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李誡笑道,“說來還是瑀兒的功勞。孔大儒開始對我不冷不熱的,一聽說曹州專收孩子的善堂是你提議修建的,當時臉色就緩和不少,又問我濠州田地案的緣由。等我說清楚了,他就讓我陪他去賞楓葉,回來時就說他同意收我做掛名徒弟。”


    趙瑀不太明白,“孔先生為何對善堂那麽感興趣?”


    周氏也納悶不已,“收徒就收徒,掛名徒弟是怎麽個說法?”


    “掛名就是不坐館教書。其實他也沒打算教我多少詩書,說我腦子太活,書讀多了反而被教條框死了。”李誡解釋道,“我覺得拜師吧,和送禮差不多,隻不過送的自己這個人,送禮呢,講究的是送到人心坎裏,這就要了解收禮人的喜好。”


    “孔大儒的書房很大,四排黃花梨書架,上麵上全是書,看得我眼疼!書案也是黃花梨的,案上五六方寶硯,筆筒筆海裏各式各樣的毛筆密密麻麻。西麵牆上掛著一大幅山水畫,我看不出是誰畫的,不過落款和皇上禦書房那副一模一樣——我就知道了,這人是個有錢的,而且舍得在文玩上花銀子。”


    周氏說:“你送人家值錢的畫啦?”


    “當然不是!”李誡失笑道,“如果送這些東西就能拜師,他早不知道收多少徒弟了!”


    “他讓我寫幾個字,從小屜裏取筆的時候,我一眼看見裏麵有個兔兒爺!花裏胡哨的,和書房太不搭調,而且那兔兒爺還缺了一隻耳朵。”


    趙瑀聽到這裏,突然心一動,“孔先生年紀不小,孔太太也有三十多歲,他們沒有孩子,孔太太屋裏也沒有小孩子生活過的痕跡。這個兔兒爺卻是小孩子的玩具,是有點兒奇怪。”


    李誡“兔兒爺明顯是舊物,還是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我猜,不是他們沒有孩子,也許有過,就是沒留住,常用的東西燒了,隻剩下這個玩具。孔大儒怕孔太太見了傷心,就藏在他書房。”


    趙瑀恍然大悟,“所以你跟他提起曹州善堂的事?你救助的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想來他定然會有所觸動。”


    “差不多吧,應是消去他不少偏見——你也知道沒幾個讀書人說我好話。後來我們談了談朝政,又去看了圈兒楓葉。嘖,他說什麽詩句,我也聽不懂,也接不住他的話,實在是無趣得很,我就說天涼了,要吩咐差役買薑去。嘿嘿,我當時確實想溜了。”


    周氏急了,發狠擰了下李誡的胳膊,“你個憨貨,這時候買個屁的生薑,都是你不好好表現,不然就是正式的徒弟啦!”


    趙瑀卻笑道:“差役買薑,肯定不是給後宅用,修堤在即,你是不是要給河工們熬薑湯?”


    李誡眼中閃過一絲訝然,繼而大笑道:“果然是瑀兒,最了解我的心思。”


    “孔先生肯定也猜到了,是不是從西山回來就答應收你為徒?”


    “正是!”李誡一擊掌,滿臉的興奮,“這個孔大儒和溫……其他酸儒不一樣,雖不願出仕,卻是真正將國計民生放在心中的人,這是我尤為佩服的,便是多向他磕幾個頭拜師也值了!”


    這時蓮心過來奉茶,李誡止住話頭,吩咐她給曹無離傳話,“讓他吃過晚飯去南書房,修堤的事不能再耽擱,務必要盡快弄個章程出來。”


    蓮心沒動,臉上略有難色,“老爺,過會兒再傳話行嗎?奴婢剛才找廚娘核對采買的賬目,恰好看見曹先生手裏大包小包的,從夾道裏過去,約莫是去後罩房了。一時半會兒的,他也回不來……”


    李誡眼神微閃,眉頭不易察覺輕挑了一下,“若是他不在客房,你便去後罩房挨個屋子找他,找到了,就說是老爺的話,修堤的差事要緊,其它的讓他暫且歇了心思。”


    蓮心應聲退下,周氏又問:“後罩房住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那個曹先生不是請來的貴客嗎,跑那裏做什麽?”


    後罩房住著木梨姐倆,不用想也知道曹無離定是獻殷勤去了,他倒是上心,就是不知道這份情人家領不領。


    趙瑀如是想著,笑道:“赴任途中,老爺和曹先生救了一對姐妹,現在人就住在後罩房,他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


    周氏凝神想了想,猛一拍大腿,大聲說:“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叫木梨的?蔓兒走前特地找我說了這個人!”


    “是那姐倆——咱們先別管他們的事,準備拜師禮更要緊。”


    周氏點點頭,不再提木梨,眼珠卻骨碌碌轉起來。


    暮色降臨,西風吹過後罩房,枯黃的樹葉蕭蕭落下,樹上的昏鴉叫了幾聲,展翅飛入天邊的落霞。


    木梨將手裏的信折好,交給小花,“正房在用飯,丫鬟婆子都過去伺候,眼下是個空檔,你躲著人,悄悄從角門出去,那個看門的婆子好賭,這幾兩碎銀子給她,沒不答應的。你到西街街口的當鋪,把信交給劉掌櫃,他又黑又瘦,十分好認。”


    小花看看手裏的信,又驚又疑,擔心姐姐做什麽不好的事,“姐,自從曹州回來,你一直神神道道的,這是要幹什麽啊?”


