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前殿。


    “老奴見過殿下”白嬤嬤領了兩個手捧賬冊的小太監,入得殿內,便一絲不苟地見禮。


    趙文宣自首座站起,上前兩步扶起,道:“嬤嬤,與你說了多少遍,不必再如此拘謹於禮數。”


    他語氣緩和,卻有些無奈。


    白嬤嬤是他母妃的乳嬤嬤,皇宮危機四伏,章淑妃臨終前實在無法放心年幼的兒子,便拉著視若半母的白嬤嬤的手,將兒子鄭重托付給她,白嬤嬤戰戰兢兢伺候,至今已有將近二十載。


    趙文煊曆來敬重這個母妃留給他的嬤嬤,多次讓她無需多禮,隻可惜白嬤嬤為人頗為刻板,每回都嚴詞拒絕。


    果然,白嬤嬤聽了,便回了一句,“殿下,禮不可廢。”


    在宮裏當差,一個不慎不但會禍及己身,還極有可能牽扯到主子,多年下來,禮儀規矩早已深深刻進她骨子裏,恐怕至死也不會改變。


    不過,白嬤嬤見了趙文煊,一向板著的老臉終於舒展開來,她細細打量眼前的偉岸男子一番,見他精神奕奕,便笑道:“好,好,殿下奔波勞碌許久,也沒見消瘦,如此極好。”


    “嬤嬤坐罷。”趙文煊也笑了笑。


    白嬤嬤先請趙文煊回主位坐了,然後吩咐身後兩個小太監將捧著的賬冊奉上,期間有小太監捧了茶來,她又親自給趙文煊上了茶,直到一切妥當了,最後她才退到兩溜雕花圈椅的次座處,斜簽著身子坐了半邊。


    這些賬冊是後宅中饋的所用,本來應先讓專人多次核對,確定無誤後,才會呈上趙文煊案前,他有空就翻翻,沒空就罷了。


    白嬤嬤親自送過來,主要是想看看惦記已久的小主子。


    廖榮見了,忙吩咐左右接過。


    趙文煊見白嬤嬤閑不下來,他也隻得由她,白嬤嬤照顧他十幾年,一貫是這個性子,掰也掰不過來。


    待坐下後,主仆二人閑話交談,趙文煊除了在顧雲錦跟前以外,如今罕見地露出了溫和表情,而白嬤嬤亦一掃平日嚴肅,笑容不歇。


    說了一陣子後,白嬤嬤臉上露出遲疑之色,趙文煊見了,道:“嬤嬤在此處,有何話說不得。”


    於是,白嬤嬤便下定了決心,道:“殿下,老奴說幾句僭越的話,還望殿下贖罪。”


    趙文煊聞言有些驚訝,不過他還是立即說:“嬤嬤但說無妨。”


    自他長大後,白嬤嬤便基本不說勸諫的話,她說殿下是主子,理應做主。


    如今時隔六、七年,竟又再次提起,趙文煊心下一轉,有了猜測。


    果然,白嬤嬤斟酌半響,道:“殿下,老奴以為主仆有別,如今既有了新王妃,這後宅諸事,應交到王妃娘娘手裏才是正理,老奴掌著不合適。”


    趙文煊道:“嬤嬤你不知,此事事出有因,本王方有此決斷。”提起章芷瑩,他麵上微笑一斂,不過卻沒有提起所因為何。


    他聲音不高,但堅決,顯然斷無更改之理。


    “殿下,若王妃娘娘是旁家人,老奴也就舔著臉管了。”白嬤嬤有些憂慮,她歎道:“但如今這王妃娘娘卻是章家姑娘,殿下這般處事,將來與國公爺世子爺怕是不好相見。”


    趙文煊母妃早逝,不能承歡膝下,他遺憾深藏,因此這份感情,便理所當然轉移了一部分到慶國公府頭上了,他心中對外祖父及親舅舅很是親近,這點白嬤嬤自小伺候他,當然很清楚。


    趙文煊治下極嚴,自京城歸來的下仆不敢私下議論,但禁不住白嬤嬤頗有體麵,新王妃新婚夜獨守空房,至今仍是處子之身的事,她影影綽綽知道了一些。


    白嬤嬤連連歎息,中饋還是其次,若那事是真的,那便是狠狠打了慶國公府的臉,趙文煊身尊位貴,慶國公府固然不能如何,但內裏的骨肉親情,怕是會被消磨去不少。


    趙文煊為人敏銳,心念一轉,白嬤嬤心中所想他便已了然,隻是,他也不可能開口提及前事,隻得道:“嬤嬤無需多言,此事已定。”


    這句話一語雙關,明裏暗裏都回答了。


    趙文煊性情堅毅,曆來下了決定的事少有更改,白嬤嬤知他甚深,也隻得無奈應了。


    正在這時,有一個小太監入內稟報:“奴才啟稟殿下。”得到允許後,他躬身道:“延寧殿有人來報,說是慶國公府來了信,其中一封是給殿下的。”


    陳嬤嬤打發過來的大丫鬟也機靈,她知道王爺不待見自家主子,自己恐怕進不了門,因此讓小太監通傳時,她一並將事情說了。


    趙文煊挑眉,王府所有出入物事,除非有別家暗探私下夾帶,否者一律需要經過嚴格檢查,他當然知道慶國公府致信章芷瑩,隻不過,他雖非十足君子,但也非私自拆外祖父信箋的小人,因此,這信是轉送到延寧殿了。


    當時趙文煊還有些詫異,怎地外祖父致信章芷瑩,卻沒給他的,難道是真氣惱了?


