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戰役時,第一皇女伊貝莉亞手持一把名為「護國」的雙刃劍。


    神造兵器「護國」是在舊時代以鍛造刀劍為職業的飛戒者所打造的名刀,能將使用者的意誌轉換為劍力。


    在瑪薩達庇護所一役,伊貝莉亞徹底發揮了「護國」的能力,擊倒了無數的敵人。但「護國」的力量也並非無窮無盡,戰況漸漸地轉為劣勢。


    因敵人槍彈而倒地陷入瀕死狀態的伊貝莉亞,最後傳給「護國」的意念是「守護瑪薩達的孩子們」。


    最後孩子們的確成功逃過一劫,但那究竟是因為「護國」發揮了力量,抑或隻是單純的運氣好,這一點沒有人能證明。「護國」本身也在戰爭的混亂中下落不明。


    我們被帶到一個相當寬敞的談話室內,中央有一張矮桌,三張沙發圍繞著矮桌。我們三人各挑了一張沙發躺在上頭,以自己覺得舒適的姿勢放鬆筋骨。


    「戰況不曉得怎麽樣了?」


    席巴亞斯喃喃說著。這房間沒有觀測窗所以看不見海中的狀況,但發射炮彈的震動有時會從地麵傳來,恐怕戰鬥還沒分出勝敗吧。


    我瞥見梅莉露緩緩地翻身,發出輕微的吐息,大概是睡著了吧。


    「梅莉露隻要不講話就很可愛說。」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很軟。


    「因為有老板的責任,所以精神太緊繃了吧?」


    「這次工作搞定後也有足夠的資金了,要是她能心胸放寬點就好了。」


    「少了歇斯底裏的梅莉露就是個可愛女生了,啊,不過那樣好像也不錯。」


    「席巴,你的操舵技術還滿厲害的說。」


    「僅限於阻截者號啦,那個在感覺上跟我很合。」


    席巴亞斯,這男的雖然個性有夠變態但十分可靠,隻要有他在,就算我消失了也沒問題吧。公司在新地點重新開張後,一定也能很快步上軌道吧。


    該是時候了。我站起身,走向談話室的門。


    「你要去哪裏?」


    「嗯,有點事要辦。」


    「……我說烏爾啊。」


    「怎樣?」


    「老爹的遺言……你還記得嗎?」


    我和席巴亞斯之間所說的「老爹」意味著上一任老板,也就是梅莉露的父親。老爹將無處可去的我們扶養長大,是我們的恩人。照理說恩人的遺言應該深深烙印在心底才對……但不知為何我回想不起來。


    在難以言喻的蒙朧情緒中,新的疑問隨之浮現。


    「席巴亞斯,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沒事,沒什麽,隻是突然間有點在意。」


    我看向席巴亞斯,他仍然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好像不想再針對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了。錯過問清楚的機會了……我一麵這麽想一麵走出房間。


    停機庫還是老樣子嗜雜吵鬧,中彈的戰攻艇與負傷士兵的搬運工作從未間斷地持續進行,呼喊聲在頭頂上來來去去。在這片混亂中,我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雷蒂希亞跨坐在水中摩托車上看著我。


    「雷蒂希亞,你怎麽在這裏?」


    「你真要用那名字叫我喔……算了,我是在等你啊。」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裏?」


    「你應該也預料到了吧。奇多拉艦隊的確有辦法擊退伊斯馬利克北方旅團,但是沒辦法打倒奎瑟恩,艾拉。她一定會來到你麵前,換言之,她會侵入旗艦卡拉多拉巴內部,到時候你的夥伴就會暴露在危險之中,心地善良的烏爾·南姆為了避免這種事態發生,打算一個人離開旗艦,沒錯吧?」


    被猜中了。精準到我連一個字都不需要補充說明。


    「但是啊,烏爾,光是逃命可不是辦法,你要戰鬥。」


    她說完,將榴彈發射器扔向我。


    「如果『野性獵殺』真能掌管命運,那麽再怎麽逃也沒有意義,既然如此,何不挺身戰鬥。奎瑟恩的力量也非無限,她力量耗盡的時刻一定會到來。」


    與「野性獵殺」戰鬥就等同是挑戰命運。


    「你要我和命運戰鬥?」


    「傻瓜,命運這種東西是用自己的意誌打造的,如果別人強迫你接受他寫好的命運,那你當然要挺身戰鬥破壞那命運,這才是人生吧?」


    感覺好像聽見一句很帥氣的話。


    「……說得也是,畢竟活著就是戰鬥,對吧?」


    「沒錯,你也很明白嘛。還有,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就算了,這場戰鬥是我的戰鬥,沒有理由讓雷蒂希亞也遭遇危險。」


