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震動,少女在木箱中清醒過來。


    將還無法擔負手臂任務的雙手貼伏在木箱底部,少女笨拙地撐起身體。在肩頭剪齊的頭發晃動,順著發梢滑落的水滴在箱底的積水中擴散成無依無靠的波紋。


    「姊姊。」


    挺起身體的少女抬頭看著站在木箱旁的女子,聲音裏帶著些許的顫抖。女子則什麽話都沒說,用指尖輕觸少女的頭部。


    少女注意到還有一個人站在女子的背後,那是少女認識的人。那個人和與他長得相像,卻綁著兩條發束的人,都曾對少女說過話其他的矯正術者都隻帶著害怕的表情,對少女進行攻擊。


    「走吧,千惠。」


    女子說完,就抓起少女的頭發。被強行從外觀像棺材的木箱中拉出,少女的身體重重地撞擊地麵。堅硬且沉重的聲音在室內回蕩。


    視野是紅色的,空氣是苦澀且帶有燒焦的臭味。不知為何地身體正在搖晃。


    映入清醒過來的豐花眼中的東西,是自動卷動的走廊地圖。且所經過的地方火勢正在蔓延,在火焰的反射下,所有的牆壁和天花板都染成紅黑色。但豐花卻仍是雙腳沒接觸那裏地移動著。


    突然抬起視線,豐花大吃一驚。原來是像牆壁般的大塊頭男人,正抱著自己奔跑。在他眉宇深深刻劃的皺紋之問,不知是太熱的關係,還是有其他理由,正流著大量的汗水。


    「等等等,誰大叔你是誰?」


    聽到豐花的叫聲,那名中年男子狠狠地瞪了豐花一眼後,就馬上把視線移回前方,並怒吼般地回答著:


    「我是副家長石田,希望你接下來能叫我副家長。」


    豐花無言地點了好幾次頭。男子以讓人聯想到祭典時鑾轎的氣勢彎過走廊的轉角,繼續奔跑下去。


    「那麽,大叔,你要去哪裏?」


    「因為是第一級的緊急狀況,所以要去家長那裏我不是大叔,是副家長!」


    「副家長」


    嘴裏喃喃地叨念著,豐花試著回想在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因為是轉眼間發生的事情,所以她也記不清楚但她記得京介突然念出咒語後,房間就發生了爆炸。


    豐花在眼睛看得到的範圍內確認那個叫做石田的男人。雖然身上穿著西裝,但上麵全都是灰燼。在石田的臂彎中,與豐花本人一起,豐花的玲洗樹樹枝也被抱在懷裏。


    看著烘烤著走廊的火焰,豐花咬著嘴唇。這些全是因為京介所施展的法術而受害的?


    石田再次轉過轉角後,來到一個寬廣的房間。雖然房間內也布滿黑色的煙霧,但是用法術滅過火的關係嗎,比起走廊上,這裏的火勢溫度要來得稍微低一些。幾十名身穿白色製服的術者在房間內來回奔走。豐花知道那身製服的真正身分,那些人是家長護衛隊。


    「家長!」


    一進入房間後,石田就毫不費勁地將豐花丟在地上。豐花和玲洗樹樹枝一起在被煤灰弄髒的地板上滾動。最後在家長護衛隊中的女隊員的協助下,豐花才終於停下來。


    讓暈眩的腦袋及眼睛平靜下來後,豐花抬起頭來。石田正和豐花認識的青年說話。麵對焦急到口沫橫飛地說著話的石田,以毫無緊張感的樣子抱住胳膊的人,是名叫遠峰秋一的青年。遠峰也注意到豐花,於是他打斷石田的話,揮手打招呼:


    「哎呀,今天還真常碰麵呢。你該不會是追分室的室長追到這裏來吧?」


    曖昧地點點頭,豐花陷入了思考。剛剛石田喊出「家長」,但遠峰以外的人都正忙於房間內的滅火工作。雖然難以置信,不過遠峰就是家長嗎但她隨即想到現在並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


    豐花衝到走廊上。她避開火海,完全不考慮目的地的狂奔。她不但非得找到京介,還必須尋找深廉寺華奈。都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別再搞飛機了,豐花對著延燒的走廊牆壁發出牢騷。然而火焰也忙碌地散布火苗。


    當她在走廊上奔跑時,卻被從後方快步行走的遠峰追上,還順便被石田及家長護衛隊的隊伍超越。豐花急忙增加速度,並列在遠峰身旁。


    「你們要去哪裏?」


    「因為在這場火災中不但設備被燒掉,所有的候補人員都受了傷,連光主的肉體也燒毀了,所以要中止法術實驗。現在正是前往處理原因的時候。」


    「處理?」


    石田代替遠峰回答道:


    「就是消滅候補者編號二十二和他的潛在精神力,以及胡亂使用古代法術專用道具的深廉寺室長。」


    「咦」


    受到熱風的吹襲,豐花的額頭流下了汗水。


    候補者編號二十二號,指的就是京介吧。但剛剛施展法術時,京介的樣子怪怪的打斷想要說明這件事的豐花,遠峰說道:


    「候補者編號二十二號似乎是被深廉寺室長帶走,而朝著地麵移動。以讓他的潛在精神力全都消耗殆盡來說,古代法術大約使用七次就已經是界限了。因為在古代術書裏記載的,並不是這種火災程度的法術,而是有好幾種可以形成更大規模的法術在事態演變成那樣之前,由我們這邊來銷毀能銷毀嗎,石田?」


    聽到遠峰的詢問,石田大聲回答「應該可以!」他的汗水和唾沫在空中飛舞著。


    走廊上隻響起家長一行人的腳步聲,不僅沒有其他的人影,也沒有任何的聲音。豐花死命地跟著他們,對於「京介會被殺嗎」這個疑問,她想問又不敢問。


    在彎彎曲曲的走廊上走了十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一扇巨大的門前。此時完全上氣不接下氣的豐花,手扶著牆壁拚命地調整呼吸。然而看見這副醜態的就隻有她自己,家長護衛隊則著手進行大門的開啟準備。豐花在心中的「將來要變偉大的訣竅」裏,加上了必須要慢跑這點但書。


    護衛隊員一推開門扉,冰冷的風雨就從縫隙中強灌進來。豐花因而發出短暫的驚叫。


    門的另一側是山丘的頂端。在下雨的夜空下,據說樹齡超過一千八百年的巨大玲洗樹,在空中伸展枝葉,樹梢像是懷有殺氣似地沙沙作響。


    在樹蔭底下,白衣女子佇立著,身旁還有京介在。而且,不知為何嬌小的女孩荊棘死神就站在附近。


    「晚安,家長。」


    白衣女子察覺到被打開的門後,就任風吹動長發地如此說道:


    「您是為了阻撓我而特意前來的嗎?您還是一樣,隻是個扮演爸爸身邊忠狗的人啊。」


    「真是過分啊。我隻是在我的立場上竭盡全力而已。因為本家是為了光流脈所創造的組織,所以並不是聽從光主或華奈你們恣意任性的地方。」


    豐花站在遠峰的身旁,因為除了緊張的氣氛之外完全不了解對話的內容,所以她保持沉默。沉默地凝視京介的身影。


    京介無論是肩膀或是雙腳全都失去力氣的樣子,隻是單純地站著。從像是勾在指尖般拿著的玲洗樹樹枝上,無數的雨珠滴落下來。


    「京介。」


    雖然豐花呼喚他的名字,但卻沒得到回應。她生氣地打算衝上前去。


    白衣女子的黑色頭發飄動,京介回過頭來。站在豐花身後的遠峰趕緊大喊著:


    「護衛隊,結界!快!」


    早在護衛隊開始行動之前,京介就以慵懶的動作抬起頭。在豐花眼中看到的那張臉,是和平常一樣的麵無表情,且帶著感覺無聊般的麵容。


    但是,在他的眼眸中,卻沒有發現這樣的他原有的缺乏幹勁的意識。


    「爆破,滅亡啟動!」


    玲洗樹樹枝無力地揮動,京介如此說道。


    在樹枝尖端衍生出來的微小光芒,一秒鍾後化為一個巨大的球體。光球膨脹著輪廓,並發出


    閃光引起爆炸。站在近距離的豐花視覺受到正麵衝擊,她發出驚叫掩住臉龐。因為氣爆的關係,她的身體被彈到幾公尺之外的地方。


    爬起來的豐花揉著雙眼,努力恢複視力。在雨水及殘影蒙朧的視野另一方,已經燒焦的地麵上,三十名護衛隊員的大半倒臥著。而自己沒有死,則是因為為跑到麵前的護衛隊員掩護她的關係。就像要把狂亂的風雨吹散一般,豐花發出怒吼:


