漸的,明斯不再感到迷惑,開始埋首進行樂園管理者的工作。


    明斯在當武裝司書時,以他聖潔眼的能力找出信徒,將他們一一消滅。


    明斯的眼睛能夠看清邪惡之人與善良之人,而大部分的信徒,都是沉溺於欲望、泯滅良心的人。


    然而,也不盡然全都是那樣的人,其中也不乏有抗拒卡酋亞思想、逃出神溺教團的信徒。如果遇到像這樣的人,明斯就會瞞著哈繆絲或伊蕾伊雅私下放走他們。


    明斯當上樂園管理者之後,便找出他們、將他們集結起來,揭露卡酋亞隱藏的神溺教團原本的使命,並且要他們立誓完成那項使命。明斯率領區區十幾人的他們,讓新生神溺教團重新開始出發。


    能成為戰力的隻有明斯一人,這裏連一槍一劍都沒有,但那並不是問題,因為新生神溺教團不需要戰鬥能力。


    接著要找的就是真人。


    成為真人的必要條件是某種純粹的心,他們不會懷疑自己毫不猶豫地實現欲望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這樣的人,是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幸福的。


    像希葛爾他們的確是純粹的人,正因為純粹,所以才能毫不猶豫地進行殘虐的行為,大部分過去的真人也都是像希葛爾那樣的人。


    明斯並沒有打算迎接那樣的人作為真人,他認為真人必須要有一顆純粹的心,而且還要具備良心。


    要找到那樣的人其實很難,因為一個發自內心善良的人,要比百克拉的寶石更加珍貴。


    在明斯的人生當中,就隻遇見過洛蘿緹一個人。


    可是,無論多麽的珍貴,還是得去尋找,因為這是明斯的工作。


    走遍全世界,明斯終於找到了那樣的人。


    1926年12月15日。


    明斯離開位於伊斯摩的辦公室,搭乘私人飛機出外旅行,為的是去看他發掘出來的那些真人的情況。


    他花費九個月找到三名真人,速度並不算快。


    明斯在庫拉自助區山嶽地帶高聳的山腳下,發現第一名真人的蹤影。


    那是一名曬成古銅色肌膚、身強力壯的男人,穿著一身又重又耐穿的登山裝,名字叫做卡魯傑。


    「唷,我來送行囉。」


    「啊~~你來啦,樂園管理者。」


    卡魯傑一邊凝視著山上一邊說,明斯也仰望天空。


    山的頂端被雲遮住而看不到,眼前所見之物與其


    說是斜坡,不如說是峭壁。高空的空氣冷得嚇人又很幹燥,卡魯傑想要獨自一人挑戰如此險峻的地方。


    「再看一次還真不是開玩笑的,你沒問題吧?」


    明斯仰望天空發問。


    「天曉得。唉~~失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頂多是個白癡墜山摔死罷了。」


    卡魯傑笑著回道。


    他平常在昆因貝克斯擔任銀行員的工作,會利用閑暇之餘遊走世界各國,挑戰冬季凜冽嚴苛的高山。


    卡魯傑是一個不會使用魔法的普通人,挑戰冬季嚴酷荒山的辛勞,絕對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即使登頂也是既無金錢也無名聲,然而他卻為了沒有益處的事願意賭命挑戰。


    周遭的人應該都認為他是個好事的怪人吧。


    「我都要感謝你這個樂園管理者,挑戰這座崖壁是我的夢想,因為這大概是全世界最難攀登的地方。」


    卡魯傑將第一根冰鎬打進岩盤裏,小心翼翼地確認岩石的手感。


    「這是我們的工作,你就不用客氣了。」


    明斯說道。這附近長久以來受到獨立軍與淪於盜匪的武裝集團占領,所以登山家想踏進這塊區域簡直比登天還難。


    明斯鏟除盜匪,並將財團提供的大筆資金捐給附近的警察組織,美其名是維持鄰近居民的生活,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卡魯傑能夠順利攀登這座山。


    明斯心想:可是,卡魯傑為什麽要挑戰登山呢?


    如果隻是為了登上山頂,隻要搭乘飛機再使用降落傘降落至山頂不就得了,或者是利用魔術審議進行肉體強化,也能輕易登上峰頂,而且這樣也比較安全吧。


    攻頂之後並沒有獎賞,盡管如此,他仍奮不顧身地攀登山壁。


    明斯發動自己的能力來窺看卡魯傑的靈魂,在他的身旁看到有如霧般的光芒。


    存在於霧光裏的,是一副極為孤獨且笨拙的靈魂姿態。登山前的情感充滿了不安,以及企圖壓抑不安的勇氣,色彩是如此地斑駁。


    然而,其中卻閃爍著如鑽石般耀眼的光輝,那是明斯幾乎不曾見過的美麗幸福顏色。


    「登山真的有那麽快樂嗎?」


    「該怎麽說呢?登山的過程可是很艱辛的。」


    卡魯傑伸手攀在岩石表麵。


    「那就是不快樂囉。」


    「當然不快樂啦,畢竟當其它人牽狗散步、幫花圃裏的花澆水、疼愛老婆的時候,我卻得徘徊在生死邊緣,腦袋裏想的全是這些事。」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攀登?」


