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事。


    這天,一條京介從一大早就被家人關在自己家裏的廚房。隔天就是元旦,他要負責做年菜。一條家是連京介在內共有五人的家庭,不過準備的料理是十二人份。因為家裏有好幾個人,可以若無其事地吃下好幾人份。


    到了日落時分總算告一段落,這下子要來煮過年的蕎麥麵。蕎麥麵的量也是十二人份,一回神,連用來當配菜的天婦羅也炸好了。「我又不是廚師。」京介在廚房裏對著冒個不停的水蒸氣一直嘀咕。家人在客廳的暖桌旁休息,根本沒人聽見。電視裏頭是歌唱比賽和格鬥技,影像頻繁地閃爍著。


    就在夜間十一點時,京介終於做完所有煮飯的工作,倒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雙胞胎妹妹豐花就衝到房裏。豐花一個人吃了四人份的過年喬麥麵加上七尾炸蝦,用快樂無比的表情邀他「一起去新春參拜,祈求考試合格」。不知道是因為除夕,還是能量過剩的緣故,豐花用相當於平日四倍活力的眼神發出宣言。


    京介和豐花目前是國中三年級。過完年就要考高中。除了學校的課業之外,京介他們還為名為光流脈矯正術者的特殊職業正在進行研習。在考試期間同時還有結業測驗,一旦合格,就被認定為正式的矯正術者。豐花所謂的「祈求考試合格」自然指的是這兩者。


    京介一大早就開始忙,實在很累,就回答她「你自己去」。反正明天又會被家人四處使喚,比方烤十二個年糕、年菜吃膩了要烤披薩之類。京介隻想早點休息。不過豐花直接把上衣、圍巾、隨身攜帶術具之一玲洗樹樹枝扔到京介身上,要他準備外出。「再不快點,除夕夜鍾聲都要敲完了。」抓著京介手臂的力道也是平常的四倍。京介完全無法抵抗,就這樣被拖到夜路上。


    十二月三十一日。剩下不到一小時,今年這一年就要結束。說到這個,今年是西元幾年?京介仰望著夜空突然想起,不過想了也沒有意義,於是歎了一口氣。


    豐花拉著京介前往的是位在市區的虹原寺。這是市區之內曆史最古老的寺廟,每年元旦都會湧進好幾萬人來參拜,這點京介也很清楚。不過真的擠在人群裏倒還是第一次。京介和豐花來到虹原寺的時候參拜人潮已經擠到了門外,院裏透出的光線與吵嚷聲,將周遭妝點得如同白晝。


    「好多人,不愧是新春參拜。」


    豐花臉頰潮紅,心情愉快地頻頻拉著京介的手臂。京介茫然地仰望矗立在眼前的寺廟大門。大門前是條筆直,且長達百公尺的石板路,通往正殿的方向。石板路上麵擠滿了人,京介連自己前麵究竟有幾顆人頭都懶得數。四處都是穿著製服的警官在站崗,單手拿著擴音器要參拜人群好好排隊。隊伍很長很長,慢吞吞地移動著,每走一步都要花上好幾分鍾的時間。


    「拿著破魔矢在那邊胡鬧的,是隔壁的歐吉桑。」


    豐花遠遠地對著某人用力揮手。在京介他們前後左右排隊的人幾乎都是攜家帶眷。處處傳來談笑聲與嬰兒的哭聲。寺廟某處可能有鍾樓,不時響起的鍾聲沉沉地浸潤著鼓膜。


    右手做了太多菜,痛到要像平常那樣拿煙都拿不起來。京介站著站著就差點睡著,旁邊卻有人用力敲他的頭。一睜開眼睛,豐花正臉頰漲鼓鼓地瞪著京介。


    「等一下要祈禱考試合格,睡著了會遭天譴喔。」


    「我又沒事做。」


    「能做的事可多了,你看。」


    豐花又拉著京介的手臂要他看。石板路兩邊有一大堆攤販,形成一幕夜市般的景象。


    有禦好燒、章魚燒、蘋果飴等等。每家攤販前麵也是排了一長條人龍,整個院內廣場洋溢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京介,你覺不覺得不論是排隊還是參拜,都要靠體力來一決勝負?」


