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笛聲從某處傳了過來。


    那是比掠過的風還要細膩、還要餘韻久長的音色。


    「是誰在吹笛子?」


    群騎將軍問跪在他身旁的士兵。


    「不清楚。」


    士兵感到疑惑。月光照著他身上的盔甲,散發出藍色的光芒。長矛的刀尖也反射著黯淡的月光,


    「小的認為是從敵方傳來的。」


    「我想也是。我方陣營裏應該沒有文謅謅的家夥,會在戰場上吹笛子。」


    「將軍所言甚是。」


    士兵低頭回答道。


    盔甲閃著藍光。


    風變強了,笛聲也變得更鮮明。


    群騎將軍雙手抱胸,豎起耳朵聆聽。


    好動人的音色,這音色溫柔地包覆身體,不知不覺滲透了心靈。


    令人心慌意亂,也令人感到平靜;時而擾亂心靈,時而撫慰心靈……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音色。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笛聲。


    將軍自言自語道。


    莫非這就是……


    他屏住了呼吸。


    莫非這就是卡斯法尼亞之笛的笛聲?


    風停了,笛聲也斷了。無論他再怎麽專注地聽,還是聽不見笛聲。將軍又問了士兵。


    「那是不是卡斯法尼亞之笛?」


    身穿藍光盔甲的士兵,還是像剛才那樣歪著頭,困惑地回答。


    「這個嘛……小的不清楚。那音色確實很美、很不可思議……但小的慚愧,對笛子沒有研究,也從來沒有專心聽過。笛子音色的好壞什麽的,小的實在不懂。」


    非常老實的回答。


    將軍點點頭,麵露微笑。


    「沒必要覺得慚愧,你是士兵,是負責打仗的人。研究笛子也沒用,一點價值也沒有。」


    「將軍所言甚是。」


    「抱歉,問了這麽無聊的問題。」


    「沒這回事。」


    士兵感到惶恐,深深地低下頭。


    將軍認為自己說得沒錯。


    視打仗為工作的人,沒必要懂得笛子的音調。將軍自己也是一樣。


    他對樂曲和舞蹈一點興趣也沒有,吹笛子、跳舞、歌唱派不上任何用場,既不能拓展國土,也無法讓敵人投降,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以前他這麽想,現在還是這麽想。


    將軍是武將,是武將中的武將、軍人中的軍人,人稱難得一見的戰將,還獲得了大將軍的名號。


    他出生於常曆元年,是加國商人的第十二個兒子。家裏是販賣棉花的富商,但相較於學商,他在武術方麵的才華卻更優秀:與其要他數背著貨物的馬匹有多少,他更喜歡揮刀射箭。


    「這孩子將來會走的路,似乎和我們不一樣。」


    父親早早就看透兒子的本質,透過門路把兒子托付給國家的第一將軍。


    之後的三十幾年,群騎每天都忙於打仗;駕著馬匹,自在地揮舞著大刀,用長矛刺穿無數的敵軍。他立下無數的功勞,打過數不盡的勝仗。他比任何人都勇猛、沉著,卻也比任何人都無情。


    他絕對不會寬恕反抗他的人。不管對方是女人或是小孩,一旦抵抗就格殺勿論。他會砍下對方的頭放火燒,甚至用馬蹄踐踏。


    群騎所經之處隻會留下死亡與滅亡。戰爭過後,除了堆積如山的屍體和化為廢墟的城市,什麽也不會留下。


    敵國的士兵都異口同聲這麽說。每個人都害怕群騎將軍,有人光聽到名字就嚇得發抖。將軍率領的加國軍旗——暗紅色的底,上麵繪有雙頭白蛇——甚至有不少敵軍,看見飄揚的旗幟就逃之天天。


    加國原本隻是一個小國,群騎將軍用他的武力,征服了鄰近諸國,眼見加國就要成為稱霸中原的大國。


    某天,加國皇帝把將軍叫到寶座前這麽說。


    「群騎將軍,為了報答你的功績,朕決定將阿爾漢汀賜給你。」


    阿爾漢汀是一片位於加國南方的肥沃土地。甚至有人說播種之後隻要躺著等收成就好,種子會自己發芽、長大、結果,是一片非常沃腴的土地。


    將軍微微低下頭。


    「謝主隆恩。但是阿爾漢汀是農地,那裏有作物之神庫尤路思的附宮,是一片深受祂加護的土地。我聽聞那裏的所有居民都愛好和平,祈求平安且厭惡戰爭。我認為那片土地不適合我。」


    「言下之意是你不想要?」


    「是的。」


    「那麽,朕賞你千匹馬和一百間裝滿金銀財寶的倉庫吧。」


    「謝主隆恩。可是我已經有一頭無與倫比的駿馬,還有十間裝滿金銀財寶的倉庫,很足夠了。」


    「言下之意是你不想要?」


    「是的。」


    「那麽,朕賞你地位吧。朕賜給你相當於皇帝的最高位大將軍的地位,不隻是你,也包括你的代代子孫可以享有這個地位。」


    「您這番話實在讓我又感激又榮幸。可是,大將軍猶如守護王城的城牆,必須無時無刻保持勇猛威武。假如這個地位變成世襲製,或許會出現怠惰、忘記自己使命、輕視任務、怠惰不鍛鏈、隻顧享樂、讓大將軍之名形同虛設的人。萬一真的發生這種事,國家就宛如失去城牆。把大將軍變成世襲製會影響國家存亡,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言下之意是你也不要地位?」


    「是的。」


    「不要領土、也不要馬匹和財寶、更不要地位,我想想……該怎麽做好呢?」


    皇帝閉上眼睛稍作思考,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睜開眼睛,用平靜的口氣呼喚將軍。


    「群騎將軍啊。」


    「在。」


    「朕把公主賜給你吧。」


    將軍的眉毛挑動了一下。


    「把公主賜給我……」


    皇帝膝下有十六位公主。其中六位公主已經出嫁,三位病死,有四位還在繈褓中。


    「您要把公主許配給我?」


    「對。朕把第七個公主——蘭莉賜給你吧。」


    「蘭莉公主……」


    將軍注視著皇帝的嘴角。


    蘭莉公主要下嫁給我?