    「沒必要客氣,這是我自己的意誌,我是因為想品嚐血液沸騰的興奮而存在於世上。而且……」


    她輕拍背上的「信仰的救贖」。


    「這玩意能將飛戒之力無效化。怎麽樣?很強大的幫手吧?」


    「是啊,的確是。麵對奎瑟恩說是最強也不為過。」


    「而且你與我之間的約定還沒有達成,不能讓你沒履行契約就這樣死掉。」


    「……原來那個約定還沒完喔……」


    和她搭檔說不定可以打倒奎瑟恩?我開始有這種感覺。況且她本人也積極地自願參加戰鬥,這次就賭一把,借助雷蒂希亞·沃倫蘭德大人的力量吧。


    「總而言之我想先遠離這裏,有沒有哪邊適合戰鬥?」


    「關於這件事,我剛才在地圖上找到了最適合的場所。」


    雷蒂希亞所指的方位,大概是東北方向吧。


    「那邊有個被舍棄的庇護所,雖然浸水相當嚴重,但應該還有剩餘的氧氣空間。」


    「原來這海漠中央也有庇護所啊,叫什麽名字?」


    「以前好像叫做瑪薩達庇護所。」


    瑪薩達庇護所……十年前東部戰役的激戰之處,第一皇女伊貝莉亞隕歿之地,同時也是我和席巴亞斯的故鄉……不過,就地理位置上來說不太對吧。


    「瑪薩達庇護所在更北方啊,不是在海漠裏頭。雖然距離海漠很近,但是以前資源相當豐富。」


    「海漠正在緩緩擴張,你說的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聽說過海漠正在擴張,但我一直以為那是與我無關的事,不過聽見與自己有關的庇護所遭到海漠吞噬,才真正令我有所感悟——世界正迎向緩慢的死亡——這句話伴隨著現實感浮現腦海。


    「好了,我們走吧。我來駕駛,你坐後頭。」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嗯」之後,跨坐在後座上。


    瑪薩達庇護所建造在海底山脈斷崖的凹陷處,入口隻有一條漫長的通道。我們搭乘水中摩托車穿越了一直線的通道,通道下方沉積著舊時戰爭留下的殘骸,戰玫艇的零件或重兵器等等物品都維持原本的形狀長年沉眠於此。


    繼續前進可以看到港口卸貨區,我們在此停下水中摩托車,脫下頭盔環顧四周,看來這裏還留有足夠的氧氣。


    「居然變得這麽殘破……」


    牆壁的一部分已經崩場,腐朽的管線從天花板垂下,與曾經的外觀大不相同。


    「太好了,看來照明勉強還算是有。」


    我們一麵閃躲散布在地麵的殘骸一麵前進。


    「這前麵有個很寬廣的倉庫,在那邊迎戰的話視野不錯。」


    「你很清楚嘛,以前來過這裏?」


    「以前住在這裏,席巴亞斯也是。」


    「哦,滿可靠的嘛。」


    倉庫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樓層的中央是一個直達屋頂的橢圓形空洞,各樓層的牆壁上排列著運輸業者過去開設事務所的房間。


    「沒有屋頂喔?」


    「那個洞原本有為了直接從商業區引入天球光所做的玻璃屋頂,現在天球光隻剩一個發亮,所以很暗。」


    「話說回來,這裏還在繼續滲水啊。」


    天球光自屋頂開口處投入倉庫內部,在那光柱的照耀下,大顆的水珠落在地麵上,敲出多重奏般的節奏。我在心裏暗自想道,那簡直就像是鎮魂曲。


    「商業區圍繞這個卸貨區向外擴張,那邊太寬廣了不適合迎戰奎瑟恩。」


    「那就在這座倉庫埋伏吧。這裏剛好沒有會阻礙攻擊的柱子,烏爾就到上層去,我在這裏待機。」


    我點頭之後從設置在牆邊的樓梯往上爬,一直爬到三樓再沿著走廊前進,走廊的旁邊就是貫穿整棟建築的空洞,我隨便找了個房間躲進去壓低身體,將手中的榴彈發射器從中拆開,自掛在腰問的袋子取出榴彈塞入藥室後上膛。呼出一口氣後,我環視房間內部,發現房間比倉庫內更加明亮。門對麵的牆壁上開著一道窗口,從該處射入的光芒直接照亮了房間。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眺望外頭的世界。


    昏暗的光芒使過去人聲鼎沸的廣大商業區輪廓變得模糊,櫛比鱗次的無數商業塔大多攔腰折斷瓦解或是嚴重歪斜。


    各式各樣的殘骸堆積在下方,反射著微弱光芒的海水圍繞著它們。這裏早已沒有任何生命,隻剩下無機物構成的單調世界。


    在這裏的更下層,我的父母仍沉眠於該處。而此處的上層,管理區是當時戰況最為激烈的戰場。在追憶緊纏著我不放時,聲音從遠處傳來……聽起來像是動物的吼叫聲。我想,這大概是……狗的長吠吧。


    我盡快穿過房間走到走廊上,不發出聲音俯瞰中間的空洞廣場。我看見雷蒂希亞將手中「信仰的救贖」舉在腰間的高度,那站姿傳來預備戰鬥的緊張感……奎瑟恩就在附近了。


    嗷嗚——!