    豐花已經鎖定「焗烤馬鈐薯」的攤販,興奮地這麽說著。


    「我的目標是吃遍所有店家。攝取優質能源,進行日本第一優質的新春參拜。抽簽絕對會抽到日本第一的大吉。」


    豐花說著莫名其妙的話,緊緊揪著京介的上半身。耳邊傳來上衣口袋破掉的聲音,下個瞬間,口袋裏的錢包就落到了豐花手中。京介根本措手不及,豐花就已經往攤販的方向飛奔而去,並發出「京介你在那邊負責排隊」的呐喊,就這樣漸行漸遠。


    這下子,京介更了解為什麽自己會被抓來新春參拜,於是垂下肩膀。漫長的鍾聲跟著響起。


    排隊排了大約三十分鍾。隊伍已經來到某個位置,可以聽得到丟硬幣當香油錢的聲音。豐花匆忙地重複著在攤販那邊買了什麽、回到隊伍之中把它吃掉、然後再離開隊伍的行為。京介打著不曉得是第幾十回的嗬欠,心想還真像是準備過冬的鬆鼠.不過鬆鼠並不是這麽雜食性。豐花此時正站在京介身旁,輪流吃著拿在兩邊手上的巧克力香蕉還有烤烏賊。「哎呀,這不是京介和豐花嗎?」


    從正殿方向折返的人群裏,有人出聲打著招呼。京介一下子認不出身穿華麗和服的那人是誰,原來是同期的術者研習生樋名穀瑠瑠。


    「你們好呀,今年多虧你們照顧啦。」


    瑠瑠走到京介他們麵前,用力鞠躬。頭上的發飾還有和服的袖子,跟著發出不規則的晃動。瑠瑠平常講話就已經慢吞吞的,今天的聲音更是拉得長長的。


    「瑠瑠,你身上有酒味耶?」


    豐花的嘴離開巧克力香蕉,鼻孔掀動地皺起眉頭。瑠瑠猛然抬頭,臉上明顯染成桃紅色,從合不攏的嘴角透出的氣息,確實帶著酒的氣味。


    「前麵有賣甜酒的攤販。跟一般的甜酒不太一樣,很好暍耶。」


    瑠瑠舉起手臂,指著正殿前方。才剛做出這個動作,腳底就一陣踉蹌,整個人站不穩了。瑠瑠用手裏的玲洗樹樹枝撐著咯咯大笑起來。雖然出門時攜帶術具是術者研習生的基本常識,不過瑠瑠的笑聲實在有點超乎常理。


    「對了對了,還有啊,扒手似乎很多。有好多人不是丟了錢包、就是丟了戒指。」


    瑠瑠整個人連同玲洗樹樹枝倒往介的方向。京介將瑠瑠的身體往反方向推,重新取得平衡的瑠瑠用「新年快樂」這幾個字胡亂道謝。


    「所以囉,京介你們也要小心。哎呀,我想你們身上也沒幾個錢,就算被偷也不會怎樣啦。」


    「明年也請多指教。」瑠瑠甩著和服衣袖說著離去了。隊伍後麵好像有人被她撞到,發出了慘叫聲。


    「有扒手耶。」


    豐花目送瑠瑠的背影,啃著烤烏賊的腳。


    「人這麽多,警官也顧不了吧。京介你要注意,不要發呆。不知道扒手會躲在哪裏。」


    京介用歎氣代替了回應。最該注意的對象,目前就站在自己隔壁。京介覺得講了也是沒用,於是默默盯著腳尖。


    突然之間,京介覺得腳邊的空氣晃動了一下。有個大約膝蓋高度的小小身影在移動。那抹身影用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穿過人群,消失在某處。