    「天曉得。不過,當我攻頂成功回到街上後,再回想起這一切時,那些比死還痛苦的登山體驗,全都成了讓我樂不可支的回憶。」


    卡魯傑一邊這麽回答,一邊往山頂上攀爬而去,他的背影中確實存在著明斯想要尋求的幸福。


    接著來到的地方,是位於伊斯摩共和國農村裏的一間木造房子,破舊得看起來隻要掉了根煙蒂,瞬間就會燒個精光似的。明斯徒手將刁著的煙頭揉滅。


    隔壁牧場上的牛用罕見的模樣瞪著明斯看,明斯在這種情況下伸手敲了敲門。


    「咦?這不是樂園管理者嗎?不知有何指教。」


    從屋內走出來的人是名年約二十歲的青年,厚重的眼鏡與一身布滿灰塵的白衣,讓人輕易就猜到他是什麽樣的人。青年名叫克恩,是明斯發現的第一位真人。


    「來瞧瞧你的近況啊。研究進行得順利嗎?」


    明斯走進屋內。木造小屋中堆滿了成山的廢鐵,躺在廢鐵堆上的老犬是克恩唯一的家人。


    「你來得正好,看看這個,是我完成的一號機。」


    克恩要他看一個放在廢鐵堆旁的東西。


    「我把它命名為『小畢娜的大腿號』如何?是不是大開眼界!」


    擺在那裏的是一具宛如失敗玩具作品的小型機器,被稱之為火箭。看樣子它是設計成讓調配過的石油燃料從後方噴出,再利用反作用力射向空中。順便一提,他所說的畢娜是指隔壁牧場主人的獨生女。


    「好像太小了吧。」


    明斯老實說出感想,克思則完全不以為意,高高興興地搬出火箭。他是多麽渴望以這台所謂的火箭機器前往宇宙。


    克恩曾經是被科學廳譽為天才的菁英,但是卻沒有人能夠理解他那渴望前往宇宙、過於荒誕的夢想,因而失去了工作。


    當真能前往宇宙嗎?老實說,就連明斯也感到半信半疑。創造之神所創造的這個世界,應該超越了人類力量所能掌控的領域吧?


    然而克恩卻毫無半點的困惑和存疑,隻是持續進行研究,明明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但他的腦袋裏卻沒有任何落魄的想法。


    明斯從他身上發現幸福真正的模樣。


    「要發射了喔」


    克思在導火線上引火。稱不上是轟隆巨響,耳邊隻響起一道極小的聲音,火箭應聲衝向空中了。飛了五十公尺左右,火箭「碰」的一聲掉了下來。明斯心想:要是找哈繆絲來跳的話,她大概也能跳那麽高吧。


    「成功了,好厲害!太完美了!」


    雖然明斯無法理解,不過似乎是成功了。他說要前往宇宙的路,如今又確實地踏出了一小步。克思究竟是天才還是白癡?或許兩者之間並沒有多大的差距吧。


    就在此時,一名大聲嚷嚷的男人從隔壁衝了過來,手上握著一把三叉式魚叉。


    「喂,克恩!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明白啊!牛受到驚嚇是擠不出奶的!」


    明斯認得這家夥,他就是住在隔壁的牧場主人,克恩慌慌張張地逃回家裏。


    「等等,你這個白癡!跟你講過幾遍要你停止白癡研究去做正經事!喂、別逃!」


    牧場主人「砰砰砰」地踢著克恩家的門,克恩從屋裏將門緊緊栓好,這是明斯每次來都會發生的事。


    「唉~~又是克恩那個笨蛋。」


    一名少女將滾落地麵的火箭踢了出去,她就是被拿來取做火箭名的牧場獨生女,她對明斯說:


    「你和克恩是同一夥的吧?我聽那家夥提過你。」


    「是沒錯,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麽事啦。」


    牧場女兒一邊這麽說,一邊和明斯同樣注視著大聲斥責的牧場主人。


    「喂,那家夥想去的宇宙,是指那個有星星的地方吧。」


    牧場女兒突然這麽問。


    「好像是吧,我對科學一竅不通。」


    「真的到得了宇宙嗎?」


    明斯聳了聳肩。


    「不知道,妳覺得呢?」


    「我是不知道,不過要是真到得了,那還滿酷的嘛。」


    牧場女兒揮了揮手,好像為了什麽事感到驚慌。


    「糟了,我竟然說出肯定克恩的話我不一樣,我和那家夥不一樣,我是正常人啦。」


    牧場女兒感到莫名憤怒,就這樣走了回去。牧場主人把克恩拖出來後打了他的頭。


    為了研究,明斯曾考慮讓牧場一家人搬到別處,或是利用還在當武裝司書時的關係,讓克思能夠重回科學廳複職而四處奔走。然而,這兩種發想都隨即停止,因為明斯知道他與牧場這一家人的糾紛也是他幸福的一部分,感覺上克恩似乎很喜歡這群頑固且木納的人們。


    明斯不顧被毆打的克恩,趁牧場主人的怒火還沒燒到自己之前急忙逃離現場。


    他當晚留在克恩家過夜,晚餐就隻有玉米片,加上從牧場女兒那裏要來的牛奶。


    明斯心想:他都已經是真人了,好歹能吃好一點的食物吧。雖然有提供優渥的資金給克思,但所有的錢都被他


    挪為研究之用。


    「對了,明斯,你說的第三名真人有什麽進展嗎?」


    克恩一邊舀動湯匙,一邊這麽問他。


    「這和你沒關係,你還是盡早完成火箭吧。」


    「是不是進展得不順利?」


    「白癡,隻要交代給蒞緹處理就行了,她會幫我辦妥的。」


    明斯繃著臉說。關於第三名真人瑪妮的事,明斯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動作,全都交由蒞緹處理。


    「請你加油囉,因為明斯可是樂園管理者啊。」


    「我這凶神惡煞的模樣會嚇壞瑪妮的。」


    「沒那回事啦,我覺得不成問題,還是說,你有什麽不能去的理由啊?」


    這小子明明傻勁十足,但對這方麵倒是挺敏銳的。


    「這和你無關。」


    明斯吞吞吐吐地說。


    每當他見到瑪妮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洛蘿緹,洛蘿緹一心想要守護自己村子的事隨即閃過腦海。


    根本就沒必要感到畏懼,因為明斯想守護瑪妮的村子,如今也對樂園管理者這個職務深感自豪。但是,他總會忍不住意識到自己就是殺害洛蘿緹的樂園管理者繼承者。


    或許蒞緹也是體諒到明斯這一方麵的情況,所以在她要去和揚庫會麵時,並沒有請求明斯護衛。


    「你就去看看吧,樂園管理者,我想神溺教團是需要你的。」


    「或許吧。」


    翌日,明斯飛往南方邊境,萬萬沒想到抵達當日正好與揚庫和蒞緹會麵的日子是同一天。明斯苦惱著是要前往兩人會合的場所露個麵,還是直接到瑪妮的村子。


    結果他兩個地方都沒去,明斯轉往瑪妮村子的新天地。為了讓村民移居至此,這裏早在數個月以前便開始進行開發。


    當他降落在島上時,發現一名熟悉的人影。


    「唷,是代理館長啊。」


    明斯稍稍感到驚訝,為何哈繆絲會在島上一個人閑晃?


