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茶碗放回了矮桌上,遠峰秋一走近了通往庭院的玻璃門。一手拿著日式點心,另外一手已經撿起了掉在榻榻米上的金屬環。


    遠峰將門完全打開了,冷到讓人生疼的空氣流進來。靠在門邊遠峰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愉快地笑著。


    “哇,真冷呃,就算是下雪也不奇怪吧。”


    在旅館上廣闊的夜空,隻有月亮明照四房,一朵雲也沒有,遠峰一邊轉動著手中的環,一邊吃著茶點。


    開始聽到了庭院中慢慢的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地麵的砂石被人腳的形狀所踩碎。砂石的上麵卻不見人影。沒有主人的腳步聲和足跡逐漸靠近遠峰。向著沒有露出身影的來客。遠峰一點點眯起了眼睛。


    “都來到這裏了,就不需要再隱藏身影了,現在這房間除了我之外再無別人,我也沒有拿著武器和術具,所以安心出來吧。”


    在遠峰前麵,從庭院上到室內換拖鞋所用的石階上突然出現了人影。是被黑色大衣包著的年輕的女子。女子緊咬紅唇,單手握住長長的鐵管,無言地瞪著遠峰。


    對於成員的視線,遠峰回以笑容。


    “呀,白天的時候多謝了。”


    “太過於沒有防備吧,負責人。”


    成員用壓住殺意的聲音說道,及腰的長發迎風搖曳。


    “就算被我斬了,也不要抱怨喲。還是說你對於自己的力量十分自信呢。”


    “想也知道不可能啊。因為一坐上了負責人的地位,就完全沒有鍛煉術式的時間了呢。這樣的我比起那邊的矯正術者還要無力喲。”


    “那麽,為什麽注意到我在這裏,還要讓身邊人離開?”


    “我隻是想要與你單獨談談。”


    對著臉上帶著露骨的嫌惡表情的成員,遠峰“沒有奇怪的意思喲。”明朗地事先說好之後,說道。


    “你這樣的類型,總讓我覺得有些懷念。雖然有點強氣,但是真的很喜歡童話的溫柔的女孩子。名字的確是小櫻。你啊,以前是不是住在我家附近?”


    成員的臉僵硬了。遠峰掃去了手上的點心屑,點了點頭, “果然是呢。”


    “雖然這樣濃厚的化妝讓你看起來像是大人。但是,你的真實年齡,大概也就十七八歲吧,。十年……十年前的話,是在我上中學的時候死去的小櫻,也不能進入小學的年齡吧。”


    “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緊緊地握著鐵管,成員低聲問道。遠峰一邊用指尖轉著金屬環,一邊回答。


    “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喲,在門那裏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注意到在哪裏曾經遇見過你。聽到聲音,童話的比喻也突然冒了出來。”


    “……嗯,一點也不吃驚呢。”


    “很吃驚喲。”


    閉上嘴巴,遠峰發出短小的歎息。這個期間金屬環也持續地轉動。


    “我的部下以前的戀人是團體中的成員,所以覺得有時候也會碰到討厭的偶然呢,所以這次冒出個自己認識的孩子,我也不會太吃驚吧。因為我的人生經驗比部下的要長。隻是不會慌張而已……那麽,特意在那麽寒冷的夜晚來到這裏,你也注意到了我這邊的事呢。”


    在遠峰的手中,金屬環恰好停了下來。成員用尖銳的視線仰視著遠峰,用著和某人相似的語調說道。


    “以前,我並不知道你是光流脈使的事情。”


    “那是肯定不會知道的吧,就算是住在附近,我也不會宣揚著自己的血統吧。小櫻的家是普通的家庭呢。”


    “你現在成為了光流脈使的家長的事,我也不知道喲。”


    “小櫻成為殺手這件事,我也是做夢也沒想到呢。”


    遠峰將背從玻璃門挪開變換了姿勢,從正麵對著成員。


    “然後,是為了慶祝彼此的就業而來的嗎?”


    成員沉默地瞪著遠峰,指尖緊緊纏繞著鐵管,眼神雖然依然可怕,卻沒有洋溢著殺意。遠峰對成員點頭,重新平靜地問道“那麽,有什麽事情?”


    雖然成員長時間咬著嘴唇,但是沉重的氣息伴隨著聲音泄露出來。


    “有想要告訴你的事。”


    “是什麽啊,除了以前我講給你聽的,別的有趣的童話也可以說哦。”


    “團體裏,最高位的事情。”


    沒有撥開擋住臉的頭發,成員繼續說道。


    “十一年前,我在放學的路上,被隻瞄準小孩子的過路的歹徒殺掉而‘死’了。不過實際上我還活著,被運到了久畫均精……被帶走的不隻是我,那個時候一起回家的家夥也遇到了同樣的事情,經過了十一年,那個人已經成為了最高位。”


    “原來如此,我已經很清楚的明白了。”


    遠峰輕輕地舉起了空著的那隻手,打斷了成員的話。遠峰沒有再說什麽多餘的話,指尖一點一點地彈著金屬環。


    “想說的事隻有那個?”


    成員發出小小的歎氣,同時稍微垂下了肩膀。


    “告訴你這件事沒有深層的意思,隻是不說的話我怎樣也不能鎮定下來,連覺都睡不著呢。”


    “你也沒有變,在你還是孩子的時候,也總愛從結局開始講童話。”


    成員隻是一次緊緊閉上了眼睛,數秒後,在打開眼睛的同時,成員在這個地方靜靜地向後方走下。


    “因為事情已經辦完了,我回去了喲。”


    “難得的久別重逢,明明遲點走也可以的。”


    “對你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已經不是你家附近的小學生了。”


    翻起了大衣的下擺,成員背向了遠峰。看著背對自己逐漸離開的女子,遠峰說道。


    “小櫻,我要將久畫均精擊毀。”


    成員沒有停下腳步,遠峰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說不定你來到這裏是為了讓我害怕起來呢,但是無論最高位是誰,我也會這樣做的,對於你們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不過要是我的組織的平衡崩毀了,我會感到困擾的。我好歹是個負責人。根據情況,說不定會處理你們的所有成員。”


    成員總算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向了遠峰,眼中滲出充滿迫力的目光。


    “就算這樣也好。”


    遠峰平靜地看向對手的眼睛,如此問道。


    “你不反駁我嗎?”


    成員從遠峰身上移開視線,回答道。


    “你是負責人,像是這樣決定就可以,我哪有什麽阻止的權利,而且我——”


    “不就是附近的小學生嗎。”


    繼續之前的話,遠峰微笑著。


    “你們作為小學生死去的時候,在路過的歹徒行凶的地方,總是產生著強烈的閉塞。”


    遠峰一邊說,一邊走到了庭院。穿上了準備好的木屐,在地麵踢幾下來習慣。


    “但是,保護那邊的矯正術者什麽也沒做。因為本家是很大的組織,各種各樣的術者都有喲。所以,也有各種各樣的負責人。也有人在適當地做著處罰一類的事情。我在那件事後,也以成為那種術者為目標。”


    “你究竟想說什麽。”


    在成員的手中,凶器想起了刺耳的聲音,遠峰也沒有露出害怕的樣子,踏響木屐向著成員走過去。


    “久畫均精也是很大的組織呢……”


    “啊,是這樣。”


    “也有著各種各樣的成員呢。“


    “就算這樣說又能如何?”


    “現在的最高位對於從以前開始就是友人的你,多少也會特別地對待著吧。”


    “所以,你想說什麽?”


    成員焦躁地呼喊著,在側麵揮下了鐵管,產生的烈風吹動了遠峰的前


    發。


    “難道想說,我會因為害怕被殺而會背叛到你這邊嗎?”


    “想這樣做的話,也可以喲。”


    “不要開玩笑了!”


    成員再一次揮動了凶器,明明沒有接觸到,一旁的燈籠就產生了裂縫。


    “沒有我能夠活著的地方,這點說多少次都不會變,我也不可能永遠地敬仰著你。”


    “是這樣呢。”


    看著崩毀的燈籠,遠峰發出了短短的歎息。


    “真遺憾呢。”


    “呃呃,遺憾。“


    “如果要將你殺掉,我能夠很好去做嗎……嘛,就算抹去感情也沒辦法。因為對手已經是冷酷無情的殺手了。”


    “就是這樣,你無需這樣特意強調。”


    成員神情扭曲,仿佛舍棄一切般吐出言語。


    “對於能否殺掉我而感到如此不安麽?”


    “是的。”


    “這樣的擔心是無謂的。”


    “為什麽呢?”