    簡直不敢置信。


    蘭莉公主是皇帝的第十一個孩子,第七位公主,上個月才剛滿十五歲。


    她和將軍的年齡差距就像父女。


    公主才十五歲就有沉魚落雁般的美貌,據說奶娘害怕她遭到月之女神的嫉妒,絕對不敢在滿月的夜晚讓她出去。她美得讓月之女神妒火中燒。


    將軍幾乎沒有仔細看過她一麵,更別說是和她交談了。


    一個是由侍女細心嗬護、在後宮長大的公主,一個是征戰沙場的軍人。


    兩人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一的一次,也就隻有這麽一次,他曾經在戰勝後的慶功宴上親眼看過公主。坐成一排的公主和女官中,就隻有她比其他人更嬌豔、更可愛。


    那位公主竟然要成為我的妻子!


    「怎麽樣?群騎將軍,你願意娶我的女兒為妻嗎?」


    「非常感謝陛下的厚愛。」


    將軍慢慢地低下頭。


    「陛下,我有五位妻子和七名側室。」


    「朕知道。」


    將軍有五位妻子和七名側室。第一位妻子是他滅掉的第一個國家的貴族之女,第三位和第四位妻子,則是第一位妻子的表姐妹。


    「你有很多妻子和側室,所以不要公主。是這樣嗎?將軍。」


    「明天,我會和五位妻子離婚。後天,我會吩咐三名側室叫她們回老家去。」


    「……剩下的側室怎麽辦?


    」


    「我會交代她們擔任公主的侍女。」


    將軍向皇帝深深地鞠躬。


    「為了迎娶公主,我會建造新房子、新庭院,還會準備百名侍女隨侍在側。」


    「意思是你願意娶公主為妻?」


    「您把公主許配給我,是我至高無上的喜悅。」


    「這樣啊。」


    皇帝站了起來,將手放在將軍的肩膀上。


    「群騎將軍,為了答謝你立下的功勞,朕決定把女兒蘭莉公主許配給你。」


    「謝主隆恩!」


    群騎將軍的頭更低了。


    群騎將軍和蘭莉公主的婚禮,選在半年後希穆之花盛開時舉辦。


    希穆之花是婚禮之花。據說戴上「希穆之花」作為發飾的新娘,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將軍得意洋洋,開心得不得了。


    那麽美麗的公主就要成為自己的妻子。


    我竟然會有這一天啊!


    將軍的父親雖然是富商,但終究是從外國來到這裏落腳的商人,而且他並不是正室的孩子。他懂事的時候,母親早已過世,也沒有同一個娘胎出生的手足。繼母們對待他雖然不刻薄卻很冷淡,也沒有人可憐他年紀小小就失去親生母親,多疼愛他一點。


    麻煩,沒人要的孩子,外人。


    沒有人對著他罵這些話,但是他卻可以強烈地感受到。


    這個家裏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所以,當父親把他托付給將軍家時,他雖然鬆了一口氣卻也很沮喪。


    他感謝父親及早發現自己的才能,同時也有麻煩、沒人要的孩子、外人被掃地出門的感覺,這感覺無法抹滅。


    如今這個多餘的外人,竟然要迎娶皇帝的女兒。


    他就要迎娶比希穆之花的純白花瓣還要高雅、比漆黑花瓣還要美豔的公主為妻。


    將軍內心雀躍,樂不可支。


    「你不但滅了我的祖國、殺了我的父親,現在連妻子的地位也被你奪走。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啊!」


    「我們長年侍奉你,你卻將我們棄之如敝屣,如此對待我們未免太殘忍了吧?」


    「請你重新考慮。」


    妻子們的歎息與哀求,他充耳不聞。


    不論是第一位妻子因悲傷過度而自盡時,還是第三位妻子因操心而病死時,他雖然感到難過,卻沒有改變心意,甚至沒有在她們的墳前獻花。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公主。


    蘭莉公主對他這麽說。


    「我想要卡斯法尼亞之笛。」


    事情發生在慶祝他們訂婚的宴會上。


    公主身穿宛如北方湖泊的藍色衣裳,模樣比湖之神還要清澄。她確實美若天仙,可以理解奶娘為什麽會害怕她遭到月之女神的嫉妒。


    見到將軍看自己看得出神,公主對他露出微笑。


    這一看讓將軍差點弄掉裝著紫桃酒的酒杯。不分晝夜奔馳戰場卻臉不紅氣不喘的他,幾乎要停止呼吸,心髒跳動得非常劇烈。


    感覺就像有無數隻手從胸腔內側毆打著他。


    公主露出嫣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群騎大人。」


    「啊……是。」


    「聽說群騎大人為我蓋了新房子。」


    「來自全國的木匠、園藝師傅、石匠正在精心打造,婚禮之前——」


    說到這裏,將軍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的悸動似乎還沒有平息。


    「婚禮之前就會完成。」


    「哇,好期待喔!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房子?」


    「大小和城裏差不多,庭院分成四個區塊,可以享受四季不同的美景,還分別打造了小山、河川和泉水。我也配合四季替公主準備了四間房間,讓你可以在春天賞花、夏天納涼、秋天眺望晴空、冬天溫暖地賞雪。」


    「多麽豪華呀!在城裏,我隻有兩個房間呢!對不對?」


    公主向奶娘搭話,「公主真的很幸福。」奶娘回答道。


    將軍的心情越來越亢奮。


    「我還搜集了國內外最高級的家具,包括金、銀、珍珠、水晶、絲綢、金銀絲線、紫檀木、白檀木、大理石等等……」


    「啊啊!我好想快點住進去唷!我想親眼見識一下。群騎大人,請你加緊趕工,我簡直等不及希穆之花盛開呢。」


    奶娘插話道。


    「請您稍安勿躁,公主。您這樣子就像不聽話的孩子,太沒體統了。小心將軍大人討厭您喔,嗬嗬嗬,」


    公主臉色一沉。


    「你說得對,我太沒體統了。群騎大人,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嫌棄公主……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嫌棄公主?


