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顧雲錦與男人說過後,便安下心養胎,男人倒是與她說過,若是想林姨娘以及愷哥兒了,便派人接他們過來。


    她應了,但卻沒有這個想法,這風雪交加的,愷哥兒還小,還是不要折騰的好。


    趙文煊已沒空顧及這些,當天他再次折返京城,繼續差事,天剛暗下來時,徐非給他打了個手勢。


    這是有重要消息。


    趙文煊心領神會,將手上事務快速安排妥當後,便立即返回王府。


    剛進外書房大門,徐非立即稟報道:“啟稟殿下,通州那邊有探子回報,發現幾處常平倉似乎有些不妥。”


    常平倉,是朝廷用於儲備糧食以調節糧價,還有應對荒年的大糧倉。


    穀賤傷農,穀貴傷民,還有古代農業仰仗天時,一遇災荒,很容易顆粒無收,這常平倉很重要,朝廷在穀賤時買入以利於農,穀貴時賣出以利於民,更有甚者,遇上災年便能賑濟災民,維護社會穩定。


    趙文煊這差事,其實是與常平倉很有聯係的。


    這幾年天氣冷,不僅僅京城,連帶這一片都是如此,天冷需要進食更多,好產生熱量維持溫度,貧苦人家難以支撐,所以每每到了後麵,開倉賑災是必須的。


    風雪天,道路有很大阻礙,靠外地糧食不實際,好在京畿之地乃天子腳下,常平倉必不可少。江南為魚米之鄉,每年糧食收獲之後,經大運河而上,抵達通州,因此通州的常平倉最密集最大,可以說是朝廷賑災的最大底氣。


    如今徐非竟說,通州的常平倉發現不妥。


    趙文煊眸光當即一凝,接過密報,垂眸細看。


    密報上說,通州最大一處常平倉,最少有幾處本應該滿倉的糧窖,似乎是空了。


    這幾年冬季嚴寒,由南到北,範圍非常之廣,其實對春耕是有些影響的,因此每年糧食產出並不充裕,僅僅夠維持市麵所需罷了,常平倉消耗了以後,便暫時沒有得到補充,因此,有部分糧窖空了也是常事。


    不過,朝廷也不急,因為常平倉儲備量很大,且幾次賑災都是用通州的,附近幾個小些的常平倉還沒動過。


    再不濟,等明年開春後,還能調度南方的常平倉補充。


    可現在問題來了,若這些本來滿倉的糧窖真空了,那究竟空了多少?膽敢動常平倉的人位置肯定不低,萬一他把京畿之地的常平倉全動了呢?


    冬季河麵結冰,南方糧食調度不上來,今年冬季,災民該如何安置?


    一個處置不當,很可能不少貧苦百姓冷餓至死。


    趙文煊麵色陰沉如水,快速看罷頭一封密信,又接著看第二封。


    探子得到糧倉消息立即遞上去,上峰一邊繼續報上去,一邊便利用手上資源,探聽這件事。


    兩封密信前後腳到,第二封由於時間太短,也不真切,隻影影倬倬,察覺似乎牽扯到兩黨麾下。


    “啪”一聲響,趙文煊將密信猛扔在書案上,勃然大怒,“混賬至極!這些人竟膽大如斯。”


    沒有真正當家作主過,是不會知道百姓民生分量有多重,趙文煊執掌藩地軍政要務多年,將秦地打理得整整有條,從不是一個屍位素餐的上位者。


    亦是如此,他才會如此震怒。


    趙文煊不反感奪嫡,甚至黨爭,因為隻要有了利益,這些是不能避免的,但若是參與奪嫡黨爭之餘,竟敢折騰民生大事來動搖國本,他深惡痛絕。


    這件事情,不知道太子或越王是否知情?或者參與其中。


    趙文煊在紫檀大書案上坐下,闔目沉思片刻,睜眼,沉聲道:“徐非。”


    一直安靜立在案前的徐非拱手,立即應聲,“屬下在。”


    “你傳信下去,命通州的探子動起來,先設法弄清楚,這糧窖究竟有多少是空的。”趙文煊蹙眉,道:“還有京畿附近的常平倉,看是否都滿窖。”


    趙文煊常年在外,雖每年都往京城投入不少探子眼線,但若要與太子越王相比,他的耳目勢力還是要薄弱很多,畢竟,那二人的大本營便在此地。


    就好比這次常平倉事件,發現情況不對的探子身份一般,隻是個小管事,若非偶然,他絕對沒機會發現。


    探聽糧窖虛實,便是他們的極限,再上頭的事情,隻能多費點心思,從別處著手了。


    趙文煊沉吟半響,又如此這般詳細安排一番,徐非俱認真聽了,記在心上。


    末了,他提筆寫了五六個名字,再次吩咐道:“東宮,越王兩處,讓我們的人多多留心,看這些人是否頻繁進出,或者被太子越王提起。”