    “我會冷酷無情地去殺人,此時此刻我就要展現這一點——你會被我所斬,然後死去。”


    成員架起了鐵管,向著遠峰跑了過去,速度之快令長長的頭發和大衣的下擺在黑暗中化作流線,隨即流線化為黑色的風。


    風停止了,傳出了像是肉被撕裂的鈍音。木屐底一點點向著地麵沉陷著。被壓碎的砂石飛散著,遠峰懷抱成員的身體,放低姿勢。成員握著凶器,瞪著沒有表情的遠峰,隻是凝視著前方,什麽也不做,保持這樣的姿勢,雙方誰也沒有動。


    呯,這樣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數滴血液落在零亂的砂石上,接著,從一方的手中滑落了金屬質的物體落在地麵。在血和金屬邊,地麵上刻有兩個影子。上方月光閃耀,平等照射著兩人。


    先動的是成員,成員的嘴唇漏出氣息,肩膀震動著。成員那混雜著悲傷和痛苦的眼睛看著顫動的指尖,掉落的鐵管已經滾到了很遠的地方。


    “對不起了,小櫻。”


    遠峰平靜對著額頭滲出粘汗的成員說。


    “我也已經,不是住在附近的溫柔的大哥哥了。”


    遠峰一下子拉出刺在成員的左胸的金屬環。拿出阻塞的東西後,大量的血灑在砂石上。成員呻吟著倒在了庭院中。長長的頭發灑落在血泊上,成員以空虛的眼神仰視著遠峰——似乎在仰視著,但是瞳孔已經沒有了凝聚焦點的力量,即使凝視著月亮,光芒也正從成員的雙眼中消失。


    不知從哪裏飛來的鴿子,啄著染上赤紅的砂石。俯視著以前的年幼少女的屍體。遠峰露出混雜著疲勞的笑容。


    “要是外出中的最高位能察覺到你死的事情,並趕回來就好了。”


    扔掉濡濕的金屬環,負責人無聲地歎息。


    室內傳來了慌張的腳步聲,好像總算有人注意到了騷亂,從房間出去的女醫師帶著副家長石田回來,石田的背後也有著護衛隊員的身影。


    對著因看到庭院的慘狀而屏息的所有人,遠峰轉過身來說道。


    “過了一小時了,是時候出發了。啊……在這之前先把庭院打掃幹淨吧,不然旅館那邊會生氣的。”


    雖然女醫師就這樣凝視著庭院,但是石田快速地向護衛隊員發出來了指令、看著被抬走的成員,遠峰再一次“對不起呢”這樣嘟囔著。


    “因為我比部下的的人生經驗要長,不會太天真喲……沒有讓京介君看到示範,真遺憾呢。”


    最初所聽到的是小孩子發出的哭聲,然後類似於哭聲的風聲,然後是堅固幹燥的不明聲音。一次又一次所感受著這些的鼓膜,為沉重的寒冷而震動著。


    取回意識的京介在冰冷的地板上朝下俯臥。就保持這樣的姿態慢慢地確認周圍的情形。這是間寬廣的房間。在京介所處的位置的前後左右五十米左右的地麵都鋪著木板。總覺得,這是個令人想起學校的體育館的空間。


    地板上除了自己的身體以外什麽也沒有找到。包圍著四方的牆看上去盡是朦朧的白色。充斥於這房間的空氣十分寒冷,想來應該是夜晚的空氣。


    明明哪裏也沒有窗和照明,房間中卻被淡淡的亮光所包圍著。是在牆壁上的某處裂了個孔,讓月光從那裏照進來了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寒冷也是因為從那裏所進的風吧。京介用呆滯的頭腦想著。雖然身體殘留沉重的隱痛,但自己能去思考,應該尚無大礙。


    在地板上用手撐起身體的瞬間,肩膀的傷申訴著痛楚。雖然想反射性按住傷口,但是手不能動。在失去意識的期間,另一隻手也受到了痛擊嗎。一邊咬緊牙齒一邊看向另外一隻手,京介眨了下眼。動不了的手腕被那個男孩緊緊地抱著。男孩將臉壓在京介的手肘上,慢慢地抽著鼻水。


    “沒有受傷吧?”


    總之,京介這樣試著問道。男孩稍微仰起了頭,卻流著淚一言不發。雖然眼睛和鼻子變得通紅,好在沒有明顯的外傷。


    “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對改變問題的京介,男孩的表情崩潰了,他的嘴唇震動著,眼中溢出了更多的淚水。


    “爸爸和媽媽在哪裏?在哪裏?”


    京介不能回答,隻能沉默以對。你父母已經死了,隻有你得救了——如果述說事實,無論選擇哪種語言和語調,結果也隻是變成和那個勸誘員相同的內容。


    男孩一邊哭一邊打噴嚏,發出了“真冷啊”的弱氣聲音。


    是明白到大人的手代表著溫暖和信賴吧,他就這樣更加緊緊抱住了京介手臂。這個孩子肯定是被父母所愛著的吧,京介歎了口氣。


    可是這樣摟著的話,也沒法對自己受傷的手臂幹些什麽。京介再一次看了附近。就算再一次確認,也沒有發現能夠取暖的東西,好像術具也掉了。勉強用痛著的手在衣服的口袋摸了摸,找出在離開旅館之前從豐花那得到一次性懷爐。雖然已經沒什麽溫度,但是總好過什麽都沒有,京介將男孩從手臂上拿開,讓他手中拿著懷爐。男孩發出了陣陣不情願的聲音,京介不去理會,就這樣站了起來。


    突然感覺到有些貧血,不過京介仰視著高高的天花板,忍耐著。這裏是哪裏呢,從肩膀所流的血來判斷,從那之後還沒有過太長的時間。那個時候所救的小孩子也在身邊,也就是說自己很有可能還在久畫均精的地方,可以確認的是自己正被關在位置不明的的房間裏。雖然疑問沒完沒了在京介腦中亂竄,但是——豐花沒事嗎?——這才是他最掛念的。


    “你和我一樣,是打算逃跑的人嗎?”


    拉著京介的袖口,男孩問道。握著取暖貼,男孩的臉雖然還殘留著淚痕,但是從眼睛流下的淚水有所減少,男孩尖起了嘴唇,不安地問道。


    “你和我一樣,是明明隻能活在這裏卻想要逃跑的人吧,這是剛才的大叔說的。”


    京介嘟囔著,原來如此。這樣京介就理解到為何隻是讓他失去意識,而沒有施與傷害就停下的理由了。門那邊的勸誘員誤認為京介是從久畫均精逃跑的候補成員吧。因為深夜隱藏在樹蔭下,這樣想也是自然。


    如此一來,這裏便是類似於用來處罰逃跑未遂者的處罰室一類的地方吧。說不定會變成麻煩的事態,凝視著找不到門和窗的牆壁,京介再一次歎氣。


    突然,看到牆邊好像有什麽在動。是剝落的壁紙被風吹動嗎,白色的東西稍微動著。再仔細看的話,牆壁的旁邊掉落著京介的術具。男孩所拿著的玩具和似乎是他個人物品的布包也一起滾動著。


    “大叔說了,最好不要在七天之內碰那些東西。”


    “這樣是為了舍棄過去。去接觸也可以,但是如果碰了的話,你就輸給了過去。不能舍棄過去的家夥不能成


    為有用的東西…….呐,過去是什麽東西?”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京介撿起了術具,開始走向牆壁那邊。 “等等啊……”男孩說道,小步地跟著。


    但是京介沒有回應他的請求,在確認了牆壁的全貌時候,京介不由得地驚呆了。從遠處看上去很白的顏色並不是牆壁本身的顏色。無數白色的物體放置在牆邊,那是無數屍骸構成的白骨群。


    靠著牆壁坐著的,完全崩毀散落在地板上的……雖然狀態是各種各樣的,但卻是數之不盡的細小的人體在哪裏並排著。屍體所並排的牆壁不隻有一麵,四麵的牆壁皆是如此。無數的頭蓋骨全部凝視著房間的中央。


    有一瞬間,京介懷疑這裏是類似於保管人體標本的地方。不這樣想的話,白骨群缺乏現實感。但是眼前的屍體也纏繞著白色或者黑色的大衣。從袖子和下擺露出的手腳,當然已經完全白骨化了。


    “……是骸骨啊。”


    男孩小聲說道,茫然的聲音沒有恐怖的色彩。對於還是小孩子的他來說,人骨之類的東西說不定充其量隻是在電視機和妖怪屋中登場的非現實的存在。京介知道這是好不容易走到最後的身影,所以也不能像男孩子隻是茫然著。


    一大排排列的白骨屍體。各自的大小也不相同。有坐著就顯得很高的骨架,也有著明顯幼小的頭蓋骨。所穿的大衣的老舊和破損程度也各種各樣,唯有一點全員一樣——都是骨頭。


    男孩拉著京介的手,問到。


    “我們也會變成這樣嗎?”


