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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館非常悶熱,光是站著就汗流浹背。


    『穴倉』這家酒館如同店名,是一個挖掘岩山而成的洞窟……不對,有傳言說這裏是自然的洞窟,並不是挖掘而成的。不管怎樣,這裏非常狹窄,昏暗且潮濕。隻有一扇鉸鏈生鏽的木門,靠近天花板有一扇圓形的窗戶,非常不通風,店內充滿了顧客抽的香煙和雪茄的煙霧,一不留神就會窒息。


    店內沒有椅子那種時髦的擺設,隻有十幾張把酒桶倒放,上麵鋪了粗布,當作桌子湊合著用的家具四散在各處。


    顧客圍著這些酒桶喝酒。


    店裏的架子上完全沒有類似紫桃酒那種高價的酒,都是散發刺鼻草味的卡皮塔酒,以及辣古尼酒、苔酒等廉價的酒。


    酒與男人的體味,煙草的煙與歎息,『穴倉』今天晚上也被這些東西填滿。


    店內深處的一隅,有三個男子聚在一起。


    一人名叫角鏈。他自稱原本是到處流浪的格鬥士,有著高大的體格。手臂像圓木那麽粗,胸部的肌肉隆起,右頰有一道斜斜的傷痕。即使是獅子,被他一瞪也會立刻退縮巴。


    「流浪格鬥士是一種賣命的工作。每當有祭典的時候,就必須為了獎金到設置在廣場的擂台上進行格鬥。膽小鬼根本沒辦法從事這份工作。」


    因為喝了苔酒的關係,角鏈漲紅著臉,得意洋洋地笑著說道。個頭那麽高大,酒量卻不怎麽好。


    男人們的格鬥比賽,原本是眾神慶典上祭祀活動的一環,不知不覺就變成在野外擂台舉辦的賭博性比賽。比賽之前,人們會從排列在擂台上的選手中,挑選中意的選手並進行押注。假如該名選手獲勝,就能得到抽成的獎金。打輸的話,賭金就會全數遭到沒收。


    為了獎金,人們會拚老命聲援自己支持的選手。優勝者會得到震耳的掌聲與讚美,無精打采退場的敗者,則會招來怒罵與壞話,有時還會被飛過來的石頭擊中。


    「打鬥時必須把自己的身體當作武器,要賭上性命呢!沒有勇氣或自信就做不來,沒錯,這種工作不是每個人都做得來的。哈哈!」


    角鏈大概是喝醉了,呼吸非常急促。


    「原來是這樣。那你不再從事格鬥士,是因為得了膽小病羅?」


    高挑清瘦的男子從鼻子發出了哼笑聲,接著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他的膚色像蠟像一樣青白,帶紫的深灰色頭發像軟炭,醒目的尖鼻子則令人聯想到猛禽。


    男子的名字很短,單名一字「丹」。


    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他的本名。丹也是到處流浪的人,沒人知道他來到這裏之前過著什麽樣的生活。


    「我不是不幹了,隻是暫時休息。我過了太久格鬥的生活,身體有點吃不消。要休息一下才行。」


    角鏈不服氣地咂了舌頭。


    「是這樣嗎?」


    丹歪嘴問道。


    他露出了冷笑。


    丹的笑容總是帶著嘲諷。或許他天生就是無法開朗地放聲大笑,也無法溫柔地微笑吧。


    「你確實曾是一名格鬥士,可是老是打敗仗對不對?你個頭高大,也很有力氣,但我聽說你的腕力中看不中用,稍微受到折磨就會馬上哭著投降。賭你會贏的人都對你失望透頂,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吧?」


    「你說什麽……」


    角鏈的下巴不停顫抖,漲紅的臉也變得蒼白。


    「丹,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你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窩囊廢!身體那麽大,實際上卻是紙老虎,據說連你的師父都對你失去了信心,把你從擂台趕下來了。」


    啪嘰!


    角鏈手中的玻璃杯碎了。褐色的酒噴得到處都是,苔酒獨特刺鼻的土臭味飄散開來。


    「好大的膽子。既然你百般嘲笑我虛有其表,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既然敢說就表示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吧?你說說看啊?」


    「你想怎樣?」


    「跟我到外麵去!你這個草包木偶,我非把你那張裝模作樣的臉揍扁不可!」


    角鏈握緊拳頭,低聲說道。丹的臉上依舊掛著嘲諷的笑容。


    「沒必要到外麵去,我們已經分出勝負了,角鏈大爺。」


    「什麽?不要給我要嘴皮子,你的詭計不會得逞的。小心我把你的脖子給扭斷!」


    「比起我的脖子,你更應該擔心自己的脖子。」


    「啥?」


    「哈哈!你還沒發覺嗎?」


    直到這時候,角鏈才發覺到頸部的異狀。


    有東西在上麵爬。


    他感覺到有東西蠕動。那個東西從背部往上爬,爬到了後頸。


    那個東西緩緩地蠢動著。


    而且到處亂爬。


    這讓他幾乎要放聲大叫。


    「哈哈哈,好蠢的表情喔!你不是格鬥士的英雄嗎?哈哈哈!噢,你不要輕舉妄動,亂動的話就會被咬喔。它不但性急而且猙獰,稍微有點動靜就會咬下去。」


    「丹……這難道是……」


    「你猜對了,那是我可愛的吸血蜘蛛。這位小姐有劇毒,即使是牛,被它咬到也難逃一死。喂,你不要亂動啊。」


    「別鬧了……你不要開玩笑啊……」


    角鏈全身僵硬,隻有眼珠轉來轉去。額頭上冒著冷汗。


    「你們鬧夠了沒有!」


    低沉的聲音響起,這聲音低沉卻魄力十足。


    「不要亂開同伴的玩笑。」


    默默聽著兩人談話的第三名男子—矮小的老人開口了。他放話恫嚇兩人,交互看了丹與角鏈,眼神非常銳利。他的個子真的非常矮小,隻有肩膀、脖子和頭勉強露出桌麵。一頭蒼蒼白發,下巴蓄的胡子也同樣雪白美麗。兩顆大眼珠隨時慎重地觀察著四周。