    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反倒是我,我才要擔心公主會不會嫌棄我、討厭我才對啊。


    生性粗魯,除了打仗什麽也不會,


    眼神銳利,鼻子和下巴也很粗糙。


    敵軍都說他是怪物,長相比魔鬼還可怕。魁梧的身軀,作為一名武將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然而,若企圖用這副模樣吸引女性,未免太醜陋了。


    他不擅長說貼心話。


    也不會唱情歌。


    像這樣的男人,公主根本不會傾慕他、愛上他。說不定她隻是無法違背父親的命令,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這樁婚事。


    將軍越想越不對勁,越思考心情就越沮喪。相對於將軍,公主反而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太好了,你沒有討厭我,我就放心了。」


    「公主,我怎麽可能討厭你呢?我……我整個人都沉醉在可以娶你為妻的幸福裏。我反而很害怕,擔心這一切不是現實而是夢幻,明天早上睡醒之後,一切都會像朝露般消失……」


    「群騎將軍竟然會害怕,太奇怪了。」


    「不管再怎麽頑強、孔武有力的敵人,我都不怕。但是我害怕你的心不屬於我,公主,我的願望就是讓你幸福。」


    蘭莉公主紅了雙頰。


    將軍竭盡全力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


    「為此,我絕對不會做出讓你厭惡的事。隻要你喜歡,不管是十棟還是二十棟房子,我都願意蓋給你住。任何你喜歡的東西,我都可以從鄰近諸國、甚至從外國帶回來給你!」


    「天哪……」


    公主的臉變得更紅了。


    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群騎大人,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那當然。」


    「那麽……比起金銀珠寶、香油,或是絲綢……還有大房子……我有一個更想要的東西。」


    「是什麽?快點告訴我。」


    「假如我說了,你願意為我弄到手嗎?」


    「即使要用我群騎的性命去交換,我也要換回來送給公主。」


    「那我不要了,我希望群騎大人永遠健康,我不想變成寡婦。」


    公主可愛地噘起嘴。


    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


    「公主,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


    公主和奶娘互看了對方,奶娘點頭示意。


    「群騎大人,我……」


    公主抬起了下巴。


    「我想要卡斯法尼亞之笛。」


    「卡斯法尼亞之笛?」


    好耳熟的字眼……到底在哪裏聽過?


    「你說的笛子……就是樂器那種嗎?」


    連將軍本身都覺得這樣問很愚蠢,不禁紅了臉龐。


    「是的。」


    公主回答道。她的表情非常嚴肅,眼神也很堅定。


    「群騎大人,我非常想要卡斯


    法尼亞之笛。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它……」


    「卡斯法尼亞之笛……那是什麽樣的笛子呢?既然公主這麽說,想必非常有價值吧。嗯,笛子的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好耳熟啊。」


    無論是笛子、鼓,還是鉦,對將軍來說都是相同的東西。樂器就跟路邊的石頭沒什麽兩樣。不對不對,石頭還可以變成武器,比樂器好太多了。


    奶娘向前一步,跪在將軍的跟前。


    「恕小的冒昧,關於卡斯法尼亞之笛,小的有事稟報。」


    「好,說吧。」


    「卡斯法尼亞之笛是北方夷國卡斯法尼亞流傳的笛子,是音樂之神拉瑪莉莉亞賜給他們的。心地邪惡的人無論怎麽吹都吹不出聲音,但隻要心地善良的人來吹,就能吹奏出美妙的音色。蘭莉公主自幼就被稱作是無人可敵的笛子高手,群騎大人您應該知道吧。」


    「嗯……啊,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確實是這樣。公主是笛子高手,我確實聽說過。」


    其實將軍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急之下卻撒了謊。奶娘繼續往下說。


    「而且,若用那支笛子吹奏百首樂曲獻給拉瑪莉莉亞神,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輕與美貌……」


    「群騎大人,求求你。」


    公主雙手合十,用撒嬌的眼神看著將軍,


    「我好想要卡斯法尼亞之笛,我想要永恒的年輕與美貌。請你一定要為我得到那支笛子。」


    將軍把杯中的紫桃酒一飲而盡。


    「那支笛子就在卡斯法尼亞之國對吧。」


    「是的,那是國王代代相傳的笛子。」


    卡斯法尼亞是位於加國北方的小國,距離加國非常遙遠。一年當中有半年以上都被冰雪籠罩,土地和大海非常貧瘠,距離商路也相當遠。


    卡斯法尼亞之笛。


    世上竟然有這種寶物,


    「我明白了。一旦得到陛下的允許,我就會立刻前往卡斯法尼亞。請你稍作等待,我會在婚禮前帶回笛子當作禮物。哦哦,對了,公主不妨在婚禮上吹奏一曲吧!」


    「此話當真?」


    「習武之人從不說謊。」


    就在剛才,將軍明明撒了一個小謊,卻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好開心唷。啊啊,群騎大人,謝謝你!能夠成為你的妻子,我真的覺得好光榮。」


    公主的雙眼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能夠成為你的妻子,我真的覺得好光榮。


    這句話是多麽令人陶醉的耳語啊。


    平常喝一桶也不會醉的紫桃酒,將軍才喝了一杯就有醉倒的錯覺。


    七天後,將軍率領了二十萬士兵,啟程前往卡斯法尼亞。一個月後,他攻破了國境,在懸崖上布下陣營,從這裏可以俯視被城牆包圍的卡斯法尼亞首都。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笛聲。


    他聆聽著乘著風悠悠飄來的美妙笛聲。


    就是……那個嗎?