    「京介,你在做什麽!你不認得我了嗎!?」


    「叫也沒有用的,他聽不見。」


    遠峰抓住豐花的手臂,把她拉到後麵。當然,在他周圍也有護衛隊員正在加強防禦。


    遠峰盯著京介及白衣女子,將雙眼眯起來:


    「現在的他沒有自我意識,因為他正在使用潛在精神力。再加上因為中度催眠的關係,他現在隻聽華奈所說的話。」


    「怎麽會」


    「對喔,我總算明白了。我就在想你到底像誰,原來是像一條京介啊。」


    「是啊,因為京介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就算他會聽我的話,但是聽從不認識的大姊姊所說的話就是不行!」


    「是,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很危險的。」


    在遠峰的硬拉之下,豐花被迫移動到被雨淋濕的草坪上。剩下一半人數的護衛隊橫列並排,正準備齊聲念出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


    護衛隊鎖定的攻擊對象是位在前方的京介。豐花對著抓住手臂的遠峰大喊著住手,但她的聲音卻被護衛隊的咒語抹消。


    「沿天之赤道,自黑至紅、由夏至冬,怒吼吧,箭矢!五間前方四方於二尺發動。將所有存在全毀消滅!」


    從十幾人的護衛隊中發射出巨大的光箭。箭矢撼動大氣,掀起旋風,並筆直地朝著京介所在的方向飛去。


    單手拿著玲洗樹樹枝的京介,並不打算逃避似地注視箭矢的動向。從他的唇間流泄出簡短的語句:


    「護盾,展開。」


    一瞬間在京介的麵前,出現一道直達天際的光壁。散發出令人炫目的七彩光芒的牆壁擋下光之箭矢,並反彈回去。而反彈的箭矢將巨大的玲洗樹劈成兩半,並予以燒毀。


    玲洗樹傾倒,整個山丘因而劇烈震動。快要摔倒的豐花緊緊抓住就在附近的遠峰的雙腳,並怒吼著:


    「京介這個大笨蛋,你在搞什麽啦,這樣會遭報應的!你真是一條家之恥!我要代替曆代祖先送你下地獄,快點過來賠罪!」


    「嗯原來他不會這麽輕易就死掉啊。」


    因為遠峰是很認真地說出這話,所以豐花連同領帶一起勒緊他的脖子:


    「你在胡說什麽?你這樣也算是家長嗎!?」


    「可是,我沒想到古代法術會這麽強嘛。上次的法術實驗是在四十年前,我又沒見過。對吧,石田?」


    遠峰回望站在背後的石田詢問。石田從看似堅硬的下巴滴落水滴,點頭回應:


    「隻靠那麽簡短的咒語,就可以發動超越我們數倍以上的力量,就算有再多護衛隊員也絕對沒辦法先發製人。如果術者的肉體在生存界限之前被破壞,或潛在精神力用盡,就可以恢複自我意識,但在我們的攻擊全然落空的情形下,實在是束手無策。」


    「若是等到他的潛在精神力用盡,周遭一帶似乎會變得很慘啊又有什麽要開始了」


    從躲在護衛隊員背後避難的豐花,到位在山丘頂端的京介之間有幾十公尺的距離。在傾倒的樹木旁,京介正在移動。他所凝視的是虹原的市區方向。


    豐花張開雙眼,對遠峰說道:


    「荊棘死神所做的法術範圍設定是以本家為目標,指的該不會就是這件事吧!?」


    「啊,那個嗎?」


    鬱悶地搔著被雨淋濕的頭發,遠峰眨動著雙眼:


    「總覺得會很危險還是派遣術者去解除吧。又要花掉人事費了。」


    豐花撞倒遠峰後起腳奔跑。在她的目標方向,京介舉起玲洗樹樹枝。豐花的呐喊和張開嘴巴幾乎是同一時間。


    「京介住手!」


    一條寬幅的光帶劃破空氣,朝市區傾斜。如同晝夜顛倒的閃光渲染天空。


    「不會吧」


    因為腳邊地麵搖晃震動而不自覺停下腳步,看著市區方向的豐花,對於映射在眼前的光景,隻是這麽喃喃說道。


    從丘陵狀的土地上俯視的虹原市區正在燃燒。熟悉的住宅區,隻在車站周邊建造的堅固高樓大廈群和延續到遠方的鐵塔列,全都被大火吞噬。四周揚起的黑色煙霧及灰色灰燼像要求救援似地向天空攀升。在悲慘情況下不斷降下的梅雨雨水,並不具備鎮住火勢的威力,


    隻不過是增添些許色彩。


    「這實在是太厲害了。」


    在豐花的身旁,遠峰事不關己地說道:


    「會禁止使用古代法術的理由,我似乎可以理解。」


    豐花沉默著。雖然法術的威力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使用法術者是自己認識的人,這才是最痛苦的。


    「護衛隊別發呆,留下兩、三個人,其他的人以救援街上人民為優先快點!」


    遠峰拍一下手後,護衛隊員就像順從的忠狗般跑走了。豐花將目光依序投向街上的受害情形、真的隻留下三名護衛隊員的不可靠情況,以及在山丘上的京介。京介淡然地背對著市區,朝向荊棘死神緩慢地邁開步伐。


    不阻止他是不行的。明知這是理所當然的目的,但豐花還是無法從那個地方移動,而隻是緊握著拳頭。要讓京介順從的方法,不管有多少豐花都一清二楚。不過,無論是不願意、睡著了,或是死掉了,如今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算呼喚也無法傳到他的耳裏。即使看到豐花的臉,他也會進行攻擊。這並不是比喻,而是京介所構築的牆壁,真的完全遮斷了豐花的意誌。豐花陷入手掌中的指甲,傷害了豐花自己的皮膚。


    「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啊啊,對了!」麵對豐花的喃喃自語,擅自做出回應的遠峰彈了一下指頭。交相看著山丘頂端及豐花的長相後,用彈指的手指指向豐花,遠峰說道:


    「你說他是你的雙胞胎哥哥吧。呃你的名字是」


    「豐花,我叫一條豐花。」


    「豐花啊?石田。咦,該怎麽說呢?就是把雙親或兄弟聚集起來做什麽的那個。」


    遠峰如此說著,並探尋石田。而打算攀爬山丘柵欄卻失敗的石田,拍著西裝的屁股部回答道:


    「說到雙親或兄弟是很早以前用來處刑的那個法術?」


    「沒錯,是那個!」


    「是『親族連鎖消滅』?」


    「對,對,就是那個!來試試那個吧,豐花。」


    拍打豐花的雙肩,遠峰露出笑臉地說著。


    遠峰沒有移開雙手,不但沒有移開,他反而從肩膀上用力按住豐花的身體。豐花感覺


    到不好的預感而反問道:


    「那個叫做親族什麽的,是什麽啊?」「雖然現在已經沒在使用,但那是以前本家的裁判賞罰課所用的一種法術。」


    像牆壁一般站在遠峰旁邊的石田回答道。豐花的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那是用於犯罪者家族一起處刑的時候。當其中一人的一部分身體受到瀕死重傷時,他的雙親或兄弟也會在同一個地方受傷,是一種將常見的迷信之流現實化的法術。」


    「咦,還有這種法術啊。我又增長一種智慧了。」


    「沒錯吧?在本家做事的話,會很快樂的喔總而言之呢,」


    遠峰放在豐花肩膀上的雙手更加重力道,笑道:


    「就是將法術的詳細設定設在雙胞胎之間,然後在這裏砍傷你的身體,這樣在別處的京介,也會受到砍傷般的傷勢。很厲害吧。啊,當然在你死掉之前,我會施展治愈術的。」


    「現在能確實讓術者身體受到損傷的方法,就隻剩下這個了。」


    在遠峰的身旁,石田也用力點著頭。在身後聚集的護衛隊也重重地點頭。豐花的雙頰僵硬,心想就算自己說不要,大概也會被砍吧?