    「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看你們吵這種無聊透頂的架,還配這麽難喝的酒啊!」


    丹聳聳肩。


    「伊馮老爹,別那麽生氣。角鏈那家夥太羅唆了,我不過是跟他開個小玩笑嘛。」


    「混帳東西!欺負同伴有什麽好玩的?不要再鬧了,快把吸血蜘蛛收起來。」


    丹再度聳了聳肩,小聲地吹了口哨。


    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蜘蛛,從角鏈的脖子往下爬到桌麵上。那是一隻深紫色的漂亮吸血蜘蛛,名叫朽朽。平常多半躲在大紫草的花朵或石頭下方,有鬆鼠或野鼠等小動物接近時就會攻擊它們,並且吸它們的血。


    它很少攻擊人類,但隻要被它咬到,神經性劇毒就會蔓延到全身,兒童大概數小時、成人大概一天就會斃命。人們稱它為紫色吸血鬼,是一種相當可怕的蜘蛛。朽朽是一個古語,意思是「遭到詛咒之死」。


    丹可以自由操控朽朽。


    「來,進來吧。」


    朽朽爬進丹拿出來的箱子裏。


    「我好不容易幫你準備了食物,真是太可惜了。算了,你是挑剔的美食家,用角鏈難暍的血喂你,實在太糟蹋你了。你等著,我去附近幫你找野貓,讓你吸個痛快。」


    「氣死我了!你口不擇言,未免太囂張了!丹,你給我記住,這筆帳我一定會找你算個清楚!」


    角鏈狠狠瞪著丹,一麵撫摸著後頸。屈辱和憤怒讓他的臉又漲紅了。


    「你們兩個。」


    伊馮故意歎了一大口氣。


    「再鬧下去,怎麽談正事呢?別再吵了。」


    「對了!」


    角鏈鬆開後頸上的手,往前采出身子。


    「老爹,你找我們到底要商量什麽事?」


    丹也點點頭。


    「就是啊。睽違一年接到老爹的聯絡,我有一點驚訝呢。到底有什


    麽事?」


    「怎麽了?為什麽要找我們商量?」


    伊馮眨了眨他的大眼睛。


    「角鏈。」


    「我在。」


    「丹。」


    「什麽事?」


    「我們是什麽人?」


    伊馮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角鏈和丹彎下身子,把頭靠在一起,仿佛從來沒有發生爭吵似的異口同聲回答道。


    「盜賊!」


    伊馮露出賊笑。


    「我們的工作是什麽?」


    「竊取很多很多寶藏。」


    角鏈和丹也像伊馮一樣,露出詭異的笑容。


    亮晶晶的寶石項鏈、精美的雕刻、無數的金幣、稀有的花卉與樹木、豪華的毛皮,還有大師的畫作。


    「任何寶物都照單全收,就是我們的工作。」


    「沒錯!」


    伊馮彈了手指,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們很清楚嘛。呼呼,這一年來我很安分,不過,差不多是大幹一票的時候了。」


    「大幹一票?」


    丹眯起眼睛。


    「你說的是什麽樣的工作?」


    「我先問清楚,你們應該還有意願重操舊業吧?這一年來,你們該不會早就變得懦弱,想規規矩矩的過日子吧?不對——」


    伊馮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來,像扇扇子似的搖著右手。


    「如果真是這樣也無所謂,我沒有責備你們的意思。假如你們想當個正常人,這樣也好。咱們就再喝一杯酒,接著離開這裏,揮手道別然後分道揚鏢。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見麵,這樣也不錯。」


    「開什麽玩笑!」


    角鏈誇張地皺起眉頭。


    「這一年來我一直很安分守己。收到老爹的信,約我們在『穴倉』見麵,我真的好高興啊!我全身上下都好亢奮,昨天晚上甚至睡不著呢!丹,你也是吧?」


    丹歪著頭,小聲地說道。


    「我倒是想過正常的生活。」


    「你說啥?這個沒出息的家夥,短短一年的時間就改變了你的個性嗎?老爹,不要理這個膽小鬼,快點把他趕出去,就我們兩個來談工作的事吧!」


    「稍安勿躁,把話聽完啊,格鬥士大爺。」


    丹用食指指著角鏈的鼻尖。


    「我所謂的正常生活,就是成為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大盜賊啊。」


    角鏈咂了嘴,發出「呿!」的聲音。


    「我真是受不了你,為什麽說話老愛兜圈子啊?想幹一票的話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


    「我的腦筋不像你那麽單純。」


    「你說啥?」


    「想幹架嗎?」


    伊馮咳了幾聲。


    「好了,我明白了。你們骨子裏還是個盜賊,有你們當靠山真好。不枉費我把你們找來。」


    丹收起淺笑,露出認真的表情,深深歎了一口氣。


    「老爹,坦白說,這一年好漫長啊。角鏈說得沒錯,一想到又有工作可做,我就興奮得不得了啊!」


    一年前,這三個人是偷遍國內的盜賊團同伴。他們潛入商人及貴族的宅邸,竊取寶石、金幣,還有昂貴的家具,甚至連垂掛在廚房天花板的煙熏肉,或是餐桌上的水果也不放過。


    他們手法俐落,像風一般迅速出現,轉眼間又消失無蹤,人們便稱他們為『疾風怪盜組』。


    「咱們太得意忘形了。」


    伊馮的聲音變得沉重。他曾經是盜賊團的首領。


    「咱們太狂妄了,自以為絕對不會失敗……真的太驕傲了。所以才會發生那種事……」


    一年前,伊馮他們偷過九十九間屋子,全部都順利得手。


    第一百樣獵物,就決定偷國內最貴重的寶物吧!


    你指的是?


    王冠啊。


    王冠!


    就是這個國家的王在儀式時穿戴的東西。周圍鑲了上百顆紅寶石和祖母綠,中央裝飾著牛眼珠大小的鑽石。聽說連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都能清楚看見王冠的光芒,是寶物中的寶物。


    好驚人的獵物啊。


    沒錯。隻要把王冠拿去變賣,絕對夠我們吃喝玩樂一輩子,說不定還有剩呢!


    可是……國王的城堡不能跟過去偷過的屋子和宅邸相提並論。


    沒錯,我們真的很無法無天。警邏隊八成拚了老命在找我們,這時候去偷王冠會不會太囂張啊?


