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三


    前世“母親。”夕陽西斜,一天的悶熱漸漸散去,半邊天空晚霞絢爛,嫋娜的女郎眉眼靈動,腳步輕快的從外麵回到薑府。


    女郎正是即將及笄的薑嬈,輕薄的紗裙隨著女郎的步伐而飄逸,薑嬈手中還拎著一匣海棠酥,這是專門買回來給晏氏的。


    “嬈兒回來了,你大舅母和兩位表哥明日要來咱們薑府做客。”晏氏眉開眼笑,對著剛剛回府的薑嬈說著這個好消息。


    “雖然你外祖父他們,隻在你剛出生那一年見過你的麵,但他們一直掛念著你。”


    聽阮氏這麽一說,薑嬈也有些激動,“女兒還沒有見過大舅母和幾位表哥呢,女兒也期盼著見到他們。”


    在薑嬈還小的時候,晏氏便常在她麵前提起有關晏府的事情。


    晏府是她的外祖家,哪怕薑嬈未與晏家人見過麵,可時常通信,趕在節禮和薑嬈生辰的時候,總能收到晏府送來的賀禮。


    晏府送給薑嬈的東西,各種精致的玉佩和步搖珠釵,還有各種樣式新穎的羅裙和新奇的東西,等等等等,都是薑嬈喜歡的東西。禮物每年都不重樣,頗有心思。


    是以,哪怕薑嬈沒有晏家人見過麵,卻對他們一點也不陌生。


    她從晏氏那裏知道,晏府乃簪纓世家,頗有底蘊,晏老國公清正淵博,府上的風氣也很是和睦,晏府有七位郎君,這幾位郎君皆比薑嬈年長。


    馬上要來薑府做客的是大表哥和二表哥,聽母親說,大表哥成熟穩重,二表哥才情出眾,皎如玉樹臨風。


    薑嬈沒有兄長和胞弟,再加之晏氏常在她耳旁誇讚晏大郎和晏二郎,薑嬈不禁也期盼著見到晏家人。


    第二日,開封晏氏來到薑家,薑嬈跟著晏氏去到府門口迎接。


    骨節分明的手指掀起馬車簾子,一著銀白色錦袍的男子從馬車裏出來。


    郎君身姿頎長,眉舒目朗,如上好的玉石般毓秀清朗。


    “姑母。”晏安唇角噙笑,衝著晏氏頜首,接著看向一旁的薑嬈。


    女郎一身碧色的輕紗裙,腰間的素色帛帶垂下來,恍若剛出水的芙蓉,亭亭玉立,給悶熱的夏季帶來一絲涼意。


    晏安眼前一亮,“這應該是嬈表妹吧!”


    薑嬈淺淺笑著,回了一句,“嬈兒見過表哥。”


    哪怕她見過不少俊美的郎君,可如麵前人這般的俊美無儔,當真不多見。


    晏氏對著薑嬈介紹,“這是你二表哥。”


    原來他是晏家二郎,都說晏府的郎君溫潤如玉,獨晏二郎最為出眾,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今日一見,不外如是。


    後麵的馬車又下來兩人一人是薑嬈的大舅母阮氏,一人是晏大郎晏池。


    晏府人和善又好相處,這是薑嬈對晏安和阮氏的第一印象。


    晏安他們來到晏府沒幾天,便是薑嬈的及笄禮,當然薑侯爺沒有趕回來,薑嬈覺得有些遺憾。


    及笄禮的第二日,對薑嬈來說,是她一生中最為難忘的日子。


    在這一天,她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原來,她不是真正的侯府大小姐。


    薑綰歸府,薑嬈又多了妹妹,薑侯爺和晏氏對她們姐妹二人一視同仁。


    薑嬈自小嬌生慣養,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郎而已,突逢大變,得知自己竟然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難免會有些難過。


    這夜,月色如水,她沿著曲徑散心,進去了薑府的竹林裏,想起這幾日經曆的巨變,薑嬈有些委屈難過。


    夜晚的竹林籠罩著清冽的月色,越發顯得清冷,在外人麵前堅強的薑嬈,不禁淚珠成串,泣泣出聲。


    她哭的很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竹林裏還有一人。


    晏安望著月色下嚶嚶哭泣的女郎,女郎細肩微顫,銀輝灑在女郎的麵上,映襯出她側臉瑩潤。


    晏安認出來,這是他剛剛見過麵的嬈表妹。


    他的表妹,即便是哭泣,也還是這麽的好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那日見到薑嬈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薑嬈長的好看,明媚動人。