    經過咬住嘴唇幾秒鍾後,豐花回看遠峰雙眼,點頭表示同意。


    「我明白了,隻有我才做得到吧。那我就做吧!」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會把你的事績刊載在宣傳雜誌『本月的絕技術者』專欄,還會和你談談酬勞事宜。」


    「你絕對會在我瀕死之前施展治愈術?也不會讓京介死掉嗎?」


    「我不會讓他死的。」


    「如果他死了,我會怨恨你的。我絕對會的!」


    「不會怨恨,你不會恨我的。」


    「還有,這樣可以得到多少錢?」


    豐花以認真的表情詢問著,遠峰嘟囔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你想要多少?」


    「現在的基本薪資十倍左右。」


    「我會再研究看看。那麽,進行準備。」


    護衛隊員在豐花的周圍聚集起來。一人亮出玲洗樹樹枝,另一人手持刀刃,還有一人將豐花的雙手反壓在背後。豐花拜托對方不要這樣,但隊員毫不猶豫地回答她「因為這是規定」。感受到真的要被處刑般的心情,豐花大幅度地低下頭來。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在豐花身旁觀看的遠峰,拍擊雙手說道:「在今後的生活,你的身體可能會變得很難產生治愈術的效果。因為接受攸關性命的治愈之後,體內會開始產生免疫。」


    「啊我有聽說過。」


    心情變得更加灰暗,豐花點了點頭。她想起最近從京介那裏聽到的這類事情。


    豐花將目光投向山丘上。在傾倒的玲洗樹旁,京介和荊棘死神互相對望。隻有白衣女子麵朝著這裏的樣子。大概是打算若是家長這邊念出攻擊咒語時,可以馬上反彈回去吧。


    豐花在心中訴說:你看著吧,用力搖晃頭部,並從瀏海處飛散出水滴。


    「這種事情無所謂。快點開始吧!」


    「好,那麽就在頸動脈附近痛快的砍下去吧?」


    麵對手持刀刃的隊員,遠峰以點烤肉般的口吻說道。被雨淋濕的刀刃散發出悲淒的光芒。豐花拚命地用鼻子呼吸,並左右甩動頭部。


    「這個樣子總覺得像是被砍頭一樣,太不吉利了,還是挑別的地方吧。」


    「一口氣切開大血管,我想你也會比較輕鬆。不然,大腿呢?如果是切開大腿動脈會流出大量鮮血,這可是很不得了喔。」


    「那麽,就選那邊吧!」隊員輕輕撩起豐花的製服裙子,並對準右腿揮動刀子。冰冷的觸感竄上背脊。麵對豐花快要哭出來的軟弱心智,遠峰拍手鼓勵著:


    「豐花,你的腿很漂亮耶,可以進軍好萊塢嗎?」


    「真的嗎?我也可以進軍好萊塢嗎?」


    「當然可以羅。好了,抽出來看看吧。」


    隊員用力抽出刀刃。炙熱的劇痛在豐花的大腿上遊走。


    腳邊的草地散布著比雨水更多的鮮血。豐花本能地想用手壓著受傷的地方,但因為手臂被人從後而抓住,所以也無法如願。疼痛的感覺送達腦部,再也無法忍耐的豐花緊閉著雙眼發出淒厲的叫聲。就像心髒移動到被砍傷的大腿一般,在皮膚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鼓動正大肆暴動。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


    其他的隊員所念出的咒語傳達到豐花的耳中。豐花自己也希望早點結束,在心中不斷念誦。她感覺到力量逐漸從傷口流失,腦袋的各個部分開始產生白色的迷霧


    「連結絲線,相互衝擊婉蜒!對象為同胞,雙子星!」


    豐花黑暗的視野迸現出金黃的顏色。頭腦麻痹,全身力量盡失。豐花心想或許真的會死,但她的細胞卻呼喊著「我不要這樣」。就算被什麽東西纏住,就算那樣會很難看,但我絕對要活下去,豐花的全身做出如此的宣言。


    豐花用蒙朧的視力看著山丘上。荊棘死神的嬌小身軀散發出藍色的光芒,這是幻覺吧,京介在什麽地方?


    她聽見遠峰或石田在呼喊什麽的聲音,但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麽。不過,對豐花來說那聲音感覺像是歡呼聲。


    是法術成功了嗎,還是失敗了?不管是哪一個,豐花拚命地發出聲音怒吼著:京介這個大笨蛋!


    好像被什麽人罵了一頓。京介心想,這樣的起床感覺真差。雖然不知道是哪裏睡著了,但可以聽見雨聲就在非常近的地方,而且明明是六月,卻比嚴冬還要寒冷。


    京介趴著倒臥的地方,是在冰冷的草地上。草地通常都是綠色的,但隻有京介身體底下的草坪,不知為何地是反抗的紅色。


    到了這個時候,京介才察覺到右腳微妙的疼痛感。定眼一瞧,大腿的部分令人難以置信地被砍傷,流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鮮血。從那血紅的顏色,讓人突然聯想到七味辣椒粉,隻不過,就算是聯想,血液也不可能會停止。


    雖然想撐起身體而在手臂上施力,但因為腦部產生貧血,所以京介又再度陷入把臉埋進草坪的地步。他明白大腿的出血無法止住,而且雖然才剛清醒過來,但體力早就已經透支。


    如果肺部無力,不自主呼吸的話,氧氣就無法在體內運行。


    加重力道在無意識間拿著玲洗樹樹枝上,京介再一次嚐試撐起身體。當抬起上半身時,他大吐一口氣,但卻因為空氣的味道難聞,使得他的頭痛了起來。


    「法術中斷了啊。」


    聲音在頭頂處響起,京介抬起頭來。就緊鄰在旁,一棵樹幹被劈成兩半的巨大樹木正在女子背後有個巨大的藍色塊狀物,那是十個人類手牽著手應該可以圍繞起來的粗大軀體。從頭部到那物體的尾端尾巴附近,大概不下十公尺。它有讓人認定是爬蟲類的外觀,及被半透明藍色鱗片所覆蓋的皮膚。若以想像得出來的東西來形容那物體的外觀,的確隻能想到龍這個字眼。


    但那個塊狀物的真實身分,並不是虛構故事中出現的生物。這是沒被淨化的閉塞,物質化後所產生名為暗鬼的現象。京介總是明白自己所感覺到的不愉快感真麵目,那並不光是貧血所引起的,還有在空氣中濃烈飄散的閉塞氣息。


    他注意到手中的玲洗樹樹枝和平常所用的觸感不同。它和京介使用的東西,無論是顏色或長度部不一樣。而他一點一滴地想起在意識消失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算了,反正已經可以算是大致完成的狀態,辛苦你了。」


    女子平靜地說著。明明注意到那是對自己所說的話,但京介還是花了幾秒鍾的時間。


    京介隻移動眼珠,確認周遭的情況。他現在似乎是在丘陵狀的土地上,前方可以瀏覽某個地方的市區。然而,他之所以沒有馬上察覺到是虹原市區,是因為夜色和整個城鎮不知為何淹沒在火焰、煙霧及閉塞之中的關係。


    「千惠。」


    白衣女子呼喚著擁有龍形的暗鬼。想用雙手環抱它的頭部,女子說道:


    「去消滅爸爸吧!你不這麽做是不行的。在完成這件事情之前,你是不可以死的,這點你明白吧?」


    巨龍低沉短促地怒吼。傾倒樹木的樹枝為之震動,雨水也卷成漩渦狀。


    與震動同一時間,巨龍飄浮在空中。拖曳著藍色尾巴,以高速朝市區方向降落。在巨龍奔馳的天空下,冒出了巨


    大的火柱。


    京介雖然想追過去,但受傷的右腳卻完全無法動彈。對早已習慣打架的京介來說,他明白這是使用刀刃盡全力砍殺時所造成的傷口。雖然不清楚是被誰砍的,但他心想這還真是相當不留情的砍法。