    京介考慮著一樣的事,無法回答。眼神無法從那無數沉默的黑暗眼窩中挪開。


    京介正對麵的屍體身材並不大,甚至比京介還要稍微小,雙臂被看起來比較新的白色大衣所包著被拋在地板上。看起來像是要把手伸向京介的玲洗樹樹枝和男孩的玩具。是京介不知道這具骸骨的性別,更不清楚它生前的事情。但是毫無疑問,這具屍體生前定然是久畫均精的成員。大衣的顏色令京介想起了禮子的事。現在應該呆在特殊的地方的禮子是不可能在排列在這裏,但在他心中,不知不覺間就升起了討厭的聯想。


    眼前的骸骨,像是稍微搖動著頭部,而且在床上的那個手指的骨頭也稍微動著。看來從遠方看到在動的東西不是壁紙而是骨頭,它承受的風是能搖動輕小的頭蓋骨程度嗎,京介突然抱著這個疑問。現在所搖動隻有眼前的一體而已。


    “動了喲。”


    男孩述說了沒有虛飾的感想,白色的頭蓋骨在搖動。上下地搖動著。如果說是還活著的人的話,就像在點頭般動著,


    京介皺起眉頭,在動著——不是被風吹動,而是在自己動著。不會這樣吧——京介這樣想。


    對方的手臂從地板上一點點地浮起。無論流進來空氣形成的風吹到如何冰冷,也沒有吹到隨意抬起手臂的程度。就算是偶然,也好好地在動著。


    頭蓋骨的下巴震動著。明明打算要說什麽,卻沒有打開口——這樣令人感到著急地動著。京介咽下了想要呼喚的話語,因為他無法判斷此刻是否該發出聲音。


    不久後,那隻剩骨頭的指尖抓住了男孩的包,確切的說是握著從包中灑落的東西。封麵是“塗鴉本”的筆記本和蠟筆盒。


    “我的……”


    男孩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雖然男孩地仰視著他,似乎在問該怎樣應對,但是京介完全不明白如何回答,在這期間,骨頭向著筆記本動著,在劇烈地動著,比起令人害怕,更給人以在拚命的印象。雖然男孩有點迷惑,但還是急忙小步走到了白骨屍體那裏,打開了筆記本,從蠟筆盒拿出藍色的蠟筆。隻是做完這些,男孩匆忙地再次回到了京介的旁邊。


    “媽媽呢,告訴我想到的話就去做……”


    男孩再一次強烈地抽鼻涕說道。


    “如果不是壞事的話,去做就好,她這樣說。”


    骨頭的手指抓著蠟筆,在筆記本的表麵寫著什麽。筆記本被風吹動,卷了起來,阻礙著它。男孩搖晃了膝蓋,雖然臉上有些猶豫,終究還是再次走向白骨屍體的那邊。這次男孩在屍體的旁邊坐著,兩手按著筆記本。京介眼中,隻能看到男孩因緊張而變紅的臉和旁邊那幹枯的骨頭。不久,白色的手指和袖子一邊發出生硬的聲音一邊開始動著。


    這裏是今後成為成員的人最初渡過的房間——藍色的文字,最初是這樣寫著——或者是今後不去做成員,直到不能動為止所送去的房間。骨頭淺淺地描繪著細小的文字,總令人感覺到這是位女性。


    “不想幹,可以嗎?”


    比較著文字和頭蓋骨,京介輕輕地問道。雖然沒抓住對方的原型,但是能理解對方想要傳達些什麽。


    “成員無法自行決定何時停止,我是這樣聽聞的,停止的時候就是處分的時候….不是嗎?”


    握著蠟筆的骨頭擺動了下,停止了。因為筆記本沒有空餘的地方了。男孩慌忙地翻開了新的一頁。


    正確來說是被迫停止。文字回答道。在這裏的所有人,是到現在為止的曆代幹部。結束了任務,在圍繞著繼承權的爭奪中失敗,在這裏變成骨頭。不返回到土地而是在這裏破碎。雖然手指和文字的活動就這裏停止,但是頭蓋骨的下巴一點一點地痙攣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你還……活著嗎?“


    京介問道,白色的頭上下搖動著。接著在筆記本上——但是再過一會兒就不能動了——這樣寫著——真的是一會兒,馬上就……


    不能回歸大地的理由是為了防止記憶泄露——藍色的文字,比起之前寫得稍微快一些。曆代的最高位不會讓我們腦中留有的任何信息泄露到外麵。將屍體埋在土地裏麵的話,記憶總會移動到土地上,遊體精靈圍繞著流動的大地的土地得到信息。接觸光流脈的話,光流脈使會得到信息。所以我們進入到這個房間。骨頭的手指黏上了蠟筆的顏色,但是對方不介意地繼續寫著文字。京介看著骨頭的動作,心頭湧起莫名的焦急。每次文字的前進,男孩也拚命地翻著頁。


    “做到這份上也要守護的信息,是怎樣的記憶?”


    京介問道,文字立刻回答了——那是團體的最終目的。


    久畫均精的最終的目的是從世間消滅所有的存在。世世代代的最高位繼承著從太古持續的意誌,調動著組織。最初是消滅有力量的東西,然後再消滅軟弱的東西。有時候這個順序也會變化,不過隻要一點點一點點得減少存在,世間總會變得誰也不存在。目標不是毀滅世界,是讓世界保持著美麗的無的狀態。那樣長時間是必要的。


    “為什麽這樣的事……”


    在京介嘟囔的期間,文字繼續被寫出來。最高位不知道真正的理由,目的完全達成的時候,這個世界的人類隻有抹消了所有東西的成員。同樣有著特殊的力量殘留著的世界不會重建,最後在最高位的指示下,所有成員會一起死去。所有成員的體內都埋藏著起爆裝置。這個房間是新的成員植入裝置的地方。


    看到起爆裝置這樣的文字,京介禁不住環視自己的身體。頭蓋骨再次輕輕地搖動。你們還沒事——藍色的文字告訴道——經過了七晚,不是舍棄了過去的人不會在那之前被迫到了這個步驟。而且你不是勸誘員帶來的人……讀著文字,一隻手無聲地指向京介的術具。


    是來做什麽的?——文字問道。不存在眼球的視線,定睛看著京介。京介抑製住聲音突出了氣息,回答。


    “為了和某個成員相見。”


    相識的人嗎?——文字動著。京介沉默地收起了下巴,文字告訴道——可是很遺憾呐,見到了也沒有意義。在這個房間渡過時間而成為成員的人不會那麽簡單取回以前的留戀。所以


    ,相見也沒有意義。


    “……我明白啊”


    凝視自己的腳下,京介回答,感到喉嚨好像被什麽堵住了。


    我想在這裏活著,不打算回到以前的世界——禮子這樣說。也說了喜歡著團體的生活。京介無法認同那是真心的,無法認同她最初就是這樣想的。但如果這是能讓自己和禮子誰也不會死的方法的話,這樣也無所謂。就算不能再次在共度時光,如果是在這之前都能活著的話。但是……


    京介咬住了嘴唇,但是自從和禮子相會後,自己一直固執於過去的記憶。想起來的過去的回憶便接踵而至,思念也越來越激烈。不想和禮子戰鬥,不想殺死她、然後無論如何都不想她身處這個如此冰冷的地方。希望現在的她能像曾經的她那樣總是笑著——這個願望,是那麽愚蠢的事嗎?


    來到空橋市時京介真的很害怕,現在這個心情也沒有變化。為了與禮子相見,也是為了阻止他們對禮子的處罰,就算已經沒有戰鬥的必要,也會因此產生什麽變化吧。回到沒有什麽變化的日子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已經變不回之前那個對什麽都無所謂的自己了,這樣想的京介,已經無法回到沒有禮子不存在的日常。


    難道——文字慢慢地顯示出來。


    難道,你想見到的成員的名字是……是砂島禮子?


    京介凝視著對方的眼窩。果然是啊——蠟筆在紙上寫著——之前從禮子那裏,聽過一次,有個不怎麽說話,但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的熟人的事。那麽說來,勸誘員好像沒有注意到,那裏的木杖是光流脈使的道具。


    “你知道禮子的事嗎…….”


    對於京介所問,文字回答道——在我進入這個房間之前,我和她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剛才所說的團體的最終目的,以及起爆裝置的事,是如果不是幹部等級是無法得知的事情。以前是幹部的我被選為最高位的候補,然後我失敗了。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失去平常心的我,打破了不能向別人說的規則,對禮子說了這些機密事項。


    翻開了新的一頁,變得細小的蠟筆仍舊在白紙上寫著——禮子總是擔憂世間滅亡的到來。就算滅亡到來之前還有相當的時間,禮子也一直覺得自己成為成員之前活著的地方,現在在這裏所生活的人們都很重要。禮子隱藏著這個心情成為成員。提升著自己的實力,直到被人認可為幹部候補。


    聽著翻開新的一頁的聲音,感覺自己的心跳變得淩亂起來,京介等待著文字的動作——為了阻止久畫均精的最終目的,她自己不得不成為最高位來安全地解除所有的程序。藍色的文字這樣寫著。隻是掀起叛亂來打倒現在的最高位、擊毀組織,是無法停止這項自太古以來便一直進行的活動的。


    是用力過度嗎,蠟筆被折斷了。男孩從盒子拿出別的顏色的蠟筆,讓白骨的手指握著。繼續寫下了紅色的文字——為了被選為最高位的候補,隻有作為成員,踏實地讓任務成功。不繼續留下優秀的成績是不行的。禮子為了讓自己麵對怎樣的任務都能去完成,讓自己的心化作鬼。禮子打算將在被我卷進的地獄,我怎樣都不能接近的目的,作為她的目的。


    “沒事嗎?”


    男孩擔心地仰視著京介,自己現在有著什麽樣的臉色,京介不知道。但是自己的手在震動。


    再一次,蠟筆開始動起來——禮子現在在“牢”裏,進入“牢”之前,來過這裏一次,然後她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很卑鄙。


    “卑鄙……?”