    他俯視著無法跟壯闊的加國相比,非常貧瘠的卡斯法尼亞城市。


    風停了,笛聲也不知不覺地斷了。隻有藍色的月光照耀著大地。


    將軍不打算在這裏久留。


    他想盡快回加國,回到公主的身邊。


    他也不打算進行無謂的殺生。


    麵對反抗的對手,將軍一向無情且殘酷,但他並不喜歡殺戮。一旦打起仗,也會造成我方的死傷。他也明白若能避開武力衝突和平地解決,當然是最好不過。


    「派使者出去。」


    他命令部下。


    「假如你們願意乖乖地交出卡斯法尼亞之笛,我們就會撤退,並且保證再也不會侵犯卡斯法尼亞的國土。假如拒絕,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們。我們會燒光卡斯法尼亞的每一寸土地,殺死所有老人與小孩。若你們敢交出贗品,我們同樣也會把這裏化為一片焦土—把以上這封信送去給卡斯法尼亞王吧。」


    「遵命!」


    當天深夜,使者帶著一名年老的重臣回到陣營。


    帳篷裏,將軍坐在椅子上,老人則是坐在地上,兩人僵持不下。


    「笛子帶來了嗎?」


    將軍從椅子上探出身子。


    體型瘦得像鶴的老人靜靜地搖頭。


    「沒有帶來啊。」


    「以下是卡斯法尼亞王轉達給您的話。群騎將軍啊,你的勇猛、你的英名,我早已聽聞。若是和您交手,敝國絕對沒有勝算。」


    「嗯,你們很了解嘛。站在我的立場,消滅一個夷國也沒有什麽好驕傲的,可以的話我希望撤軍,所以——」


    「我們不能把卡斯法尼亞之笛交給您。」


    老人的聲音稍帶嘶啞,但語氣非常嚴肅。


    「不能給我是吧。」


    「那支笛子是拉瑪莉莉亞神賜給我們的,算是我們的國寶。有那個寶物,敝國才得以成立。即使是群騎將軍,我們也不能把國寶交給您。」


    「……你說笛子不能交給我,沒錯吧?」


    「假如您有其他要求,任何條件我們都願意答應,唯有笛子絕對不能交——」


    老人並沒有把國王的話轉達完畢。


    因為將軍用刀砍下了他的頭。


    將軍拭去刀上的血,拉開嗓門大吼。


    「明早日出後,我們就對卡斯法尼亞展開總攻擊。不必手下留情,無論是女人、小孩,還是老人,隻要是卡斯法尼亞的人民一律格殺勿論。傳令下去給所有人!」


    士兵如脫兔般往外衝去。


    老人倒在地上,鮮血汨汨流出,將軍用憎恨的眼神凶狠地瞪著他的屍體。


    不過是一個位於北方盡頭的夷國,竟敢忤逆我?反抗我?有意思,咱們走著瞧!