    背後響起一陣腳步聲,身穿白色製服的術者在雨中朝著這邊筆直走來。術者將女子的雙手捆綁起來,但女子卻完全沒有抵抗。


    從術者的背後,有個更猛然驅前的水手製服少女。黑色的鬥篷發出殘暴般的聲音而啪啦啪啦作響。注意到少女就是豐花之後,京介並沒有逃跑,這並不是因為受傷的腳無法移動,而是因為豐花的動作是可與鬥牛並駕齊驅的迅速。


    「京介你這個笨蛋!大笨蛋!因為你的關係事情才變得這麽嚴重,快點道歉啦!還有之後的一個月你都要請我吃午餐哦!」


    在非常接近的地方停步,並用力敲京介頭部的豐花,之後還尖叫呐喊著毆打他。


    不知不覺間在自己周圍聚集了幾個人。其中一名術者看見京介的無效治愈體質證明書後,施展了不會增加階段程度的治愈術。雖然因為貧血情況稍微恢複,傷口也暫時收口而想起身走路,但卻被告誡要安靜休息。豐花在這段期間,仍然一直不斷槌打京介的背。


    西裝的年輕男子在京介的身旁蹲下來,並露出微微的笑容。雖然他也是全身被雨淋濕,但那卻是一臉不以此為苦的笑容。


    「真是一臉疲憊的表情啊。感覺就像晨間練習一不小心就練到晚上的田徑社。」


    「田徑社要是下雨的話,就不會在外麵練習了吧?」


    「唉,也對啦。啊,真是失策啊。要是有趁你在使用潛在精神力時重整市區的話就好了。光是靠普通術者,收拾殘局可就辛苦了。華奈,古代術書裏沒有這種法術嗎?」


    西裝男子抬頭詢問。白衣女子則由術者將近似手銬的金屬零件戴在雙手上。


    「呃,我不知道。明明隻要毀掉本家就可以了,但因為笨蛋指導者解除範圍設定的關係,市區才會受到損害。」


    叫做華奈的女子露出充滿自嘲的笑容閉起了雙眼。而西裝男子則無趣地聳聳肩。


    「你不要怪罪別人喔。她叫千惠吧,就是你那個還沒成為術者之前就死去,而沒有冠上深廉寺姓氏的妹妹。她還活著啊。」


    笑容從張開雙眼的華奈的嘴角消失了。


    「她還活著的隻有部分的臉和聲帶而已。那是我強行使她存活下來的。」


    「你想搭光主的法術實驗的順風車,治療妹妹的身體?」


    「怎麽可能,那孩子的身體因術者病損毀之後,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殘存部分的壽命也隻剩下一點點。」晚風吹拂,華奈的手銬鏈條和白衣的下擺大幅度地擺動。


    「千惠的身體因為術者病而毀壞時,什麽都不肯做的爸爸,在自己的身體發生同樣情形時,卻想利用古代術書進行再構築我隻是對這件事感到生氣而已。」


    「不過,你用古代法術將妹妹的身體當作暗鬼來操控,我認為還是贏不了光主。你知道光主那個堅固的房間吧?」


    「我還會再想辦法的。就算會被處罰,就算會被處死,不管多少次我都會不斷進行。」


    遠峰歎了一口氣,在打個暗號後,術者就拉著華奈的手邁開步伐。


    「等一下啦!」


    豐花在華奈背後呼喚著。用力將指尖掐進京介手臂,連淋濕的瀏海都沒撥地說道:


    「那就是理由?千惠那孩子之所以讓市區引起騷動,是想對害她的身體變成那樣的爸爸進行報複,這話是她白己親口說的?」


    華奈什麽話也不說。豐花好像相當生氣,語調變得激動起來。


    「回答我!我答應過要跟那孩子的媽媽說明真相的!」


    華奈還是什麽都不回答。被白色製服的術者帶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山丘下。京介掙脫豐花的手,拄著黑色玲洗樹樹枝站起來。他想起在廢棄工廠前麵,打算從京介身上吸取負麵情感的千惠身影。她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我討厭光流脈使者。這是針對誰說的話看著暗鬼前去的市區,京介歎了口氣。


    在暗鬼體內有那個叫千惠的少女。而且,她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京介本身的力量。京介再度歎了口氣,對盯著地麵的豐花說道:


    「你的玲洗樹樹枝借我。」


    抬起頭來的豐花感到詫異地皺起眉頭。


    「你打算做什麽啊?」


    「去追暗鬼。」


    「可是你還有傷,如果不靜養的話」


    「那豐花你要去嗎?」


    在完全陷入沉默三十秒鍾後,豐花突然脫掉自己的黑色鬥篷,強加在京介的肩上。她將玲洗樹樹枝塞進京介手中,回頭看著西裝男子,以堅定的口吻說道:


    「家長,因為情況緊急,以特例的方式借給他也沒關係吧。您可別減薪喔。」


    西裝男子輕鬆揮著手說出「請便請便」。豐花用力地點點頭後,重新轉向京介並豎起眉毛。雖然他打定主意還是不要說出讓她生氣的話,但那張臉卻是完全不高興的樣子。豐花以要捏碎骨頭般的力氣握住京介的手,鼓著臉頰說道:


    「就算我再不甘心也沒辦法,反正我就是沒有能力。不僅沒有潛在精神力,就連在力量上和京介相比也是完全沒有。我知道如果你認真起來打人,我是絕對贏不了的。」


    「才沒這回事,你有相當優秀的怪力。」


    「你騙人。我都這麽盡力了,你卻總是不肯對我拿出真心。就連感情也不表現出來。所以我才會想說你不抵抗也沒關係,我就改變態度好好使喚你。」


    「」


    「在我說去做之前,你竟然敢自己先行動,真是太囂張了。」


    「豐花。」


    「幹嘛?」


    「你上輩子應該是某個地方的暴君吧?」


    「才不是呢,我是蠹蟲。都沒關係啦,你快點去吧!暗鬼是閉塞的塊狀物,所以隻能淨化吧。這不就是你的本行嗎?」


    「豐花」


    「幹嘛啦,你可別哭哭啼啼地說傷口還是很痛喔。」


    「不是啦,鬥篷好熱啊。」


    從山丘到本家的路程中,京介所看到的市區一言以蔽之,就是焦土。


    城巾裏矯正術者來回奔走。為了情報操作,不留存在一般人的記憶中,所以市區裏的時間,像是因某人使用高級法術停止一般。聽得見的就隻有雨聲、火焰及建築物倒塌的聲音,聽不見人的慘叫聲。


    在為城鎮修複工作奔走的矯正術者中,也有熟麵孔。因為現在並不是出麵說明破壞市區的人就是自己的時候,所以京介急忙趕往本家。他心想穿著黑色鬥篷,脖子上垂掛著奇怪的證明書,手拿著兩根像是魔法師的魔杖般物體的自己,應該十分怪異吧?雖然怪異,但因為這就是本業,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


    連本家大廈的周邊也有術者倉皇地來回奔走。雖然有小火星冒出來,但建築物本身似乎沒有很大的異狀。


    因為後院的方向傳來騷動,所以京介跑向那個地方。後院裏被鑽出一個直徑約十公尺左右的大洞,術者及本家的職員正騷動不已。看來暗鬼是從這裏一直線地潛入地下。


    京介打算走向洞穴的方向,但卻遭到警衛製止。但一拿出在從山丘出發之前,叫做家長的西裝青年交給他的信函後,就輕易地獲得放行。那封信好像是家長代行權的證明書,而且家長還對京介說:「就照你所想的去做吧」。


    拜托警衛進行圍觀人群的避難後,京介站在洞穴邊緣時,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烏鴉,任意地停在他肩上,就算驅趕也不打算離去。因為太過麻煩,所以京介直接念出


    咒語: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使環繞星辰之氣運用自如。垂直微風從地麵至天,強度為三。羽翼啊,乘風飛舞吧!」


    在從洞穴底部吹起和緩微風中,京介跳了下去。這是對不知何時豐花想在天空飛舞時失敗的法術上,多少加以修正後的產物。雖然當時的失敗隻是摔落在地上,但如果增加風勢威力,就可以調整自由落體的速度。若是加上更強大的東西,應該理所當然的可以飛起來,但現在的目的卻不是這個。對重力及風力運用阻力,京介的身體緩緩朝下降落。