    「哎呀,明斯,你怎麽來啦?」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妳吧,妳手邊的工作怎麽辦啊?」


    「都已經年底了,而且也沒剩幾個重要的工作呀,覺得閑著沒事囉。」


    哈繆絲說著在島上四處走動,明斯也連忙跟在她的身後。哈繆絲似乎是來巡視島的開發狀況。


    「想不到沒什麽進展嘛,姑且不論時間,好像還需要投入更多的資金呢。」


    哈繆絲說道。


    「錢的話,神溺教團可以出資。」


    「不需要特別出資啦,大家會自行籌措的。」


    哈繆絲如此回答。


    這座島嶼的開發並非由神溺教團負責,其實出資並掌握主導權的是武裝司書。


    這並不是邦特拉圖書館下的命令,而是米蕾波可、凱薩莉蘿這些和洛蘿緹交情不錯的武裝司書們用自己的資金籌建的。


    每個武裝司書都對洛蘿緹心存感激,對於她的奮戰與犧牲,多少帶著想要予以回報的心情而行動。就連馬特阿拉斯特、尤奇佐納與邦伯這幾個壞家夥,也善意地給予協助。


    「抱歉,承蒙你們的幫忙。」


    「又不是為了你才做的,大家是為了洛蘿緹和瑪妮呀。」


    哈繆絲如此說道。


    突然,她發現一艘劃著槳的小船,從水平線的另一側接近而來。小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靠岸。


    瑪妮和她的母親坐在小船上,登上島嶼的母親頻頻向哈繆絲鞠躬行禮。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到這裏來呢?」


    「聽說館長小姐來到島上,這孩子說無論如何都想來見妳一麵。」


    母親如此說完後,隨即催促瑪妮上前。


    「樂園管理者先生與哈繆絲小姐,您們午安。」


    「午安啊,瑪妮,怎麽了呢?」


    「我做了這個,所以想請您收下。」


    說完,她便拿出親手用紙折好的娃娃,哈繆絲用略帶困擾的表情收下了紙娃娃。


    「啊,可是,樂園管理者先生的那一份我沒帶來。」


    哈繆絲邊笑邊說:


    「不要緊啦,明斯還會來,到時妳再送給他就行啦。」


    「嗯,對不起,樂園管理者先生,請您還要再來喔。」


    「嗯,唉~~好啊。」


    明斯沒辦法好好地回視瑪妮的眼睛,看來他似乎對小孩沒輒。


    明斯、哈繆絲,以及瑪妮三人一邊走在島上一邊閑聊,回憶洛蘿緹的往事,或是移居後的新生活等話題,盡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第一次見麵時,明斯對於以聖潔眼看到的瑪妮靈魂大感吃驚。


    瑪妮是個令人無法置信的無欲少女,隻需要食物與溫暖的空氣就能滿足,擁有宛如野生動物般的靈魂。


    而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和揚庫、母親、村民們一起生活。除了過著平穩沒有爭吵、不再互相仇視的生活之外,她並不奢求任何物質。


    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起,明斯就決定將瑪妮納為真人。瑪妮對於所謂能夠實現所有願望的神溺教團教義不感任何興趣,隻是為了加入神溺教團後,便能為村民帶回失去的和平一事而高興。


    明斯身為樂園管理者,能為瑪妮做的就隻有一件事,那就是讓村民移居到這座小島上過著平凡的生活,明斯也感歎這名真人還真好打發。


    「咦,瑪妮,妳怎麽啦?」


    不經意一看,瑪妮似乎有些支支吾吾的。


    「哈繆絲小姐、樂園管理者先生,我很擔心一件事。」


    兩人請她繼續說。


    「揚庫哥最近好像在煩惱什麽事,可是他不肯告訴我他在煩什麽。」


    「哎呀,揚庫真是個壞小孩。」


    「哥哥是好人。」


    瑪妮強烈反駁哈繆絲的話,哈繆絲急忙向她道歉。


    揚庫的事情,明斯也一直惦記在心。他會同意讓瑪妮成為真人嗎?揚庫對洛蘿緹的死,應該一輩子都忘不了吧?他當真能原諒殺害洛蘿緹的神溺教團嗎?


    「他好像在心煩神溺教團的事,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煩惱。」


    「是嗎。」


    「總覺得他好像在生氣。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覺得神溺數團是壞人,所以,我想找樂園管理者先生商量。」


    「我嗎?」


    「雖然我寫了封信給偉大的武裝司書先生,希望能向他們詢問,但我還沒收到回複,或許是我的信還沒送到吧。」


    明斯輕撫瑪妮的頭。


    「瑪妮,妳不必在意,大人的世界裏無奇不有。」


    「樂園管理者先生,神溺教團是壞人嗎?」


    明斯應該要回答不是,然而在他的心中,這個問題尚未有答案。明斯至今仍忘不了一年前的戰爭,他非常清楚絲柔的事件或是七王大亂的事,這些爭端最後全都造成無比的悲劇。


    因為不想對瑪妮說謊,於是明斯誠實地回答。


    「瑪妮,什麽是對,什麽是錯,這真的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個問題也變得越難懂,神溺教團是好是壞,連我也不知道。」