    京介用著嘶啞的聲音問道。白色的頭蓋骨微弱地搖了一下——這次的任務是殺死以前的熟人,她這樣告訴我的。因為在不能允許自己這裏搞砸,一定要堅持下去,但是自己真的很卑鄙。但如果想起了如果自己殺死了那個人,那個人就會在死後的世界等待著自己,就感到今後不管什麽都能做。明明禮子真正是比起任何人都更希望活著的人。


    男孩的臉上的擔心之色比之前更深。蠟筆停下了,混亂的心跳讓頭也疼痛起來,仿佛無法忍耐這些痛苦,京介閉上了眼睛。


    想起了突然再會的那一天的事。沒有變呢——她這樣輕輕地笑著。


    想起了在沒有人影的公園被斬的痛苦。你不在這個世界也沒所謂——她嘶聲力竭地叫喊著。


    那一夜,在意識朦朧中感受過的,握住自己的手是何等的溫暖;看著已經沒有人的陳舊窄小的公寓,感到的又是怎樣的冰冷。比起之前的冷徹,這份溫暖更加令人在意。赤裸裸的殺意全部都是謊言,但誰也不曾察覺那是個謊言,禮子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在努力嗎。


    “為什麽…”


    京介咬著臼齒。為什麽沒有注意到呢?隻是受傷著,什麽也沒有察覺到。中學的時候也是,禮子是對這樣事的努力過度的性格。人際關係也是,一切都是……對於這些,離她最近的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


    “‘牢’在哪裏,不告訴我嗎?”


    打開眼睛,京介問道。現在馬上想告知給豐花,現在馬上想和禮子見麵。雖然胸內的心跳數繼續增加著,已經什麽都不痛了。


    對於京介的問題,蠟筆開始動起來——在這個建築的對麵有個水池。沿著水池前麵的小路走去,盡頭裏有間小屋。從裏麵的樓梯一直走到盡頭,就在那裏。


    京介點下了頭,拿起了玲洗樹樹枝將視線移回了房間中。如果看不到出口,那想辦法用術式來破壞牆壁。


    嘎,京介停下了即將拿出術具的動作。引起騷亂的話,會再被成員和勸誘員發現的。已經沒有迷惑的理由的現在,必須盡可能慎重地行動。


    白骨的指尖動著,沒問題——紅色的文字這樣告訴道——路是有的,隻是你還沒注意到。京介凝視著對方的臉,比起話的內容,他注意到書寫的速度急劇慢了下來。男孩也似乎也注意到了,視線在文字、頭蓋骨和指尖之間來回飄動。


    務必……


    速度在下降,文字仍在述說著什麽。


    務必從……


    這個地獄……


    那怕是……


    哪怕是隻有她……


    也要救出……


    來……


    在這時,蠟筆掉在地板上,大概在同時,白骨屍體像是斷線的木偶般倒在了地板上。


    地板和上半身的骨頭激烈地互相碰撞著。男孩發出了哀鳴,白色的塵埃和粉末,在冰冷的空氣中飛舞著。一邊咳嗽著,京介俯視著倒下的白骨的後背。為了告知真相,說不定禮子的同伴用盡了最後的力量。跌落在地板上的手指變得零零散散。


    男孩首先注意到了什麽,拉著京介的手臂示意著看那邊。白骨屍體之前所依靠的牆壁能夠看到很大的裂縫,外側的月光和平緩的風從裂縫中透了進來。京介將手放在牆壁上,裂縫簡單地擴大開來。從洞中吹進來的強風搖晃著在室內的所有白骨。但是直到之前還能動的白骨屍體已經不會再動了。


    京介和男孩一起從洞走出了外麵。最後,回頭看向倒在地板上的白骨屍體,小聲說了句,多謝。


    聽見了在痛苦的波浪中的同伴的聲音,禮子想打開眼睛,但是眼皮不能動。


    有誰,去了那裏吧。我也不得不到那裏去了嗎?明明,還不能就這樣死去。


    我隻能在這裏活下去。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還是想活下去。對著黑暗歪曲的視野,禮子說著。那個我所誕生的地方,那個養育了我的地方……對於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自己所不認識的人也有類似的地方吧,所以也想一直這樣留下來。


    有著不值一提的風景,有著普通街道。有著開心的事,也有著討厭的事。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著很多的幸福——


    禮子已經沒有了能


    想起這一切的力量了。在這意識龜裂,破碎的瞬間。禮子隻是在腦內描繪著。


    雖然是個不值一提的世界。


    在裏麵,卻有那個像是魔法師的人。


    在被告知的道路上,京介抱起男孩跑了起來。進入了白骨所指的那間的建築物,跑下了長長的階梯。是因為劇烈運動嗎,肩膀的出血的勢頭增加著,但是他沒有注意到。


    在階梯的前麵,隻有蠟燭的光亮來持續照射著黑暗的房間。在一個破損的鐵格柵之前,看到了豐花的背影。鐵格柵的對麵排列著本體不明的機械,它們發出奇妙的聲音並吐出濃烈的蒸汽。安裝在機械上的大量的燈,正持續閃著令人不快的紅色。麵前是這樣險惡的景象,在京介的臂彎中的男孩縮起了身體。


    “豐花。”


    被京介呼喚,豐花回過頭來。就算一秒也好,想早點告訴她有關禮子的真相。但是回過頭來的豐花,不知為何滿臉的無助。


    “京介…….怎麽辦,奇怪啊……真奇怪啊……”


    豐花靠近過來,強行拉著京介。再次感覺到了肩膀上的痛楚,京介差點讓男孩掉下來。


    將男孩放在地板上,京介看向了豐花所示意的地方,在鐵格柵的對麵。有位身材短小的少年站立在蒸汽之中——是泉見。泉見蹲在地板上拉扯著很多的電線。那個表情就像孩子在玩耍玩具那樣高興。


    泉見所舞弄的電線在前麵全部集中在一處。因為近乎於濃霧的蒸汽的不能很好地看見。電線好像纏著躺臥在地板上的人。從蒸汽的縫隙中,隻是一瞬間看到了那個人物的樣貌——那位緊緊地閉上的眼睛,重複著痛苦的呼吸的少女,正是禮子。


    原本打算跑到禮子的麵前的京介被鐵格柵擋住。就算兩手抓住,冰冷的金屬一點反應也沒有,才想起應該有破損的地方,推開被破壞的一部分進入到了內部。泉見注意到了京介,仰起了臉、在忽亮忽滅的紅燈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了泉見白色的眼球內有著濃厚的渾濁。


    “太遲了,一條。”


    “你,在幹什麽?!”


    像是要吹飛在眼前的漂浮的蒸汽,京介問道。蒸汽不隻是從機械裏,也從電線的節眼劇烈地噴出。被電線卷著的禮子的身體,持續著激烈的痙攣。很明顯,禮子的身體正逐漸產生變異。


    “怎麽了,擺出這麽恐怖的臉?我可沒幹什麽要被你這麽對待的事情,不如說正相反,你得感謝我呢。”


    還有三根左右,泉見一邊匯集著電線,一邊愉快地說道。


    “我在終止對砂島所進行的處理,這樣砂島小姐就不能得到能夠殺死一條的力量了。對於一條是值得慶賀的吧,是吧?”


    泉見笑著發出聲音。在這個期間,也從禮子的身體拔出了不知道多少根的電線。是因為泉見的手段太過粗暴?還是方法本身就是錯誤的?每次禮子的表情都強烈的扭曲著。


    “如果是中止的話,為什麽禮子會這樣痛苦著。”


    跑到了京介的旁邊的豐花怒吼著,在豐花的手上緊緊地抱著男孩。


    “不是說了安全地停止了嗎,在做什麽喲。”


    “安全地停止喲,好好地。”


    像是嫌麻煩地仰視著豐花,泉見將粘在額頭上的頭發撥開。


    “在這裏的機械,外表雖然看起來誇張,但是一次隻能處理一個。所以停止直到現在所工作的機能,不隻是按上另外的開關就行。”


    “另外的話,什麽喲。”


    抓著還打算拔出電線的泉見的手,豐花再次喊叫著。


    “你,打算對禮子做什麽喲。”


    “痛啊,能別這麽幹嗎。”


    抖開了豐花的手,泉見站了起來,按順序看了京介和豐花一眼,臉上浮起了歪曲的笑容回答。


    “老實地說我也不懂,你們想聽說明我也沒轍。這個機械的說明書相當厚,因為讀懂要花費相當的時間,我就放棄了,適當地擺弄它而已。因為對於我來說,隻要單單發生運行錯誤就好了。”


    “運行錯誤……”


    嘟囔著的京介的鼻尖流入了濃厚的蒸汽,迷蒙的空氣中,開始混雜著焦臭的氣味。


    “根據說明書,運行錯誤的時候,會產生的現象好像有兩種。”