    洞穴比想像中還要深。當潛到約地下十層樓時,總算看到可以駐足之地。京介解除法術,在滿是瓦礫的地麵著陸。雖然他抬頭仰望地上的洞口,但卻是幾乎看不見的遙遠。


    在非常接近的地方,響起一陣巨大的破壞聲。京介在暗鬼強行侵入的地下通道中奔跑。在通道的半路上,有幾十名身穿深藏青色製服的術者受傷倒臥在地。在施展治愈術,告訴他們逃到地麵上後,京介又再度在走廊上前進。沒多久就來到一個寬廣的房間。烏鴉在京介的肩上蹬一下後,就自行飛了起來。


    在藍色的龍以身體幾乎塞滿入口的前方,是一個圓形的房間。在房間的角落隻放置一個透明的容器,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東西或任何人。


    在四邊約三十公分的四方形容器中,暗鬼重複好幾次身體撞擊的動作,但容器表麵卻沒有任何裂痕。


    容器中似乎放著幾個類似人類某處器官的物體。京介看清的東西是眼珠、嘴唇及幾根手指。收納這些物體的容器和裝有類似道具的其他容器以管子相連。這類容器共有二個。


    「矯正術者有何貴幹?」


    可以聽見從容器中傳來的聲音。與其說是人聲,倒不如說還比較接近金屬的聲音。京介屏住暗鬼飄散出來的閉塞濃烈氣息,走進室內。


    「您是光主嗎?」


    「沒錯。」


    聲音一做出回答,容器中的部分器官就產生晃動。


    暗鬼發出怒吼,並再度咬住容器不放。雖然看起來隻是個玻璃箱子,但硬度卻似乎相當強。毀損的隻有暗鬼的身體,受傷的暗鬼在地上發狂,藍色的光芒在室內散播開來。


    「矯正術者,想個辦法對付那個閉塞塊狀物吧,我的房間會髒掉的。」


    光主如此命令著。一步步走近容器,京介吐出一口氣。腳上的傷口裂開,在地麵上留下斑斑血跡。


    「我是打算進行淨化,才會追到這裏來的。所以就算您不說我也會做。」


    「最近的矯正術者態度真是狂妄啊。」


    光主發出笑聲。容器的側麵也與其相呼應地微微震動。來到正麵的京介停下了腳步。從容器的眼珠中,仿佛可以感覺到視線。


    以完全無法讀取感情的金屬聲音,光主詢問著:


    「矯正術者。你不問問為什麽我會是這副模樣嗎?」


    「無所謂。」


    「矯正術者,你拿著的是古代法術所使用的道具嗎?」


    「」


    「要再構築我的身體,以一個人的力量應該是做不來的。」


    「」


    「是我記錯了嗎?矯正術者,我就教你保留自我意識,來使用潛在精神力的方法吧。」


    「」


    「但是,拜托你,要和巫女一樣。不過,這對現代的術者來說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會受到欲望及情感的牽扯。所謂物質充裕的時代,另外一種意思就是麻煩。但壓抑一切的力量,對繼承巫女血緣的人來說是存在的。你來做做看吧。你是為了這個才來這裏的吧?」


    「你真是羅唆耶。」


    暗鬼站了起來,再一次衝向容器。閃避到牆邊,京介在暗鬼無法移動之前,一直盯著要說是戰鬥卻太過單方麵的失控狀態。而腳邊的烏鴉正在整理羽毛。


    暗鬼的身體幾乎已經毀壞,被吞噬的東西正從崩解的體內掉落出來。那是一名個頭嬌小的少女。京介慢慢地邁開步伐。


    衣服破爛,露出酷似藤蔓的兩條手臂。在囤積他人負麵情感的身上,爬滿了裂痕。少女的周遭漂浮著液體化的藍色塊狀物,閉塞正蠢蠢欲動。


    「大哥哥。」


    臉仍貼伏在地上,少女喃喃說道:


    「非得繼續下去才行嗎?」


    「」


    「千惠必須去消滅不肯伸出援手的爸爸才行,姊姊她」


    「」


    「可是,我不太明白啊。」


    「不明白又有什麽關係?應該沒有那種必須毫無理由的怨恨或諒解吧?」


    京介重新轉向光主。刮落下來的暗鬼碎片肮髒地沾粘在容器側麵。


    「這容器還挺堅固的嘛。」


    「這是使用古代法術增加硬度的特殊材質,是我在四十年前發現病狀時製作的。當時因為對古代術書的解讀不全,所以才沒有發現再構成的咒語。光是製作這樣的容器,就死了二十名左右的術者,真是非常沒效率啊。」


    「是嗎?」


    拿出黑色的玲洗樹樹枝,京介和容器展開對峙。光主發出感歎般的聲音:


    「你要幫我再構築嗎?但是,我損壞的肉體還在山丘上啊。」


    「我是矯正術者。」


    混雜著歎息的京介做出回答。


    「我要淨化閉塞。要讓原因消滅,就隻是這樣。」


    「我就是那個原因嗎?」


    「在許多意義上,如果您在組織內的話,好像就會產生許多迷惘的人什麽要改進組織,我根本沒興趣。」


    容器發出震動,那是隱含笑意的震動。少女痛苦地從地上撐起身體。


    在輕笑一陣之後,光主緩緩地說道:


    「這容器不會因為普通人類的力量,或普通術者的力量而遭到破壞的。普通的暗鬼也是行不通的,這點在今天得到了證明你打算怎麽辦呢,矯正術者?」


    「那是普通的方法吧?」


    光主在短暫的沉默後,喃喃說道:


    「你要使用古代法術?」


    「是啊。」


    「沒用的。」


    「我隻能想到這個辦法。」


    「要破壞並不是不可能,但是,這整個房間有效力擴及。房間內的牆壁都予特殊加工,在法術失效之前會不斷反射,而且在攻擊同時,是不能使用防禦法術的。矯正術者,你也會死的喔。」


    「」


    「可惜的是我的身體不可能移動,所以希望能在這裏做個解決。如果你做好覺悟的話,隨時都可以進攻。隻不過,當你離開這裏之後,我馬上就會做出處置。對於光主謀反罪的處罰,光主是可以獨斷獨行的。死刑可以嗎?」


    「什麽都無所謂。」


    京介長歎一口氣後,對著腳邊的少女說道:


    「如果要逃的話就趁現在。」


    少女搖著頭,與其說是否定,不如說隻是單純想要甩掉什麽的動作。


    「雖然這身體好像做得滿耐用的,但要是也能耐得住古代法術就好了。」


    罹患術者病最後殘存下來的半張少女臉龐,悲傷地扭曲著。


    「我想睡了。就算不能動也沒關係,我已經很想睡了。」


    在牆邊的烏鴉發出一聲嗚叫,朝著出口飛去。


    握著玲洗樹樹枝,京介閉起了雙眼。他明白腦袋裏的記憶幼苗,刻劃著各式各樣的咒語,那個叫做華奈的女子,到底預測形勢到什麽樣的地步?他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矯正術者,你不害怕死亡嗎?」


    金屬聲音阻礙京介的集中力。


    「這麽幹脆地就送出自己的性命,我是模仿不來的。反正矯正術者的生命價值


    ,大概就這種程度吧?」


    「生命的價值是無論什麽人都一樣吧。會認為不一樣的就隻有您自己。」


    雖然不清楚害不害怕,但隻有盡可能不想死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張開雙眼,吸進一口氣隻是希望而已。當然不可以加進絕命詩的詞句。京介雖然決定到最後都要讓腦袋放空,但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會浮現出許多人的身影。他覺得這次事件實在是牽扯太多人了。


    就連缺乏協調性的自己,也察覺到有協助者存在。無論是對他們所湧現的情感,或是在腦中浮現出的東西,他全都從精神中排除。雖然現在開始產生救救光主等刺耳的聲音。但那也會在即將變成聽覺前就阻隔掉。


    在吐出歎息同時,京介念出引發破壞現象的古代咒語:


    「搏擊,風烈啟動!」


    念完的瞬間,就溢出白色的光芒。


    視覺及聽覺同時麻痹,傳到京介體內的是震動及衝擊波,還有周遭所有東西會被破壞的氣息。沒有害怕與危機感,隻有毀滅的預感染滿整個空氣之中。


    有什麽東西在撞擊胸口附近,京介的身體倒臥在地麵。撲在他身上的是個瘦小的身軀。隔著那單薄又堅硬的身體,劇烈的法術效力正狂風大作。


    京介最先想到的是,為什麽自己會被掩護?