    「?」


    瑪妮並不是很了解,和小朋友溝通應該不是件簡單的事吧。


    「即使不知道,但人類還是不能裹足不前。如果因為不知道就停下來的話,將到死為止都還是一事無成。」


    明斯仍然無法完全拋開藏在心中的疑惑,他對於把『書』運往天國的使命,並沒有竭盡心力服從。


    然而,唯獨讓卡魯傑、庫恩和瑪妮成為幸福之人這件事,沒有讓他有絲毫的猶豫。他絕不認為這些單純、不中用的人所認為的幸福是錯


    誤的。


    他這種想法,恐怕才是身為樂園管理者最重要的態度。


    如果隻是善盡運送『書』的使命,就會像卡酋亞一樣誤入歧途。為了真人的幸福就該有所犧牲,重要的是能因為他人獲得幸福而感到高興,而馬特阿拉斯特應該也在明斯身上發現到那份快樂吧。


    「我不知道,所以我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要徹底完成樂園管理者的職務,讓妳成為真人,讓妳的村子獲得重生,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不是很懂。」


    「是嗎,不懂也無妨,等揚庫回來之後妳再問他吧。」


    「嗯,哥說的話絕對是正確的。」


    「可能吧,那妳就問揚庫吧。」


    明斯心中想著位在海的另一端的揚庫。


    他應該是在對神溺教團仍存在一事感到憤怒吧,他一旦知道真相,應該會將這股怒氣轉向武裝司書。他那不顧後果的性格成了禍害,這或許讓他覺得即使隻有一個人也要對抗武裝司書;他說不定會鑽牛角尖,不惜犧牲性命殺死武裝司書。


    然而,揚庫的本意是要守護瑪妮和村子,即使事實令他難以接受,他應該也能理解吧。明斯是如此相信的。


    要讓村子存續下去,光靠神溺教團的力量是不夠的,還需要有人重建村人荒廢的心,並且引導他們,這需要一個擁有正直的心和正義感的人。


    這唯有揚庫才能辦到。


    「蒞緹、尤莉,妳們得好好溝通啊,千萬別做出傻事。」


    明斯對海的那一頭如此喃喃自語。


    同一時刻,距離明斯等人所在之島約幾十公裏遠的無人島上,揚庫和尤莉正上演一場生死戰。揚庫在緊要關頭看穿尤莉布下的陷阱後,反過來將她逼入絕境。


    距離拉近到三十公尺,完全進入修羅幕飛的射程之內,揚庫帶著連同腐壞波動的防禦都能劈開的氣勢揮動魔刀。


    然而,因果抹消攻擊的隱形利刃並沒有被他發動,尤莉趁機從泥坑中掙脫,揚庫錯失了必殺的一擊。


    為何剛才沒有出現利刃呢?修羅幕飛應該要反應操刀者的意識發動攻擊才對。


    難不成是自己猶豫了嗎?


    尤莉的腐壞波動襲來,揚庫以泥迎擊。


    他一邊追著逃竄的尤莉一邊思考:我為什麽要猶豫?自己應該已經下定決心殺光所有的武裝司書。為了幫洛蘿緹報仇,這樣的決心應該沒有半點虛假。


    「」


    他心知肚明,因為不管是蒞緹還是尤莉,她們都沒有要加害瑪妮的意思,因為她們說要守護瑪妮和村子。


    揚庫斥責自己「那又怎麽樣」。守護瑪妮的人是自己,並非神溺教團,無論對方要作何狡辯,或是有何企圖,神溺教團仍是敵人,操縱神溺教團的武裝司書也是敵人。


    揚庫跑著跑著來到了島嶼的盡頭,他沿著海岸線跑,一路追殺尤莉。


    「這次絕不饒妳!」


    說完,他再度揮動修羅幕飛,尤莉已經筋疲力竭,這次應該殺得了她。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


    揚庫聽到撕裂空氣的爆破聲,那是從遠方射來的子彈的聲音,修羅幕飛也發動自動防禦劈開子彈。


    揚庫環視周圍,尋找子彈發射的方向,尤莉也同樣感到疑惑。


    「是誰?」


    一台全新的水上飛空艇從揚庫等人的頭上飛過,從機上躍下一名黑影。雖然飛空艇無人操縱,但仍然繼續前進並順利降落在海麵上,這名黑影連跳機後的飛空艇軌道都計算好了。


    見到站在岩石地麵的男人,尤莉喃喃地說: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怎麽會來?」


    縱身躍下時飛起的帽子被風吹得輕輕飄了下來,馬特阿拉斯特=巴洛力接住黑色帽子,重新戴回頭上。


    「竟然問英雄為什麽登場,真是不解風情啊。」


    馬特阿拉斯特半開玩笑似地說,揚庫則是再度擺出修羅幕飛的攻擊姿勢。


    「那我就順便回答妳好了,這裏是我向尤奇佐納問來的,在我打探揚庫人在哪時,聽說妳也在一起。」


    「為什麽要打探我的下落?」


    聽到揚庫這麽問,馬特阿拉斯特回答:


    「其實是我收到了一名叫瑪妮的女孩寫來的信,她在信中問我揚庫有沒有異樣。」


    如此說完後,馬特阿拉斯特便從懷裏取出一封以稻草紙寫成的信,那是由瑪妮熟悉的字跡寫的信。


    返回故鄉時,揚庫曾經向瑪妮提起馬特阿拉斯特的事,告訴她說對方是自己的監督官,是位值得信賴的人物。


    在那個時候,他還無從得知武裝司書的陰謀,揚庫咬牙切齒地懊悔著這真是個意想不到的失策。


    馬特阿拉斯特向揚庫走近一步,將信慎重地收進懷裏。


    「揚庫,瑪妮是你最重視的妹妹吧?你可不能讓她擔心啊。」


    聽到他這句話,揚庫更是感到不耐煩,於是無意識地發動修羅幕飛,馬特阿拉斯特一派輕鬆地閃過。


    「喂喂,你怎麽忘了自己還在觀察中,不可以使用暴力喔。」


    「我跟你沒什麽話好說的!」


    「揚庫,你這樣是不行的,語言可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喔。不使用暴力和乎生存就是語言的功能。