    依靠著震動的機械,泉見說道。


    “是處理途中的那個成員死呢,還是對那個成員的肉體產生了無法預測的變化?如果讀過至今的記錄,會發現後者之中存在有趣的例子。大致都是因為錯誤而變形的成員就此被組織消滅於在這裏,也有這樣跑到了村落裏,讓危害波及到外麵的人。要說有什麽最大的共同點,好像是大家都被破壞和殺戮的衝動所驅使著。我不知道砂島會變得怎麽樣…不過規模越大我會越高興。”


    泉見向後對自己靠著的機械大力踢下去。從機械和電線種噴出了大量的蒸汽,禮子痛苦的聲音回響起來。在白霧的籠罩下,完全看不到禮子的身影。


    京介將前麵的泉見撞到一邊,打算對禮子伸出手。但是指尖隻是感覺到濕氣重的空氣。什麽也沒有抓住。泉見用著冷冰冰的目光看著焦急的京介。


    “一條,砂島真的對你很重要呢。我直到最後也無法理解不過那樣的感情,對於我來說,重要的人,一個也沒有喲,異性也是同性也是朋友也是親屬也是,什麽也沒有。”


    “你……”


    “但是,一條毆打杉山前輩的時候,我多少有點感到爽快了,不過真的隻有一點呢。”


    按著京介的身體,泉見開始走起來,對別的機械伸出了手。


    “遭受到這樣的驚恐,前輩也會因此變得老實起來吧。不過不久後忘記我的事,再次開始走上了優秀耀眼的路。那個人隻會走著這樣的路,怎麽樣我都隻能在被虐待的一側呢。一直都是這樣,我到那裏都軟弱,一直都是這樣被前輩占著優勢地位。這樣的世界呢,我已經厭煩了,這樣的世界已經……”


    泉見的手掌拍著機械。裂縫穿過機械的表麵,從那個裂縫迸出黑煙和火花,發出了轟鳴聲。火花跳到了別的機械,產生了連鎖爆炸,室內開始搖晃起來,豐花發出了哀鳴聲。在蒸汽和火焰中,京介尋找著禮子的身影,但是什麽也看不見。看不見的京介就這樣用手摸索著前進的時候,又傳來一次強烈的震動,腳浮了起來,被扔到了冰冷的地板。震動伴隨著巨大的破壞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長長的搖晃平息後,京介睜開了眼睛。周邊覆蓋著零散的火焰。機器都倒下了,噴出了細微的黑煙。其中一台斜斜地倒在京介麵前,將他的視野分割開來,它沒壓到京介就停下了,這不光光是幸運能解釋的。


    燃燒的空氣中,不知從哪裏吹進來了冰冷的風。京介看著頭上,天花板崩毀了,甚至有個一直延展到地麵的大洞。冰冷的風從那裏灌進來,封鎖著火焰的威力,將蒸汽和火花弄滅了。發出了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的東西再度回歸平靜。沒有發出光亮的燈的表麵開始結上了薄霜。距離京介不遠的地方。豐花和男孩蹲著吐出白色的氣息、但是哪裏都找不到禮子的身影。


    泉見跪著地板上,好像在咳嗽。卷發上和大衣的後背結著細小的冰粒。泉見抓住的電線表麵也結起了薄薄的冰。


    如果注意到的話,京介肩膀上的傷,在冰冷的皮膚上的血也凝固了。


    “這是什麽……沒有這樣的先例啊,是怎樣的事情啊。”


    泉見說出了京介無法理解的話。扔掉了電線,向著樓梯跑出去。掉到地板上的電線像是玻璃製品般粉碎了。被討厭的預感迫使著動起來,京介在泉見的後麵追趕著。


    在結了冰的階梯上跑著,踏出小屋的瞬間,京介喘不上氣。附近的一片區域被巨大的火柱包圍著。


    前方數米,便是高大的建築物發出轟鳴聲燃燒崩落的景象。應該是地下的爆發直到地上才停止。火勢好像波及到全部的用地,環顧四周,盡皆赤紅,恍如被一片紅霧所籠罩。


    在這片霧中,無數細小的白粒飛舞著。抬頭仰望,薄薄的雲層彌漫開來,恰好擋住了月亮,有雪……雲無聲地灑下雪花,在地麵火焰的掩映下,本應是白色的雪卻染上了紅色。


    “什麽啊這是……雪什麽的……怎樣也不可能啊。”


    在小屋的前麵,泉見揪著頭發叫喊著。泉見的腳下已經堆積著薄薄的雪。


    “你究竟做了什麽?”


    京介兩手抓住了泉見的肩膀。泉見向上瞪著京介,大聲地喊叫回答。


    “不知道啊,這樣的事不是我所希望的。明明不應該是這樣,明明不想看到雪什麽的啊。”


    “禮子……禮子去了哪裏?”


    壓著亂鬧著的泉見的肩膀,京介說道。泉見推開了京介的手,狠狠地踢開腳下的雪。


    “所以不是說了不知道嗎。恐怕是從機械所產生的大量的水蒸氣導致下雪。說不定砂島的肉體被卷進去,成為蒸汽的一部分。不過這也沒什麽意義。雪的話怎樣也不能破壞世界,這樣的雪…”


    這時泉見的話突然斷了,他的表情痙攣著,手壓著自己的喉嚨和胸膛。兩膝跪在地麵上吐出粗暴的呼吸。


    怎麽了?——從這樣的驚訝的京介的背後,響起了腳步聲。豐花抱著男孩走了過來。在豐花的腕中,男孩發出了和泉見一樣的痛苦的氣息。


    “這個小孩,在剛才的地方受到了冷氣後,身體情況突然變得奇怪,就算這樣用治愈術,也完全不能治好。”


    在豐花話音未落,蹲在地麵的泉見笑了起來。但是尖銳的笑聲沒有持續多久,就變成了強烈的咳嗽聲。


    “什麽啊,這樣不就是可以嗎……好……成功了,好了,這樣這個世界就會結束。一條,我訂正一下,這是我成功了……”


    泉見流著眼淚仰視著京介,又笑起來。泉見笑著看向了天空,瞪著雲用力咂舌。


    “……啊啊,還是不行。這樣窄小的雲不能覆蓋世界。但是,隻是覆蓋前輩的所在的地方也足夠大了。那事之後,就算從空橋逃走,應該也不會移動到那麽遠的地方…那麽,這不就足夠了嗎~就是這樣……哈哈哈……我的世界,也是這樣的窄小啊。“


    泉見嘶啞地笑著,馬上又痛苦地大聲叫喊著,像是抗爭地再次笑起來。在持續顯示著壞掉的感情的泉見麵前。京介隻能茫然地站著,豐花的表情也僵住了。


    像是和泉見的叫喊輪唱著,不知何處發出了建築物崩毀的聲音。


    發狂般的響聲在薄紅色的雪下靜靜地完全消失了。


    在空橋站的出租車站,杉山充則被寒風吹了很久。


    在這個鄉下的城市,在夜間運行的出租車好像極端地少。杉山到車站的時候,等待客人的最後一台出租車已經亮著紅色的後尾燈駛走了。巴士和電車早就停運的時候,附近沒有行人的身影,隻有杉山一人。


    等待著出租車的杉山撫摸著冰冷的肩膀的時候,眼前飄起了雪粒。手掌接著雪粒,確實感受到了冰冷。在這期間,雪粒已經飛舞起來。杉山仰視著天空。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起雪了。


    杉山想起了多年前的雪夜,並不想到有屋頂的地方躲避,一直這樣讓雪落在身上。雪下得越來越厲害,一瞬間將杉山的的眼皮和肩膀也覆蓋上。


    突然,行李從杉山的手中掉了下來。杉山痛苦地抓著胸膛,倒在行李上。


    在掙紮的杉山周圍,誰也不在。


    隔著旅館的窗,塩原仰視著天空。從背後被長穀常彥打了一下招呼。塩原知道快到熄燈的時間了。


    塩原打算伸起沉重的腰的時候,看到了窗的對麵有白色的東西在飛舞。啊,這樣發出聲音的塩原,旁邊的女子委員也注意到了雪,發出了誇張的歡聲。


    歡鬧的女子委員,興奮地打開了窗。


    光流脈統轄管理總局的一行人走在沒有路燈的黑暗坡道上,前麵是家長遠峰,然後是副家長的石田,然後是護衛隊員,最後是女醫師,第一個發現雪的是遠峰。


    “剛想著這還真是冷啊,果然就下起了雪來呢。帶來了折疊傘是正確的選擇。”


    仰視著天空,遠峰呼著白色的氣息地打開了傘。女醫生為了讓帶來的機具不被沾濕,鋪開了手帕打算蓋上去。在女醫師的頭上舉起了傘,遠峰說道。


    “因為拿來了兩把,借給你一把吧。嘛,女性優先呢。”


    在遠峰的背後,石田的表情變得可怕起來。


    流著冰冷的水的窄溝中浮起一隻鴿子。在降下來的雪下,鴿子腹部向上,像條死魚一樣浮了起來。


    一個人影走在染上了黃色的銀杏樹下。與黃金色相似的樹的一帶下,突然停止了腳。


    明白到所降下的雪的性質,人影砸了一下舌。


    雪持續地下著,在京介的眼中好像所有的景色都被染成白色。用地內的建築物也是,樹木也是,水池也是,全部都被雪所覆蓋。爆炸所產生的火焰被雪完全撲滅。已經哪裏也聽不到火焰爆炸的聲音了。路旁到處都是崩毀的建築的殘骸,和不知道名字的成員倒下的身影。