    就是這樣才更應該下手啊!偷到手之後,咱們就暫時去避風頭。


    可是……


    咱們可是『疾風怪盜組』啊!當然要大幹一票再下台一鞠躬。放心吧,咱們不可能失敗,過去的九十九次,咱們都偷得很順利啊。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們是『疾風怪盜組』,怎麽可能失敗嘛。


    他們把城堡平麵圖弄到手,擬定作戰計劃,大約一個月後的新月夜晚,『疾風怪盜組』終於潛入了城堡。


    他們躲過負責警衛的士兵們,接近位於城堡深處的寶庫。到此為止非常順利。


    他們破壞了三道鎖,打開存放王冠的金庫大門。到此為止依舊很順利。


    盜賊們把耀眼的王冠偷到手,卻犯下了盜賊絕對不能犯的錯誤。


    那就是歡呼。


    在這之前,他們采取行動時都不發一語,看到王冠卻情不自禁地發出讚歎的聲音。


    哦哦!好棒啊!


    好華麗的寶物。


    王冠的光芒實在太燦爛了,甚至有人興奮地笑出聲來。但是,無論見到多麽了不起的獵物,絕對不能發出一丁點聲音,也不能製造任何聲響。


    伊馮老爹趕緊製止,可惜晚了一步。聽覺敏銳的士兵發現了。


    「快逃!」


    伊馮大叫,拔腿就跑。


    「有盜賊,別讓他們逃了!」


    「快抓住他們!一個也不準放過!」


    背後響起怒吼和慘叫,同時摻雜著腳步聲和弓箭聲。伊馮頭也不回地奔跑,一路上他是怎麽逃的、逃到哪裏,他完全不記得。事過一年的現在,他的記憶還是缺了這一段。


    「……結果隻有我跟你們三個人平安逃出來。」


    「是啊,大家都被抓走了。」


    角鏈龐大的身軀一抖。當時所有的同伴都遭到逮捕,現在還在坐牢。丹抬頭望著天花板。


    「真的,我們闖下大禍。所有人……都被抓了。麒麒、定桂、正一、微佑……大家都在坐牢。隻剩下我們三個人……」


    角鏈低頭嘟囔道。


    「坐牢……一定很痛苦吧?冬天很冷、夏天很熱,搞不好連飯都吃不飽。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出獄呢?」


    「怎麽可能出得來?他們是潛入城堡竊取王冠的盜賊,沒被斬首就算幸運了。他們會被關一輩子,再也出不來了。」


    丹這麽說,企圖擠出嘲諷的笑容,雙頰的肌肉卻動不了。


    他雖然喜歡挖苦人,但不是一個冷酷的人。他擔憂同伴的心並不會輸給角鏈。


    偏偏他們束手無策……


    角鏈露出軟弱的神情。


    「問題是……我們又沒有殺人,甚至沒有傷害任何人,竟然要坐一輩子的牢……未免太狠了吧?我們要設法才行,讓他們死在又髒又暗的牢裏,實在太可憐了。」


    「沒錯。」


    伊馮再度彈響手指,聲音比第一次更高更響亮。角鏈和丹同時看向伊馮。


    「角鏈、丹,這次的獵物就是那個。」


    「哪個?」


    「就是麒麒、定桂、正一、微佑他們……我們的同伴。」


    「什麽?」


    角鏈張大了嘴巴,


    眼睛不停地眨。


    「什麽意思?老爹。」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丹點頭稱是。


    「這次的工作就是偷襲牢房,協助我們所有的同伴越獄,我沒說錯吧。」


    「對極了。丹,你的反應真快。都怪我這個首領掉以輕心,同伴才會被捕,我對不起他們。所以這一年來,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把他們救出來。」


    伊馮迅速地環顧四周。『穴倉』的顧客們都顧著喝酒、唱歌、嘻鬧、互相吼叫,沒有人注意這群窩在陰暗角落的男子。


    「你們看這個。」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畫著地圖的羊皮紙。


    「你們兩個過慣了太陽底下的生活……在暗處的眼力該不會變差了吧?」


    「當然不會,我的眼力還是像夜行性老鼠一樣好。」


    角鏈得意洋洋地回答。


    「順便告訴你,我的腦子也跟老鼠差不多。嘿嘿,別生氣嘛,開個小玩笑。老爹,你放心吧,我們兩個都還是過去那個『疾風盜賊組』,你繼續說吧。這是……城堡的平麵圖對吧。」


    「對。這是一年前弄到手的地圖,經過我的調查後,加畫了一些東西。上次的目的地是寶庫,這次是這裏。」


    伊馮的手指放在城堡北邊,地圖的一角上。


    「這裏就是牢房,麒麒他們被關在特別棟裏。」


    「好裏麵啊……而且好像有高聳的城牆圍住。」


    伊馮點頭同意丹的這番話。


    「沒錯。牢房四周有石壁,出入口隻有一個,而且是石頭打造的門。隨時有輪班的士兵負責看守。」


    「嗯——不愧是牢獄,滴水不漏,連一隻螞蟻也進不去。老爹……協助同伴越獄,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嘛!」


    丹歎氣道。老是嘲笑他生性膽小的角鏈,也隻是板著一張臉注視著地圖。


    「我們隻有三個人,就憑我們三個人要潛入城堡、爬上石壁、偷襲牢房,然後協助所有同伴逃到城外……根本是神乎其技,人類絕對辦不到。」


    「丹說得沒錯。隻有神才能辦到啊,老爹。」


    伊馮忽然笑了出來。他彎下身,趴在桌麵上低聲竊笑。


    丹和角鏈互看了對方。有一刹那,就這麽一刹那,兩人都覺得伊馮老爹瘋了。


    咕嚕一聲,丹吞下了一口氣。


    「老爹……你沒瘋吧?」


    「啊哈哈哈!我沒事,我很正常。我隻是覺得很好笑。」


    伊馮抬起頭,在酒杯裏注入苔酒;接著把酒一飲而盡,用手把嘴抹幹。


    「抱歉,我不該笑的。因為你們說了什麽神乎其技,還說隻有神才能辦到,害我忽然覺得很好笑。」


    丹和角鏈再度互看了對方。他們不明白自己說的話聽在這個老盜賊耳裏,到底有什麽好笑。


    「丹,還有角鏈。我的想法就是要借助你們口中的神的力量。」


    「啥?」


    「你說什麽?」


    「光憑我們三人確實沒辦法救出同伴,簡直是在作夢。不過啊……假如是神呢?隻要借助神的力量,偷襲牢房簡直易如反掌,比跟隔壁人家的女兒接吻還要簡單。你們不覺得嗎?」


    這是丹和角鏈第三次互看。這次他們確定伊馮的腦筋絕對有問題。


    老爹太擔心同伴的安危,於是瘋了……


    「喂喂,你們不要胡思亂想。我雖然老了,但我既沒有癡呆也沒有發瘋。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借助神的力量。」