    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白色氣息,豐花不禁想著這和六月下旬不太相稱。


    雨勢在稍早之前停歇了。本來預定是搭乘家長的座車從山丘移動到本家,但途中的馬路上卻發生嚴重塞車。這是因為努力修複市區的矯正術者,把時間停止下來的關係。豐花跑著穿過靜止不動的車陣,就在剛剛才抵達本家。


    大廈的周邊一片騷動。在十幾分鍾前,從後院方向傳來劇烈的震動及光芒。雖然那個現象馬上就平息了,但現在職員仍為了追究原因而來回奔走。


    豐花一一確認聚集在本家周圍的人的長相,尋找著京介的身影。但連齊藤千惠的影子也沒有。就算詢問他人也知不知道走向大廈的暗鬼及矯正術者,但每個人都很忙碌,根本沒人肯聽她說話。


    豐花手中帶著的,就隻有一根玲洗樹樹枝。那是從山丘設施內拿回來的,是京介被沒收的東西。


    懷抱著玲洗樹樹枝,表情黯淡,豐花抬起頭看著本家的大廈。天似乎是快要亮了,稍早之前還漆黑一片的天空,開始染上深沉的群青色。


    在這種天空下,可以看見頂樓圍牆有人的影子。雖然不知道長相,但可以確認那是穿著被風吹動的黑色鬥篷和底下的白襯衫,以及手持長木杖的黑影。


    「京介?」


    皺起眉頭一臉驚訝,豐花叫出名字。她想著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那種地方呢,開始拔腿奔跑。如果認錯人的話,再回來就可以了。現在實在無法靜靜地待在這裏。


    因為本家內的所有電梯都停止了,所以豐花就利用樓梯,一口氣跑了七層樓。當她抵達最高層的那一瞬間,受到難以忍受的饑餓侵襲。話說回來,她想起昨天的三餐都沒有好好攝取。


    押著肚子打開頂樓的門,冰冷的空氣吹向臉龐。因為頂樓光鋪上冰冷的水泥,所以隻有一罐被壓爛的寶特瓶,被風吹得在儲水槽周圍滾動。在這樣寂寥的景色中,在沒有鐵絲圍籬圍繞的頂樓用地角落,剛剛看到的人影正佇立著。黑色鬥篷含帶著清風啪啦作響。


    聽到豐花的腳步聲,人影轉過頭來。果然是京介。


    京介從豐花身上移開視線,煩躁地環顧四周。然而,鬥篷下擺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了。


    因為不方便說話,所以豐花靜靜地站在京介身旁,並遠望著從頂樓可以見到的景色。


    虹原的街道就像收錄在全景照片般可以一覽無遺。


    在燒焦、倒塌後的灰色市街上,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隻有風發出陰鬱的聲響,街上完全聽不到任何日常生活的聲音。豐花心想還真是安靜啊,也真像已經死去的樣子。


    可以看見位在北邊方向的山丘。察覺到在那頂端沒有平常看得到的巨大玲洗樹影子。


    豐花微微地歎氣。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變得怎麽樣,但比起恐懼或焦躁,現在不知為何地感到孤寂。


    在豐花身旁,京介舉起黑色的玲洗樹樹枝。麵對朝著展現在眼前的整個市區,將樹枝尖端像顯示般高高舉起的京介,豐花歪著頭。


    「你要做什麽?」


    「修複。」


    「你說修複」


    「修繕,複古,痊愈。停止,解除。啟動!」


    從京介的嘴裏流泄出簡短的咒語。一瞬間,以本家頂樓為中心,朝向四周的地平線金色的柔和波浪不斷推進。


    波浪通過後的土地,城鎮開始活動。損壞的建築物自行修複,仍舊傾倒的電線杆或鐵塔,也像花朵要露出花苞般地從地麵挺起。光之波浪將頑強仍在冒煙的煙霧消除,染上燒焦臭味的空氣也恢複清新。在遠處,車輛的喇叭高聲響起。


    最後,在山丘上的巨大樹木帶著確切的存在感搖曳著。豐花鬆口吐出不知不覺間屏住的氣息。


    突然,在身旁的京介身體傾斜了。豐花連忙拉住快從頂樓圍牆摔出去的京介身體。


    「哇那哇你在做什麽啊,振作一點啊!」


    因為京介將全身的重量加諸在豐花身上,使得失去平衡的豐花也快要一起掉下去。


    雙胞胎兄妹一起自殺!雖然真相是發生意外,但人們大概會不會這麽看待吧。聽說一條家的兄妹啊,一起從大樓上跳下來耶。哎呀呀,明明覺得他們是感情不太好的兄妹呢,人要死的時候是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妹妹豐花明明是個性情溫和的好女孩呢,真是可憐啊附近阿姨們謠傳的幻聽,在豐花的耳朵深處回響著。是真的,好可憐,我不要。豐花盡全力抓住京介的手臂,倒向頂樓內側。但豐花的腦袋卻猛力地撞上水泥地板。


    「你啊」


    豐花瞪著在一旁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的京介。她很在意他本人是不是已經死了,因為他的雙眼緊閉著。但他還活著的證據,是不斷重複痛苦的喘息。


    「雖雖然一開始把市區弄得天翻地覆的是你的潛在精神力。」


    因為老是躺在地上會弄髒衣服,所以豐花站起身來。低頭看著不打算起身的京介,她混雜著歎息說道:


    「但你也用不著因為感覺有責任而去自殺呀。如果你死了,大家都不會高興的。雖然也不太會有感到悲傷的人。」


    「在地下」


    微微張開眼睛的京介以極小的聲音說話。這時豐花才頭一次注意到京介右大腿的傷口已經裂開了。掉落的黑色玲洗樹樹枝,隨著風勢的吹送在地麵滾動。「在底下還有很多事,所以之後就拜托你了。」


    「啊?」


    就算詢問也得不到回應。力量已經從京介的眼皮抽離。豐花慌張地搖晃京介的肩膀。


    「搞什麽嘛,之後拜托我是什麽意思啊?太沒責任感了吧,不要把事情全推給我之後自己就死掉啦,振作一點啊!」


    「我不會死雖然不會死但是好累啊。」


    說完這些話,京介就完全閉上眼睛,開始陷入深沉的睡夢中。


    豐花嘟起嘴巴仰望著東邊的天空。早晨的太陽正溫柔地綻放光芒。


    進入七月後馬上就舉行的高中期末考,一條京介整個考試期間都缺席,理由是需要住院的病假。


    他住院的地方不是一般醫院,而是由本家的附屬機關經營的術者專用醫院。因為之前的事件所造成的身體重創、精神力及潛在精神力極度消耗,還有包括感冒在內其他種種身體狀況不佳等,總括所有徵狀,當察覺到時京介已經被迫住院了。住院的時間預計是兩個星期。在虹原高中方麵,好像


    是接到他父母親捏造適當疾病的報告。京介的病房是六人房,除了他之外還有四名住院的病患。在這間術者醫院裏,住院的主要是像京介這種平常的治愈術難以產生效果,或是長期需要專門術治療的人。


    因為出院之後馬上就有補考,所以待在病房的閑暇之時,京介隻能無可奈何地翻開教科書。


    而所謂沒空的時候是指有治療的時間,在這間醫院裏一天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要花費在病患的治療上。


    京介的主治醫生是個圓眼鏡閃閃發亮,異常肥胖的男人,他以「健全的精神是寄宿在健全的肉體,這樣的術者所施展的法術才是健全的愛的法術」之類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主張當口頭禪。而且,他也要病患一天覆誦七次這項主張。另外,主治醫生還訂下住院期間一律禁煙的規定。就算想躲在庭院或廁所裏抽煙,他也一定會從某處飛奔而至,並高聲說出「香煙是惡魔種的植物」。每次聽到這句話,京介都在想下次要請他介紹一下那個惡魔。