    京介和豐花以出口為目標盡可能選擇在建築物和樹下走過。持續接觸雪和冷氣的話,會產生異變而暈倒——明白到的隻有這個,治療術變得沒有效果,不知如何是好。豐花建議隻能返回本家一行人裏尋找幫助,京介對此也表示讚同。雖然將失去意識的泉見和男孩運到小屋中,但是症狀一直惡化。


    在已經堆積到腳踝的雪中,京介上氣不接下氣地前進著。一邊前進,一邊對豐花說有關禮子的話。在後方跟著的豐花,隻是發了數次的像是噎住的歎息,什麽也沒回答。


    前方能夠看到巨大的門,打算加快步伐的京介背後,響起了微弱的聲音。回頭看過去,不知何時,豐花倒在了距離京介十多步的雪麵上。


    京介跑到了豐花的前麵,抱起了她的上半身。豐花的臉色無比蒼白,不斷地劇烈地呼吸著。豐花稍微打開眼睛說道。


    “你先去……快點去啊……!向家長或者誰尋求幫助都行…我們明明沒什麽力量,什麽都做不好,但是隻要有能做的事情,就一定不能猶豫!…所以,快去啊……!”


    忍著咳嗽的豐花,用力地咬牙忍耐著痛苦。從歪斜的眼角流下了眼淚。


    “禮子,禮子真可憐,她是打算去守護世界吧,盡管如此事情也變成這樣,所以真的很可憐。明明這樣的事情不是禮子希望的。因為被那個家夥說不打破鐵格柵是不行的,所以我….”


    不是豐花的錯——雖然打算這樣回答,但是冰冷的痛楚通過了京介的喉嚨,痛楚離開了支氣管到達了身體的中間。毫不留情地捆住了心髒。從全身的毛孔流出了冷汗,眼前變得黑暗。注意到的時候,京介和豐花都倒在了雪上。


    不好——京介埋在冰冷的雪粒上,勉強地停止了呼吸。盡管視野模糊但是總算恢複了意識。不過在心髒那冰冷的壓迫感完全沒有平息。就算是放鬆一瞬間,關閉上氣管,意識也快要被狂亂的冷氣所吞沒。


    握住了沾滿雪的玲洗樹樹枝,京介打算站起來。前幾天所染上的感冒,比起來也不算什麽了。似乎聽到背後響起了死亡悄然接近的聲音,京介像是要擺脫這種感覺般抖動著身體。在雪上也隻能這樣掙紮。京介咬緊牙關,打算爬到門那邊去。這樣的事情不是禮子所希望,他想著豐花的話。隻是因為一個人的感情,世界就這樣被簡單地扭曲了。深廉寺華奈也是,就算要卷進大量的無關的人也打算將一切引向死亡。對這種人


    的恨意,是這樣那麽強烈。


    那個時候我也是——搖頭弄去覆蓋眼毛的雪,京介向手腕注入力量——那個時候我也是,被深廉寺華奈操縱。醒來後,以自己的意誌使用古代術,終結了紛爭。


    不是為了破壞,而是想要為了誰而使用自己的力量。所以不想在這裏就這樣死去。在凍僵的手中,玲洗樹的樹枝震動著。


    在隻有白色的前方,突然出現了別的東西。最初看到的是皮鞋。京介想辦法在朦朧的視野中集中意識。在門的對麵,有兩個撐起傘來的人影。兩人傘上的完全沒有堆積雪,隻在兩人的周圍,雪像是避開一樣飛舞著。


    “給予你們的自由時間,現在結束了喲。”


    從傘的下麵,遠峰俯視著京介說道。傘是有著結界效果的術具吧,遠峰的語調和表情與平時一般無二,發出的氣息也沒有染上白色。遠峰旁邊隻有那個撐著傘的女醫生。沒有石田和護衛隊員的身影。


    “因為不快點應對的話就會很危險,所以迅速地下命令喲。”


    從套衣的口袋拿出一隻手,遠峰指著天空。


    “用術式將降下雪的雲破壞掉,雖然覆蓋這個城市和附近的上空程度相當大,但是使用古代術的話就能辦到的吧。不過這樣的事情,我想不用我的指示也會去做吧。”


    “禮子在雲的裏麵。”


    在京介的旁邊,豐花發出了嘶啞的聲音。豎起了顫動的上半身,豐花說道。


    “禮子怎樣也不是壞人,禮子不是單純地追隨著團體,隻是為了解除久畫均精的裝置而打算成為最高位,她不是我們的敵人,所以….”


    豐花咳嗽了起來,無法繼續說下去。看到再次埋進了雪中的豐花,遠峰發出了大大的歎息。


    “原來如此,你們在自由時間調查到這些,然後想說‘救救她’吧。”


    將手放回了口袋裏,遠峰繼續說。


    “嘛,這樣放著不管的話,說不定這片雲散掉後,裏麵的人也會回來呢。但是也不能認為這片雲不會越來越大呢,但是你們在這之前就會死的,石田和護衛隊員也是,然後城市內其他沒有關係的人也是。”


    遠峰看向了京介說道。


    “最後再說一次喲,將降下雪的雲用術式破壞掉,沒有讓你猶豫的時間了。”


    豐花用微弱的聲音呼喚著京介的名字,但除此之外她也說不出別的話來。京介咬緊嘴唇,仰視著天空。雲開始變厚,完全遮擋了月亮的身影。在空中飛舞的雪也都變成了白色。


    在旁邊的豐花已經變得什麽也說不出來了。沒有血氣的臉上,也堆積著降下的雪。豐花以外的人也是,這個城市中的某處的人也是,很多人在痛苦著吧。這樣的事情不是禮子希望的——緊閉眼睛,京介摟著玲洗樹樹枝,竭盡力量站起來了。忍耐著激烈的頭暈,將術具的頂端對著天空。


    雪不斷地在視野中穿過,顫動的意識中,白色的碎片恍若花瓣般散落。


    春天的時候,京介什麽也想不起來。禮子溫柔地接納了京介所持有的術者能力。不隻是力量,就連平時被別人疏遠的性格,他的一切都被自然地認可了——能遇見豐花和你,所以我會更加珍惜自己,以前我這樣想著,笑著。總是想在你旁邊微笑著。


    記憶中斷,京介凝視著在現實中的廣闊的雲。失去了支撐著術具的力量,低下頭來。手中滑落的術具無聲地埋在雪上。在視野的一邊,看到遠峰在歎氣。


    “你的天真,會成為致命傷呢。”


    遠峰的聲音起來十分平靜。


    “你究竟想做什麽?你說她以破壞久畫均精的最終目的,才竭力去登上最高位,你是要協助她,還打算就此去死呢?”


    “不是,我不是想做這樣的事。”


    京介看向遠峰,搖了搖頭,就算大聲叫喊著,也無法發泄內心的苦悶。


    “我不想死,也不想禮子死。不想使用這樣的力量,更不想有人痛苦。想找到拯救所有人的辦法。”


    “這樣啊,罕有說出了自己的真心呢。”


    遠峰換手拿傘,稍稍地微笑著。


    “給你獎賞,我來告訴你那個方法吧。”


    承受著京介的視線,遠峰也不改變表情繼續說。


    “隻要你從外側徹底地破壞久畫精均就好。全力發動的古代術沒有什麽能不被破壞掉。久畫精均的裝置也不例外,肯定能破壞掉的。正因為如此,團體的最高位不就打算將你殺掉嗎。”


    就說了這些,遠峰對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女醫生僵硬地點頭,打開單手拿著的箱子。京介無意識地後退。


    但是箱子的內部所放進的東西和京介的預想有所差異。代替一直能看到的注射器和藥品,那裏放滿了不明用途的機具。


    指尖穿過了機具上,女醫迅速說道。


    “這個位置的話,遠程操作也是綽綽有餘。不過有一個損壞了,隻殘留下在另外一隻手的一個,效果多少會差一些。”


    “差不多的話,也就可以了。開始吧。”


    不能理解遠峰他們所說的話,京介皺起眉頭時。突然,京介的左碗產生了激烈的痛楚。


    看過去,手腕殘留著的手銬的金屬零件震動著。本能感到危機,京介打算將金屬零件取下。但是金屬零件冒出了彩色的熱氣,無法用手去碰觸。金屬零件全都發出了異常的高溫,緊緊束著手腕。