    埋在皺紋裏的眼睛發出銳利的光芒。那是率領盜賊團的首領的眼神,既沒有變得混濁,也沒有變得遲鈍。


    「把細節說清楚一點吧。」


    丹把手肘撐在桌上,身體前傾。


    「對啊,老爹,不要賣關子了。把你腦子裏的想法通通說出來吧。」


    角鏈也擺出同樣的姿勢。


    「我明白,我不打算賣關子。你們聽清楚了,我剛才說過,這次的獵物是我們的同伴。但在救人之前,我們必須再偷一樣東西,這是一件跟越獄同樣重要的工作。」


    「是什麽?」


    「要從誰那裏偷什麽?」


    「我打算從風神那裏把風之涼鞋偷過來。」


    丹和角鏈幾乎同時站起來,動作太猛導致酒桶桌子晃動,酒杯從桌麵掉落。


    「從風神那裏……」


    丹不知道嗆到什麽,不停地咳嗽。角鏈接著繼續說,聲音有點嘶啞。


    「偷風之涼鞋……」


    「沒錯。風神慶典就快到了,你們也知道吧?大神要選出新的風神,會舉辦慶祝的儀式,我記得是下個月一號吧?」


    「……當然知道。」


    丹的聲音也變得很沙啞。


    「我們要利用慶典那天,把風之涼鞋偷到手。無論是神、箜,還是人類,隻要穿上風之涼鞋就能化身為風。」


    丹的眼睛瞪得好大,喉結劇烈地上下移動。


    「老爹,我終於搞懂了。穿上風之涼鞋變身為風,把同伴救出來……這就是你的策略吧。」


    「你說對了。隻要變成風,無論是多高的牆、多嚴密的防守,都能所向無敵。隻要一跳,或者說是一飛就能飛到想去的地方。」


    「可是啊,我有疑問。」


    角鏈揮動著厚實的手。


    「要偷風之涼鞋,就得潛入風神的附宮吧?我們人類進得去嗎?就算是箜也很難能進去那裏,潛入王宮還比較簡單呢。」


    「平常是這樣沒錯,但是慶典之前另當別論。人類會奉獻許多禮物慶祝新神誕生,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好,現在進入正題。這次會從這一帶挑選一群美麗的女孩,把獻給神的禮物運送到風神的附宮。換句話說,這些女孩雖然是人類,還是可以進入附宮。」


    丹握緊拳頭。


    「老爹,你的意思是要混入那群女孩裏,潛入附宮竊取風之涼鞋……」


    「我就是這樣打算。」


    「你要怎麽混進去?就算我們扮成女裝,也沒辦法變成漂亮的姑娘啊!看看角鏈,扮相說不定比母猴子還醜。」


    角鏈動了動嘴唇。「打死我也不想扮女裝。」隻不過,他小聲說完這句話就默不作聲了。


    「那當然,我壓根兒就沒寄望你們可以扮女裝,太惡心了。這件事我們做不來,必須找一個能夠被選上負責運送禮物的美人胚子,讓她當我們的手下。我們要教會她偷竊的方式,把她送進附宮,然後偷取風之涼鞋……」


    「偷竊神的東西會遭天譴,會受到很恐怖的懲罰。」


    角鏈又揮了揮手。


    「我知道。等我們平安救出同伴後,我會獨自接受懲罰,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作為一個首領,我不能對同伴見死不救。」


    「老爹……」


    伊馮打算犧牲自己來救同伴。丹的心動搖了。


    「我明白了。既然老爹這麽說,就算要去地獄的盡頭,我們也會奉陪到底!對了老爹,你的計劃如此周詳,想必已經決定好要找哪個女孩當手下了吧?」


    「那當然,所以我才叫你們來這裏啊。嗯?……噢,她好像來了,你們看。」


    伊馮用下巴指向大門。


    有個身穿白色連帽長袍的人影站在那裏。


    「就是她。」伊馮靜靜地吐了一口氣。


    ※


    丹和角鏈在夜路上走著。他們的步伐搖搖晃晃,並不是因為他們喝醉了,而是偷偷摸摸、輕手輕腳地以盜賊的方式慎重前進。


    距離他們大約十步的前方,有個身穿白色長袍的背影。她就是出現在『穴倉』的少女,名叫碧丘。


    「碧丘·查理,她是一名流浪歌手。可別小看她,她的歌聲非常動聽喔。」


    碧丘出現在『穴倉』時,伊馮是這麽說的。


    「歌手啊……」


    丹眯起眼睛,注視著白色長袍的女孩。


    碧丘穿梭在桌子之間,唱著短歌來賺取零錢。伊馮說得沒錯,她的歌聲清澄又悅耳。伊馮舉手彈響手指,她隨即滑著步伐來到三人的桌邊。


    「先生,您叫我嗎?」


    「唱一首來聽聽……我想想,就唱〈開朗的旅人〉吧。」


    伊馮把一枚銅幣放在碧丘的手心,讓她握緊。她默默地點頭,立刻唱起〈開朗的旅人〉。


    我們是開朗的旅人


    無時無刻都不忘記歌唱


    不管是暴風雨的海上,還是暗夜的路上


    或是烈日高掛的沙漠


    我們總是高聲歌唱


    唱吧,盡情喝酒吧


    憂愁不適合旅行


    大家快活地鬧吧


    耶荷!耶荷!耶荷荷!