    “不懂別亂問!”木梨冷著臉說,看妹妹嚇得一哆嗦,忙拉著她的手安慰道,“姐是為咱倆的前途打算,你想啊,等姐姐做了李太太,得了誥命,你也跟著水漲船高,到時候讓你姐夫給你說個好婆家!”


    小花嘴唇都白了,“姐,你說哪門子瘋話?太太還在呢。”


    “現在是在,以後就不見得了。”木梨扯扯嘴角,露出個陰冷的笑,“她過去的事我都知道,哼!什麽大家閨秀,就是個臭了名聲的蕩婦,死皮賴臉霸著恩公不放,那頭還勾搭著首輔家的公子,我呸!她早晚遭報應!”


    乍然聽姐姐這樣說話,小花心驚不已,不由將手一抽,卻沒抽出來,“姐,人家可是咱們的救命恩人!”


    “救咱們的是恩公又不是她!”木梨喝道,“小花你怎的不聽姐姐的話?你看看你現在,吃穿不愁,隻管給花澆澆水,每月還有五百文的月錢,如果不是我,你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嗎?”


    小花低著頭,喃喃道:“我知道姐姐對我好……”


    木梨鬆開小花冰涼的手,扳著她的肩膀認真道:“娘沒了,爹根本指望不上,如今就咱姐倆相依為命,外人誰也靠不住,你再不跟姐一條心……妹子,姐好了,你才能好!”


    “我知道了。”小花把信藏在衣襟裏,一路躲著人蹙過院子,從角門偷偷出去,大約半個時辰後回來,“姐,信給了劉掌櫃,他還給了我一角銀子。”


    小花攤開的手掌中,靜靜躺著一塊碎銀子。


    木梨以為妹妹要把銀子交給自己保管,忙合上她的手,“好妹妹,即是劉掌櫃賞你的,你就自己收著吧,不必給我。”


    小花一愣,心裏不大舒服,或許是姐姐口中的那個“賞”字,讓她回想起劉掌櫃那副居高臨下的麵孔,他給自己銀子時的神情,就像隨手打發走一個小叫花子。


    姐姐到底跟什麽人打交道啊……小花心裏堵得慌,又害怕又擔心,卻不敢再和姐姐說,攥著銀子出來,悶悶不樂坐在樹底下發呆。


    甬道上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小花循聲望去,是喬蘭和蓮心兩人抬著一桶水過來。


    小花第一反應就是跑。


    風地裏坐得久了,腿腳都發僵,她剛一起身就是個趔趄。


    手中的銀子沒拿穩,骨碌碌滾了老遠,好巧不巧,恰好到喬蘭腳下,白花花的,十分醒目。


    “銀子!”喬蘭放下水桶,撿起來掂掂,吃驚道,“起碼有六七錢重,這是你丟的?”


    小花結結巴巴說:“是、是我的……姐姐,還給我吧。”


    蓮心摁住喬蘭伸出去的手,滿臉的疑惑,“小花,這銀子你哪兒得來的?”


    “我自己攢下來的。”


    “你才五百文的月錢,怎麽攢得下?”


    “我、我,”小花著慌了,下意識扭頭就往後罩房跑。


    蓮心喝一聲:“抓住她!”


    喬蘭二話不說撒腿就追,她比小花強壯,沒一會兒就把她拽了回來。


    小花一邊掙紮一邊喊姐姐。


    房門微開,一個人影閃了下,隨即隱去。


    小花被押到了正院。


    任憑趙瑀怎麽問,小花隻是哭,一個字也不說。


    周氏被她哭得心煩,厲聲罵道:“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咱後院人少,保不齊她是從哪兒偷的。今兒敢偷碎銀子,明兒就敢偷金子,照我說直接賣了得了!”


    小花頓時臉白得像窗戶紙,連磕頭求饒也忘了。


    趙瑀身子有些乏力,便道:“先關到柴房裏,明天再審。”


    周氏加了一句,“不許給吃的喝的,明兒個再不說,舉盆冷水風地裏站著,看她說不說!”


    立即有婆子進來,堵嘴扭胳膊把小花拖了出去。


    趙瑀歎了一聲,“這點兒銀子壓根兒不算什麽,可她就是不說來曆,倒讓人生疑。”


    周氏神情躍躍欲試,幾乎是摩拳擦掌,“兒媳婦你安心養胎,院子裏的事情交給我,任憑她是誰,也別想翻出花兒來!”


    夜色漸濃,李誡還在前衙議事,趙瑀等不及先睡了。


    正房的燈熄了,周氏的院子還亮著燈。


    影影綽綽中,木梨順著牆角溜到院前,思量再三,鼓足勇氣敲響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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