    那是什麽啊。京介緩緩眨動著眼睛。如果是小孩,個子也太小了。如果是參拜者帶來的狗狗跑掉,那動作也太敏捷了。「京介,你看那個。」


    豐花在耳邊尖聲低語。京介停下思索,抬起頭來。嘴角沾著巧克力的豐花用下巴示意,指往正殿方向。聲音和動作都躲著周遭的人,不過事實上,在京介周遭一臉可疑的也隻有豐花。


    京介望向豐花所指的方向,再度有意識地眨動眼睛。在正殿後方的暗處漂浮著藍白色的光。


    那是受過矯正術者訓練的人才有辦法看到的顏色。象征大地閉塞的光。


    如果生物帶有強烈的惡意,或是存在於地底的特殊力量。流脈功能低落,那片土地就會出現名為「閉塞」的待修複地


    點。京介與豐花想當的矯正術者,便是負責將有閉塞的土地,進行淨化的專業工作。


    「距離跨年還有十五分鍾……說不定是今年最後的閉塞。」


    豐花單手拿著術具,另一隻手緊緊掐著京介的手腕,這麽說著。通常矯正術者的研習生是在研習課出題的場所淨化閉塞,然後接受評分。很少有機會是由研習生自己發現閉塞,然後加以處理。雖然機會不多,不過豐花大概認為如果成功可以拿到好成績。豐花盯著閉塞,露出大膽的笑容。


    「我知道了,瑠瑠剛剛講的扒手就躲在那裏。」


    「天曉得。」


    「一定是這樣。躲著也沒用。不要把除夕夜的研習生給瞧扁了。」


    豐花又嚷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拉著京介衝出隊伍。


    在川流而過、叫人目眩的景色裏,京介看到廟方人員撤掉正殿前方的大型看板。看板上麵有圖。似乎是今年所屬的幹支。再十五分鍾就要結束的這一年是申年。


    隊伍後方似乎也有爭吵,有好幾名警官和京介、豐花跑往不同的方向。


    繞到正殿後方,跑了好幾分鍾。在喧鬧聲和攤販燈光完全無法到達的地方,閉塞的色澤晃動著。位在院內角落的小小建築物,被藍白色的光芒整個包住。


    仔細一看,那個在黑暗中,仿佛隻是擺飾的建築物做工相當精致,連屋頂與梁柱都有。建築物旁邊立著矮矮的石碑,上頭寫著「虹原寺寶物殿」。


    在那座寶物殿前方有兩個可疑人影。人影正蹲著,在門上動些什麽手腳。應該帶了手電筒,淺淺的光暈讓兩人變得更加可疑。


    「該死的壞人,給我住手!你們玷汙了用來新春參拜的神聖場所!」


    不知道是不是過年蕎麥麵,加上攤販小吃的相乘效果,豐花的怒吼聲達到平常的八倍。京介反射性地搗起耳朵,不過沒什麽效果。那兩個身影肩頭抖了一下,同時往這邊看過來。兩個都是年輕高大的男子。


    「當扒手不夠,你們還想搜刮寶物殿?你們想趁警力不足的時候鑽漏洞,還是逃不開我們的眼睛。我們可是明年要成為正式術者的優秀人才。」


    男子們嚇了一跳,不過眼睛瞪大的時間就隻有短短數秒。不知道是發現趕來的人並非警官而感到放心,還是發現眼前的國中生腦袋秀逗而覺得不爽,兩名男子用鼻子哼了一聲,站了起來。


    「這兩個臉長得一樣的小鬼是想幹嘛。你們說誰是扒手?」


    「算了,你們在玩警察抓小偷是吧?別玩了,小朋友趕快回家睡覺。然後等著領紅包。咱們的紅包可是寶物殿的寶物啊。」


    男子們發出笑聲,豐花的臉頰嘟得越來越高。要是沒幫父親搥背搥個七萬下、連續讚美盛裝的母親長達八小時以上,在一條家可是領不到紅包的。就算幸運領到了,那數目夠不夠買一條煙,都還值得商榷。


    「壞人!我罰你們要代替我幫爸爸搥背!」


    豐花高喊一聲,同時緊緊握住玲洗樹樹枝。


    「認命吧,搥背這字眼可不像字麵上那麽可愛。我爸爸的脂肪加上肌肉可是相當驚人,讓你知道靠著勞力賺錢也是有尊嚴的。」


    「那你就知道了?」京介很想這麽問,不過嫌麻煩,所以就閉上嘴了。豐花已經從京介身旁穿過,朝著小偷兩人組狂奔。


    「怎麽辦?」男子們也是一臉麻煩的神情,彼此交頭接耳。「稍微威脅她一下,ok吧?」一個這麽說著,另一個跟著點頭。然後兩人同時將藏在背後的武器遞到豐花麵前,那是兩把菜刀。