    碧丘一麵唱一麵脫下帽子,她有一雙紫羅蘭色的大眼睛,還有一頭帶有綠色色調的長發。歌聲如黃鶯出穀,長相更是秀麗。丹心想,她年紀這麽小就到偏僻的酒館唱歌,著實令人不舍。


    〈開朗的旅人〉唱完後,碧丘麵露微笑,緩緩低下頭。


    「先生,謝謝您點歌。明天晚上也請您多多關照。」


    「哪裏,你的歌聲實在太美妙了,以後我也會常常給你打賞。」


    聽到伊馮這番話,紫羅蘭色的雙眼便閃著亮光。


    「感謝您的厚愛。」


    碧丘再一次鞠躬,接著就走到隔壁桌去。伊馮瞄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說道。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角鏈納悶地問。丹用手肘頂了頂他的側腹部。


    「我拜托你動動腦筋想一想好嗎?老爹打算讓那個唱歌的姑娘當我們的手下啦。」


    「什麽?那個小妞嗎?她看起來就像不久之前還包著尿布的小女孩耶?」


    伊馮豎起一根手指,在角鏈眼前左右擺動。


    「你聽清楚了,角鏈。運送禮物到附宮的女孩稱作『聖潔少女』,必須是貌美如花的女孩。但是啊,所謂的美麗,並不是你們喜歡的那種性威女人。一定要是天真無邪、非常清純的少女才行,這是自古以來的規定。」


    「是喔,原來神跟我們的喜好不一樣。」


    「如果跟你的喜好一樣,那就沒資格當神了。」


    丹揶揄地笑。


    「老爹,我差不多明白了。那個女孩的外貌應該沒問題,但是要進入神的附宮,光有長相還不夠吧?我聽說從行為舉止到措辭,都必須兼具氣質、優美,還有純潔。這方麵她沒問題嗎?」


    「不知道,畢竟我隻有在這裏看過她幾眼。」


    「可是這麽一來……」


    「丹,我們沒有時間猶豫。滿月的那天晚上,就要選出『聖潔少女』,距離滿月隻剩七天了。無論如何都要說服碧丘當我們的手下,讓她去偷風之涼鞋。你們聽好,我再重複一次。我們沒有任何一點時間可以猶豫。」


    伊馮閉起雙唇,交互看了看丹與角鏈。


    角鏈按住了鼻子。


    他大概是想打噴嚏吧,嘴的四周變得七歪八扭。風像是在昏暗小巷匍匐前進似的吹了過來。


    「丹,那小妞要去哪裏啊?」


    「誰知道。我們必須說服她,然後帶她去我們的秘密基地,這是老爹的命令。」


    「假如說服不了她……就隻好用蠻力把人擄走了。」


    「是啊,也隻有這個辦法。啊!」


    白色長袍從丹的視野內消失,碧丘轉進了小巷。角鏈搶在丹之前衝了出去。


    「啊……?」


    小巷裏看不見任何人影,連一隻小貓、一隻老鼠也沒有。兩側排列著小小的石屋,但每個人家的木門都是緊閉的。


    「她剛剛才轉彎,怎麽會這樣?」


    角鏈還沒搞清楚情況,忽然有個白色物體掉落。那是一件連帽長袍,就這樣蓋在角鏈頭上。


    「什麽?哇!」


    角鏈嚇了一大跳,踉蹌了兩三步。就在這時候,有人影從屋頂上跳下來……黑影轉了一圈,腳跟朝好不容易掙脫長袍的角鏈下巴狠狠地踢了下去。


    角鏈的巨大身軀倒在石板地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就這樣昏了過去。好一個精采的空中攻擊。對方的身手實在太矯健了,簡直就像長了翅膀的猴子。


    丹目瞪口呆,盯著站在他眼前的少女。


    「大叔。」


    可愛的少女碧丘雙手叉腰,挺起胸說道。


    「為什麽要跟蹤我?找我有事的話,就立刻給我從實招來!」


    「什……」


    「少給我裝蒜!你們跟蹤我,難道沒有任何目的嗎?快說啊!大叔,你們是啞巴?還是重聽?到底是怎樣?」


    「碧、碧丘……原來……」


    「幹嘛?」


    「原、原來你是男的!」


    有小石子從碧丘的手中朝丹的臉飛過來。丹脖子一歪,好不容易躲開了。


    「不準胡說八道,大叔!老娘哪裏像男人了?不管從前麵看還是從後麵看,甚至是斜著看,我都是如假包換的可愛女孩!」


    「確實如此,可、可是……」


    「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了。真是浪費我的時間。氣死我了!長袍弄髒了啦!大叔,快點給我。」


    「啥?」


    「清洗費啊!清洗長袍的錢,就給我一枚銀幣吧。」


    「這……你在勒索我嗎?」


    「你說啥?勒索?你在挑釁老娘是不是?啊?我的長袍被你們弄髒了,所以我向你們申請清洗費,這是很理所當然的要求吧。你竟然說我勒索你?就算是開玩笑也要看一下場合吧!」


    「嗯——你真是伶牙俐齒啊,了不起。」


    「哼!大叔的稱讚,我聽了也不會高興。少廢話,該付的錢快點付給我吧!兩枚銀幣。」


    「你剛才明明說一枚銀幣!」


    「誰叫你說我勒索,我要加倍討回來。快點給我兩枚銀幣,快啊!」


    「知道了知道了,拿去,」


    丹把自己的手疊在碧丘伸出的右手上。「嗯?」碧丘皺起眉頭。丹把手收回後,隻見一隻深紫色的毒蜘蛛正蠕動著它的腳。


    「它是朽朽,可怕的吸血蜘蛛。你應該知道吧?若是你敢稍微動一下,它就會咬死你。」


    碧丘瞥了丹一眼,粉色的舌頭在雙唇間若隱若現。


    「朽朽啊,老娘最喜歡了。」


    「什麽?」


    碧丘的左手迅速地捉住蜘蛛的頭胸部。


    「這家夥拿來生吃的話,味道比紫桃還要香甜喔。嘿嘿!我正好有點餓,晚飯前先來解個饞吧。」


    「哇!晚、晚飯……喂,慢著!那是毒蜘蛛耶,吃了會出人命啊。」


    「真可惜,不知道為什麽,朽朽的毒對我起不了作用。嘿嘿!我不客氣羅。」


    「慢著!你先等一下!不要吃我可愛的蜘蛛,把它還給我,拜托你。」


    「再加三枚銀幣,合計五枚銀幣。假如你願意乖乖付錢,我就把它還給你。要是你敢再輕舉妄動,我真的會一口吞了它。」


    「我知道了,我保證不會。把朽朽當作晚飯來吃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丹從皮袋裏掏出五枚銀幣,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碧丘。碧丘露出賊笑。