    那天,當本來預計上午的三個小時就應該進行的治療結束時,太陽已經很幹脆地傾向西方的天空。因為醫生說為了骨頭的健康要感謝鈣質,所以他花了八小時之久和牛奶互相對望。除了京介以外的病患,在治療的時間都是接受普通的法術治療,會采取那種帶有某種宗教氣息的治療,似乎隻有京介的主治醫生。在返回自己病房的途中,京介開始檢討著,或許最近有必要去確認一下那個醫生是不是真的擁有治愈術者執照。


    真是奇妙的一天。躺在床上,當京介想著明明是治療時間過後,全身還是很疲倦是為什麽之際,連續有探病的人來訪。


    一開始來的是齊藤千惠的母親。她說前幾天豐花到她家說明,就是那個時候聽到京介住院的消息。千惠的母親依然浮現沉穩的笑容,還放下一束探病用的花束後才離去。


    接著,雖然不清楚是如何知道這家醫院,但赤尾秀春出現了。上同一間補習班的女學生也一同前來。在這裏的地點或外觀上,雖然是絲毫不隱藏在市內某處就興建的普同醫院,但卻不進行一般人的診療工作。赤尾感覺不可思議地眺望天花板說:「這裏是哪一科?」後,就放下好像是高級水果的禮盒回去了。


    第三個出現的是在本家餐廳共同進行小組行動的術者們。他們隻為了吵鬧而吵鬧,隻為了吃水果而吃水果,還不知打算做什麽地拍了紀念照,之後他們就回去了。


    第四個,不知為何來的是風紀委員塩原友子。塩原雖然帶來學校發的講義,但京介不太明白對於缺席的人,該做這種事情的到底是不是風紀委員?塩原隻待了一、兩分鍾左右,就像逃命似地回家了。


    然後,最後出現的是穿著樸素色彩套裝的黑發女子。


    那是沒穿上白衣的深廉寺華奈。「傷勢沒問題了吧我已經聽說了。」


    在病房大樓之間的空隙,有個像是強行建造的中庭。在已超過季節的藤花棚架下,雖然設置了形式上的聊天空間,但當京介和華奈走到中庭時,卻沒有其他的病患在此。


    在中庭及病房大樓相連的回廊上,站著兩名黑色製服的男子。就連和華奈移動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們保持幾公尺的距離,一直緊跟在後。京介心想那或許是華奈的保鏢之類,或是像監視者的人員。


    「我被告誡在秋天來臨之前,絕對不可以再受傷。和人類一樣,好像是因為如果不讓體內的恢複力充分休息,它們就不會團結起來工作。不過,我不知道這是真是假啦。」


    坐在木製的長椅上,京介將醫生告訴他的話原封不動地說出來。雖然傷口本身已經沒有什麽疼痛的感覺,但傷口處緊緊纏繞的繃帶卻讓人很痛苦。包繃帶的是護士、但那名護士卻總是自豪地述說她在「縛繩冠軍虹原大會」中獲得亞軍的事。


    京介抬頭看著隻剩下褐色樹枝纏繞的藤花棚架。在某處有烏鴉正發出鳴叫。


    「今天,本家宣判了。」


    在一旁雙腳並攏的華奈喃喃說著。到了這時候,京介才終於想起深廉寺華奈和自己之間,並不是那種沒事會前來探病的親密關係。不知是不是因為持續過著每天在規定的時間起床,不可思議地攝取三次健康飲食,還有被奇怪的醫生追的連煙都不能抽的生活,他注意到自己心中的警戒心已經變弱了。


    「處罰是封印術者能力及抹消記憶,明天就會由專門機構進行處置。至於會消除到什麽程度還不清楚。或許會全部消除而變成廢人。如果是這樣,就是實質上的死刑吧?」


    將衣服的下擺放在膝上整理,華奈像朗誦課本般地繼續說道:


    「我已經不能進入本家了,如我所願,我也不用成為下一任光主。但即使如此,我的身上還是流著族人的血液,或許哪一天我也會罹患術者病吧?」


    京介將醫院分發的拖鞋勾在腳尖,並專心於無意義的眺望上。


    「隻不過,即使在很近或很遠的未來,不管是什麽樣的想法,我都不會感到後悔。因為爸爸已經死了,所以我已經失去怨恨的對象,這點也是真實的。」


    夕陽烘烤著拖鞋,布料白色的部分染成橘色。什麽時候梅雨會結束?高中的暑假作業也有讀書心得嗎?京介一直在考慮這些事情。深廉寺華奈不可能是為了消磨時間才來這裏的,這點他似乎很清楚。對於她所說的內容並不是要求京介回應,他好像也可以理解。


    「明明就快要日落了,卻還是這麽炎熱。」


    將頭發垂放在腦後,華奈說道。她看著京介的臉龐,頭一次露出淺淺的笑容。


    「我一直忘了夏天日是很熱的。」


    「」


    「那隻烏鴉一半是烏鴉,另一半卻是道具。」


    凝視著從藤花棚架上降落到地麵的黑影,華奈唐突地說道。


    「道具部分的壽命馬上就要結束了。雖然那是像更換電池一樣的東西,但我已經做不到了,你可以幫我做嗎?」


    京介從華奈身上移轉視線,盯著藤花棚架另一邊可以看見的扭曲太陽。他就這麽凝視著,並左右搖頭。


    「是嗎?真可惜啊。」


    華奈感覺好像沒什麽太大的遺憾似地點點頭。她將視線投向和京介相同的方向,並感覺刺眼地眯起雙眼。


    在迥廊上待命的男子,眼睛一直看著京介他們這裏。越看酬務就會越多嗎?他們連一秒鍾都不打算轉移視線。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華奈仍然看著落日問道:


    「在山丘時你曾說過不了解我的心情吧,這是為什麽?」


    日落前的太陽讓其輪廓強烈地晃動,正打算早一點燃燒殆盡。京介對著被烘烤的天空,大大地歎出一口氣。


    重要的人死了。但是要尋求原因或者怨恨什麽人的餘力,對當時的京介來說並不存在。周遭一味地吵鬧,且術者的研習也很忙碌。當結束研習,成為正式術者之後還增加了麻煩事,上高中之後身邊又變得更加嘈雜。光是要搗住耳朵沉浸在悲傷中,就已經得竭盡全力了。


    但到了如今,京介感覺到或許正因為有那種環境的存在,所以自己才能從死亡的事實中設法更新站起來。


    京介思考著該如何把這種事情傳達給對方,歎了一口氣。但他所說出來的話,卻是過於平淡無奇的言詞。


    「因為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人。」


    華奈默默地點頭,移動目光對著烏鴉的一舉一動。而烏鴉在事務性的動作下。一味地衝向地麵。


    「矯正術者的三個月連續測驗總算勉強合格了。」


    望著自己的膝蓋,京介不自覺地開口說話。


    將視線下移到腳邊,就可以看到沐浴在落日的一隻螞蟻正麻煩地橫越地麵。那隻的大螞蟻很


    明顯地將到洞穴的幾公分距離繞遠,而采取蛇行的方式前進。


    「有人說過消滅閉塞原因是不好的。但當時對我來說,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方法。」


    華奈有一度用纖細的手指撫摸自己的脖子。指尖上隻纏繞著一根頭發,並沒有汗水的光芒。


    「我會跟你同一陣線的理由也不是想當代表,來打倒輕率對待術者生命的光主。如果消除怨恨的方法隻有擊潰怨恨對象,那這世界上的人早就已經設法達成了。雖然心裏明白,但我卻想不到其他辦法。」


    在蟻穴附近,要進去的螞蟻和要出來的螞蟻頭部緊靠在一起。像是在起爭執,也像在互相勉勵,或沒什麽特別意義,對京介來說哪種都說得通。


    「我或許有可以救你妹妹的方法。不過,我隻想得到那個方法而已。而且我隻是想解決自己的工作,沒有除此之外的想法。」


    華奈什麽話都沒說地沉默下來。京介也因為說了該說的話,而默默地用耳朵傾聽風聲。可以聽見從某個病房傳來收音機的聲響。


    烏鴉張開羽翼,飛上了天空。在回廊上的男人視線轉移的那一瞬間,華奈從手提包中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放在京介膝上。