    有了語言就可以說真話,當然也可以撒謊。」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回避修羅幕飛的攻擊,一邊像平時一樣說個不停。想避開這樣的攻擊,連哈繆絲都必須盡全力才脫得了身,但馬特阿拉斯特卻宛如玩耍似地一一避開。


    揚庫這才想起來,馬特阿拉斯特的預知能力在所有武裝司書當中,是最適合用來對付修羅幕飛的。


    雖然為時已晚,但揚庫了解到自己深陷絕望的現狀。可想而知,站在眼前的人是最危險的對手。


    「這樣好了,揚庫,都已經打到這種程度了,我就索性問你個問題吧。」


    馬特阿拉斯特左手拔槍,擺出雙槍攻擊的戰鬥姿勢。


    「蒞緹小姐和尤莉應該都說過了吧,我們並沒有想要對你的村子做什麽壞事,目的是要為瑪妮和你的村子帶來和平。


    盡管如此,你還是要反抗嗎?如果你非戰鬥不可,那又是為何而戰呢?」


    揚庫想不出回答的字眼,陷入一陣沉默,馬特阿拉斯特繼續說:


    「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吧,加入神溺教團、為了瑪妮的幸福竭盡心力是最好的選擇。你明知如此,為何還是要反抗呢?」


    揚庫還是找不到好的答案,所以就直接把心裏浮現的想法說出口。


    「因為洛蘿緹姐死了,這就是理由。」


    馬特阿拉斯特笑了出來,這是恥笑,他就像看到一個沒救的笨孩子般狂笑不止。


    「既然如此,我也沒輒了,那隻好開打吧。」


    馬特阿拉斯特將手上的兩把手槍,丟給在一旁默默觀看的尤莉。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你丟給我也沒用吧。」


    尤莉感到十分不解,因為她之前用槍攻擊時,對修羅幕飛也完全起不了作用。


    「我沒叫妳用啊,是請妳暫時幫我保管一下。」


    「為什麽?」


    「我要徒手跟他打,如果不這樣就不算是戰鬥了吧?揚庫。」


    馬特阿拉斯歪了歪嘴唇笑著說道,從來不知道他原來也是會這樣笑的男人。


    「這樣好像還讓的不夠多,我再加上一項吧。」


    他一邊這麽說,一邊指著頭上戴的帽子。


    「如果這頂帽子落地也算你贏,就把我的首級視如這頂帽子吧。」


    「你」


    揚庫說不出話來。


    「真


    是貪心的家夥,我讓的還不夠嗎?」


    「你別小看我!」


    揚庫揮動修羅幕飛,同時放出泥巴襲擊馬特阿拉斯特。


    「是誰小看誰啊?」


    馬特阿拉斯特開始行動,速度遠遠超越剛才之快。


    十五分鍾過去了。


    這段期間,攻擊單方麵持續進行。


    曾是過去之神所創造、能超越一切因果的必殺魔刀,竟然連一個赤手空拳的男人的帽子也打不下來。


    馬特阿拉斯特步步逼近,揚庫視線所能追逐到的就僅有他移動的身影,而他連連出擊的拳頭,必須等到命中之後才發現得到。


    修羅幕飛發動自動防禦,眼看隱形利刃即將劈斷右臂,但馬特阿拉斯特實時收回了拳頭,蹬了下地麵轉成直角,再繞到揚庫的側邊,同時以裏拳襲擊揚庫的後腦勺。


    自動防禦的細微破綻,就連哈繆絲和尤奇佐納都難以識破。然而,這對能夠正確預知兩秒後會發生什麽事的馬特阿拉斯特來說,根本不是一件難事,因為隻要預知命中的瞬間再出拳即可。


    「呃!」


    揚庫的身體回旋著飛了出去,最後撞上樹幹、掉到地麵,就連這段期間,修羅幕飛仍持續攻擊。然而,馬特阿拉斯特卻冷靜地移動腳步避開攻擊。


    他先佯裝攻擊,再抓住自動防禦發動的可趁之機回以一擊,在這十五分鍾裏始終反複著這個動作。不管它再怎麽強,修羅幕飛畢竟隻是把劍,憑一把不會思考的劍根本無法改變作戰策略。


    戰略必須靠持刀者自己找出來才行,不過揚庫光是為了追上馬特阿拉斯特的動作,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可惡!」


    要是無法擋下攻擊,就隻好主動進攻,但是馬特阿拉斯特鎖定揚庫主動進攻的瞬間采取行動,逼得揚庫隻好繞到後麵去。


    就在他企圖往前衝的瞬間,馬特阿拉斯特撿起腳邊的樹枝,像是射鏢似地射了出去,精確瞄準揚庫的眼球。修羅慕飛判斷此舉是不容忽視的攻擊,立刻迎擊劈碎樹枝。


    馬特阿拉斯特趁機一個跳躍,並在躍過揚庫身體的瞬間一個回旋,從空中以腳尖攻擊他的背部。


    「哎呀,危險。」


    馬特阿拉斯特的帽子有些鬆脫,他在著地的瞬間急忙重新把帽子戴好。


    揚庫趴在地上呻吟,他站不起來,因為背脊遭受攻擊導致下半身發麻。


    居然有如此大的實力差距。揚庫無法相信這樣的結果,自己雖然是個見習生,但好歹也算是有才能的戰士,修羅幕飛更是追憶戰器之一,難道就隻有被對方一路討打的份嗎?