    這個手銬不是單單的拘束工具嗎,事到如今像是嘲笑京介一樣,手腕的激烈的痛楚一下子擴散到整條上臂,轉眼間又侵蝕到肩膀和頸骨,直到腦中為止。


    這是什麽……京介打算抱起難受的頭,但是手腕不能動。疑惑變成了焦躁,焦躁馬上轉為了恐懼。在底下看不到的黑色的感情,意識被深深地淹沒。


    女醫生操縱著機具,遠峰在那邊平靜地凝視著。雪在下著,哪裏都找不到禮子。


    無法從滿腦的絕望與痛楚中逃離,京介隻能叫喊著。


    開始發麻的指尖抓著地麵,豐花拚命地仰起頭——她聽見了京介痛苦的聲音。


    在仿佛隔著幾層毛玻璃的視野前,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右手抱著頭,左手抓住術具,劇烈地震動著。家長和那個女醫生在做著什麽吧。豐花大聲叫喊著停下。大概是同時,從京介的術具的頂端迸發出了光帶,擊向了地麵。


    被雪所埋的樹和建築物崩毀著,被攻擊的地麵發出的聲響讓豐花縮起了身體。這樣的期間,術式又發動了第二次、第三次……漸漸地,術式的目標一點點地確實地瞄準上空移動。


    不停下的話……——豐花打算讓身體站起來。如果京介要攻擊禮子,那個時候我會阻止的——他們這樣約定好的。在地麵上的手腕無法注入足夠力量,手滑下了來,豐花的臉撲在雪上。再次放出的術式的閃光,灼燒著紮入了雪麵的豐花的視網膜。豐花隻是呼吸已經是歇盡全力。明明皮膚麻痹到連雪的冰冷都感覺不到,唯有淚腺痛到止不住淚水。


    在眼淚的對麵,京介握著玲洗樹的樹枝,直直對著天空——是降下雪的雲的方向。京介漸漸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嗎,他不再叫喊,不再顫動,隻是空虛的目光凝視著術具所指的方向。豐花以前也看過這樣的側臉,那是在兩年前,禮子葬禮的時候。那次葬禮上,雙胞胎的哥哥一滴眼淚也沒灑落,隻是看著禮子的遺照。雖然周圍的同級生對那個無表情的冷酷男孩低聲私語,但是豐花知道並不是這樣。


    京介的嘴唇無聲地動著,咒文從口中出來。術具的頂端,開始集中著至今為止最強烈的光芒,已經死心的自己後悔著,豐花流下了眼淚。


    集結的光芒破裂,化作蘊含破壞力的箭矢,即將貫入天空。這個瞬間,京介拿著術具,將頂端對向了


    自己,豐花睜開了眼睛。


    光彈穿過了京介的身體,穿透了京介的光芒振動著附近的空氣,樹木和門都崩壞了。在崩毀掉下的門下麵,遠峰似乎在說著什麽。雖然豐花喊了很多次京介的名字,但是全部都被轟鳴聲所掩蓋。


    光芒充斥著視野,什麽也看不到的豐花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在耳邊聽到了雪融解的聲音,冰粒破碎的聲音,水柔和地流動著的聲音。


    這就像……曖昧的意識之中的京介想著。固體變成液體的響聲。清涼的音色。啊啊,那個啊,就像放上糖漿的刨冰,融解的聲音。


    漸漸想起來,京介注意到了自己已經很多年沒吃過刨冰之類的東西了。今年的夏天是遭遇了事件導致減薪,沒法去品嚐這樣的季節物;去年是在去年的中學補習和術者研修中,被炎熱所打倒時候夏天就已經完結了;再上年——想起了兩年前的夏天,那個時候。京介這樣無力地想起了。兩年前,和砂島禮子一起去夏祭那個時候……


    不僅在仰麵倒下的京介的耳邊,附近的雪也開始融化著。融化冰的是從京介體內不停流出的血。不知道傷在哪裏,不知道傷到了什麽程度,唯有全身完全壞掉的劇烈疼痛不停傳來。


    頭以下的身體承擔著如此難以忍受的痛苦,但是侵蝕著頭部的激烈的痛苦已經消失了。手腕的金屬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損毀掉落了。弄傷自己的玲洗樹的樹枝,在相隔數厘米的地方滾動著。京介打算去抓住,卻發現已經連指尖動不了了。


    隻能盡力動著眼球,在稍微遠的地方,他看到了倒在白色的地麵上的豐花。也能看見門和周圍的崩毀得建築物。也明白到雪停下了,上空的雲散去了一部分,天氣開始放晴。月亮平靜地露出了半身。


    凝視著月亮,京介呆呆地思考著。想起了在模糊的意識中,自己瞬間改變了術的攻擊方向。看來術的效力沒有全部直擊自己的身體,而是向著四麵八方擴散開去。附近的事物被破壞和雲的一部分消失是術的影響吧,而且如果真的收到了直擊,現在的自己是沒辦法這樣思考的。


    又好像得救了——剛要這樣歎氣的時候,意識到吐出的氣息有些不妙。他第一次吐出這樣血腥的氣息。


    每次呼吸,血都會從喉嚨逆流而上。氣管也是、氣息也是、口中也是,注意到時已經全部都染成了紅色。雖然僥幸地避免了當場死亡,但是自身的血的冰冷無聲地告知死亡的逼近。


    禮子會在某處吧。朦朧的意識中,京介拚命地伸出手來,這個時候,旁邊傳來了聲音。


    “一條。”


    身材短小的少年俯視著京介,雖然還有有些蒼白,泉見順也恢複了和平時一樣充滿著餘裕的表情。


    “怎麽說好呢…….真是慘不忍睹呢。”


    泉見稍微聳一下肩膀,看向了天空。


    “雪剛停止的時候,身體的異變就平息了,那個小孩也沒事了。這樣的程度,杉山先輩也不會死去呢,和現在一樣的雪,是不可能再下一次的。我真想之後就回到房間,重新學習呢,砂島小姐能再次協助就好了,不過……”


    泉見笑著。禮子沒事嗎?雖然京介打算向泉見問道。但是從唇間湧出的不是聲音,而是血液。泉見察覺到京介的樣子,低下眉頭。


    “一條,我想比起別人的事,你還是擔心下自己的事比較好。砂島的話,馬上倒在了那裏。好像受到了古代術的衝擊波,從水蒸氣中解放出來。也沒有什麽傷,應該是沒事了。”


    打算確認禮子的身姿,京介站了起來。但是,腹部附近隻是發出了和產生裂縫相似的咯吱咯吱的聲音。身體還是沒有動起來。


    泉見俯視著京介,臉上浮起了冷笑,又突然停下了。泉見望著京介視野所不能及的方位,聽到了從遠方用力踏著雪接近這邊的腳步聲。


    “回來了嗎,最高位……”


    泉見用明朗的聲音說道。京介的意識對最高位這個字眼產生了微弱的緊張感。站在久畫均精頂點的人,自己必須企及的存在。現在的最高位的名字是泉見夏生。姓是從那個人借來的,突然想起以前泉見這樣洋洋得意地說過。


    “怎樣啊,虹原……”


    問向對方的泉見的聲音,被什麽尖銳的聲音停止了。似乎響起了槍聲、餘音中,泉見細小的身體大大地傾斜著倒在地麵。泉見仰視著天空,瞳孔中的光芒逐漸消散。在胸膛的附近,稍微飄起了薄薄的煙。


    腳步聲更加接近,跨過了泉見的身體,馬上就在京介的旁邊停下。看到了靴子的頭部輕輕踢了下不能動的泉見的頭部。


    “還以為是稍微有用的東西,真令人失望喲。”


    這聽起來不高興的聲音,發自一位年輕的女子。


    “明明期待你能簡單地跨過私怨那種東西的。人的感情真可怕呢,就算怎樣粉碎怎樣隱藏,真心話總會表現出來。”


    靴子底狠狠地踩碎了雪。聲音的主人好像朝著京介轉過身來。京介打算確認那個身姿的時候,激烈的痛楚貫穿了腹部——黑色的靴子用力踩住了京介的身體。


    “客人,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像做了各種各樣過分的事呢。”


    靴子動起來,發出了踩碎了什麽的聲音,京介呻吟了一下。歪曲視線的對麵是俯視著這邊的是和京介差不多年紀的奇怪的少女。沒有特征的藏青色的粗呢大衣的身姿,像個隨處可見的女子高中生。兩手也沒有什麽武器,紮著單馬尾的頭發,在月光下隨風搖擺著。


    “從要去的地方回來,這個那個的部下好像隨便動著,用地好像也變得亂七八糟了…嘛,不過怎樣都好,反正在這裏也沒有下層成員和粗糙設備以外的東西。”


    少女揚起了嘴角笑著。從京介的腹部挪開了腳。並且沒有猶豫的樣子,對著京介的傷口彎下了腰。


    “因為我在403000028的處理期間中有點空閑,我去了一下虹原喲,啊……403000028就是客人你最喜歡的砂島禮子。”


    少女仿佛是在閑聊的語調,一邊說著,一邊不客氣地將指尖插到京介的傷口中。


    “我想見見那個讓她喜歡到連任務都能放棄的孩子呢。結果沒有和那個家夥在虹原說上話。但是個人還算享受著喲,在陳舊的公寓附近散了會步,那邊從以前就沒有變化呢,那邊道路狹窄,害我差點被車輾了。然後又去了個受歡迎的蛋糕店,那邊以前一直是文具鋪的。我以前所住的家漂亮地不見了,變成了停車場。”


    被少女的手指抓住了什麽,疼痛穿過了京介的脊髓。雖然京介掙紮著打算抖開少女的身體,不過他的身體不聽使喚,掙紮也隻是擴大了傷口。


    “蛋糕也不壞,但是我還是喜歡空橋的甜納豆。”


    少女悠閑自在地說著,慢慢地轉動著傷口。


    “雖然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稍微感受了下鄉愁,在察覺到大哥將我的朋友殺死的樣子,我就回來了。”


    大哥?——對沒有發出聲音的京介的疑問,少女抬起眼睛微笑著。


    “就是你的上司,現在好像被壓在崩塌的門下,不過這樣程度不會死吧,因為他從以前就是個有著莫名好運的人,不過沒想到他能成為家長,出人頭地。”


    視線回到腹中,少女無責任地興致地繼續談論著。


    “但是大哥一定不記得我的事情了。那個人呢,早早就舍棄了過去,在小時候雙親去世,領養他的伯父夫婦離婚,被伯母強迫一起自殺的時候…….”