    可好看的女子不止她一個,晏安對薑嬈的第一印象,除了稍稍驚豔於她的美貌,對她並沒有超出表兄妹之外的其他感情。


    後來,晏安當然也知曉了薑嬈的身世,他同樣感歎了一句世事無常、陰差陽錯,便再無其他想法。


    身世之謎被揭曉後,薑嬈出現在眾人麵前,總是一副柔情似水、玉麵漾笑的模樣。


    然,今日在這裏,她哭的這麽委屈和傷心。


    清冽的月色灑在女郎身上,鬢發下修長的脖頸越發的白皙纖細,夜風吹拂起女郎身上輕薄的石榴紅紗裙,勾勒出她的楊柳細腰。


    紅裙輕揚,女郎宛若月下初綻的海棠,妖冶奪目,美得攝人心魄。


    女郎兩頰的淚珠,正如嬌嫩花瓣上的清露,讓人忍不住抬手擦拭掉。


    晏安見過其他女子哭泣的樣子,可今夜不知怎麽的,看著薑嬈桃腮掛著的點點清淚,晏安平靜如湖的心,泛起了一絲漣漪。


    許是美人太嬌媚了吧,好看的美人哭起來總是讓人憐惜的,晏安心裏這麽想著。


    晏安抬腳朝薑嬈走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薑嬈身子一顫,她突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誌怪小說裏麵的內容。


    薑嬈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出聲,“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別過來。”


    鬼?晏安勾了勾唇。


    晏安聲如山間清泉,“嬈表妹改名為嬌表妹好了,真真是嬌氣膽小。”


    薑嬈猛地轉身朝晏安看去,原來是在府上做客的二表哥。


    女郎一雙眸子濕漉漉的,好似在清水中洗過的葡萄,濃長的眼睫上掛著淚珠,驚訝的望著晏安,恍若受驚了的小兔子,懵懂又嬌憨。


    如此佳人在麵前哭泣,迎上薑嬈的視線,晏安突然起了一股衝動,想要抬手用指腹擦去她長睫上的淚珠。


    晏安垂下眼瞼,他從懷中掏出天青色的帕子,遞給薑嬈,“夜色不早了,嬈表妹早些回去吧。”


    晏安並沒有詢問薑嬈為何哭泣,也沒有出聲安慰薑嬈,將帕子遞到薑嬈手中,他拿起地麵上的燈籠照路,薑嬈跟在他身後出了竹林。


    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麽,許是竹林裏突然多了個晏安,清冷的竹林,此刻少了幾分蕭瑟。


    薑嬈心裏也不再難過,她望著手心中的天青色帕子,眼眶裏的漣漪漸漸消散。


    嬌表妹?她才不嬌氣呢!一點兒也不嬌氣。


    晏安這麽一句話,衝散了薑嬈心頭的委屈。


    晏安並未向其他人透露撞見薑嬈哭泣,薑嬈自是也沒有告訴其他人這件事。


    在竹林裏發生的事情,對薑嬈和晏安來說,猶如隻有他們兩人知曉的秘密般。


    在那一夜,隻有晏安一個人見證了薑嬈的難過。


    又在晏府待了幾日,晏安和阮氏等人啟程回去開封。


    臨出發的那一日,薑嬈來到晏安麵前,纖纖玉手中,是那夜晏安給她的帕子。


    薑嬈靈動的對著晏安輕笑,眉目如畫,“表哥,謝謝啦!”


    謝什麽呢?謝晏安給她帕子擦拭眼淚,謝晏安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其他人。


    亦或是感謝晏安,那夜她難過的時候,他的出現,讓薑嬈明白,她不是一個人,還有另一個人見證著她的悵惘,無聲的安慰著她。


    晏安接過帕子,一股清香的氣息傳來,和麵前女郎身上的味道一樣,絲絲縷縷的清香竄入晏安鼻息間。


    晏安清和道了聲,“不謝。”


    他轉身上去馬車,轔轔馬車聲響起,他與阮氏還有晏大郎離開了南陽。


    對於晏安來說,在薑府的這一段時日,許是薑嬈太姝麗,許是薑嬈陰差陽錯的身世,又或是那一夜竹林中女郎紅裙妖冶,梨花帶雨,薑嬈給晏安留下了印象。


    正如波光湖麵蕩起漣漪,可這絲漣漪很快便消散,了無痕跡。


    晏安回去開封,這是與南陽相比更為繁盛熱鬧的地方。


    忙碌的學業,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太子交給他的任務,晏安無暇再想起薑嬈,薑嬈漸漸從她心頭消失。