    慶國公支持太子,而趙文煊如今卻打算坐山觀虎鬥,他為人向來有原則,既然政治立場與外祖父不一致,他便絕不插手,但說到底,他對外祖家還是有感情的。


    不過,他抽身及時卻極為自然,把事情給抹圓滿了,慶國公不應該多想。


    那就剩下章芷瑩這樁了,趙文煊想了想,章芷瑩行事不知所謂,外祖父不應該為此生氣的,出城的時候,他雖人在上朝,不也打發了心腹家人相送麽?


    同理,當初章芷瑩選秀撂挑子,此乃欺君之罪,且賜婚已在建德帝跟前報備過,一旦事情被泄露,慶國公府及章氏九族都得遭殃,因此外祖父舅父二人的行為,趙文煊還是很能理解的。


    雙方的想法應當一致,不是嗎?


    趙文煊百思不得其解,隻不過,慶國公不給他來信,他也無法。


    到如今事情明了,原來信不是沒有,而是轉了個彎。


    這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趙文煊並沒表態,隨手揮退了小太監。


    白嬤嬤待小太監退下了,不禁又開始老調重彈,她勸道:“殿下,國公爺的麵子不好不給,況且夫妻沒有隔夜仇,王妃娘娘是您的嫡親表妹,請殿下多多思量。”


    夫妻?嫡親表妹?


    趙文煊不禁失笑,眸光有幾分諷刺,章芷瑩可有把他當嫡親表哥,她撕下他臉皮往腳底下踩的時候,可是不遺餘力。


    不過白嬤嬤有句話說對了,慶國公鋪台階動作很明顯,他不走一趟說不過去。


    走這一趟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權當順道取信了,且最重要的是,外祖父的麵子不好不給。


    於是,趙文煊便頷首,順道安撫一臉憂慮的白嬤嬤,他道:“如此,本王就走一趟。”


    白嬤嬤放下心,她笑道:“殿下英明。”


    主仆二人再說了幾句,白嬤嬤便告退了。


    趙文煊也沒有馬上去延寧殿的打算,他站起身,腳步一轉,往外書房行去。


    擴充私軍的命令已下,那邊立即便動了起來,趙文煊手底下人行事雷厲風行,相信兵丁不日便到位,那麽糧草、軍服、武器等一係列軍需便要提前調撥了。


    秦王府財力雄厚,這些不是問題,然則這事不適宜廣而告之,便是趙文煊座下幕僚,也是不知道的,因此很多事情便需要他親自把關,直接導致他接連幾日忙得不可開交。


    廖榮奉上茶盞,便安靜立於一旁,整個外書房靜悄悄的,隻餘大書案那邊偶爾發出些許聲響。


    一直到了日近黃昏,趙文煊抬頭,他端起茶盞呷了口,瞥了滴漏一眼,如今已是酉初。


    他站起,直接往延寧殿而去。


    趙文煊暗忖,先把信取了,然後再回去與錦兒用膳。


    他抽不開身,每天天未亮即起,晚間披星戴月而歸,早上動作小心,唯恐驚醒了顧雲錦,夜間太晚,她又熬不住睡了,隻能輕吻她的睡顏聊解相思。


    趙文煊一時隻覺記掛得狠了,很想立馬見她一見,於是便立即吩咐加速,抬輿的大力太監聽了馬上加快腳步,一行人迅速往王府後宅方向移動。


    陳嬤嬤早派了小丫鬟出門,在後宅連通中殿的內儀門守著,遠遠見了銀頂黃蓋的轎輿出現,並直接往中路而來,立即撒丫子就往回跑。


    “嬤嬤!嬤嬤!”小丫鬟飛奔進了延寧殿,氣喘籲籲稟道:“嬤嬤,殿下往這邊來了。”


    柳側妃的繁翠院的後宅西路臨湖,而顧側妃的明玉堂則在東路靠前,殿下的儀仗大輿往中路而來,目的地應當隻有一個。


    陳嬤嬤忐忑了大半天,聞言登時一喜,命人賞了小丫鬟後,連忙返身回屋,再次囑咐主子去了。


    她規勸了許久,連嘴皮子都差點磨破了,好不容易說動了章芷瑩,如今趙文煊終於來了,可不能出岔子。


    陳嬤嬤翹首以盼,趙文煊一行終於進了延寧殿大門,她忙推了章芷瑩一把。


    章芷瑩抿了抿唇,頓了頓,終究還是領著一眾下仆,上前迎接。


    “妾恭迎殿下,殿下萬安。”章芷瑩垂目見禮,低聲說了一句。


    趙文煊自轎輿而下,淡淡一句,“起罷。”便直接往正殿行去,對於章芷瑩折腰見禮,並沒有放在眼裏。


    自小到大,給他問安行禮的人海了去,並不缺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章芷瑩。


    而章芷瑩從前不是沒給趙文煊見過禮,隻是經曆諸般事情之後,她卻再已無法如往日一般心境,加上她如今自覺已彎腰低頭,但趙文煊冷淡的態度卻並無絲毫改變,令她倍覺難堪,獨立在原地,袖下的一雙纖手緊緊攢成拳。


    章芷瑩一張俏麵漲得通紅,須臾又變得青白,一時隻覺滿院下仆雖低著頭,但仍關注著她的窘迫;一時又頗為怨恨趙文煊這個嫡親表哥,竟半分臉麵也沒有給她。


    “娘娘,娘娘得趕緊進去伺候殿下。”陳嬤嬤大急,也顧不上其他,忙上前一步,輕輕推了推主子,道:“您想想夫人。”


    她急得火燒火燎,若主子一直不得殿下敬重,短時間內還能過下去,待得時日長些,那這延寧殿的日子可就難熬了。


    說到底,章芷瑩又不是帝姬,嫁得還是皇家,哪裏能有底氣與夫婿叫板。


    章芷瑩聞言頓了頓,直到趙文煊已大步跨過門檻,她方僵硬著轉過身,往裏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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