    這次的聲音聽起來就在附近。從一樓位置發出的聲音在倉庫中央的空洞回響,傳遍整棟建築。不久後,奎瑟恩·艾拉從通道口現身,手持「形影如一」,踩著模特兒般的端正步伐來到倉庫廣場的中央一帶。


    「沃倫蘭德,你為什麽還要礙事?這不是屬於你的戰鬥。」


    「我才想問奎瑟恩你為什麽還活著?杜卡塔已經死了,你所希冀的世界已經不在人間。」


    「剛才我就死了,被帝國的魚雷殺死,心髒也停止了。」


    「哈!你在說什麽蠢話,那你的身體是怎麽活動的?」


    「這種事我也是第一次體驗,不過理由我大概曉得。『野性獵殺』是雙方麵的契約,要是我比下咒的對象更早死掉,那麽我就得不到給付。這種事情不可以發生,所以我還活著。換句話說,在烏爾·南姆死亡之前我沒辦法死去。」


    「所以說,你是真的……」


    雷蒂希亞說到一半語塞,但她立刻在咒罵「混帳!」後高舉彎刀。


    首先發動攻勢的是雷蒂希亞,她恐怕是判斷讓奎瑟恩繼續說下去會對我造成影響吧。她的判斷很正確,但是太遲了。聽了奎瑟恩剛才所說的話,我的背脊為之凍結。她說如果我不死她也不會死……也就是說,隻要我還活著,奎瑟恩就會一輩子不斷追在我身後吧……雷蒂希亞曾說,隻要戰鬥到奎瑟恩力量盡失就有希望,但現在已死的奎瑟恩仍在尋找找。


    ……這下已經沒希望了……


    雷蒂希亞與奎瑟恩之間亙不相讓的戰鬥開始了,每當兩人的兵器交鋒,劇烈的撞擊聲與刺眼的光芒便充滿整個倉庫。奎瑟恩彷佛優雅的芭蕾舞者般施展行雲流水的攻擊,雷蒂希亞則以力道強勁且動作精準的刀法還擊。


    啊,對了,我也得幫忙才行……我舉起榴彈發射器,從欄杆探出上半身。雖然我打算要瞄準,但兩人以異常的速度打得難分難解,我完全沒辦法瞄準,而且她們隨便一跳就是十公尺。


    不過,好機會終於讓我等到了。奎瑟恩向後一躍,與雷蒂希亞拉開距離,我立刻瞄準她扣下板機。發出「咚」的輕盈聲響後,飛翔的榴彈畫出拋物線墜落在奎瑟恩腳邊爆炸。


    奎瑟恩的身體被炸飛,隨即重重摔在地麵上。


    「好啊!烏爾,漂亮的助攻!」


    雷蒂希亞一麵跑一麵高高舉起「信仰的救贖」。在刀刃觸及奎瑟恩身體之前,奎瑟恩站起身,不,正確來說並不是站立而是浮了起來,就像是掛在陽台上曬幹的襯衫一樣,雙肩被高高吊起站在半空中,緊接著她踏著仿佛沒重量的步伐回到地麵,再度與雷蒂希亞對峙。


    目睹了物理上不可能發生的現象,雷蒂希亞瞬間愣了一下,奎瑟恩的長槍直刺向她,雷蒂希亞連忙舉刀招架。她的身體維持防禦姿勢向後滑行,直到倉庫的中央才停止。


    「好險好險。」雷蒂希亞徽笑著說。


    剛才奎瑟恩的動作是怎麽辦到的?還有雷蒂希亞,到底為什麽有辦法抵擋那一擊?我的腦袋無法理解這兩人的戰鬥。


    「奎瑟恩姊姊!!」


    與肅殺氣氛全然不相襯的說話聲傳來,伴隨著奇妙的台詞「海,破!」,卡魯特出現在倉庫內。並不是來自通道,而是從天球光照不到的陰影附近突然現身。


    「我循著姊姊的香味找到這裏了!」


    卡魯特瞥了雷蒂希亞一眼,隨即失去興趣走向奎瑟恩。


    「我們快點回帕特裏莫尼吧,北方旅團開始撤退了。」


    笑臉盈盈的卡魯特對奎瑟恩說話,但在見到奎瑟恩的臉後他斂起了笑容。


    「咦……姊姊……你……流了好多血……」


    「卡魯特,你來得正好。姊姊要去殺掉烏爾·南姆,隻需要一點點時間,在那之前可以代替姊姊照顧這個男人婆嗎?」


    「姊姊……該不會……已經……」


    「這是姊姊最後的請求。」


    「……嗯,我明白了。」


    表情昏暗的卡魯特拔出短刀,注視著雷蒂希亞。


    「光憑卡魯特的程度有辦法贏過我嗎!」


    「贏不了啊,也沒必要打贏。」


    卡魯特與雷蒂希亞之間的戰鬥猝然開打。


    奎瑟恩揚起下巴,看向站在上層的我。昏暗的天球光映出她的臉龐,那張臉就如同蠟一般慘白,沾在額頭上的血被屋頂滴落的水珠衝向臉頰與鼻翼,她的臉漸漸染成一片血紅。


    「我的靈魂在哭泣啊!正在哭泣啊!」


    奎瑟恩一麵喊著一麵朝樓梯邁開步伐,雷蒂希亞打算追上,但卡魯特阻擋在她麵前。


    「卡魯特少礙事!」


    「我就是要礙事!」


    麵對雷蒂希亞的攻擊,卡魯特隻能持續閃避和防禦,但他仍然不斷回到雷蒂希亞麵前就是不讓她前進。


    「烏爾,快逃!」


    是要我往哪裏逃……窗戶的另一端是商業區,這個倉庫是從那個廣大空間的牆麵延伸而出。商業區的地麵位於遙遠的下方,遠到幾乎看不見地麵的狀況,鄰近的建築物則比這段距離更加遙遠。幹脆翻越欄杆直接跳到一樓吧……不過高度不算低,要是著地時不小心折斷腳,在傷勢恢複之前就會被殺。