    「你應該適可而止。」


    有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將軍難得驚訝,這次卻著實嚇了一大跳。


    「是誰!」


    他連忙舉起血未擦幹的刀,回頭一看。


    「我誰也不是。」


    一名黑衣少年站在那裏。他的臉龐俊秀,美得令人瞪大了眼睛。


    「你是從哪裏進來的?」


    少年聳了聳肩。


    「從剛才你就站在那裏嗎?不對,不可能。我根本沒有感覺到你的氣息。」


    「你沒感覺是正常的,因為我是神。」


    「神……」


    「我是掌管死與歎息之神古多密亞諾。我跟你算是很熟了,群騎將軍。」


    古多密亞諾向前走去,拾起滾落在地上的老人頭顱。


    「你就像傳染病,所到之處就會出現死者。你讓我的工作量暴增,坦白說我希望你收斂一點。」


    將軍收起刀,吐了一口氣。


    掌管死與歎息之神——古多密亞諾。


    雖然將軍是第一次見到古多密亞諾,但他們確實算是熟人。話說回來,他根本沒想到死神的模樣竟然如此年輕。


    「明天早上會更忙喔,古多密亞諾。」


    「嗅,是嗎?也對,你剛才說過要展開總攻擊什麽的。」


    「沒錯。卡斯法尼亞的土地上,會出現堆積如山的屍體。到時候死者人數可不是傳染病可以比擬的,勸你做好心理準備。」


    「是這樣嗎?」


    「呃?」


    「我不認為卡斯法尼亞會這麽簡單就被你攻陷。」


    黑色鬥篷卷起。


    死神消失了蹤影。


    「胡說八道,攻下卡斯法尼亞,比扭斷嬰兒的手還要簡單。」


    我方軍力擁有壓倒性的優勢,卡斯法尼亞大概撐不過半天吧。


    但是,死神竟然說中了。將軍與


    卡斯法尼亞的戰爭,有了意想不到的進展。


    ※


    將軍下達命令,日出後就要對卡斯法尼亞城展開總攻擊。二十萬名士兵兵分三路,從東、南、北方一起攻擊。簡直就像四頭獅子同時攻擊剛出生的小鹿。


    花不了多少時間就會結束。


    不隻群騎將軍,所有加國士兵也都這麽認為。


    太陽一東升,就展開總攻擊。


    等到日正當中,一切就結束了。卡斯法尼亞城會化為瓦礫,不隻國王,所有人民都會被殺個精光,卡斯法尼亞就此滅亡。


    當太陽西下時,加國軍隊早已踏上了歸途。


    事情應該是這樣才對,任誰都沒有懷疑。然而……


    將軍正在喝酒。


    他坐在帳篷裏,酒杯裏裝滿紫桃酒,大口吃著沙漠山羊的肉幹,等待士兵傳來攻陷卡斯法尼亞的通知。


    要攻陷這麽小的國家,他判斷不需要由他親自指揮,於是留在帳篷裏。將軍的心早已飛回蘭莉公主的身邊,他想盡可能早一天回到蘭莉公主所在的加國。當他把卡斯法尼亞之笛獻給公主時,不知道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想必她會把那對美麗的雙眸瞪得又大又圓,開心到全身顫抖吧,「群騎大人,我打從心底尊敬你。」說不定她還會用顫抖的聲音稱讚將軍。


    啊啊,公主啊公主。


    再過不久,我就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請再稍作等待,公主。


    在這個當下,將軍最害怕的就是卡斯法尼亞王若把笛子弄壞,它就會變成普通的垃圾。


    卡斯法尼亞之笛是國寶。即使碰上將軍率領的龐大軍隊,卡斯法尼亞王也堅持不交出這個寶物。這麽一來,當國家滅亡之時,他又會怎麽做呢?與其眼睜睜看著笛子變成敵人的東西,不如選擇和自己同歸於盡。


    千萬不要發生這種事,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這樣的後果。因此,將軍在西方刻意不安排軍隊,留一條活路,然後命令士兵把從那裏逃出來的人通通抓起來,他判斷逃出來的人裏,應該會有人帶著卡斯法尼亞之笛。


    如果是我,一定會這麽做。將軍心想。


    與其破壞比生命還重要的國寶,不如想辦法把它帶到國外去藏起來。即使國家滅亡,或者說正因為國家就要滅亡,反而更希望國寶能永遠流傳下去。


    除了對卡斯法尼亞之笛的執著,將軍內心也因憤怒而心慌意亂。身為叱吒中原、戰績名揚天下的加國大將軍,卡斯法尼亞卻不肯乖乖聽話,他感到非常憤怒。


    他決定懲罰這群不知好歹的家夥們,讓卡斯法尼亞這個國家從地上消失。這麽做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然而,無論他怎麽等,就是等不到得到笛子,或是卡斯法尼亞被攻陷的報告傳到將軍的帳篷裏。


    到底遇到了什麽困難?


    當他回過神時,早已喝幹了一整桶紫桃酒。時間已經要接近正午了。


    群騎將軍正要站起來的時候,一名士兵氣喘籲籲地來到他的跟前。


    「將軍,有事稟報。」


    將軍立即坐下,輕輕地歎了口氣。


    終於結束了。真是的,不知道在拖拖拉拉什麽。因為對方是小國,沒把對方放在眼裏,才浪費了不必要的時間嗎?


    「穀奇大人戰死了。」


    「什麽?」


    「穀奇大人死於敵軍的箭下。靜濤大人也受了重傷,就在剛才身亡了。」


    「什麽?」


    將軍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眼前的士兵告訴他的消息。


    這男人在胡說什麽?


    穀奇和靜濤都是將軍的左右手,同時也是身經百戰的武將。


    穀奇是長矛好手,靜濤則是擅長操控馬匹,人稱群騎手下的兩大豪傑。


    這兩個高手竟然死了?


    他們都陣亡了?


    「卡斯法尼亞的戰鬥方式非常激烈,難以對付,我軍處於劣勢。最好先撤軍,重整軍隊再戰。」


    將軍推開士兵走到帳篷外。


    「這……」


    剛才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現在則是懷疑自己看錯了,他不願相信眼前的情景竟是事實。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卡斯法尼亞城還在。


    它跟昨天一樣矗立在原地,被城牆包圍的卡斯法尼亞的城市也維持原樣。城牆完好如初,甚至沒有任何角落崩塌,反倒是加國軍隊垮了。


    加國軍隊的隊伍亂了,馬匹和士兵四處逃竄,到處可見身穿加國藍色盔甲的士兵倒在地上。


    無數的箭從城牆內側射出來,身穿藍色盔甲的士兵隨即接二連三地倒下。有些人從馬匹上摔落,有些人倒在同伴的屍體上。


    這是一場敗北之戰。


    「怎麽回事?卡斯法尼亞隻是一個小國,為何能讓我們輸得如此淒慘……」


    將軍說到這裏就噤聲了,呼吸哽在喉嚨。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連我們也無法理解。」


    「什麽意思?」


    在他好不容易把氣吐出來的同時,一股令他頭發豎起的激情湧上心頭。他抓住身邊士兵的脖子,把士兵拉了起來。


    「這個情況到底怎麽回事?」


    士兵的表情扭曲。


    「無論我們用什麽方法……都無法靠近……」


    「無法靠近?」


    「將軍……我好難過……請您鬆手。」


    群騎將軍放開勒住士兵脖子的手,士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用力地咳嗽。


    「無論我們怎麽攻擊……或是驅馬往前衝,都無法靠近卡斯法尼亞。對方的每一支箭都會射中我軍士兵的脖子或眉間,而且是百發百中;但是我軍的箭卻會在半空中失速,墜落地麵。」