    「嘿嘿!一開始乖乖付錢就沒事啦,浪費我這麽多時間。噢!」


    一枚銀


    幣從碧丘的手心滾落。正當她想把銀幣撿起來時,腹部竟挨了丹的拳頭。


    「唔……」


    碧丘何在石板地上,銀幣滾向四麵八方。


    「呼——真不知道是誰浪費誰的時間。氣死我了,好囂張的姑娘。喂!角鏈!你要睡到什麽時候?我們要把這個小妞抬回秘密基地去,快起來幫忙!」


    丹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歎了一口氣。


    「你們不要太過分喔!放開我!快點放開我!把繩子鬆綁啊!竟敢用繩子綁女孩子,這是大人應當有的行為嗎?你們要不要臉啊?混帳東西!綁架犯!豬頭加智障!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我們走著瞧!」


    位於森林深處的秘密基地裏,傳出碧丘的怒吼。這裏的構造和『穴倉』很像,也就是說,他們把部分洞窟整理幹淨,鋪上稻草當作柔軟的床鋪,把桌椅放在平坦的地方,還設法掛上煤油燈,好讓他們能夠入住。這裏不會漏雨,風也吹不進來,跟外觀相較之下,裏麵是一個非常舒適的居住空間,隻可惜聲音會在洞窟裏回蕩。


    「夠了,碧丘,不要再叫了!你的聲音簡直就像暴風,弄得我腦子裏嗡嗡響,耳朵裏麵痛死了!」


    伊馮痛苦地說道,或許他的耳朵真的很痛。


    「隻要你乖乖聽我們的話,我們馬上就會放開你。」


    「少胡扯了,禿老頭!我要詛咒你被馬山羊踢死!你們把我綁架到這裏來,鬼才會乖乖聽話!」


    「十枚金幣。」


    伊馮張開雙手,碧丘不禁眨了眨眼。


    「如果你願意協助我們,我就給你十枚金幣作為報酬,怎麽樣?」


    「十枚金幣……哼!你休想騙我!我才不會上當呢!」


    伊馮稍微抬起下巴,丹立刻起身,抽出腰間的刀。煤油燈的亮光讓刀身發出淡淡的光芒。


    「你、你們想做什麽?」


    「我們要這樣子。」


    刀子一閃,綁住碧丘的繩索就脫落了。碧丘恢複自由之身,伊馮牽起她的手,把五枚金幣放在她的手心。


    「這是訂金。等你順利完成我們交代的工作,我一定會再付你五枚金幣。」


    碧丘咽下唾液,目不轉睛地盯著金幣,然後用小手輕輕地握住。


    「這……好吧,反正也不會得到什麽報應,我姑且聽聽看。臭老頭,你說的工作到底是什麽?我可不想惹麻煩。」


    「坦白說,這件事確實很棘手。因為我們要偷風神的涼鞋。」


    碧丘睜大眼睛,雙眼瞪得不能夠再大。她的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伊馮。


    「你必須成為『聖潔少女』,進入風神的附宮,把涼鞋偷出來。」


    「……為什麽要偷涼鞋……」


    「理由我不能告訴你,你沒必要知道。」


    「你也幫幫忙,臭老頭。都說了這麽多還想隱瞞我?快給我通通說出來,從實招來吧!聽過之後,說不定我很樂意協助喔!風神的涼鞋……嘿嘿!聽起來很有意思呢。」


    碧丘好像真的提起了興趣,雙頰有點泛紅。伊馮和丹互看了一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好吧,我就告訴你。可是碧丘,既然你聽了,你就必須成為我們的同伴,暫時跟我們在這裏一起生活。一直到挑選『聖潔少女』的日子之前,我都不會放你走。」


    「好啊。仔細觀察這裏之後,我發現這裏住起來還滿舒服的。老娘早就想嚐試看看洞窟裏的生活呢。」


    伊馮注視著碧丘的雙眼。


    「你願意向大神葛利庫路米堤發誓嗎?」


    無論是什麽樣的約定,以大神之名立誓後就不允許毀約。萬一不道守約定,就等於玷汙了大神之名,會觸怒大神。因此,以大神之名立下約定後,人們必須更加小心謹慎地行事。沒想到碧丘卻很爽快地答應並說出誓言。


    「我願意向大神葛利庫路米堤發誓,我答應成為你們的同伴並且完成工作。」


    伊馮先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就把全部計劃都告訴碧丘。碧丘時而低吟,時而點頭,除此之外她都安靜專心地聽著伊馮說話。然後—


    「有意思,超好玩的!很好、好極了,包在老娘身上!」


    她忽然站起來,開始轉動手臂。


    「我去去就回來,」


    「去去就回來?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去風神的附宮啊!我等不到慶典那天了,我立刻去把風之涼鞋帶回來,你們在這裏等我。好痛!」


    丹用力地揍了碧丘的頭,碧丘從低處狠狠地瞪了丹。


    「你幹嘛呀?大叔!」


    「等什麽等,神的附宮絕對不是一個能夠輕易闖進去的地方。你到底有沒有把老爹的計劃聽進去啊?你給我聽清楚,為了讓你被選作『聖潔少女』,在滿月之夜來臨之前,你都必須進行特訓。」


    「特訓……唔,我有不好的預感。」


    伊馮在碧丘麵前將手指一根一根地豎起。


    「『聖潔少女』必須優雅有氣質,可愛並且天真,還要有教養。首先你要改掉你的說話方式,接著要學習行為舉止、禮儀、舞蹈和歌唱,要學的東西多得很呢!」


    「舞蹈和歌唱,老娘很拿手唷。嘿嘿!」


    「我擅長舞蹈和歌唱,要這樣說才可以。說的時候記得要害羞地垂下眼睛,還有,笑的時候要用手遮嘴。不準大聲說話,走路時不準發出腳步聲,沒事不準把嘴張開。吃東西的時候……不對,用餐的時候絕對禁止發出聲音。你要提高警覺,隨時保持優雅的動作。除此之外還要每天念書,尤其是詩和曆史、花草的名字千萬要背熟。」