    隻是,晏安每每聽到其他郎君點評開封城哪個貴女最貌美的時候,他腦海中總是會浮現起月夜竹林中紅裙貼身的女郎。


    若是他的嬈表妹來了開封,一定會是開封城最國色天香、風姿卓越的女郎。


    晏安回去南陽後,薑府發生了許多事情。


    淮陰侯祁信來到南陽,對薑嬈起了覬覦之心,然最終未能成事,不免惱羞成怒,還有天子對薑侯爺的提防與不滿。


    短短幾個月時間,薑侯爺被剝奪爵位,抄去家產,薑嬈不再是侯府大小姐。


    往昔嬌花照水、豔動南陽城的薑嬈,一朝落了勢,引得那些覬覦她的人蠢蠢欲動。


    冷冽的寒風呼嘯,毫無預兆的,細密的雪花洋洋灑灑,落在地麵上化為一灘積水。


    北風盡數從門口灌進來,薑嬈不禁打了個顫。


    她放下手中冰涼的賬本,抽空往門口看了一眼,原來是下雪了。


    遊玉關切出聲,“小姐,突然落了雪,您今日穿的又這麽單薄,您先回去吧,我在這兒照看著鋪子就好。”


    薑嬈淺淺一笑,“無妨,臨近年關,正是鋪子裏忙碌的時候,你一個人在這兒忙不過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猝不及防。


    因著沒有預料到氣溫突降,天寒地凍,薑嬈今日的衣衫並不厚實,刺骨的風鑽進鋪子裏,順勢鑽進薑嬈的襦衣。


    遊玉心疼的看著薑嬈,“鋪子裏冷颼颼的,不像以前在侯府那樣,有地暖,穿著單衣便不覺寒冷。小姐您受了風寒可怎麽辦?”


    遊玉邊說邊脫下自己的外衣,“小姐,奴婢身子好,不怕冷,您先穿著奴婢的衣服。”


    薑嬈幾步走過去,趕忙製止遊玉的動作。


    薑嬈仔細的將遊玉外衫的扣子一粒粒扣好,“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穿的衣服也不厚,你若是不小心受寒生了病,我也會擔心你的。”


    遊玉趕忙道:“小姐,奴婢打小伺候人,身子皮實,不會輕易生病的。”


    薑嬈清亮的眸子看著遊玉,“不是說了嗎,你已經不是薑府的侍女了,以後不用再自稱奴婢。”


    遊玉感激的出聲,“奴婢打小就是孤兒,沒有見過自己的爹娘,後來幾歲的時候被牙婆子賣到薑府。這麽多年來,小姐、侯爺和夫人一直待奴婢很好,雖然小姐將賣身契還給了奴婢,可在奴婢心裏,您永遠是我的小姐。”


    聽到這話,薑嬈清冷的麵容浮現一抹笑意,好似雪中梅花初綻,驚豔動人。


    “遊玉,薑府落敗,不複往昔,到頭來,你還願意跟著我,有你陪著我一起打理鋪子、招呼客人,我輕鬆許多。”


    薑嬈握上遊玉的手,“在我心裏,你不僅僅是伺候我的侍女,你陪著我長大,在薑府落魄的時候仍然留在我身邊。遊玉,謝謝你還願意陪著我。”


    遊玉不好意思的摸頭笑了笑,“小姐千萬別這麽說,遊玉不懂什麽大道理,能留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幫到小姐,遊玉就很開心了。”


    說到這兒,遊玉憤憤不平的怒罵道:“小姐您這麽好,侯爺和夫人也十分仁善,都是那天殺的淮陰侯,故意在天子麵前汙蔑侯爺,害得侯爺被奪了爵位,革除官職。若不然,小姐也不至於這麽辛苦的料理脂粉鋪子。”


    薑嬈淺笑安撫著遊玉,玉手按在她肩頭,讓遊玉坐下來,“好了,別生氣了,為那種人氣著自己不值當。估摸待會兒就有客人上門,等忙完了,今個咱們早些回去。”