    「我正看著你喔,烏爾,南姆!」


    我倒抽一口冷氣往聲音的來向看,奎瑟恩已經來到三樓,擺出右手持槍左手插腰的模特兒站姿。我連忙舉起榴彈發射器扣下板機,奎瑟恩一槍刺中飛向她的榴彈,暴風瞬間包圍了她的身影。


    「哈!就該像這樣!」


    奎瑟恩旋轉長槍吹走黑煙,看起來毫發無傷。我急忙逃進事務所內關門上鎖,將一旁的書櫃推倒壓住門板,再將辦公桌推向倒下的書櫃旁。我知道光是這樣絕對不夠,該怎麽辦,該怎麽做才好?我再度從窗口探出頭,仔細觀察四周,這時我


    看見一個起重機的吊臂正好延伸到倉庫的方向,建設到一半的商業塔傾頹歪斜,因此設置在屋頂的起重機吊臂現在相當接近倉庫的屋頂。


    如果能跳到那上頭也許會有辦法……不過我必須先抵達倉庫的屋頂。環顧房間內部尋找足以爬上天花板的著力點,但沒有一個高度夠的。


    「讓我們聊聊吧,烏爾·南姆。」


    牆壁的另一頭傳來奎瑟恩的說話聲。


    「你是怎麽從杜卡塔身上奪走左眼和能力的?」


    有沒有能移動到隔壁房間的門?我仔細凝視牆壁,但隻有剝落的壁紙和腐蝕浮現鏽斑的鋼筋水泥。


    「那是他的左眼,隻屬於他的能力……」


    既然這樣,隻能從牆壁外側爬上屋頂。我將雙腳踩在窗戶的邊框,將身體操出屋外。窗戶的下方有一道排水管自牆麵浮出,其他部分則貼著具有深溝的磁磚。我將腳踩在排水管上,手指攀在深溝中,一點一點地移動到屋外。


    「他不該死的,像他那樣善良又聰明的人,戰爭結束之後一定會需要他的。」


    從商業區屋頂滴落的漏水使得牆麵又濕又滑,焦慮的情緒催促我要趕緊逃命才行,但理性警告我移動太急一定會滑落,雙方高速地彼此拉鋸讓我的精神逐漸耗弱。


    「無法原諒……我無法原諒!混帳東西!」


    倉庫在破裂聲中搖晃,同時門板與書櫃的碎片從窗口噴出。我的手在震動中滑出深溝,身體也跟著向後仰,我連忙伸直雙手但無法構著牆麵。


    完了,會摔下去……身體向後仰倒,這時,屋頂的屋簷映入眼簾。我一麵倒下一麵屈膝,使勁全力往上跳。


    一切幾乎發生在無意識中,伸長到極限的雙手勾住了屋簷邊形似船錨的裝飾品。我吊掛在裝飾品上,將力量注入手臂提起手肘掛在船錨的橫鉤上。


    奎瑟恩從窗口探出臉,她發現我之後「哈哈!」笑了。


    我絞盡腹肌的力量抬起腿,同樣將之掛到橫鉤上,整個人抱著船錨。對死的恐懼侵蝕我的精神,感覺隻要一放鬆就會失去意識。胃液湧上喉頭讓我無法忍耐而嘔吐,墜落的嘔吐物立刻消失在遙遠下方的黑暗中。


    要是摔下去我也會消失,從這世界上消失。


    我不要這樣!


    ……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那很恐怖,我怕死啊。


    ……為什麽會害怕死亡呢?……


    因為我要是死了會有人悲傷難過,一想到會讓那個人難過,我就害怕。


    ……說得也是,每個人都是為了自已以外的某個人而活著……


    我往上看,看見屋簷的邊緣部位,我站起身將手攀在邊緣處。不經意地看向窗邊,奎瑟恩的身影已經消失。我使盡渾身解數像是拉單杠般撐起身體,平坦的屋頂出現在視野中。腐朽的護欄彷佛枯草般立於前方的地麵,我伸手抓住它,將上半身拖到屋頂上。


    好不容易來到屋頂,我翻身仰躺調整呼吸,但是我沒有時間能休息,我鞭策著不願動彈的身體強迫它站立。


    背後傳來碰的一聲,我轉過身發現屋頂入口處的小屋房門已經敞開,門後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突然間,奎瑟恩從那片黑暗中衝出,以驚人的速度向我衝刺。她揮出長槍擊飛我倉皇舉起的榴彈發射器,然後抽槍反掃使我的身體隨之往後方飛出。我像個陀螺般旋轉後落地,全身上下傳來痛楚讓我無法判別身體各處的傷勢。劇痛在每一次咳嗽時湧上胸部,其他的先不談,光是肋骨好像就斷了好幾根。盡管身體孱弱但我仍想要站起身,這時奎瑟恩靜靜地走向我。