    「怎麽可能發生如此荒唐的事情!你不要胡說八道……」


    然而眼前的情景,證明了士兵並非在開玩笑。目前的加國軍隊已經瓦解,士兵們抱頭鼠竄。


    現況不允許他繼續發愣。


    將軍立即下令,要全軍隊馬上撤退。他決定重整軍隊後,明天親自指揮再展開攻擊。


    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加國軍隊,回到了陣營。


    有許多士兵喪生,還有許多士兵受傷。傷患們痛苦的呻吟聲,甚至傳到將軍的帳篷裏。他們誤以為這是一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贏的仗,完全沒想到死傷會如此慘重。


    僅有的藥物很快就用光了,他們甚至無法給傷患周全的治療。若戰爭繼續拖延下去,別說是藥物,連糧食都會吃光,這是一個刻不容緩的問題。


    士兵們的戰意低落,所有人都垂頭喪氣。號稱世上最強軍團,所有人聞之色變的群騎將軍的軍隊,竟然像全身濕透、瘦成皮包骨的狗兒一樣缺乏士氣,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常勝軍團太習慣勝利的滋味,完全不懂得如何麵對敗北。


    不可置信的事竟然發生了。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而是現實。


    為什麽?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群騎將軍反複對自己問著相同的問題,無論怎麽問都找不到答案。他咬著嘴唇,不斷地低吟。


    傍晚,滿月就要從山頭往上爬的時候,卡斯法尼亞的使者來到了將軍的帳篷。


    「將軍,請您撤軍。」


    模樣和上一位使者非常相似的瘦削老人這麽說,並在將軍麵前深深地鞠躬。


    「你要我停止戰爭,立刻回國是嗎?」


    「是的。繼續打仗的話,死者會越來越多。我們卡斯法尼亞不喜歡戰爭,敝國很小,我們隻求所有人民能夠永遠過著安詳和平的生活。」


    「不喜歡戰爭…


    …卡斯法尼亞王不求國家富裕,也不打算拓展領土嗎?」


    「就算領土不大、國家不夠富裕,日子也能過得很幸福。不喜戰爭、以和為貴的生活方式,反倒比成為大國卻一直打仗要來得幸福……不隻是敝國的國王,所有人民都有相同的想法。」


    使者的這番話,聽起來就像是在批判不斷打仗、侵略其他國家、一味拓展領土的加國與群騎將軍。


    他感到十分氣憤,火冒三丈。


    「明天早上,我會親自領軍,對卡斯法尼亞展開總攻擊,轉告卡斯法尼亞王,明天可不會像今天這麽順利。」


    「您無論如何都要打仗是嗎?」


    「當然。我從來沒有打過敗仗,要是敗在卡斯法尼亞這個小國手上,我怎麽有臉回去!」


    「隻為了賭一口氣,您不惜發動無益的戰爭是嗎?」


    「這不是無益的戰爭,我打仗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卡斯法尼亞之笛。」


    「假如您堅持繼續打仗,恐怕隻會失去更多的士兵喔。」


    使者的眼光變得十分銳利。


    將軍忽然領悟到,這個老人是個不尋常的人物。他也很明白老人的話絕對不是謊言。


    若是讓戰爭繼續打下去,受創的不會是卡斯法尼亞,而是將軍率領的軍隊。


    「我說群騎將軍啊,為何您堅持要得到那支笛子呢?卡斯法尼亞之笛的音色能夠安撫、慰借聽者的心,讓他們心平氣和,但這和戰爭毫無關聯,甚至沒有任何一點益處。我真的不明白身為軍人的您,為什麽想得到這支笛子?」


    將軍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我深愛的女人想要。


    作為一名軍人,他實在難以把這個理由說出口。他打了幾十年的仗,卻從來沒有為女人打過任何一次仗。


    「我再說一次,把卡斯法尼亞之笛交出來。不交出來的話,明天我就會展開總攻擊。」


    「我也在此重申,笛子絕對不能交給您。」


    將軍握住了刀柄。


    「就算砍下我的頭,戰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喔。」


    使者用低沉卻強而有力的聲音說道。將軍的手握住刀柄,一動也不動。


    「就算您明天發動戰爭,結果也會跟今天一樣。您要做好心理準備。」


    「唔……上一位使者明明說你們毫無勝算!」


    「敝國隻會防守,不會打勝仗,但也不會打敗仗。上一位使者沒有告訴您嗎?」


    「……他沒有說。」


    因為他還來不及說,將軍就把他的頭砍下來了。


    將軍放開刀柄,把刀從腰間卸下來,然後跪在使者的跟前。


    「使者大人,我想問你一件事。」


    「您盡管問。」


    使者眯起眼睛,看著態度忽然軟化的將軍。


    「卡斯法尼亞為什麽這麽強?」


    將軍雖然是一名勇猛的武將,但他並不笨,不至於蠢到被逼得走投無路卻毫無自覺。他判斷他必須了解被逼到絕境的理由,不搞清楚就展開攻擊,隻會重蹈今天的覆轍。軍隊的士氣已經夠低迷了,想必明天的情況會更淒慘。


    使者似乎察覺到將軍的想法,露出了沉穩的笑容。


    「我們有拉瑪莉利亞神的庇護。」


    「可是……拉瑪莉莉亞是音樂之神,不是掌管戰爭輸贏的神。」


    戰神是德蕾沛烏特女神。


    祂是將軍十分敬愛的神。將軍每天虔誠地祈禱,奉獻供品,由衷感謝戰神的庇護。


    使者眯起眼睛。


    「將軍您不知道嗎?」


    「不知道什麽?」


    「拉瑪莉莉亞是戰神德蕾沛烏特的姐姐。」


    「什麽?」


    「最難得的是,這兩位女神是感情非常好的姐妹……敝國受到拉瑪莉莉亞女神的庇護,同時也受到德蕾沛烏特的庇護。」


    「竟然……有這種事。」


    若卡斯法尼亞真的受到戰神的保佑,無論多強大的軍隊也無法攻下他們。


    絕對打不贏他們。


    激昂的戰意、鬥爭心,還有憤怒的情緒,都逐漸萎縮、消退。敵人就在眼前卻喪失了戰意,這種經驗將軍還是第一次。


    他認為使者並沒有說謊。一聽到卡斯法尼亞受到德蕾沛烏特的庇護,今天發生的情況也就不難理解了。再說,假如德蕾沛烏特女神站在卡斯法尼亞那邊,無論將軍用任何對策都不會有勝算。