    「如果不需要的話,丟掉也沒關係。」


    凝視著文件上排列的語句,京介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那是古代術書的影印資料。


    「這是應該更有效運用的力量。隻不過,因為這股力量太過強大,所以每個人才會用錯使用方法。連巫女的兒女那一代都無法運用自如,因此才會被列為禁止使用之列吧?爸爸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我隻是用來報仇雪恨。」


    「」


    「你別誤會了。我可沒有說這樣就可以去拯救世界,或是毀滅它。而是因為就算我持有它也是毫無用處,但如果是和我不同的你,應該就會有不一樣的用法。專用法杖就在山丘那裏。」


    華奈靜靜地甩動頭發,從長椅起身。她低頭看著仍坐在椅子上的京介,平靜地說道:


    「我該走了。」


    「」


    「再見。」


    當華奈邁開步伐時,在回廊上的男人們就無言地跟隨在後。在他們的身影逐漸看不見之前,京介繼續坐在長椅上。他無法克製地想抽根煙。


    回到病房時,同房的老人從門口附近的床上對著京介投以不高興的視線。當老人家露出這種表情時,就是豐花來訪的時候,不需要去做確認,從病房的最裏麵傳來腳步聲,穿著水手服的豐花跑了過來。


    「京介,京介,你去哪裏了啊?我向這位老爺爺詢問,他說你跟美女消失了,雖然我是不相信啦,但還是滿在意的。美女指的是誰啊?」


    「沒什麽。」


    歎了一口氣,京介開始走向自己的病床。老人和豐花的關係會不好。似乎是因為豐花第一次來這裏采病的那天,老人家摸了她的屁股之類的關係。據說因為當時被豐花毆打造成的手臂傷勢,使得老人的出院時間延後一星期。


    在京介的病床前。還有其他來探病的客人。雖然心想今天真是常有訪客的一天啊,但京介還是扯動下巴輕輕點頭示意。在床邊直挺挺站著的大塊頭西裝男,是本家的副家長,好像是叫石田。而任意思坐在看護人員專用椅上的年輕男子,是家長遠峰。事件過後第一次見到麵的遠峰,一派輕鬆地揮手笑道:


    「嗨,你好嗎?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


    「還好。」


    簡短的回答後,因為沒有坐下來的地方,所以京介就回到床上。他將影印資料塞進教科書堆中。豐花在病床的一端架式十足地坐下,讓床墊的彈簧發出唧唧的聲音。


    「等等,家長。您該不會兩手空空來訪吧,沒有帶采病禮物嗎?」


    聽到嘟起嘴巴的豐花提出的詢問,遠峰就簡短點頭後說道:


    「京介的住院費和治療費全都由我來出,啊,隻不過這是本家的經費啦!」


    「真的嗎?爸爸什麽話都沒說啊,不但這樣,他還說要償還住院費用,就從京介下個月的酬勞中,以月繳方式來抵債也行。」


    「真是嚴格的父親啊。嗯不過既然是來探病,還是得好好買個東西比較好。石田,在附近什麽地方買束花過來吧。要感覺很華麗的東西喔。」


    「那就蛋糕好了,蛋糕蛋糕。」


    「那就買個超人的圓形蛋糕吧。石田,記得要在蛋糕上寫『恭喜京介住院』喔。」


    石田臉部痛苦的扭曲著,離開了病房。走廊上響起弄翻東西的聲音,護士來回奔走,散播隻在一瞬間就形成騷動的空氣。


    京介在靠著病床的床頭歎氣時,順便問道:


    「有什麽事嗎?」


    「啊啊,對了對了。我想跟你報告和商量一些事。事件方麵今天應該就會全部解決。下午開始有華奈的審判,這樣就全都結束了。」


    「」


    京介將光主肉體破壞掉的行為,本家高層似乎視為相當嚴重的問題。但是拜當時京介領有家長代行權,及遠峰說服高層所賜,所以才沒特別受到處罰。在利用潛在精神力破壞市區的事件上,因為也考量到他執行了之後的修複工作這點,所以才沒列為減薪對象。


    然而,會減薪的是在警戒令發布期間所發生的種種情況。就算家長的美言發生效用,但依據慣例,他恐怕還是會扣掉高達近八成的酬勞。


    關於本家的組織經營結構,發生了若幹變化。至今為止,身為組織創始者一族的光主提供營運資金,同時對營運擁有很大的發言權。但因為這次的事件,不但光主去世,身為繼承者的長女也以罪犯的身分受審,預計今後會離開本家。就實質上來說,光主的立場已經崩解。


    聽說以後,光主一族至今所繼承的財產會成為本家的共同資產,光主的權利也會全部移轉到家長身上。


    也就是說,站在本家頂端的就隻有家長一人。然而,現任的家長就是現在正坐在椅子上輕鬆打哈欠的遠峰。


    雖然這是之後才聽到的事情,但遠峰似乎是打算在法術實驗當天,破壞預計要再構成的光主肉體。據說他一直讓人看到他服從光主的樣子,來窺伺擊潰的機會。京介心想自己明明一件事都沒做,情勢卻照其所想地運作的這個男人,到底是了不起的大人物,還是單純運氣好?


    「馬上就要夏天了耶。」


    無聊地看著京介放在床邊小桌上的教科書,豐花喃喃說道。她期末考的成績據說非常不理想,聽說還被父母親痛罵一頓。她甚至還被告知,暑假時是要自己出錢去上補習班,還是自費請家敦,或者每天親自打掃浴室,如果全都不選,就自己從高中退學。


    「京介,你要早點出院喔。」


    豐花從病床的角落對著他微笑。那是不太常見且相當溫柔的笑容。


    「你要是出院的話,就再一起努力執行術者工作吧。我會一直等你的。」


    父母親的三項選擇,聽說豐花是不斷哭泣地選擇打掃浴室,但這項使命反正等出院之俊,也會落到京介頭上。京介切身地認為現實總是很難熬的。


    「接著,這回來談談要商量的事。該說商量嗎,其實是個提議」


    以輕鬆的表情看著豐花的遠峰,重新坐回椅子上,並將目光轉向京介。


    「護衛隊呢,這回有出缺。」


    「嗯。」


    「所以,我想招募兩名左右的新隊員,你們要不要加入啊?」


    京介坦率地皺起眉頭。為什麽自己非得做家長的護衛隊,他完全沒有頭緒。而且,既然是說「你們」,當然也包括豐花了。


    「您說護衛隊咦護衛隊?酬勞優渥的護衛隊嗎?」


    但豐花似乎並非完全沒有頭緒,她的


    眼睛突然開始閃耀光芒。遠峰用力地回點著頭。


    「沒錯,是很棒的護衛隊。你看,我不是答應過你嗎,隻要你做了『親族連鎖消滅』,就給你基本的薪資十倍的酬勞。」


    「嗯。」


    「雖然不可能馬上拿到,但隻要成為隊長級,就可以得到矯正術者的十倍薪水了。」


    「嗯嗯。」


    「不過,你們也才剛通過連續測驗,護衛隊的任用考試本身也還早得很,因此應該無法馬上成真,但你們還是考慮看看。我會讓你們免除考試的。」


    「嗯嗯嗯,酬勞優渥的護衛隊,我會考慮看看的。對吧,京介?京介你也考慮看看吧,一定要好好考慮喔。」


    豐花使盡全力握住京介的手腕,如此說道。


    如果說不要的話,手腕大概會被硬生生折斷,而且要是製造了新傷口,會被醫生斥責,然後就會演變成不管經過多久,不自由的生活都不會結束的局麵。京介一一掰開豐花的手指,把回應用歎氣蒙混過去。像是要消除那個聲音似地,庭院的方向開始響起茅蜩的鳴聲。


    對白己所擁有的力量感到自豪,這一定是知識及經驗不足。在這次的事件中,京介所思考到的就是這一點。但就算隻立定目標,未來還是會有些許的光明吧。


    窗戶的窗簾飄動,可以看見夕陽的暮色。積雨雲在天空的一角懶洋洋地移動著。季節任意的循環,對於即使如此,新的季節還是會迎頭趕上,京介吐出了放心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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