    豐花突然停下動作,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然後繞到京介身後,將京介的身軀推到男子麵前。


    「不過是廚房用的菜刀,有什麽好怕?京介兩三下就能把它弄斷。」


    豐花整個人躲在京介背後,高聲嚷嚷:


    「京介,你今年整年都在跟不良少年打架,剛好趁機悔改。當場立下新年的誓言,說從今以後自己的能力都要用來消滅壞人。這樣神明就會感動,讓你考試合格。」


    豐花將京介一步又一步地往前推,像是鎮暴部隊在高舉盾牌前進。男子們的菜刀逐漸往京介麵前逼近。「快把他們幹掉。」小偷雙人組麵麵相覷地這麽說著,然後開始走近。


    就在京介歎著氣準備應戰時,他盯著菜刀刀尖皺起眉頭。菜刀——那是廚房用的一般菜刀。一股莫名的寒氣爬上背脊,京介的右臂跟著僵硬。


    從一大早就被關在廚房拚命做菜。京介想起自己泡在水蒸氣裏的模樣,發出低吟。做菜。是啊,一直握著菜刀,所以右手在痛。京介搖搖頭,開始沮喪起來。今天不想再看到菜刀了,別再拿菜刀出來吧。鍾聲遠遠傳來,讓京介的疲勞顯得更加沉重。京介不知不覺地全身失去力氣,豐花則是高聲呐喊:「喂,你在幹嘛啊~」。


    「現在叫救命也來不及了。警官正在忙著疏散人群。」


    男子的腳步聲已經近在耳邊。


    「大家在這裏做什麽啊?」


    慢吞吞的嗓音打亂了寶物殿周遭緊繃的空氣。京介緩緩抬頭。豐花搖晃著京介的手也停了下來,瞪大眼睛盯著闖入者。


    「你還沒回家?」


    「怎麽可以回家?今晚是一年一次的除夕夜咧。要是有兩次可就慘啦。」


    瑠瑠從正殿方向出現,以比剛剛更紅的臉甩著和服的衣袖。從瑠瑠那兒飄過來的酒氣讓京介的意識有點緊繃。警官沒來,倒是來了個酒鬼。


    男子們似乎不耐煩地說著又有怪家夥冒出來,瑠瑠則對他們說著「你好。」然後用力點頭。


    「你們在玩,我也要加入喔。我是千金大小姐,要是酒還沒醒就回家,會被家裏的人罵。說不定紅包數目還會變少。從五十萬變成四十萬,那可就麻煩了。」


    「別胡鬧了!」小偷雙人組及不知為何也跟著怒吼的豐花同時大叫。瑠瑠大笑,然後「嘿咻」一聲舉起玲洗樹樹枝。


    「我沒有胡鬧,我可是第一名的研習生。」


    「這個酒鬼,拿一根木棍就想擋住咱們的菜刀?」


    「流動吧,馳騁大地的光輝女神!」


    瑠瑠滿臉笑意,慢吞吞地誦唱咒語:


    「風壓從醜位向羊位增幅,將前方目標輕度粉碎,沉於戌位!」


    咒語的末尾還加入了咯咯咯的笑聲。京介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拉著豐花的手臂當場趴下。