    「被恐懼支配是種很難想像的體驗吧?」


    距離我一步之遙,她停下了腳步


    「奴隸的生活就像這樣。」


    我背對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遠離她。


    「你要去哪?你明明知道你無處可逃。」


    腳步似乎快起來了,太好了,這身體還能跑。不要隻用腿跑,要用全身的肌肉跑啊。集中注意力忘卻全身上下傳來的痛楚,隻管埋頭往前跑。以全速跑到屋頂邊緣的瞬間,我屈膝全力跳躍,起重機的吊臂前端已經在眼前。


    我的身體飛過空中,挺直了身體將雙手向前仲到極限。起重機越來越近,就隻差一點點。我已經跳到手幾乎要構著起重機吊臂的位置,但卻什麽也沒抓到,身體開始往下墜落。


    完了,在遙遠下方等著我的隻有地麵。


    突然,臉部遭到鞭子抽打般的劇痛傳來,我反射性地緊抓住前方的某物。身體停止墜落飄浮在半空中,我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是從起重機吊臂前端垂下的鐵製繩索,因為是黑色的所以我一直沒發現。


    看來我免於摔死的命運了……撐過去了……我沿著繩索往上爬。


    我將雙手扣在吊臂的前端,要把身體往上拉……但是我拉不動。


    「喝!……嗚!」我使出渾身力量再次嚐試,但手臂仍舊一動也不動,體力已經耗盡,我整個人就這樣掛在吊臂前端束手無策。奎瑟恩以輕盈美麗的姿勢跳過我的頭頂,靈巧地降落在吊臂上,緊接著回過頭來俯瞰身陷絕境的我。


    「這是場很適合當作人生尾聲的愉快狩獵呢。」


    這樣下去雙手的力量一到達極限我就會墜落,就算運氣好爬上吊臂,奎瑟恩就在上頭,無法抵抗的死正等待著我。我會死,鐵定會死。


    「讓這一切結束吧,殺了你之後我也會死。」


    奎瑟恩將槍尖指向我。


    「烏爾·南姆!」


    在倉庫屋頂大喊的人是雷蒂希亞,身上被鎖鏈捆了好幾圈的卡魯特被她抱在身旁。你抓住傳說中的怪盜了耶,雷蒂希亞你真厲害……


    緊接著大喊「烏爾!」的是梅莉露,仔細一看連席巴亞斯都在,兩人與雷蒂希亞同樣站在倉庫屋頂上看向這邊。


    「抓好別動!」


    席巴亞斯單膝跪地,將手中的大型重兵器扛到肩上,那是反戰車炮。


    伴隨著劇烈的噴射,被射出的炮彈一直線飛向奎瑟恩。奎瑟恩壓低手中的「形影如一」,在命中前一刻朝上猛揮。在槍尖觸及彈頭的瞬間,奎瑟恩的雙眼閃出紅光,黑色的霧氣包覆她的雙臂。


    「喝啊——!」她發出野獸般的吼聲將槍高舉過頭,炮彈改變了軌道朝頭頂的天花板一直線飛出。


    最後,遙遠的上空傳來了輕微的震動,零星的細小碎片隨之灑落。


    「朋友的協助也沒派上用場呢。」


    奎瑟恩放聲笑了,墜落的碎片尺寸越來越大,商業區的屋頂遭到破壞,更上層的管理區地麵碎片也開始墜落。巨大的塊狀物擊中起重機,吊臂劇烈搖晃,我的身體也受到影響像鍾擺般左右搖晃。


    這時,我看見墜落的瓦礫中有個物體反射著光芒。背景的天球光讓我看不清楚天花板的模樣,但隻有那個物體自身閃爍著光芒朝此處墜落。


    「沒人能從我的詛咒中逃脫,無論是誰、無論怎麽做都逃不了。」


    奎瑟恩朝我一步又一步逼近,當她走到吊臂前端,墜落的光芒刺中了她的背,下個瞬間,她的雙膝跪在吊臂上。


    「……奇怪……什麽?」


    奎瑟恩低頭俯視自己的身體,她的腹部多出了一截雙刃劍的劍身。


    「怎麽會?力量開始流失……」


    黑霧自奎瑟恩身體噴出,消散在周遭的空氣中。


    「這個,該不會就是……」


    十年前的東部戰役,伊貝莉亞公主使用的神造兵器「護國」在戰鬥後下落不明,該不會現在貫穿奎瑟恩身體的雙刃劍就是「護國」吧?