    馬特阿拉斯特一派輕鬆地注視著企圖起身的揚庫。


    原本兩人戰力的差距並沒有那麽大,赤手空拳雖然不會影響到馬特阿拉斯特得勝,但對方也不致於連一頂帽子都打不下來。


    然而,馬特阿拉斯特早已摸透揚庫,他以監督官的身分徹底分析了揚庫的優缺點,而修羅幕飛這把魔刀,從龍骸咳事件時起就被調查得一清二楚。


    相對的,揚庫則是第一次見識到馬特阿拉斯特的戰力,這個差距也反應在結果上。


    「揚庫,可以住手了吧?」


    馬特阿拉斯特對站不起來的揚庫說道。


    「就算你打倒我,洛蘿緹也回不來,更何況,我認為你這麽做也算不上是替洛蘿緹報仇。不管過程如何,我也和洛蘿緹站在同一陣線。」


    馬特阿拉斯特等待揚庫的答案,揚庫卻什麽也沒有回答。


    「加入神溺教團、支持瑪妮和村子,這些事應該並沒有違背洛蘿緹的意思。」


    「你別口口聲聲叫著洛蘿緹姐的名字!」


    揚庫一邊撐起發抖的雙腳,一邊站了起來。


    「我辦不到,洛蘿緹是我們的同伴,不管你怎麽想,她終究是同伴。」


    「廢話少說!」


    揚庫揮動修羅幕飛,利刃隨即朝馬特阿拉斯特的方向襲去,馬特阿拉斯特則是握緊拳頭準備迎擊。


    揚庫心想:不準說洛蘿緹姐是你們的同伴!你們不但欺騙了姐姐,還利用她,我不承認你們這種人會是同伴。


    要是我加入了神溺教團,就會變得和你們這群欺騙姐姐的家夥一樣,變成和馬特阿拉斯特一樣差勁的人類。


    我一直崇拜著姐姐,希望能變得像姐姐一樣而活到現在,要是加入教團的話,就會將我之前的人生全盤否定,姐姐也會從我心中消失不見。


    絕對不要,唯有這件事我絕不妥協。


    「我要戰到最後一刻!」


    馬特阿拉斯特的眼神好像在看什麽無聊的東西,揚庫和剛才一樣,繼續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之後又過了十分鍾,揚庫倒下去比站起來的時間還要長,馬特阿拉斯特耐著性子等他站起來,站起來之後又把他撂倒。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已經可以了吧」


    尤莉仍舊拿著槍這麽說。


    「妳的意思是要我致他於死地嗎?」


    「我那個」


    尤莉欲言又止,在這段期間揚庫站了起來。他明白自己為何站得起來,那是因為馬特阿拉斯特手下留情的緣故,攻擊雖然火力全開,但打中的地方都沒命中要害。


    盡管如此,但要站起來已經是竭盡氣力了。


    「既然尤莉都這麽說了,我看也差不多該給你致命的一擊了吧。」


    如此說完後,馬特阿拉斯特便往前衝去,揚庫手持魔刀準備迎擊。


    接下來的瞬間,馬特阿拉斯特將帽子高高地拋起,視線追逐空中的帽子。


    隻要砍下帽子自己就贏了,剎那間揚庫決定攻擊那頂帽子。


    其實在考慮這件事的時間點上,揚庫應該就已經輸了,就在那一瞬間,馬特阿拉斯特已經站在他的麵前。


    究竟是該攻擊帽子?還是攻擊馬特阿拉斯特?抑或是發動防禦?無法從三者當中選擇一個。馬特阿拉斯特以手刀狙擊揚庫持有修羅幕飛的右手。


    原本咬住右手不放的蜘蛛刀身被彈飛了開來,緊接著,拳頭打在揚庫的腹部和胸前。


    往前倒下的瞬間,一記上勾拳使他站了起來,馬特阿拉斯特接著往揚庫一個掃腿,趁他懸在半空中時,又補上一記回旋踢。


    揚庫的身體被踢飛到二十公尺遠,修羅幕飛則掉落在很遠的地方。揚庫一邊壓著肚子,一邊呼吸困難地倒在地上。


    繼回旋踢之後,接下來的瞬間,馬特阿拉斯特向後方移動,黑色帽子乘風飄到他輕鬆伸出的手裏。


    「你還活著吧。」


    重新戴好帽子的馬特阿拉斯特,看著難過得跪倒在地上的揚庫說道,並且把掉落在地上的修羅幕飛踢滾過來。


    「撿起來,還沒結束呢。」


    插圖124


    修羅幕飛在距離揚庫約一公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但他的手卻抅不著那裏,身體拒絕戰鬥,鬥誌已經燃燒殆盡。


    「不撿起來的話,我就當場殺了你。」


    馬特阿拉斯特緩緩向他逼近。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另一名女性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從森林急奔而來的腳步聲。


    「請手下留情,馬特阿拉斯特先生。」


    「蒞緹小姐,妳還在啊?」


    馬特阿拉斯特一臉驚訝。


    「我不能讓你殺死揚庫先生,不論是瑪妮小姐還是神溺教團,他們都是我們需要的人。」


    「妳就死了這條心吧,他的決心是超乎想象的固執,所以我隻好殺了他。」


    「不行,這麽做瑪妮小姐會傷心的,若是她的心遭受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痛,說不定會因此失去身為真人的價值。」


    「我看不會吧。雖然會悲傷,不過很快就會忘記囉,人類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啊。」


    馬特阿拉斯特繼續往前走,蒞緹則反駁:


    「你了解瑪妮小姐什麽呢?你知道揚庫先生對瑪妮小姐而言有多麽重要嗎?」


    馬特阿拉斯特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就算悲傷也是沒辦法的事,去找其它真人吧。尤莉,把槍還給我。」


    揚庫確定自己死定了,因呼吸困難而茫然的腦袋裏,連懊悔恐懼的感覺都沒有。


    奧莉薇亞究竟怎麽樣了?應該會找其它同夥繼續戰鬥吧?還是已經慘遭殺害了?


    村子會變成什麽樣?瑪妮又將如何?她應該會在神溺教團的羽翼下成長吧?還是被棄之不顧,任其自生自滅呢?