    「將軍,我再重複一次,敝國不希望繼續打仗。雖然我們的箭是射向敵人,但我們並不希望有人流血。」


    多麽懦弱的想法。


    將軍很想嘲笑他們,卻笑不出來。


    「這也是拉瑪莉莉亞女神的旨意。沒有人付出流血的代價,也不需要犧牲自己的人民,在小國裏過著安定和平的生活,有和平才有心情享受音樂。我們長久以來遵從著拉瑪莉莉亞女神的教誨,今後也打算繼續遵守下去。繼續戰爭並非我們的本意。群騎將軍啊,請您收兵返回加國吧。」


    使者低頭說道。


    「……無可奈何。」


    將軍咬緊了臼齒。無論他把牙齒咬得多緊、低聲掙紮也束手無策。


    可惡!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明天早上……我會撤軍……」


    「噢噢!」


    使者露出喜悅的表情。


    「將軍,您的決定非常明智。我想敝國國王也會非常高興。」


    「我有一個條件……錯了,算是我的願望吧。」


    「是什麽?」


    「能不能在我麵前吹奏卡斯法尼亞之笛呢?隻要一次就好。」


    「吹奏卡司法尼亞之笛……」


    「我們一定會撤退,但至少讓我把卡斯法尼亞之笛的音色帶回去。使者大人,我就隻有這個願望,請你代我向卡斯法尼亞國王陛下轉告我的請求。」


    將軍雙手著地,深深地彎下了腰。


    加國大將軍竟然對北方夷國的使者卑躬屈膝,低聲下氣地請求。這是莫大的屈辱,但是將軍忍下來了。


    若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就無法得到笛子。


    「請您給我們一點時間。」使者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


    之後,群騎將軍就拚命地喝酒。他企圖灌醉自己,好忘記剛才的屈辱。


    「將軍,酒桶已經空了。您再喝會把身體搞壞,快停下來吧。」


    他用腳踢開好心勸告的士兵。


    「滾!給我滾出帳篷!」


    他的怒吼仿佛野獸的咆哮,士兵隨即連滾帶爬地逃離帳篷。


    「真是的,稱霸天下的群騎將軍竟然把氣出在部下的身上,好丟臉啊。」


    語帶揶揄的說話聲響起,好耳熟的聲音。


    「……是古多密亞諾大人啊。」


    死與歎息之神古多密亞諾站在眼前。


    「找我有什麽事嗎?」


    「找你什麽事?我出現隻有一個目的啊。」


    將軍知道自己瞪大了眼睛,嘴裏迅速地變得口幹舌燥,醉意也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死神現身,這意味著……


    古多密亞諾放聲大笑。


    「這實在太好笑了!群騎將軍,你知道你奪走了多少條性命嗎?一百人?兩百人?還是一千人、一萬人?你殺人無數,自己死到臨頭卻感到恐懼?」


    「我一點也不怕死在戰場。可是一想到我現在就要死在這裏,我就……」


    「哈哈哈,你放心吧。我並不是現在就要取你的性命,我隻是來給你忠告。」


    「忠告?」


    「勸你不要采取卑鄙的手段。」


    將軍收起下巴,緊


    盯著古多密亞諾的臉。這是他第一次跟神麵對麵。


    死神的長相十分美麗,模樣卻和人類的年輕人沒什麽兩樣。


    「古多密亞諾大人,禰說的卑鄙是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古多密亞諾聳了聳肩。


    「你要裝蒜也無所謂。但是啊,群騎將軍,你是武將中的武將,是戰場的魔鬼。你總是勇敢地迎擊敵人、打敗敵人,人們才會這麽怕你。你從來不欺騙人,一向都是堂堂正正地戰鬥,千萬別忘了這一點。」


    將軍的臉失去了血色。


    祂竟然看透了我的心,這就是神的力量嗎?


