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溫鈞竹給趙瑀的印象一直是淡漠疏離的,好像雪中的青竹,帶著清冽和冷意。


    她從未見他這般笑過,意外之下有些怔楞。


    溫鈞竹看著挽做婦人頭的趙瑀,心猛地一縮,好久才定住神,訥訥道:“你可好?”


    趙瑀收回目光,“挺好的。”


    “我來晚了,對不起……”


    “溫公子別這樣說,我心裏過意不去。”趙瑀低著頭,聲音很慢很輕,“你不該來,你不該放棄你的學業,為我,不值得。”


    “為你,什麽都值得!”


    他的聲調平和,語氣卻是斬釘截鐵,帶著一股子執拗。趙瑀萬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便是知道二人已無可能,也不禁動容。


    但時過境遷,當斷則斷,她又怎能再誤了他?


    趙瑀向後退了兩步,屈膝行了個福禮,“溫公子,我已嫁為人婦,以往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京城不乏好書院,還有國子監也可就學,公子應以仕途經濟為重,心無旁騖用功讀書才是。”


    溫鈞竹目光莫辨,顯得有點憂鬱,良久才說:“我隻當親事定下就萬無一失,不料短短幾日竟接連發生變故。可恨趙家行事太極端,生生拆散了你我。……我現在回來了,你可願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嗎?”


    趙瑀既感動又無奈,歎口氣搖搖頭說:“事已至此,你這又是何必?”


    “瑀妹妹,與他和離,嫁我可好?”生怕有人打斷似的,溫鈞竹一口氣急急說出來,“趙家不用說,肯定更樂意與溫家結親。我現在就回去稟明父母,哪怕跪死在他們麵前,也要逼他們同意!”


    “可我……”


    “我知道你已嫁過人,那又何妨?和離也能再嫁!瑀妹妹,我後悔沒早日將自己的心意說出來,先前總是顧忌太多,現在什麽也不管了,我要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心悅你!”


    趙瑀整個人怔住了。


    陽光照耀著他,將他疲倦的神色掩映在光芒之中,留下的隻有期盼和熱望。


    淡淡的酸熱襲上心頭,趙瑀驚訝的眼中慢慢蓄起了淚水,盯著對麵的人,一句話也說不出。


    從張妲口中,她猜到溫鈞竹對自己是有幾分心思的,她以為自己能泰然處之,然當他親口說出來的時候,給她帶來的衝擊和震撼還是遠遠超乎想象。


    門前的柳條在夏風中慌亂地起舞,樹上的知了長一聲短一聲的鳴叫著,聽得人煩躁不安。


    這份喜歡,她注定無法回應。她若和離再嫁,李誡就成了人們的笑柄。


    她虧欠李誡許多,如今又要背上溫鈞竹的情債。


    沒想到第一次被人喜歡,帶來的不是甜蜜,而是無盡的愧疚。


    趙瑀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因唇上擦著口脂,反差之下是淒豔的絕美。


    這種美是溫鈞竹不曾見過的,更是他無法放棄的,他的目光黏在趙瑀身上,一字一頓說:“與他和離,他不適合你!”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堵我家門口呐?”李誡晃晃蕩蕩從後麵過來,硬生生地擠到二人中間。


    溫鈞竹措不及防,急忙後撤幾步,才將將避免與李誡來個“麵碰麵”的接觸。


    李誡抱著胳膊靠著門框上,懶懶散散地掃了溫鈞竹一眼,似笑非笑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是誰家祖墳冒青煙了,養出這麽個不知趣的東西。”


    這話明擺著是罵他的,溫鈞竹登時不悅,卻沒說什麽,緩緩吐出口粗氣,向李誡抱拳道,“在下溫鈞竹,多謝李大人救了瑀妹妹的性命。”


    李誡額上青筋突突蹦了幾下,這就是溫鈞竹,趙瑀喜歡的前未婚夫!


    心裏一陣膩歪,李誡根本不領他的情,譏笑道:“真真好笑,我救我媳婦兒關你什麽事兒?你算哪門子人物,用得著你道謝?”


    溫鈞竹似乎身上顫了一下,旋即從容說道:“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個麻煩早晚要解決,李誡嘖了一聲,回頭說:“你先回屋裏等我。”


    趙瑀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們倆,李誡失笑:“放心,不會打起來的。”


    溫鈞竹也點頭,“瑀妹妹先去歇著,日頭上來了,暑氣重,莫要曬病了。”


    瑀妹妹?!李誡咬咬牙,捏捏拳頭。


    門前過往的人漸漸多起來,兩個俊秀少年郎相對而立,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顯然門口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李誡側過身,“進來吧。”


    院門重新掩上,二人站在院中,溫鈞竹四處打量了下小院,眉頭輕皺,“我無意對李大人的生活品味多加指摘,隻是未免太亂了些。”


    昨晚酒席用的桌椅是借來的,還沒來及歸還,都摞在小院東側,看上去的確雜亂無章。


    李誡還著急去給王爺請安,若不是礙著趙瑀的麵子,早一腳把他給踢出去了,聞言更是不耐煩,“有話快說,我沒工夫聽你閑扯淡。還有,不準再叫她‘瑀妹妹’,你又不是她哥,亂叫什麽?你們讀書人不是最重規矩禮節嗎?怎麽連這個也不懂。”


