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現場演出還有一個多月,暑假也差不多進入中元節的尾聲。


    「明天菅浦有煙火大會喔,雖然跟長濱的煙火比起來寒酸了點,你們方便的話就過來看看吧,晚飯到我家吃。」


    結束米倉裏的樂團練習後,鬱哉這麽對我們說。菅浦就在以前兜風去過的海津附近,是個小聚落,座落在山林與琵琶湖之間的小平地上。


    鬱哉家位在「矢田邊」這個聚落裏,騎腳踏車馬上就能抵達同樣隸屬西淺井町的菅浦。


    「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我還得k書才行。」


    淺妻婉拒道。


    他準備考試準備過了頭,臉頰都消瘦下來,原本就長得精悍的他最近甚至還散發出嚇人的氣勢。


    淺妻說,他連騎腳踏車的期間都在用功。


    我請淺妻讓我聽一下他上下學途中聽的cd「聽冷笑話背英文單字!」淺妻的cd隨身聽是索尼的高價品。


    耳機裏流泄出無以言喻的可笑旋律。


    鏘鏘呿哢鏘,鏘鏘鏘?


    「一匹馬?踩在地雷上?哎呀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雷馬,dilemma,進退兩難。」


    此刻的我是不是一臉倒胃口的表情?


    「很讓人印象深刻吧。」


    淺妻眉開眼笑地說。


    不,什麽印象深刻,問題根本不在這裏。


    你白癡啊?


    借一句成俊常說的話,聰明人的想法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你不要緊吧,淺妻?是不是準備考試拚過頭了?要睡飽一點啊。


    我把來到喉嚨的話給吞了回去。


    「我想去!」


    由希用天真無邪的聲音回答,我和成俊也都沒有拒絕鬱哉的理由。


    「那就明天見啦。小秋和阿成,你們不嫌棄的話就住我家吧。至於由希,吃過晚飯後我們會開車送你去車站。」


    由希說她也想住鬱哉家,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任務。未成年的女孩子在外過夜……最


    起碼在鄉下的觀念裏,這是無法想像的大問題。


    聽說鬱哉的大哥中元節都會回中出家探親,因此大哥可以幫忙開車接送我們。


    鬱哉很少談論自己的事情,所以他的身上還有不少謎團。這時我才知道除了鬱子以外,他還有個年紀相差很多的大哥。


    「鬱哉,你哥叫什麽名字?」


    「嗯?他叫鬱人,中出鬱人。」


    中出鬱人,nakade ikuto,要射在裏麵嗎~(博多腔)


    到了這一步,我隻能認為是故意的了。鬱哉的爸爸媽媽,您們該不會熱愛「嘿咻」吧?


    「你哥不會也遭遇過霸淩吧?」


    「你怎麽知道?就是說啊,他讀國中的時候被欺負得好慘呢。後來拚了命地念書,考上京都的私立高中。」


    不知道為什麽,我們三兄妹都在同一個時期遭到霸淩——鬱哉哀傷地說。


    鬱哉啊,那個原因就在於……(以下同前述)。


    第二天。


    鬱哉的大哥開著愛車來jr近江鹽津站接我們,一行人開開心心地前往菅浦。


    由希穿著淺藍色色調的浴衣。


    「哇……真是個美人啊,我聽鬱哉提過你。」


    鬱哉的大哥是個跟弟弟很像的壯漢。


    「你們幾個,棒球是支持哪一隊的?」


    大哥的個性似乎不夠機靈,不曉得該在車裏聊什麽才好,於是提起職業棒球的話題。


    「鯉魚隊【譯注:廣島東洋鯉魚隊,1949年成立,曾與中華職棒的時報鷹隊有過合作關係。】。」


    聽到由希這麽回答,大哥一臉驚訝地說:我也是廣島球迷。


    之後由希和大哥就打開了話匣子,聊起前田智德的球風。


    成俊好像對棒球沒什麽興趣,始終默默聽著他們的談話。


    「對了,清原這一季的狀況也不好呢。」


    我加入對話,大哥「嗯——」了一聲。


    「打擊率也隻有二成五左右。」


    大哥似乎跟清原同年代,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悲傷,想必清原是他很關注的棒球選手吧。


    「清原酒喝太多了啦,虧他的資質那麽好,真是可惜了。」


    鬱哉這麽說後,由希用力地點頭。


    最後我們做出了結論:宿醉上場的清原,大概是把投手投出來的球看成了四顆。


    「就是因為打到那四顆的其中一顆球,打擊率才會隻有二成五吧。」


    鬱哉這句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煙火大會揭開序幕,在現場氣氛的帶動下,我們的情緒出乎意料地高亢。大家帶著笑容,連連喊著「tamaya【譯注:日本人在欣賞煙火時常會發出「玉屋(tamaya)」或「鍵屋(kagiya)」的讚歎聲,二者皆源自江戶時代著名的煙火店名。】~」。