    「等、等一下,這些事我做不來啊!辦不到辦不到!」


    「你在酒館明明就做得很好,照那樣子就可以了。」


    「那是一種修練,我是不得已的……」


    「修練?」


    「呃?啊,沒事,總之我最不擅長端莊啦!」


    「碧丘,你忘了嗎?你已經向大神發過誓了。」


    「唔……我明白了,我照做就是了。這樣可以吧?」


    伊馮和丹互看了對方,然後頷首示意。


    接下來的每一天,從日升到日落,直到月亮高掛天空,碧丘都不斷地接受特訓。


    他們有一本皮製封麵的書,名叫《淑女的宮廷禮儀》,是以前從某個貴族的宅邸偷來的,這本書幫了他們很大的忙。


    「碧丘,不要大步走路。要從腳尖輕輕踩下。」


    「碧丘,你剛剛用手捏肉吃對不對?不行不行,一定要用叉子。慢著!不準一口吞進去!」


    「碧丘,你要一麵說『我名叫〇〇,請各位多多關照』,然後一麵慢慢低頭。笨蛋,太低了啦!把頭扣在地上做什麽?」


    伊馮和丹,偶爾角鏈也會加入,三人一起對她進行嚴格的特訓。丹吩咐角鏈看守洞窟的出入口,防止碧丘脫逃,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碧丘咬牙忍耐,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偶爾也會淚眼婆娑,但是她非常努力地接受這些訓練。


    她學會了喝湯時不發出聲音,也學會了輕聲走路。雖然措辭還很粗魯,但隻要她稍微留意就不至於出口成「髒」。


    滿月之夜,選拔『聖潔少女』的夜晚來臨。三名盜賊在長老的屋子前等待碧丘。屋子的大應內正在挑選少女,除了參與選拔的女孩,不管是女孩的父母還是老師都嚴禁踏進屋內,隻能在外麵等待。看似女孩父母的男男女女佇立在樹蔭下、圍牆附近、馬路上,有些人正在祈禱,也有些人癡癡仰望著天空。


    「不知道她有沒有辦法勝任?」


    角鏈歎了口氣。


    「希望她不要因為緊張而露出破綻。」


    「咦?角


    鏈,你擔心碧丘嗎?」


    丹取笑角鏈。角鏈皺起臉,鼻頭附近堆起皺紋。


    「假如碧丘沒被選上『聖潔少女』,這個計劃就會泡湯,拯救同伴的夢想就會化為泡影!我當然會擔心啊!再說……」


    角鏈咳了一聲。


    「再說,她真的很努力。一開始是個傲慢的臭小鬼,講話又惡毒,我還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短短的七天內,她就學會了禮儀和措辭……真的很了不起。如果是我,八成沒辦法像她那麽勤奮……」


    「你說得對,先不管結果如何,碧丘的確很努力,這是事實。」


    一陣風輕輕吹過。溫暖又帶有香甜味道的風,出現在這個季節實在罕見。


    「伊馮、丹、角鏈。」


    碧丘出現在他們身旁,臉頰泛紅而且發燙。


    「碧丘,你什麽時候來的?」


    「成功了!老娘我被選上了!」


    角鏈發出歡呼聲,丹則是情不自禁地抱起碧丘嬌小的身體。伊馮不停地鼓掌,「太好了!你做得很好!」邊說邊露出了喜極而泣的表情。


    「你們開心過頭了,接下來才是救同伴的第一步啊。」


    「喂,碧丘,你真的變成我們的同伴了。」


    「對啊,丹。我跟你們是一夥的。」


    「是嗎?我們是一夥的?」


    「對……我跟你們是一夥的,但是我沒辦法當盜賊的同伴。」


    碧丘在丹的懷中歎了口氣。


    「我很喜歡你們,也很想救出你們的同伴。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把風之涼鞋偷到手。可是我討厭盜賊,假如你們打算繼續當盜賊,我就必須跟你們分開……」


    眼淚從紫羅藍色的雙眼滾落。三人第一次看到碧丘哭泣,丹輕輕地把少女放回地麵。


    「不要哭,碧丘。看到你哭,我也會覺得傷心。」


    「因為、因為老娘我……我不想跟丹、伊馮、角鏈分開。我不想……不想離開你們啊……」


    「碧丘,我明白。這是我們最後一件工作。成功救出同伴後,我們會洗手不幹,再也不做盜賊。」


    伊馮也用曉以大義的口氣說道。


    「聽到沒有?丹和角鏈也同意吧?我們再也不偷東西了。」


    丹立刻閉起眼睛,點頭同意。


    「……我們要偷的最後一樣東西是風之涼鞋和同伴。嗯,這件工作比我們過去的任何一件都要重大。」


    角鏈也用力點頭讚同。


    隔月的一號,也就是舉辦風神慶典的日子,大清早。


    走出秘密基地的角鏈大聲吆喝。


    「老爹!丹!你們快來看!快點快點!」


    「……吵死了,大清早的叫什麽叫啊?我好擔心進入附宮的碧丘,整個晚上都沒闔眼,困死了……嗯?角鏈,你拿著什麽東西?」


    「丹……這個東西放在洞窟外麵。這個……該不會是……不會是那個吧?」


    「哦哦!是風之涼鞋!」


    伊馮大叫道。


    「他說是風之涼鞋!」


    丹也跟著大叫。那是一雙雪白的皮製涼鞋,腳踝部分的皮帶繪有藍色的翅膀圖案。


    隻有風神才有資格穿的風之涼鞋。


    碧丘順利地將鞋子偷了出來。但是碧丘呢?她又回到附宮了嗎?為什麽不打聲招呼就離開了?


    丹環顧四周。薄霧籠罩著四周,霧中的森林才正要睡醒。丹歎了口氣。


    碧丘是否平安?該不會被抓走了吧?