    一根根地彎起被紅色濡濕的手指,少女笑著。


    “好厲害啊,隻是和我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呢,不過大哥第二天就把這些全部忘記了,還是笑著的喲。”


    “你…


    …”


    因為被少女抓住了傷口的內側,勉勉強強地發出聲音也被中斷了。對著代替問題發出短小的叫聲的京介,少女笑著回答。


    “什麽?想說名字不同。我現在的名字呢,是從上代的最高位得到的喲,不過後麵的名字像是兄妹吧。大哥因為是秋天出生的所以是秋一,我因為是夏天出生的,就是夏生。我們的父母很單純喲。客人的名字是什麽?有著什麽意義呢?”


    就算被問,京介也隻能默默地承受痛楚。 “嘛,好了。”少女平淡地說著,再次將視線回到了傷口,臉上的表情,好像正在玩具箱中摸索。


    “我得到了泉見的姓,剛好進入的團體的403000013也是仿效著這點。那個是因為他打算成為我的後任嗎,不過要我因為這份傲慢而器重他也……呐,這個,是什麽內髒?”


    從京介的傷口拉出了什麽,少女天真爛漫地扭了下頭。


    “我上學隻是上到小學途中,不明白太難的事情喲。”


    說著,泉見大聲地笑了起來,一個接著一個拿出內髒器官。那笑聲有如在教師中喧鬧的女孩,聽不出絲毫的罪惡感。片刻後,泉見夏生像是笑到喉嚨都要出來,突然間,又擺出嚴肅的麵孔俯視著京介。


    “因為笨蛋的部下和客人的原因,設備被破壞掉了,大部分成員也變得不能使用了。不過無論如何,沒有下層的話,上層也會感到困擾的。呐,客人,你怎樣想我要怎麽做才好。”


    對不能回答的京介的臉,泉見夏生伸出了手指。


    “對了,我想到了件好事了,讓能用的家夥成為新的成員不就好了嗎,就算是會妨礙團體的計劃的存在,成為自己的棋子就沒害怕的必要了,要是一開始就這麽幹不就好了。”


    泉見夏生的指甲,夾住京介的臉頰。他已經感覺不了痛楚了。


    “你要怎麽辦?這樣一直下去的話,你就馬上會死喲。不過這個時候,有我在一旁算你走運了。因為我也當過勸誘員,擅長救助瀕死的人。如果追隨我的話,現在馬上幫助你。”


    再一次將兩手放入了京介的傷口,泉見夏生說道。


    “你接受我幫助的話,就要成為成員,你在的話,什麽本家之類的東西都能擊毀。”


    京介瞪著泉見夏生,視線中充滿了魄力。“真的喲。”泉見夏生眯起眼睛說道。


    “雖然是從本家的正式記錄被消去的事情。但是我從外側調查得知,所謂使用古代術的術者是在太古的時候為了作為長久的武器來使用而強行誕生於世。但是他們潛在精神力容易被消耗一空,那時兵器也會馬上壞掉呢。就算批量生產能力一樣的孩子,血統遺傳也不順利。在現在,潛在精神力高的孩子也是很稀少的。就算擁有著怎樣巨大的力量,不會使用也沒有辦法。所以太古的負責人將古代術暫時封印了。到了現在,滿是欲望的光主盯上了古代術。這些你都知道的喲。反正,你不過是個武器。”


    泉見夏生的唇邊揚起微笑,回過頭看向崩毀的門的那邊。


    “然後大哥也是,做著太古的負責人一樣的事。因為大哥不知道古代術的真正的曆史,所以他並不是想要效仿先代,卻也能自然而然地做著一樣的事情,說不定那個人還真有著負責人的資質呢。為了私欲打算獨占力量的光主,真可愛喲。”


    視線回到了京介那邊,泉見夏生側起了頭。


    “明白了嗎,就算你呆在本家,前麵也沒有光明的未來等著你。相較而言,來到我這邊會很好多。我希望你能幫忙聯結從古代傳承下來的意誌。像是403000028的事情,不用太深入考慮也可以。世界變成白紙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喲。反正那個時候,我也好、你也好、你的親人也好、你的妹妹也好,已經不存在認識的人。隻要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持續地平淡地完成任務。過去也是未來也是,也不會被束縛。”


    “我——”


    京介以帶著血味的聲音,回答道。


    “——我,決不願這樣活著——”


    泉見夏生麵無表情地凝視京介數秒,不過,不久後簡單地點了下頭。


    “這樣啊,那麽,就在這裏死去吧。”


    泉見夏生的手在京介體內動著。京介被狠狠抓住了身體中央,痛感開始複蘇、翻騰。快要被抓壞的好像是心髒。最高位一邊笑著,一邊豎起了指甲。是冰冷的手指。


    突然,泉見夏生的表情和動作凝固了。泉見夏生慢慢地將視線移動到自己的側腹。在歪曲的視野中,京介勉勉強強地確認到,有根棒狀的物體從後背貫穿了泉見夏生的身體。也明白到泉見夏生的背後站著一名穿著白色大衣的成員。禮子表情僵硬,看起來不太理解自己在幹什麽。


    禮子將深入的鐵棒更加紮進了泉見夏生的後背。泉見夏生閉上了眼睛,吐出了長長的氣息。在月光的反射下,睫毛一點一點地出現痙攣。


    經過了數十秒。泉見夏生慢慢地打開了眼睛,也不回頭看向禮子低聲咳嗽著。


    “好痛喲。”


    泉見夏生從京介放開了雙手,再次發出了大大的歎息。


    “雖然痛…但不是了不起的力量。403000028,你就算接受‘牢’的處置,堅持到了最後,你也肯定會失敗呢。那個機械對不能跨越過去的家夥是不會成功喲。中斷的話,反而算是幫了你嗎……”


    甩起頭發,泉見夏生說。


    “不過還是很痛喲,你這個……背叛者。”


    禮子的臉痙攣的瞬間,煙從白色大衣中噴了出來。泉見順也也是一樣的情形,禮子的身體在她後方搖動著。雖然意識凍結了,但是京介想起了成員的體內,有著會根據最高位得到指示啟動的起爆裝置的事。禮子倒在地麵上。


    在京介的頭中,發出了什麽被切斷的聲音。泉見夏生像是非常麻煩地拔出紮在腹部的凶器。注意到的時候,京介已經抓住玲洗樹的樹枝站了起來,念著咒文。泉見夏生的身姿被古代術的光芒所吞沒。


    在光芒消失的同時,鐵棒向著京介擲來。擊碎了那個瞬間架起的術具,凶器所產生的風打在京介身上。京介倒在半融的殘雪上,吐出了血。雖然知道不能被反擊,但是就算怎樣焦急,這次已經不能動起來。


    “啊啊,完全用不出力量,都是背叛者的錯。”


    在京介的頭上,泉見夏生看起來非常麻煩地說道。


    “想給決定性的一擊,不過現在是沒辦法了,不知什麽時候能再次見麵呢,所以在那之前,要好好地活著喲。”


    隻是留下這些話,泉見夏生走起來,在被紅色所染上的雪下,足跡一點點地遠離。


    京介對著不能動身體說:就算沒有被你這樣的家夥說,我也會活著的。在現在所在地方堅決地活下去,要活下去,要把重要的東西守護到最後。京介想要將手伸向破碎了的玲洗樹樹枝,卻隻能無力地看著雪漸漸融化。


    雪——白色的雪。以前聽誰說過想看到堆積的雪。兩年前,禮子一人出發去旅行,在這之前遇到了事故。沒有那個事故的話,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我會留下禮子嗎?如果知道旅途中有悲劇在等待著她,我會阻止她嗎?京介吐出了歎息,答案是:沒辦法。北國的雪可是超棒的哦,我會滿滿地拍下照片給你看的——禮子是那麽高興地笑著,他怎麽可能會阻止。


    喜歡率直地笑著的她。就算自己一點也不會笑,有這樣的她存在的地方,這個世界一定也不壞吧。


    京介這樣確認自己的感情。


    十一月也所剩無幾了。某個星期日,放學後,縣立虹原高中風紀委員會準備室也和平時一樣,隻有委員長的長穀常彥和一年的塩原友子兩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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