    身穿浴衣的由希喊的那句「tamaya~」逐漸刺激我的如意棒,我不得不對未曾謀麵的「玉屋」創始人抱持感謝與敬畏之意。


    感謝你。也許是在江戶時代、可能製造並販賣過煙火的玉屋工作人員。


    鬱哉的妹妹和爸爸在菅浦跟我們會合。我們向鬱哉的爸爸打招呼,並大肆讚美身穿浴衣的鬱子。鬱子的浴衣點綴著牽牛花的圖案,看起來好像很貴。


    「她還比不上旁邊那位小姐呢,真的真的。」


    謙虛的鬱哉爸爸是個標準的奧琵琶湖親切叔叔,我的心情也隨之柔和起來。


    順帶一提,他的名字好像叫作「ikushi」。


    我問國字要怎麽寫,他便說是「鬱士」。


    中出鬱士,nakade ikushi,我要射在裏麵。


    這不是新婚夫妻初夜的床第之私嗎?


    「今晚我終於要射在裏麵了,可以吧?老婆,可以吧?」


    「啊啊!好啊,你射吧,射在裏麵吧!」


    啊啊,我受不了了,隻能笑了。


    鬱哉的爺爺奶奶……(以下同前述)。


    鬱子跟之前見麵時一樣,出神地看著身穿浴衣、集可愛於一身的由希。


    「大姐姐,你為什麽那麽可愛啊?」


    聽得出來這並非客套話,而是她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不知為何,鬱子一直半張著嘴。我暗自在心裏碎念:你得先從閉緊嘴巴這點著手改進才行。


    「會嗎?我一點也不可愛啦。喏,你看,煙火好美呢—」


    我們坐在港灣的石牆上,仔細地欣賞煙火。


    我沒什麽關於菅浦煙火的記憶,果然還是長濱或彥根的煙火大會比較壯觀……我本來是這麽認為的。


    然而比起那些煙火,由希的側臉實在太過美麗,害得我一直盯著她看。


    其間,成俊還撞了撞肩膀取笑我。


    可是我不介意,隻管把視線集中在由希那宛如蠟製品的耳朵和桃色的臉頰上。由於腦袋長時間歪向旁邊,看到一半我的脖子就痛了起來。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看由希的側臉。


    她比煙火更加美麗。


    我打從心底這麽覺得。


    我們再度坐上大哥的愛車,朝鬱哉家前進。


    鬱哉的媽媽就站在玄關迎接我們。


    「歡迎你們大老遠過來玩。哎呀,真的就像鬱子說的,好漂亮的小姐呢。」


    聽說是鬱子死纏著鬱哉要他帶由希來家裏玩的。


    「因為人家想看漂亮的姐姐嘛。」


    鬱子如是說,這應該是一種近似「想欣賞美好事物」的感情吧。


    幹得好,鬱子。


    關於這一點


    ,我非常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喔!我真想摸摸鬱子的頭稱讚她。


    「這個送你。」


    隻見由希遞給鬱子一個紙袋。鬱子打開包裝,裏麵是一件cue的藍色t恤,背麵有嗯哼貓熊的圖案。


    「好可愛!」


    鬱子純真地跳了起來。


    「抱歉,這是我穿不下的衣服。我隻穿過一次,你不介意的話就送你吧。」


    「我要穿我要穿我要穿我要穿。暑假結束後,我要把這件穿在襯衫底下,去學校上課。」


    她總算想去上學了。


    鬱哉低聲說了這句話。


    「哎呀,這麽貴的東西,真是不好意思。」


    鬱哉的媽媽過意不去地頻頻道謝。她是一位身材胖嘟嘟、看起來很溫柔的阿姨,聽說在這裏的旅館工作,當晚她端出來的菜肴每一道都美味得讓人驚歎。


    我們在敞開的車庫裏鋪上蓆子,在裏頭烤起肉來。


    主菜是冷凍豬肉,料理一道接著一道送上來。醃鯽魚天婦羅實在有夠好吃,我一口接一口地塞滿嘴巴,坐在旁邊的成俊卻板著一張臉。


    「那麽臭的東西,真虧你敢吃這麽多。」


    來自衝繩的成俊似乎不敢吃湖北地區常吃的湖魚熟成壽司【譯注:將鹽醃的魚肉置於米飯中,使其發酵自然熟成的一種醃魚方式,食材會產生強烈的酸味。有些地方會連同醃魚的米飯一起吃,不過滋賀地區主要隻吃魚肉的部分。】,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鬱哉的大哥見狀,不知為何有些得意地說:「這不合外地人的口味吧。」


    當天的餐桌上坐著鬱哉三兄妹、他的父母,以及年近百歲的奶奶。


    唉,真羨慕他~


    在這些家人的包圍下成長,也難怪鬱哉會有那樣的個性。


    溫柔的爸爸媽媽,不拘小節的大哥與妹妹。


    假如我也生長在這種環境裏,是不是就不會產生多餘的鬱悶與糾結呢?