    神造兵器可以忽視飛戒之力……也就是說,可以殺


    害不死的奎瑟恩。


    不過,如此的偶然真的存在嗎?炮彈破壞了地麵,原本位在管理區的神造兵器墜落,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刺穿位於下層的飛戒者身體……


    這疑問的解答隨著過去的記憶一同湧現腦海。對了,孩提時代我曾聽說過,神造兵器「護國」是能將意誌力轉換為力量的劍,換句話說,那是一把能實現持有者心願的劍……


    而伊貝莉亞公主最後對「護國」許下的心願是……


    守護瑪薩達的孩子們。


    這絕對不是偶然,我是瑪薩達的孩子,盡管伊貝莉亞公主已死,她的意誌仍然寄宿於劍內,而且跨越了十年的歲月再度守護了我。


    「……還沒完,我還是有辦法殺了你。」


    奎瑟恩的雙手也撐在吊臂上,她以四肢爬行緩緩靠近我。我現在整個人掛在吊臂的前端,而且雙手開始發麻就要支撐不住了。


    「奎瑟恩,你錯了!」


    聲音來自屋頂上的梅莉露,奎瑟恩對梅莉露瞄了一眼。


    「烏爾沒有殺害杜卡塔!」


    「……誰會相信啊。」


    「因為在那個時候,死掉的人其實是烏爾啊!」


    梅莉露在說什麽?我現在不是還活著嗎?


    「那時候我也在阿奎特·奇多拉,我在那裏親眼見到了杜卡塔,那時他的腹部受了重傷,靠著烏爾的肩膀才能勉強站著。和我會合之前,烏爾他們麵前發生了很大的爆炸,杜卡塔雖然還有一口氣,但烏爾已經……當場就死了……變得破破爛爛的我都不忍心看了。


    我抱著烏爾的屍體大哭,然後杜卡塔走到我們身邊告訴我……


    『他賭上性命保護了我,所以我想向他道謝…… 』


    他的手掌流出藍色的光,那道光流進了烏爾的身體,於是烏爾燒焦變成黑色的左眼就恢複原狀了,可是杜卡塔的左眼卻變成焦黑一片。其他傷口也是,當烏爾身上的傷口消失,杜卡塔身上就冒出同樣的傷。我嚇呆了什麽也說不出口,這時他說……


    『原本我可以轉移他的傷勢來治愈……』


    『但他的傷勢太重了,而且我的體力也不夠……』


    『既然這樣,就隻能連同患部整個交換…… 』


    那時我才明白,他是異海的治愈師,而且治愈方式是將對方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當治愈結束時,烏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我想要向杜卡塔道謝……但那時……他已經死了。」


    「……你騙人,這不是真的!他從沒提過什麽用自己承受對方的傷來治愈這種事。我從小就讓他幫忙療傷,這種事我從沒聽他說過。」


    「要是對你坦白了,那會怎樣?」


    奎瑟恩察覺言下之意而睜大雙眼。如果奎瑟恩知道了治療方式,她就不會想讓杜卡塔為她療傷了吧,因為自己身上的傷勢會轉嫁到他身上。杜卡塔看穿了這一點才會緘口不語。


    換句話說,他進行治療需要經過兩個步驟,先將其他人受傷的「現象」轉移到自己身上→藉由自己的治愈能力恢複自身傷勢。


    但是我受的傷太重了,無法轉移到他身體上,因此他采取將我負傷的部位與他交換的方法c


    也許比起承受「傷勢」的「現象」,接受「患部」的「物質」在能力消耗上比較輕吧。結果,我身體的一部分移到杜卡塔身上,他身上與該部分對應的部位則轉移給我。刻印在我左眼的奴隸編碼、驚人的恢複力及戰鬥能力,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與我結合造成的後果吧。


    「騙人……這是騙人的,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他在治療烏爾時,露出很悲傷的表情對我說,


    『……要是我死了,奎瑟恩·艾拉也會像你一樣哭泣嗎……』


    所以我才會知道你的名字。」


    奎瑟恩停下動作。她察覺真相了,因為剛才梅莉露所說的話,完完全全符合杜卡塔的個性。這一點無法否定,生活在異海之人——換言之,與杜卡塔理應無緣相識的梅莉露親口說出這句話,就是無可動搖的事實證明。


    這時,我的雙手到了極限,力量耗盡的手鬆開了起重機的吊臂。


    身體開始墜落……明白自己即將死亡,我的腦海中浮現了阿奎特·奇多拉的景象。在夢中走在大街上的情景,原來是屬於杜卡塔的記憶啊。我拜托伊萬讓我看借我肩膀的那個人的臉但卻看見自己,原因就在這裏。


    雖然我害怕死亡而一路逃到這裏,沒想到真相是我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死了……真實必須與事實吻合。我如此告訴自己,克服了對死的恐懼。


    換言之,我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不過,究竟是為什麽呢……身體浮在半空中。將下意識閉上的眼睛睜開,我看見奎瑟恩緊抓著我的手腕。


    她臉上浮現苦痛的表情,挺起雙腳站起,我的身體也跟著緩緩上升。


    「奎瑟恩姊姊不可以!姊姊自己違逆『野性獵殺』的話,詛咒會解開的!」


    被鎖鏈捆綁的卡魯特大聲呼喊,但奎瑟恩並不打算鬆手。直到我的身體移動到吊臂上時,她終於放開了手。我仰倒在吊臂上看著奎瑟恩。


    嗜血的表情自奎瑟恩臉上消失,現在變成了柔和但帶著幾許空洞的神情。


    「……我還以為我們真的了解彼此。」


    奎瑟恩連連咳嗽,吐出大量鮮血後癱坐在吊臂上。


    「他賭上性命保護的人,我居然賭上性命要殺害……多麽諷刺啊。」


    奎瑟恩說著,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在輕笑一聲後朝著我倒下。我下意識抓住她的肩膀,那肩頭纖瘦得令我無法置信,完全感覺不到剛才她將我逼入絕境的猙獰。