    他說話帶著挑釁,溫鈞竹沒生氣,反而認真想了想,“你說的對,如果讓有心人聽去,對她名聲有損,我往後不在人前說了。”


    “你還知道顧及她的名聲?你和她議過親,本該避嫌的,你今兒往我門口一站,讓別人看見怎麽說?還口口聲聲讓她和離再嫁給你,打著鬧一出二男爭一女的戲碼?你有腦子嗎,我看你真是讀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前陣子風波剛下去,你又想讓人拿她閑磕牙,你隻顧自己的一時高興痛快,卻不想想她的處境有多艱難!”


    李誡越說越氣,想到趙瑀竟然喜歡這個沒腦子的人,更是火冒三丈,“你為她真正打算過嗎?問過她的心思沒有?尊重她的意見沒有?一個個都說為她好,我卻說你們都是自私自利,一個個都是裝模作樣的偽君子!”


    一通霹雷火閃的怒罵下來,溫鈞竹並沒有如李誡料想那樣暴跳如雷,反而又是躬身一揖,“李大人所說令我汗顏,是我沒考慮周全,趙家逼迫她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若再次讓她飽受非議,我真是……”


    說著,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喉頭動了好幾下,才開口道,“我現在隻想盡力補救,李大人,你品性純良,乃是正人君子,能否高抬貴手放她歸家?”


    李誡冷笑道:“憑什麽?我不答應!”


    溫鈞竹淡淡笑了下,“何必呢,與其做對假夫妻,不如各自找尋更合適的人。”


    李誡倒吸口冷氣,聲調都變了,“你怎麽知道?”


    “剛才在門上,我和瑀妹妹站得很近,想要隔開我們,一般人會把她拉到身後。而你,”溫鈞竹的一雙眸子直直看過來,似乎看透了李誡的內心,“你卻硬站到我麵前,幾乎貼上了我的臉!你在盡量避免與她碰撞,這絕不是有過肌膚之親的樣子,如果你不是有特殊癖好的話,隻能說明一點——你們是假夫妻。”


    李誡笑不出來了,他發現自己太小看這個人。


    溫鈞竹繼續說:“你們的成親是權宜之計,若你不喜歡她,這段婚姻現在已沒有繼續的必要。若你喜歡她,更要為她打算,她跟著你隻會受苦。”


    李誡不屑道:“因為我出身低賤,所以你們認定會委屈了她?”


    “我並不是說你的出身如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李大人的能力,今後封侯拜相也未嚐不可。我雖未入仕,但多少也了解點朝堂形勢,晉王爺派你去南直隸,一來是為了平亂剿匪;二來是暗中丈量土地,徹查官紳隱瞞不報的田產。”


    李誡斂了笑,慢慢直起身子毫無表情地盯著他,“溫公子知道的不少啊,相府果然消息靈通。”


    溫鈞竹說:“我對朝堂爭鬥絲毫不感興趣,請聽我說完。你的差事風險極大,私瞞田產積弊難反,朝廷幾次想整頓都失敗了。此次差事你辦好了,晉王滿意,但官員士紳恨的是你,你會成為眾矢之的,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你在官場上舉步維艱。辦不好……,恐怕晉王第一個就會把你推出來平息他們的不滿。”


    “也就是說,無論你差事辦得好壞,你的處境都隻會越來越艱難,且你毫無根基可言,隨時都有被罷黜的可能。”溫鈞竹懇切道,“你本意是救她,現在卻是把她往困境裏拖,這豈不是違背了你的初衷?不如就此放手吧,瑀妹妹欠你的恩情,我和溫家來還。”


    李誡聽了一愣,盯視溫鈞竹良久,忽然“啪啪”拍了幾下巴掌,笑嘻嘻說:“果真是讀書人,心機真深。進門就低聲下氣地想讓我主動放棄,又拿官場說事,嚇唬誰?我最不怕的就是恐嚇,有本事就來啊!”


    溫鈞竹沉默了,目光漸漸變冷,“能說的我都說了,李大人不如再衡量衡量。”


    李誡滿不在乎笑笑,“等你把溫家握在手裏,再來和我說這話吧。”


    “這麽說,李大人是不肯做成人之美的君子了?”


    “嘿嘿,君子是什麽,能當飯吃嗎?”


    溫鈞竹說道:“你有句話說的好,要問瑀妹妹的意思,敢不敢問問她,拋開所有恩情顧慮不談,隻問她的心,到底選擇哪一個。若她喜歡的是你,我立即就走,再也不打擾你們。”


    問什麽問,她喜歡哪個不早就知道嗎!李誡暗暗腹謗一句,沒搭理他。


    溫鈞竹心下了然,“你也不過如此。”說罷一拱手轉身離去。


    李誡原地僵立半晌,那股火氣下去之後,但覺索然無味,心裏紛紛擾擾,自己是對是錯也分不清楚,隻盼著有人指點下,遂回身喚趙瑀,“走,去王府請安,我想見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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