    眼眶微微熱了起來。


    夏季的夜晚令少年有些多愁善感。


    話說回來,我從談話當中得知,鬱哉的大哥其實是京都某超級明星高中出身的早稻田大學文學係畢業生,目前在大出版社工作,這項事實令我有些驚訝。


    「我目前負責編輯體育雜誌。」


    「好知性喔~」


    由希邊吃燉蘿卜邊說。


    宴會氣氛熱鬧到了最高點。


    鬱哉彈奏吉他,在場所有人一起熱情演唱佐田雅誌的歌曲。


    「我?按照約定~?」


    這天晚上,成俊大聲唱著當初他不想加進樂團演出曲目的「放水燈」。


    「橫澤同學,你真會唱歌耶,好像雅哥本人喔。」


    鬱哉的媽媽這麽誇他。


    「成俊,你不是討厭『放水燈』嗎?」


    「……啊、喔,因為正值中元節嘛,而且這首歌很有季節感,沒關係啦,就像聖誕歌一樣。」


    在這廣大的日本國土上,究竟有多少年輕人會把grape【譯注:1972年佐田雅誌和吉田正美(現改名政美)組成的團體,1976年解散。】的「放水燈」和中元節扯在一塊?應該隻有少數人吧,我可以肯定。


    「對啊,阿成說得沒錯,這首歌唱的就是長崎市的中元節傳統活動『放水燈』,因為雅哥是長崎市出身的嘛。」


    鬱哉喜孜孜地加以解說。


    車庫裏有台小電視,鬱哉的爸爸播放雅誌的演唱會錄影帶給我們看。


    中出家似乎全家都是佐田教的信徒,每個人都正襟危坐麵對電視。不過當中最認真地注視著十四寸小畫麵的人是誰呢?居然是橫澤成俊。


    成俊的雙眼仿佛要把電視看穿似地,追逐著又唱、又跑、又聊天的雅哥,完完全全就是雅誌粉的眼神。


    成俊已然是雅誌的俘虜了!


    也要多虧一點點酒精的助興,這天晚上真的好快樂。


    到了差不多該送由希回家的時間了。


    「大姐姐,你不可以走。」


    鬱子抓著由希的浴衣。


    「鬱子,不可以這樣。」


    鬱哉很罕見地語帶怒氣製止她。


    「不要緊啦,沒關係的。鬱哉,你不要發脾氣啦。……要不然鬱子,你願意陪我到車站嗎?」


    鬱子點了點頭。


    jr近江鹽津站沒有站務員,我們就坐在月台的長椅上聊天,等電車過來。


    今晚星空也很美麗。


    腦中突然想起舌吻事件,我硬是把它驅趕到腦海的角落。


    鬱子這個不折不扣的鄉下少女馬上就把那件cue的藍色t恤穿出來,臉上寫滿了喜悅。由於t恤是貼合曲線的款式,她那顆圓滾滾的肚子都凸了出來。


    「很適合你呢,鬱子。」


    由希開心地說。


    這件t恤搞不好曾經卡住由希的大胸部吧?冒出這種想法的我實在有夠可恥。


    不久,三節式電車駛入月台,由希見狀站了起來。


    「掰掰,鬱子。大哥,謝謝你開車送我。我一定會去買雜誌的,希望你將來能夠做前田智德的特輯。」


    大哥聽了,慌慌張張地低頭行禮。


    由希走進電車裏,對著我們三個人說:


    「謝謝你們大家。今年夏天,我真的過得好快樂。我不太會形容,隻是這樣的暑假,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吧?」


    我們這些高三生是即將邁入二十歲的青少年。


    這麽說起來,今年不就是最後一個有暑假氣息的暑假了嗎?即使上了大學也是一樣。


    蘊含著某種故事性的夏天,這次鐵定就是最後一次了。


    「鬱哉、成俊、秋佑……謝謝你們。我今天真的玩得很開心。樂團的表演,我們一起加油吧。」


    由希說完的瞬間,電車車門便關上了。


    「真是青春哪……」


    鬱哉的大哥低聲自語。


    舊型的三節式電車朝著長濱奔馳而去。我們一直站在月台上,直到看不見列車為止。


    體貼的大哥請我們喝罐裝咖啡。我喝著綠色瓶罐的熱飲,心頭湧現一股酸澀的情緒。


    快樂的時光終有結束的時候。


    也許,由希她十分清楚這個道理。


    當天晚上,我蓋著鬱哉媽媽鋪好的柔軟棉被,對躺在旁邊的成俊說:


    「謝謝你,成俊,能跟你組樂團真的是太好了。」


    成俊大概是累了吧,他已經睡著了。


    這晚,我的內心充滿了無以名狀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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