    我的心慢慢理解現況,自己該做的事也明確浮現。我用胸口支撐奎瑟恩的身體,將空出來的雙手朝向天空。


    「奎瑟恩,我不會讓你死,我會救你。」


    如果杜卡塔的能力寄宿在我體內,那麽除了傷口複原較快之外,肯定還有其他能力。我已經使用過一次了,伊萬之所以複活的原因就在這裏吧。


    「你以為我想要再活下去?」


    「就算你不希望我也要這麽做。」


    這是理所當然的。現在我還活在世界上是因為杜卡塔,既然如此,把這份恩情回報給他的戀人有什麽躊躇的必要嗎?我決定承受奎瑟恩的傷勢。我大概會死,不過這樣也無所謂,反正我早就已經死了。


    奎瑟恩的頭部緩緩滑落,仰躺著落在我的膝蓋上。她抬起眼睛看著我,然後緩緩地左右搖頭。


    「沒有他的世界……我不想待……」


    ……我在這裏……


    奎瑟恩緩緩伸出雙手,纖瘦的手愛憐地覆蓋在我的臉頰上。


    「杜卡塔……是你嗎?」


    ……讓你寂寞了,抱歉……


    水珠一顆顆落在奎瑟恩的臉頰上,一開始我以為是從上方滴落的滲水,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那來自於我的眼眶。


    我正在哭?不,不是我,是我內在的他正在哭泣。


    ……來,我們走吧,我們的意誌將會消融在虛無中,最終合而為一……


    名為記憶的眾多光芒在腦海中閃爍,無數情景彷佛拚貼圖畫般毫無秩序地浮現,接著伴隨強光一同消逝。之前在阿奎特·奇多拉夢境中見到的年幼奎瑟恩,也包含在那無數的情景之中。抬起臉對我露出純真笑容的她,同樣在發出強光之後消逝。杜卡塔的記憶慢慢消失……同時這也是他存在本身逐漸消滅的過程。


    奎瑟恩深吸一口氣後,臉上流露出幾分驚訝的瞬間,身體的力量鬆弛,擱在我臉頰旁的雙手同時滑落。至此她不再有動靜,就像是遭到廢棄的瑪薩達庇護所一樣,從時


    間的詛咒中解脫,永遠不會再動彈。


    「烏爾!你在做什麽!」


    梅莉露大叫,她發現我的雙手正散發著藍色光芒。


    「把杜卡塔給我的生命還給奎瑟恩。」


    「這樣一來你會死掉吧!」


    我沒有回答,藍光在手掌中逐漸成長,亮度越來越刺眼。


    雖然非常細微,但我烕覺到空氣的變化,同時屋頂上的雷蒂希亞則發出了「咦?」的驚呼聲。她看著散開垂落在地麵上的鎖鏈,愣了好一會兒。原本被鎖鏈捆綁的卡魯特已經不見,緊接著在我前方,起重機下方的黑暗中伸出一隻人類的腳,接著是臉和雙臂,最後身體剩下的部位全都從黑暗中浮現。我看見了,卡魯特從陰影中現身的過程………


    獨眼玉墜融於夜色


    清響入耳


    短刀入懷  恩卡魯特


    原來童謠中歌頌的事情是真的。飛戒者卡魯特的能力是空間移動,所以能以異常的速度在旗艦帕特裏莫尼內移動,也能突然出現在瑪薩達庇護所。


    卡魯特流暢地走過起重機的吊臂,抱起了奎瑟恩的身軀。


    「奎瑟恩姊姊就由我埋葬在亞米教的國度。」


    「卡魯特,你先等等,我會讓奎瑟恩活過來的。」


    「沒必要那麽做,烏爾哥哥。」


    「什麽沒必要……你最喜歡的奎瑟恩會活過來喔。」


    「奎瑟恩姊姊是自己選擇死亡的,在姊姊違抗『野性獵殺』的瞬間,我見到了那份意誌。我喜歡姊姊,所以尊重姊姊的意誌。」


    這樣下去奎瑟恩會被他帶走。


    「我明白烏爾哥哥的心情,烏爾哥哥現在很苦惱。」


    聽卡魯特這麽說,我回答「嗯,你說對了」。原因再清楚不過,讓我心中冒出一大片陰霾的原因,就是殘存者對死者的歉疚之情。


    「我隻是個平凡的人,平凡地誕生,平凡地活著,最後大概會平凡地死去。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值得別人犧牲性命讓我苟活嗎?我覺得沒有,我自己都這麽說了肯定不會錯。但是,為什麽杜卡塔要救我?奎瑟恩也是,她是救了我而死的,但是我不值得這兩人犧牲生命,所以拜托至少讓我付出這條命救回奎瑟恩。」


    我的人生,一個人的人生,從不做任何挑戰,也從未努力,即使如此我仍然被允許活在世上,那是再舒服不過的生活方式了。我並不需要胸懷大誌,隻要自己活得能夠接受就好,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但是現在狀況改變了。我的生命建立在兩名飛戒者的犧牲上,這件事對我的人生賦予了特別的意義,從此以後我將屢次捫心自問——究竟我這個人值不值得兩人份的生命呢?