    「」


    自己究竟在做什麽啊!一想到此,內心就隻有空虛。我什麽也保護不了,什麽事也做不成,什麽也沒留下就死了,就僅是如此。


    「瑪妮。」


    揚庫喃喃自語,腦海中浮現出兩人最後交談的話語。


    『你還會回來吧?』


    瑪妮這麽問,而自己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當然會回來啊,哥有騙過妳嗎?」


    馬特阿拉斯特走了過來、站在自己的身邊。似乎無法遵守這個約定了,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騙了瑪妮。


    對不起,瑪妮。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隻能這麽做。


    「我可沒時間讓你下定決心喔。」


    尤莉將兩把手槍丟了過來,馬特阿拉斯特一邊說「隻要一把就夠了」,一邊接下手槍,確認彈匣裏是否有裝填子彈,然後拉開保險。


    倒在地上的揚庫心想:我是不得已的,瑪妮,我絕對無法原諒武裝司書和神溺教團那些壞蛋。


    因為無法原諒,所以要戰鬥;因為戰鬥,所以被殺,這是沒辦法的宿命。


    如此思考的瞬間,腦中響起了某人的聲音,那是揚庫自己的聲音。


    『我不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快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要守護村子。』


    「揚庫,永別了。」


    馬特阿拉斯特把槍口瞄準揚庫的額頭,慢慢地、慢慢地拙下扳機。


    『入。』


    無法呼吸的揚庫,將跑進肺裏的空氣擠了出來。


    「你說什麽?」


    馬特阿拉斯特反問,揚庫仿佛將血液從肺裏擠出來似地說著:


    「加入。」


    扣扳機的食指停下動作,馬特阿拉斯特盯著揚庫的臉瞧。


    「我加入神溺教團,我要活下來,活下來守護瑪妮。」


    沒錯,自己曾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要守護村子。但是,揚庫從沒想過自己為了守護村子,竟然要背叛洛蘿緹。


    「再說一次看看。」


    「我要加入神溺教團,不再與武裝司書敵對。」


    淚水靜靜地從揚庫的眼角流了出來,為了守護重要的家園,他必須背叛重要的人。


    此刻,自己確實背叛了洛蘿緹。


    這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非得從兩樣重要之物中做選擇呢?揚庫不明白,難道這就是現實嗎?難道這樣的結果就是現實嗎?


    揚庫無聲地不停哭泣。


    「受不了。」


    馬特阿拉斯特把視線從揚庫身上移開,接著將手指移開扳機,把槍放回腰際,背對著揚庫說了一句:


    「真受不了。」


    這是馬特阿拉斯特的口頭禪,在一旁觀看的尤莉語帶驚訝地說:


    「你還真是殘酷,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他吧?」


    馬特阿拉斯特回過頭看著尤莉,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回答:


    「怎麽會呢。」


    「我不會相信的,因為你是個大騙子。」


    「有時也會說真話嘛,有時候啦。」


    揚庫就這樣橫躺在地麵聆聽兩人的談話,他心知肚明,知道馬特阿拉斯特是當真打算殺了自己,也知道他隻給了自己一點點猶豫的機會。


    兩個小時之後,揚庫坐在馬特阿拉斯特駕駛的飛空艇上,由於尤莉的飛空艇已經毀了,所以她與蒞緹同搭一條船返回邦特拉圖書館。


    馬特阿拉斯特完全卸下防備,彷佛將剛才兩人互拚生死的事全都忘得一幹二淨。


    「噢,到囉。」


    馬特阿拉斯特降下飛空艇的機首,在新天地之島發現瑪妮和明斯的身影。飛空艇停在水麵上,兩人則下到島上。


    「咦,哈繆應該在吧?」


    馬特阿拉斯特問明斯,在他來和揚庫對戰之前,就聽她說也要順道來這座島。


    「被米蕾波可大發雷霆後就回去了。」


    「真拿這個愛摸魚的家夥沒辦法。」


    「我想代理館長應該最不想被你這麽說吧。」


    「你這是什麽話,我可是忙得半死喔。」


    明斯和馬特阿拉斯特閑聊起來,另一方麵,瑪妮則鐵青著臉跑向揚庫身邊,他的身上布滿了瘀青和血淋淋的傷痕。


    「哥,你受傷了。」


    「妳放心好了,哥有鍛煉過,隻要一個禮拜就能複原。」


    這並不是逞強,這種傷勢普通人得花上三個月才能治愈;揚庫的話,真的隻要一個禮拜的時間便能治好。


    「為什麽?是誰打傷你的?」


    「瑪妮,沒事的,妳不用擔心。」


    揚庫安慰她說,然而,瑪妮眨眼間就找到犯人了,她一腳踉向正站著聊天的馬特阿拉斯特的後膝。


    「唔哇!」


    不知是故意被她踢還是真的被踢,馬特阿拉斯特整個人跌坐在地,瑪妮繼而朝馬特阿拉斯特的腦袋揮了個巴掌,帽子被她的巴掌拍到地麵上。


    「可惡!」


    「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瑪妮拚命敲打馬特阿拉斯特的腦袋。


    「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麽!可惡!可惡!」


    「等等,瑪妮,我不是因為討厭揚庫才打他的,妳先聽我解釋嘛。」


    馬特阿拉斯特抱頭辯解,瑪妮卻完全聽不下去。


    「瑪妮,那家夥是個大壞蛋,好好揍他一頓吧。」


    明斯在一旁火上加油,馬特阿拉斯特狼狽地撿起帽子。


    「受不了妳,看來隻好先走為妙了。」


    如此說完後,馬特阿拉斯特當真逃跑了,瑪妮朝他的背影狠狠吐舌頭。


    「我討厭那個人。」


    揚庫對一臉憤憤不平的瑪妮埋怨。


    「瑪妮,我和神溺教團的人談過了。」


    聽到這句話,瑪妮露出開心的表情。


    「結果呢?」


    「我們已經談好了,我、神溺教團」


    話不能說得吞吞吐吐的,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本意。揚庫一邊這麽想,一邊繼續說著:


    「我決定加入神溺教團,今後我將和神溺教團一起守護這個村子。」


    「嗯!」


    瑪妮開心地笑了,就連她這樣的笑容也無法讓揚庫釋懷。自己輸了,而且還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調適這種心情。