    術具前端產生了強風,將小偷雙人組吹到遙遠的遠方。強風同時襲向寶物殿,將堅固的大門連同洋鎖整個粉碎。豐花似乎在呐喊些什麽,不過被風聲刮得聽不見。


    風停了,鍾聲也回來了。鍾聲的餘音一消失,周圍就陷入了寂靜。京介站起身來,拍著上衣沾到的碎屑。暴風席卷院內的時間隻有短短十幾秒。看樣子,並沒有人從正殿的方向跑來。


    不知道是不是樂過頭了。瑠瑠的笑聲變得更大聲,踉踉蹌蹌地順著原路又走了回去。「新年快樂。」然後她頻頻回頭揮手,豐花則是一臉茫然地揮手回應。


    「寶物殿不能用法術修複……」


    豐花緩緩站了起來,望著半倒的建築。這時京介發現一件事。小偷雖然消失了,閉塞的光卻沒消失。在一眼就能望穿的寶物殿深處,藍白色的光明顯地搖曳著。


    「是誰在裏麵?」


    豐花似乎也發現了,朝著裏頭尖聲大叫。突然之間,裏頭傳來某種東西垮掉的聲音,以及類似慘叫的細小聲音。京介拾起男子們掉落的手電筒,照著毀壞的大門前方。光線照到的有佛像、底座,以及在其他身份不明的「寶物」之間移動的身影。影子跟布娃娃差不多大小,一見到京介他們就害怕似地顫抖著。是一隻小動物。


    「猴子…


    …?」


    豐花一看到它的模樣就低聲嘀咕,那隻動物也「吱吱」地迅速叫了一聲。


    「為什麽猴子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豐花步入寶物殿內部,把手伸向猴子。猴子雖然拚命掙紮,還是三兩下就被豐花抓住尾巴。兩隻小小的手似乎抱滿了什麽,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請饒命~吱~」


    猴子兩眼含淚,來回看著京介與豐花的臉。


    「今年就到今天結束。請饒我一命~吱~」


    猴子會講話,京介和豐花同時這麽低語,猴子卻高聲抗議說「我才不是猴子」。


    「雖然外表看起來跟猴子很像,不過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一種小精靈。名叫『幹支九號』~吱。」


    「你是小精靈?」


    豐花眨著眼睛。小精靈是某種生物的名稱,在古早時期的日本曾經有很多。現在不但數量很少,而且幾乎不會在人前露麵。有一隻三不五時會在京介、豐花麵前出現,不過名叫白丸子一號的小精靈,長的是類似排球的形狀。


    「喔,還有長得跟猴子很像的啊。」


    豐花發出感想,很稀罕似地拉著猴子的尾巴。幹支九號「吱~」地大叫,兩手抱住的東西也跟著掉到了地上。


    猴子掉的東西滾到京介腳邊。京介盯著那些東西,忍不住感到疑惑。皮製的、塑膠製的、還有口金包,各式各樣的錢包總共有十幾個。還有幾個形形色色的戒指和高級首飾。這些東西別說猴子,就連非人類的小精靈拿著都有點不太適合。幹支九號從豐花手裏逃出來,動作慌張地收好那些,一旦和京介四目相對,就神情加倍慌張地錯開它的視線。


    「難道……」


    豐花這麽說著,再度捉起幹支九號的尾巴。幹支九號吱吱叫著,才剛撿起的錢包又掉到地上。


    「在人群裏當扒手的就是你?」


    京介回想起他在隊伍裏看到的可疑身影。高度還不到人類膝蓋的小小身影。跟眼前的幹支九號差不多大小。


    幹支九號「嗚吱~」地發出悲鳴,用淚汪汪的眼睛仰望著豐花。


    「所以我才求你饒了我~吱。今天是除夕夜~吱。」


    「那又怎樣,根本不算理由。你就是造成閉塞的原因吧?」


    豐花挑起眉毛,將拳頭塞進幹支九號的嘴裏。京介光看就覺得頭蓋骨發疼,朝著豐花的方向倒退一步。


    「反正你跟白丸子一號是一夥的,也想征服世界。個個都是一肚子壞水,被抓包了還想裝傻。」


    「不是這樣的~吱~我的同伴沒有那麽大的野心~」


    幹支九號在豐花手裏掙紮,拚了死命地回答。它的嘴整個拉開到耳邊,下巴簡直都快要掉了。


    「我們是由十二隻小精靈所組成的『幹支大隊』負責持續進行活動。我們沒有要征服世界~吱~」


    「那是什麽鬼名字啊?」


    豐花把拳頭從幹支九號嘴裏拔出來,眯起了眼睛。幹支九號「啊啊啊」地摸著下巴,微微吐氣之後說道:


    『幹支大隊』的成員,個個都有類似十二生肖的外表。我們是每年派一個成員來進行活動的輪班製,和那一年生肖長得很像的小精靈,會在虹原市停留一整年~吱。」


    「對了,今年是猴年。」


    聽了豐花的話,幹支九號點了點頭,用猴子般的動作抓了抓屁股。


    「你們停留在市區,進行什麽樣的活動?不是當扒手?」


    「這個嘛……」


    幹支九號將兩手食指相碰,用含糊的口吻回答:


    「……外表看起來,我們就跟十二生肖長得一模一樣。所以那一年會特別受到人們歡迎,被人們疼愛。隻要在路上閑晃,就能得到食物跟賞錢。換句話說……」


    「換句話說,你們的組織根本就是自甘墮落的詐騙集團。」


    豐花又拉了拉它的尾巴,「我們才不是詐騙,我們隻是引導他們產生誤會~吱~」幹支九號在慘叫中這麽回答。


    「那這些錢包還有貴重物品,是怎麽來的?」


    京介撿起地上的贓物,對幹支九號問道。光聽字麵上的意思,會以為他們的活動是靠人類賞賜,完全屬於被動的角色。不過偷偷潛入人群奪取金飾的行為,實在怎麽樣也說不過去。


    「這個嘛……」


    幹支九號吸著鼻涕,瞄著京介手裏的錢包說著:


    「今天是除夕夜,今年負責當班的我今天就要收工。一整年的工作結束,我們就要帶著當年的收獲回到本部。可是我從今年的元旦到今天其實都在打瞌睡,完全沒有進行活動~吱。」


    「實在太散漫了,跟京介差不多。」豐花發表她的感想,京介則是直接搖頭。京介也很想睡個一整年,可惜周遭有一堆人反對。和自己相比,這個長得像猴子的小精靈還比較幸運。


    「既然沒有活動,收獲就是零~吱。」


    幹支九號垂著小小的肩膀,繼續說著:


    「要是兩手空空地回去,其他同伴會生氣。尤其是明年當班的『幹支十號』那個鳥嘴攻擊超痛的~吱。所以看到這間寺廟的人群……我就起了壞念頭。」


    幹支九號的眼裏流出了眼淚。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吱。我隻是不想惹大家生氣,然後被趕出去。到時候,我就不能再來人間了。我們很喜歡人類。人類很好心,又很容易誤會.我雖然當了扒手,還是沒辦法直接回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會躲在這裏煩惱~吱。」


    豐花一臉正經地放開幹支九號的尾巴,將它放回地麵。不知道是不是太懂得心裏寂寞、痛苦的那種感覺,在京介眼裏看來,豐花的手勢充滿了同情心。


    「我明白你的苦衷。」


    豐花在幹支九號麵前蹲下,如此說著。她把貴重物品從京介手裏接過來,遞到幹支九號麵前。


    「既然你明白當扒手是錯的,那就趕快拿去還。每個來新春參拜的人都有各自的願望,要是沒有香油錢,一定很傷腦筋。」


    「我明白,真的很對不起~吱。」


    「至於你的收獲,我再幫你想辦法……東西不多就是了。」


    豐花從自己口袋裏拿出錢包,對著幹支九號點頭。


    「猴子應該吃香蕉吧。攤販賣的巧克力香蕉非常好吃。就買那個可以嗎?」


    「非常感謝。我喜歡香蕉~吱。」


    幹支九號眼裏,滾出了目前為止最大顆的眼淚。


    「原本以為是很糟糕的除夕夜,現在的我卻非常幸福。能在一年的最後時刻遇到這麽親切的人。」


    「傻瓜,真的幸福就不要哭。」


    豐花和幹支九號緊緊擁抱。


    「那是我的錢包。」京介的低語似乎沒有人聽見。


    京介和豐花將抱著巧克力香蕉的幹支九號夾在中間,回到正殿。跟京介他們脫隊之前相比,參拜者的隊伍膨脹了將近一倍。人們的笑聲、除夕夜的鍾聲、警官吹哨子的聲音,讓京介幾乎聽不到豐花呼喊的聲音。成群的年輕人隨著時鍾秒針高聲呼喊跨年的倒數。「再過一分鍾就是新年啦。」豐花似乎是這麽說的。