    角鏈從涼鞋裏掏出折好的紙張。


    「喂,這好像是碧丘寫的信。」


    「信?快給我!嗯,我看看……『務必小心使用。』這是什麽意思?怎麽回事?」


    伊馮麵露緊張的神色。


    「總之我們要穿上涼鞋變成風,去救我們的同伴。我會帶著涼鞋前往風神的附宮,就當作是我趁昨天晚上偷出來的。你們就帶著碧丘逃走,逃到遙遠的國家,過著平靜的生活。所有過錯都讓我來背,懂了嗎?慶典開始前把涼鞋還回去,說不定能減輕一些罪行。」


    「老爹,可是……」


    「事到如今,不能再慢吞吞浪費時間,否則碧丘會取笑我們的。快點穿穿看,角鏈,你先來。」


    「可是,這雙涼鞋對我來說太小了……」


    角鏈嚐試把腳套進涼鞋裏。這時候,涼鞋忽然越變越大,隨即就變成適合角鏈雙腳的尺寸。


    「哦哦!太驚人了,原來不管腳的尺寸多大,任何人都可以穿啊。」


    角鏈穿上涼鞋後,輕輕一跳就刮起猛烈的風。伊馮和丹都被風吹跑,並跌坐在地上。


    「哇啊啊!救命啊!」


    角鏈乘風飛上天空……轉眼間就一麵旋轉一麵墜落。眼看他就要撞到地麵……刹那間又飄了起來,接著一頭栽進草叢裏。


    「嗚嗚……痛死我了。」


    角鏈的額頭流血了。涼鞋從他的腳脫落,掉在地上。


    「原來小心使用是這個意思啊,我明白了。駕馭這雙涼鞋並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豈止不簡單……搞不好訓練一匹悍馬還比較輕鬆呢!好痛喔,恐怕隻有神才能把這雙涼鞋穿得駕輕就熟吧!啊,也對,它本來就是神的東西嘛。哈哈哈!」


    「角鏈,不要說冷笑話了。總之要多練習,丹也是,一定要學會運用風之涼鞋。」


    伊馮把拳頭舉得高高的,大聲鼓勵他們。丹和角鏈輪流穿上涼鞋,學習化身為風。然而……


    「我……不行了,頭好暈啊。再練下去我一定會死掉。」


    角鏈率先示弱。他全身都是瘀青和傷痕,滿身是血;衣服也破了,額頭也撞到腫起來。丹也好不到哪裏去,全身上下都痛到不行。


    駕馭風之涼鞋是一門相當困難的技術,或許人類根本辦不到,


    丹仰望天空。慶典就要開始了,必須在慶典開始前設法學會才行。可是該怎麽辦才好呢?該怎麽做才能學會?


    「……還是不行啊。」


    伊馮雙膝跪地,非常失望。角鏈也垂下頭。


    「可惡!」


    丹爬上洞窟旁的大樹,把涼鞋穿上。


    「都到這個地步了,怎麽可以放棄呢?我們要救同伴啊!」


    他站在大樹的樹梢,敞開雙手飛翔。他無法保持平衡,身體仿佛斷線的風箏,一麵旋轉一麵墜落。


    唉唉,還是不行。


    我就要直接撞上地麵,然後……


    風忽然發出「轟!」的聲響。丹的身體被往上推,就這樣乘著風朝空中飛去。


    「成功了!我終於乘風飛上天了!我總算……咦?」


    角鏈和伊馮也出現在丹的身旁,他們三個人正被風搬運著,風帶著他們越過河川、穿過街道,把他們送到位於高山山腰,一個比秘密基地要大上十倍的大洞窟中。


    洞窟裏吹著來自四麵八方的風。溫暖的風、冰冷的風、帶有花香的風、帶有土壤芬芳的風……三人降落在這些風的正中央。「喂,這裏是哪裏?」角鏈環顧四周,丹則是咽下了口水。


    「四麵八方都有風吹拂的地方……難道是!?」


    「喂,這裏該不會是……」


    「你想說什麽?丹,這裏到底是哪裏?」


    「莫非是……風神的附宮?」


    「別說傻話了!我們是人類耶,怎麽有辦法進入附宮?」


    「不一定。隻要附宮的主人——風神允許的話,就算是人類也可以……」


    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清澄的笑聲顯得非常愉快。


    「哈哈哈哈!你說對了,這裏是風神的附宮沒錯!」


    「碧丘!」


    一襲雪白洋裝的碧丘就站在那裏。


    「歡迎來到我的附宮,我誠摯地歡迎你們。」


    「碧丘……你……竟然是風神?」


    「沒錯。不對,目前的我還是箜。慶典結束之前,我隻能算是實習的神。」


    「不會吧……可以升格為神的箜,為什麽要跑去酒館唱歌……」


    「因為老娘我喜歡在那種地方唱歌啊。我說真的,我恨不得成為酒館之神呢。啊,你們不要誤會,我沒有玩弄你們的意思。一開始我確實想耍耍你們這幾個大叔,可是越相處,我就漸漸喜歡上你們了……所以,當我聽到你們答應不再當盜賊,我就鬆了一口氣。我是說真的喔!」


    「碧丘……」


    風神碧丘的雙眼閃爍著美麗的光芒。她抬起頭,直視他們三人。


    「今晚是我的慶典,我要賜給你們一樣禮物。」


    她的聲音威風凜凜。三人不由自主地當場跪下。


    「伊馮。」


    「小的在。」


    「丹。」


    「是。」


    「角鏈。」


    「有。」


    「你們看後麵。」


    三人同時轉過身,也同時大叫。


    「麒麒、定桂、正一……是你們!」


    同伴立刻衝向三人。『疾風盜賊組』圍在一起抱頭痛哭。


    丹跪在碧丘的腳邊,低頭親吻她的腳趾。


    「風神碧丘,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禰的恩惠。」


    「這個國家的南方有一片寬闊的荒野,你們去那裏耕作,種植蔬菜和花朵,飼養牛馬,在那裏生活吧……丹,把頭抬起來。」


    「遵命!」


    丹爬了起來,碧丘立刻撲向他。


    「老娘也會找時間去玩,到時候再一起唱歌跳舞,熱鬧一下吧!」


    「哦……好啊,畢竟我們是——」


    「我們是同伴啊!」


    丹和碧丘互看了對方,開心地放聲大笑。


    後來,『疾風盜賊組』遵守風神的囑咐,在南方大地耕作、生活。幾年後,那裏就成了一個受到風神庇佑的豐饒農村。


    傳說風神每個月都會造訪南方一兩次,與人類唱歌跳舞一整晚,度過非常熱鬧快樂的時光。


    農村郊區的大橡樹下,並排著三座長了青苔的墓碑。墓碑上隻刻了一行字:『風神的同伴在此長眠』。傳說站在這三座墓碑前時所聽到的風聲,有時聽起來就像是少女在傷心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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