    「哥,我問你喔。」


    瑪妮問。


    「神溺教團不是壞人吧?」


    揚庫頓時啞口無言,他在這漫長的一瞬間猶豫著該如何回答,幾乎要把視線從完全信任自己的瑪妮臉上移開。


    「嗯,神溺教團不是壞人。」


    揚庫覺得自己大概掩飾得還可以,明斯則露出一副既悲傷又抱歉的表情垂下雙眼。


    「神溺教團不是壞人,是好人喔。」


    這是揚庫生平以來第一次對瑪妮


    撒謊,他不知道撒這個謊是對是錯,而答案或許到了將來、甚至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吧。


    就這樣,揚庫放棄為洛蘿緹報仇,放棄繼續戰鬥,也放棄不說謊的原則。


    對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這應該是個過於嚴重的挫敗吧。而且,揚庫正背負著必須突破這個挫敗的宿命。


    現在,1926年12月28日。


    完成全部使命的馬特阿拉斯特正在喝著酒,宴會還在持續進行當中,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高潮。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我們來晚了。」


    尤莉向待在吧台裏調製雞尾酒的馬特阿拉斯特說道,身後還有尤奇佐納,剛才還不見他們的蹤影,看來他們終於趕上宴會了。


    「怎麽了?我很擔心耶。」


    尤奇佐納一臉不悅地說。


    「不過是在出門前咳了幾下,尤莉就大驚小怪的,就算跟她說沒事,她一見我生病的樣子就不肯聽我說。」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哥哥。」


    尤莉露出微笑,麵罩底下的尤奇佐納露出一臉悵然的表情。


    「妳最近保護過頭了。」


    「才沒有呢,這可是哥寶貴的身體啊。」


    「這我當然知道。」


    「唉,好了啦,總之請你多保重了。」


    馬特阿拉斯特謝絕奉陪這對兄妹大肆談論他們自家的無聊事,揮手打發他們兩人。


    兩人立刻拿起酒杯,要好地喝起酒來。


    「噢~~利茲力。」


    馬特阿拉斯特向廚房叫道。


    「是,請問有什麽事嗎?」


    「廚房那邊差不多該忙完了吧?讓見習生們出來享受一下美食吧。」


    「嗯,可是我還想再整整他們耶。」


    「駁回,見習生們的工作結束了。」


    利茲力一臉不滿地定回廚房,身上還穿著圍裙的見習生們一窩蜂衝了出來,加入狂歡的行列。


    「」


    最後走出來的揚庫,用某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馬特阿拉斯特,隨即又撇開視線。


    「暫時不管他了。」


    雖然他承諾要加入神溺教團,但心情應該難以平覆吧,現在隻好暫時任他去了。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再去向誰泄密,或是反抗武裝司書,因為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守護瑪妮。


    他在昨天解除了自律懲處,正式升格為見習生,今後,揚庫將致力成為武裝司書,引導村人走向正途。簡而言之,這和之前的他並什麽太大的改變。


    然而,何必為了這個理由上演一場生死決鬥呢?隻要大家開誠布公好好地說,說不定就能解決。


    這部分的缺失,就當作反省事項銘記在心吧。


    另一名企圖造反的奧莉薇亞=利崔特,依舊在會場上暢談,她似乎正在幫周圍的男士打分數。


    也毋須考慮她背叛的可能性,那個將阿葛克司之力無效化的魔法確實令人不安,但是已經為她重新寫上有關凡德=魯加的假記憶,所以她應該不會大費周章地刻意挖掘出真實的記憶吧。


    凱薩莉蘿已經自行將記憶消除了,她比揚庫或是奧莉薇亞更不需要人擔心。


    「不過真是麻煩啊。」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從調酒杯中倒出雞尾酒,一邊嘀咕著。


    除掉背叛者,抹煞秘密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這個下下之策並不被采用,馬特阿拉斯特考慮的是留下活口,隻需摘除反叛之芽即可。


    一旦殺了人,仇恨必然隨之產生。若是殺了奧莉薇亞與揚庫,凱薩莉蘿和瑪妮就會憎恨武裝司書,遲早有一天,戰端又會從這裏再度掀起,戰端衍生仇恨,像是連鎖反應地持續不停。


    盡可能不要殺人,盡可能不做壞事,盡可能不招人怨恨,這就是像自己這樣的惡者得以永生的秘訣。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如此思考,一邊啜飲著雞尾酒。


    「調得真好。」


    調製雞尾酒是他的興趣之一,還自認有專業級的水平。


    「真是不錯啊。」


    馬特阿拉斯特再次喃喃自語。


    會場上大多數的武裝司書和其它人,幾乎都相信神溺教團已經滅亡、是武裝司書在維持世界和平,剩下來的少數者則是欺騙大家世界已經回歸和平。


    守護著虛偽和平的人當然是虛言者。


    而且,不知和平為假物的人也是虛言者;沒能看穿謊言,信以為真而加以宣傳的人仍舊是虛言者。


    「哈哈。」


    馬特阿拉斯特的嘴角不知為何露出一抹微笑,他急忙遮口加以掩飾。


    什麽勝利與和平,一切都是虛假的,這裏隻有不知情的人以及明知卻說謊的人,整個會場放眼望去沒有半個正直的人。


    虛言者的宴會,偽裝的和平。感覺既奇妙又愉快,而且愚蠢。


    然而,這卻是馬特阿拉斯特花了一年時間守住的成果,守護這個虛偽正是馬特阿拉斯特的任務。


    這實在太可笑,以致於馬特阿拉斯特笑個不停,他暗自嘲諷著眼前無趣的和平景象與無趣的自己。


    既成不了英雄,也無法成為天生的惡人,馬特阿拉斯特唯一能做的就是嘲笑自己。


    夜還沒有深,今晚的狂歡也還沒有結束,在馬特阿拉斯特的庇護之下,虛偽的和乎將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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