    這五六個人,都是官職不低,且有可能碰觸到常平倉糧食的官員,最重要的是,他們明裏暗裏,都投靠了兩黨。


    他們都是這次調查的重點對象。


    至於如何處事,便要等情況查清楚後,趙文煊才能下決斷,京城不是秦地,並不是他一言堂的地方。


    徐非立即領命,拱手告退,欲離開安排。


    趙文煊斂目,淡淡補充道:“靖海伯府與慶國公府,也須多加關注。”二者是東宮與越王的頭號心腹幹將。


    再次提起慶國公府,趙文煊聲音平淡若水,既無憎恨疑惑,亦無親切關注,無波無瀾。


    ……


    越王府。


    “那事如何了?”越王進了書房,打發所有下仆,一邊自己隨手解了披風,一邊問身後的靖海伯。


    由於越王要外出當差,靖海伯也等了很久了,他掩上隔扇門,便立即說道:“殿下,事情俱已查清,乃任明蔚那小兒所為,東宮並不知情。”


    任明蔚,是戶部左侍郎,兩年前便投於東宮麾下,是太子手裏頗為重要的一員。


    靖海伯與越王所談論的,正是通州常平倉一事,京畿之地果然是越王的大本營,即便沒有湊巧意外,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也不比趙文煊晚,甚至由於麾下人手充足,查清事情真相還早了一步。


    戶部其中一個職能,便是掌管錢糧之事,這常平倉也在其中,剛好就在任明蔚手裏握著。這位任侍郎,是一個頗為貪婪的人,而且膽子也不小,因為這幾年冬季,年年賑災,他心下一動,竟將主意打到窖藏的糧食上去了。


    當然,他還沒膽大包天到敢吞下糧食的地步,除非他不想要脖子上那個吃飯的家夥了,任明蔚是打著以次充好的主意。


    因為有了前兩年的經驗,一次賑災需要多少糧食,任明蔚心中有數。他暗通了常平倉最大的署官,一人連同內外事務,一人負責運出糧食,將窖藏的上好糧食偷偷運出販賣,得到錢銀,同時訂購了相同分量的最次等米糧,結清款項後,偷偷運回通州,再次入倉。


    優質糧食與最差等糙米的價格相差不小,再加上來回的量極大,這一經轉手,便是相當巨額的銀錢。


    任明蔚拿大頭,糧倉署官拿小頭,即便減去必要的打點封口費用,二人依舊賺了個盆滿缽滿。


    米不黴不爛,賑災時再混些好米進去,他是戶部侍郎,到時候加把勁回轉一番,便能把事情圓過去。


    任侍郎意得誌滿,反正就是些貧苦災民罷了,能有口糙米粥吃著便好,還要啥上等糧,這不是暴殄天物嘛。


    去年,任明蔚便小小試了一次水,由於他很小心加上換的糧不多,所以事情很順利。


    有了一次成功,今年任明蔚的膽子大多了,幾乎把賑災要用的米糧運出大半,整個通州糧倉幾乎掏空。


    隻是這一回,任明蔚卻遇上麻煩了,好米糧賣出後,他之前訂購的糙米卻沒到位,米糧商說由於運輸出了岔子,要晚一些。


    任明蔚辦的是殺頭大事,他很謹慎,賣糧買糧的心腹都是用商人名義,半點官府幹係也沒有,而且他不是與一個地方的米糧商交易,而是分幾十個地方,跟各地的米糧商交易。


    這般化整為零,固然安全,但卻有個弊端,便是當不了米糧商的重大客戶,今年因運河那邊出了岔子,那一帶的米糧商都貨源不足,自然不可能緊著他。


    當時,米糧商大部分的貨存都交給客戶運走了,即便任明蔚大急之下,亮出官府幹係施壓也不頂用,隻能等著。


    任侍郎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湊齊了糧食,冬季卻已來臨,這幾年嚴寒,大運河往北的水麵會結凍,糧船還沒到通州,便不能繼續行駛了。


    無奈之下,任明蔚隻得下令,將糧食卸下大船,盡快把用車運過來。


    如今道路阻滯,這麽多糧食既要從陸路運輸,還要盡量掩人耳目,是件很困難的事,任明蔚翹首以盼,偏偏這米糧距離通州不算遠了,卻極難往前挪動。


    越王仔細看罷密信,隨手將信箋扔下,嗤笑道:“這任明蔚真是膽大包天,大概是想死在錢眼子裏了。”竟連朝廷的儲備糧食,也敢偷天換日。


    靖海伯附和,“這事兒一旦被捅出去,東宮一黨必遭重創。”


    越王搖頭,麵上有幾分嘲諷之意,“我這大哥啊,這二年真是來者不拒。”


    勢力是要發展的,但這黨羽卻不能什麽人都要,像任明蔚這般貪婪膽大者,即便是官職再高,能力再強,也不能輕易取用。


    當初,任明蔚有過投靠越王的想法,不過越王卻態度曖昧,他一怒之下,才會轉投東宮,太子不顧慶國公勸說,欣然接納了。


    如今,這人果然出了大岔子。


    不過對於越王靖海伯二人來說,這岔子出得好啊。


    靖海伯麵上有幾分雀躍,低聲問道:“殿下,我們該如何作為?”


    既然現在始末已經弄明白的,那接下來該如何利用呢?此事捅出去必然滿城風雨,即便靖海伯是越王外祖父,也不敢輕易拿主意。


    越王斂目不語,提起暖籠裏的茶壺,倒了兩盅熱茶,一杯推到靖海伯的麵前,一杯自己端起,呷了一口。


    須臾,他緩緩放下手裏的青瓷茶盅,倏地抬起眼簾,眸中厲芒一閃而過。


    “這批糙米,當命人盡數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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