    「你製造了無數的死者,跟我的緣分不算淺,所以我才好心給你忠告。既然你吃了敗仗,我勸你就這樣回國吧。」


    「不用禰多管閑事!」


    將軍怒吼,抓起了刀子。


    黑色鬥篷卷起。刹那間,眼前一片漆黑。當黑暗散去,古多密亞諾也消失了。


    一小時後,卡斯法尼亞的使者帶著國王的信回到帳篷。


    隔天早上,國王答應讓將軍在撤軍之前聆聽笛子的演奏。但他隻準許將軍聽一首曲子,聽完後務必遵守約定,迅速地離開。


    對於信的內容,將軍是這樣解讀的——


    我恩準你聽一首曲子,聽完就立刻給我滾。


    對蘭莉公主的思念以及敗北的屈辱,使得群騎將軍並沒有發現自己的內心早已扭曲。


    部下的諫言和死神的忠告,也無法感化變得扭曲又頑固的心。


    這場日後被稱作『卡斯法尼亞的歎息』的悲劇,已經揭開了序幕。


    一名少女來到將軍的麵前。


    她有著黑曜石般的雙眼,秀發宛如漆黑的黑暗,顏色和古多密亞諾的鬥篷一樣。


    是一名貌美又年輕的女孩。


    「你就是卡斯法尼亞之笛的吹奏者嗎?」


    「是的。」


    天真無邪的少女點點頭。


    若用那支笛子吹奏百首樂曲獻給拉瑪莉莉亞,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輕與美貌……


    將軍回想起公主奶娘的話。


    「你就是得到永恒的年輕與美貌的人嗎?」


    「我不是。」


    少女立刻否定。


    「原來不是啊。」


    「是的,我並不希望得到永恒的年輕與美貌。」


    將軍凝視著少女黑曜石般的雙眼,露出淺笑。


    「真是的,卡斯法尼亞上至國王下至小女孩,全都是清心寡欲的人啊。」


    「寡欲才能夠吹奏卡斯法尼亞之笛。吹奏者的內心隻要有一丁點的私欲,就絕對吹不響這支笛子。」


    少女從掛在腰間的袋子裏取出一支笛子。


    將軍探出身子。


    「那就是……卡斯法尼亞之笛?」


    「是的。」


    那支笛子和將軍想像中的笛子相距甚遠。


    既然是音樂之神所賜的笛子,想必是一支裝飾著無數寶石,從來沒有人見過的華麗笛子。然而少女手中的笛子,卻是一支老舊的銀製笛子。


    「不敢置信,你們是不是在欺騙我?」


    將軍的口氣變得粗魯,眼神也變得十分銳利。少女一點也不膽怯,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接著就把笛子抵在嘴唇。


    奇妙的曲調傳了出來。


    笛聲清脆悅耳,猶如清澄的河流,也像森林深處聽見的風聲,又好似昔日聽過的催眠曲。


    士兵裏響起了啜泣聲。「啊啊!我不想繼續打仗了!」這樣的聲音此起彼落。


    將軍馬上站起來並拔出刀子,刺穿了專心吹奏笛子的少女的胸口。這一刀讓少女立即斃命,沒有發出任何叫聲就倒地不起。


    將軍撿起卡斯法尼亞之笛,朝士兵大聲喊叫。


    「東西到手了,我們立刻返回加國。隨我來!」


    「將軍,請等一下。」


    一名士兵走向前。


    「這樣未免太殘忍了!竟然偷襲不是軍人的少女,這不是大將軍該有的作為。為什麽您要下如此的毒手?」


    「住口!」


    將軍用鞭子抽了馬的腹部,馬蹄踢破了士兵的額頭。接著他就順勢衝了出去。


    我要回加國,回到公主的身邊。


    然後把這支笛子親手送給公主。


    將軍滿腦子隻想著這件事。他渡過河流、穿過沙漠、攀上岩石,一股腦兒地奔馳。


    群騎將軍隻花了十五天,也就是前往卡斯法尼亞的一半時間,就單槍匹馬回到了加國。


    馬匹抵達城門前就精疲力盡倒下了。將軍也脫掉身上的盔甲,衣物早已變得破爛不堪,頭發亂七八糟,臉上也被泥巴與汗水弄得又黑又髒。大將軍的威嚴已不複見。


    加國城裏正好在舉辦宴會。


    將軍腳步蹣跚地踏入宴會會場,現場的女性發出慘叫聲。


    「公主……我是群騎,剛剛才回來。」


    「天哪……群騎大人,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公主美麗的眉毛皺在一起,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


    「將軍,您到底是什麽居心?竟然這副模樣就闖進宴會。」


    將軍推開尖聲責備的奶娘,把笛子遞給公主。


    「這是……」


    「這就是卡斯法尼亞之笛,我總算得到它了。」


    「哇啊!」


    公主的雙眸仿佛夜空的繁星般閃閃發光。她用白皙的手握住笛子。


    「這就是卡斯法尼亞之笛,隻要吹奏它就能得到永恒的年輕與美貌吧。」


    公主的聲音不停顫抖。


    「公主,您吹吹看吧。」


    受到奶娘催促,公主隨即把嘴唇抵在笛子上。宴會陷入一片寂靜,每個人都盯著公主看。


    吹不出聲音。無論公主怎麽吹,除了她吐氣的聲音,聽不見其他聲響。大家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


    「什麽聲音也吹不出來。」「聽說隻有內心清高的人,才能吹響卡斯法尼亞之笛。」「據說心有邪念的人絕對無法讓笛子發出聲音。」「換句話說,公主她……」


    蘭莉公主發出慘叫聲,用雙手掩住臉龐。


    「好過分,好壞心,好差勁!」


    公主吹不響笛子,相當於在眾人麵前證明自己有邪念。對年輕的公主來說,她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太過分了!竟然這樣對我,太殘忍了!」公主聲嘶力竭地叫喊,接著當場刺穿了自己的喉嚨,在將軍麵前自盡了。


    慘叫聲、哭聲、腳步聲、飛濺的鮮血,還有被公主的鮮血染紅,滾落在地的銀笛子。


    將軍一臉錯愕,注視著倒在地上的公主屍體。


    好紅。鮮血把她染成了一片深紅。


    公主,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不要用卑鄙的手段。你愚蠢的行為招致了這樣的結果,群騎將軍。


    死神的聲音響起。


    將軍拔出刀子,把刀刃用力刺進自己的脖子。無盡的黑暗吞噬了群騎將軍。


    失去大將軍的加國逐漸衰落,最後終於邁向滅亡。


    「我早就提醒過他了,人類真是愚蠢啊。」


    古多密亞諾歎了一口氣。


    他撿起了被鮮血弄髒的卡斯法尼亞之笛。這支笛子必須還給拉瑪莉莉亞神。卡斯法尼亞的人民依舊會奉這支笛子為國寶,像過去那樣安寧地、和平地生活下去。


    人類雖然愚蠢卻也明智,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生物。


    古多密亞諾再度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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