    這個問題將強迫我遠離原本希望的「輕鬆但沒有價值的人生」,切換軌道至「具有價值但充滿苦難」的人生。


    那就不是我的人生了,是死者為我打造的虛假人生,而且還附上無盡苦難。比起一麵體驗痛苦一麵活著,我寧可選擇身為平凡人而死。


    我想要逃離生存這件苦差事。


    「烏爾!給我看這邊!」


    聽見這句話我反射性地看向梅莉露,也許是因為平常就聽從她的頤指氣使,我幾乎想也沒想就轉過頭,看見梅莉露正用手槍抵著自己的頭。


    「要是你死了,我也會死給你看!」


    這下糟了,我啞口無言。


    「就像杜卡塔死了所以奎瑟恩也死了。我也一樣,要是烏爾死了我也跟著死給你看!」


    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我想就是因為這樣,奎瑟恩在海漠昏厥時,我才會無法拋下她不管。雖然長相和身材(特別是胸部)全然不同,但像是直線條的個性、專情、懷有純真的向往之類的……再加上讓她生氣事情就大條等等。


    奎瑟恩,就像是鏡子中的梅莉露一樣。


    「想死的人隨便去死就好,但如果死了會讓其他人傷心,那個人就不該死,因為誰也沒有權利讓別人悲傷難過。」


    「我死了有誰會悲傷嗎?有願意為我悲傷的人?」


    「這還用問!我會難過啊!」


    「我說烏爾啊,你忘記老爹的遺言了嗎?」


    現在的狀況讓我回想起老爹的遺言,老爹隻留下一句「別讓我女兒悲傷」,我現在終於明白席巴亞斯那個問題的意圖。那死胖子在旗艦卡拉多拉巴上的時候就在擔心我嗎……還真不像他的作風。


    卡魯特轉身背對我漸行漸遠,而我也已經不打算再叫住他。掌中的藍光漸漸消褪,最後完全消失,抱著奎瑟恩的卡魯特被黑暗所吞沒。


    背後傳來一陣聲響,我轉過頭,看到雷蒂希亞以帥氣的姿勢跳到起重機吊臂上。


    「好啦,回去羅。」她說完將我整個人扛到肩膀上。


    「回去?是要回哪裏?」


    我抬起臉,看見倉庫屋頂上的梅莉露與席巴亞斯正在看著我。


    我把身軀交付給雷蒂希亞,她輕易地跳回屋頂,將我的身體放在地麵上。


    梅莉露大喊著「烏爾!」抱住了我的身體。全身上下都是尚未恢複的傷口痛得我想大叫,但我咬緊牙關撐了過去。梅莉露稍微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後,輕聲說著「……烏爾」。看著淚眼汪汪的她,愛憐之情自心底湧出。對啊,為了不讓她悲傷難過,我一定要活下去才行。


    「梅莉露,抱歉讓你擔心……」話說完之前,她的巴掌飛了過來。


    「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


    「我、我現在正要道歉了啊。」


    梅莉露凶惡的表情轉瞬消逝,變成了滿懷憂愁的樣子。


    「你剛才想死對吧?」


    「…………」


    「呐,烏爾,好好聽我說。下次你想犧牲自己生命時要想起我,你死了我會很難過,我需要你。你要記得,世界上有一個這樣的人存在。」


    「……我知道了。」在我回答之後,一個疑問湧現腦海。


    「你為什麽瞞著我杜卡塔的事?」


    「因為要是烏爾知道了,一定會煩惱『為了我這種人,為什麽?』對吧。」


    難道梅莉露能看穿我的思考嗎?她的猜想正確到令我不由得這麽想。事實上我現在正因此而煩惱,正確地說,從今以後也會繼續煩惱下去吧。


    「還有……」她說著,憂愁的表情變為若有所求的羞赧。


    「你還記得和納迦戰鬥的時候,跟我許下的約定嗎?」


    我和梅莉露約好了什麽?我還記得自己從戰攻艇進入海中前,在梅莉露額頭上吻了一下,但除此之外的事我想不起來。那件事之前與之後發生了太多事,腦中的思緒似乎還沒整理好吧。


    我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答案。耐性消磨殆盡的梅莉露喃喃說了些什麽。


    「……你說什麽?」


    「我說……眼睛……」


    「拜托再大聲一點。」


    「我叫你把眼睛閉上!」


    梅莉露滿臉通紅地大喊。我雖然嚇了一跳,但仍順從地緊閉眼睛。不久之後,柔軟的觸感壓上嘴唇,梅莉露伸出雙臂環抱我的身體,將臉緊貼在我的臉頰旁。


    「歡迎回家,烏爾,南姆。」


    在耳邊的細語帶著呼吸聲,我直率且發自真心地回答她。


    「……我回來了,梅莉露。」


    經過一番波折,我就真正的意義上回到了夏蒂翁運輸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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