    「那就再會了~吱。」


    幹支九號在大排長龍的攤販前停下腳步,抬頭望著京介他們。伸出小小的手想要握手。雖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不過京介還是默默地握住猴子的手。


    「你說活動是一年一次的換班製。」


    豐花握著幹支九號的手說道:


    「下次當班的時候,你會再來城裏吧?」


    「當然會。雖然是十幾年後的事,不過我會從現在開始修行,希望到時可以有很多收獲。」


    幹支九號這麽說著,腦袋和巧


    克力同時跟著晃動。京介雖然有點疑問,不曉得什麽叫修行,不過他並沒有提問。


    「下一個猴年?到時我和京介是——二十七歲。」


    豐花仰望夜空,感歎似地說著:


    「到時候,我們是在幹嘛呢。應該是以術者身份出人頭地,拿到不得了的薪水,住在超大的豪宅裏吧。」


    希望我在那房子裏不是當奴才,京介在心底這麽許願。


    「那就下一次的猴年再會了~吱。」


    就在幹支九號用力說出這句話時。


    倒數的聲音數到「1」,不知道是誰手滑,爆竹的聲音跟著響起。鍾聲響了,人潮熙熙攘攘,呐喊聲來到「0」。同一時間,幹支九號背後的攤販突然發生爆炸。


    人們的歡笑聲轉為悲鳴。豐花和京介的身軀被強風這麽一彈,原本和幹支九號交握的手鬆了開來。幹支九號乘著從攤販那邊噴出的筋鬥雲,小小的身軀飛上了星星閃爍的天空。猴子拚命揮舞著巧克力香蕉的身影越變越小,終於失去蹤影。


    「它走了……」


    豐花緊緊抓著京介說道。


    「下一個猴年。」


    「是啊。」


    「不知道能不能見得到麵。」


    「是啊。」


    「我們也要加油,不能輸給它。」


    「錢包還來。」


    「別說這個了,剛剛的爆炸是怎麽回事?」


    豐花推開京介,回頭看著攤販的方向。京介按摩著被人撞到的肩膀,同樣望著正在冒白煙的攤販。有「甜酒」字樣的布簾,在暴風殘骸中緩緩搖曳。


    攤販旁邊有個身穿白色圍裙的老年男子,不慌不忙地發出「哎呀哎呀」的聲音,望著鍋子裏頭。京介認得這個頭發和胡子全都發白的男子。那是專業術藥的前任教官宇津木。


    「哎呀,這不是mr.一條還有ms.一條嗎?你們好啊。」


    宇津木攪拌著鍋裏的東西,一認出京介和豐花就優雅地舉手招呼。看他的表情,似乎對剛剛的爆炸、倒在攤販四周的客人以及飛奔過來的警官毫不在意。


    「宇津木教官……你在做什麽?」


    豐花表情扭曲地這麽發問,「你也看到了,就是歲末年初的副業囉。」宇津木則是坦蕩蕩地挺著身穿圍裙的胸膛說著:


    「我在賣甜酒,想要對社會有點貢獻或是學習社會經驗。我隻是在甜酒裏頭順便加了各種術藥,想要振奮人心……新的術藥『旋風爆裂·恭賀新年模式』似乎威力太強了。」


    「涉嫌持有爆裂物,帶走。」警官包圍了攤販,將宇津木以這種說法給逮捕了。「我隻是在賣甜酒啊。」宇津木平靜地這麽回答,卻被警官拉著,消失在京介他們麵前。


    「真是吵吵鬧鬧的新年。」


    豐花自顧自地低聲說著,朝著京介露出笑容。


    「來吧,我們還沒有拜拜。我們也來重新排隊。」


    豐花抓著京介的錢包往前飛奔。


    就在京介無可奈何、打算跟在後麵時,小腿肚附近傳來微微的刺痛,讓京介停下腳步。京介緩緩回頭,腳邊有隻長得像雞的生物。「給我一點東西。」生物這麽說著,用長長的鳥嘴啄著京介的腳。


    京介靜靜地,歎出他今年的第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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