    說著話,就有客人上門買胭脂,遊玉趕忙起身去招呼客人。


    因著要做生意,鋪子的朱門不能合上,冷風一個勁兒的往裏麵灌。


    薑嬈雙手攏在一起,湊在朱唇輕呼了口熱氣,感覺到暖和了一些,繼續打著算盤盤點賬簿。


    等客人買完胭脂出了鋪子,遊玉望著垂首翻看賬本的薑嬈,心疼的歎了口氣。


    幾個月前,薑綰歸府,薑嬈和薑綰陰差陽錯的身世明了,之後不久,淮陰侯祁信到了南陽城。


    祁信聽聞南陽侯大小姐千嬌百媚,國色天香,便起了色心。


    他向薑侯爺提出要與薑嬈見麵的要求,薑侯爺早已知曉祁信殘暴好色的名聲,自是不應。


    祁信仍不放棄,他暗中找尋機會,趁薑嬈外出的時間見到了她。


    見到薑嬈的第一眼,女郎身姿娉娉婷婷,腰肢盈盈一握,豔若桃花,膚如肌雪。


    一雙秋水眸清亮如泉,望過來時,有種攝魂奪魄的光華。


    祁信見過不少美人,可像薑嬈這般容顏出眾的女郎,寥寥無幾。


    女郎不管是裙裾曳地、纖腰微步,還是靜靜的立在那裏,都有一種別致的、奪目的美。


    祁信打定主意要得到薑嬈,見到薑嬈的第二日,他便向薑侯爺提親。


    祁信為人暴戾好色,薑侯爺想都不用想,利索的拒絕了祁信的提親。


    祁信還不善罷甘休,明著來不行,那就暗著來。


    他趁薑嬈外出的時候,堵著薑嬈的馬車,非要讓薑嬈委身於他。


    所幸,薑侯爺很快帶人趕來,祁信的強取豪奪並未得手。


    薑侯爺無法容忍祁信暗中對薑嬈動手,自己的女兒自己心疼,他一腳踹在祁信膝蓋處,狠狠的教訓了他一頓。


    自從,祁信與薑侯爺結了怨。


    還不曾有人對祁信動過手,得不到薑嬈,又被薑侯爺收拾了一頓,祁信難以咽這口氣。


    他寫信給祁宣帝,信中大肆編造薑侯爺的罪行,汙蔑薑侯爺貪汙受賄、對帝王不敬等。


    祁信慣會討好祁宣帝,對於祁信對薑侯爺的汙蔑,祁宣帝信以為真。再加之他本就忌憚像薑侯爺這樣有威望的老臣。


    借此機會,祁宣帝下昭將薑侯爺關進大牢,奪了薑侯爺的爵位,抄了薑府所有的銀子。


    哪怕開封晏氏力保薑侯爺無罪,極力為薑侯爺辯解清白,然祁宣帝意已決,執意革除薑侯爺的官職。


    隻是念在薑侯爺有多年苦勞的份上,祁宣帝將薑侯爺從大牢裏放了出來,未追究他的罪責。


    祁宣帝因為編造的罪名而懲治薑侯爺,他對薑侯爺這樣的老臣忌憚已久。這樣一來,晏府也不好明目張膽的為薑侯爺求情。


    一夕之間,薑侯爺不再是南陽侯,反而淪為了戴罪之身,薑嬈她們也不得不從薑府搬出來。


    有開封晏氏施壓,祁信不得不放棄對薑嬈的覬覦,不甘心的回去了淮陰。


    可,即便祁信離開了南陽,薑嬈的日子也並好過。


    薑侯爺失勢,又被抄了家產,還好晏氏和薑嬈手中有些銀子,重新了置辦府邸後,手中的餘錢不多,薑嬈又盤了個脂粉鋪子,掙錢補貼家用。


    薑嬈的性子隨和,從侯府大小姐淪為了什麽都不是的女郎,她也沒有太多的怨天尤人,很快就接受了這一現狀。


    天子掌管山河萬物,至高無上,哪怕明明薑夔是被冤枉的,卻也由不得置喙。


    祁宣帝要整治薑夔的意思非常明了,隻要祁宣帝在位一日,他便難洗刷罪名。


    薑嬈寬解著薑夔,“父親,不管遇到什麽情況,咱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好。”


    可惜,薑夔本就有陳年舊疾,再加上失勢後他心胸鬱結,以往巴結他的人,如今一個個來落井下石,薑侯爺舊疾又犯。


    還有被關在大牢裏的那一段日子,在祁信的示意下,薑夔受了不少罪,出獄後不久便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這場病來勢洶洶,身子虛弱無力,時有不清醒的時候,吃藥也是極費銀子的事情。


    薑嬈和晏氏本就不多的銀子,為了給薑夔治病,越發的捉襟見肘,還好,開封晏氏送來些銀子,暫時擺脫了困境。


    可哪能一直仰仗別人的援助,平常晏氏和薑綰在家裏伺候薑夔,然後做些荷包、絡子等,拿到鋪子裏賣。


    而薑嬈負責打理這家脂粉鋪,畢竟鋪子更賺錢些,這樣子也能多些銀子。


    這家脂粉鋪子名‘春脂齋’,雖不是在熱鬧的地段,但勝在胭脂和口脂的種類獨特,顏色多樣,清透自然,薑嬈之前對胭脂口脂的研究頗有一套,所以吸引了一些顧客,生意還算可以。


    早在薑夔失勢的時候,府上的侍女小廝該跑的都跑了,隻有遊玉一直忠心耿耿的留在薑嬈身邊。


    好在有遊玉給薑嬈打下手,薑嬈也不至於太勞累。


    祁宣帝昏庸無道,薑夔的罪名難以辯白。相比於以前繁華富貴的侯府生活,如今的日子稱得上清貧。


    薑嬈作為長女,自是要撐起這個家,她的肩上擔著不少責任。


    遊玉看著垂首翻看賬本麵容恬靜的薑嬈,越發的心疼,從一個嬌生慣養的侯府大小姐,如今不得不拋頭露麵做生意,忍受著許多譏誚,小姐應該很辛苦吧!


    今日下了雪,街道上的行人不算多,簌簌的雪粒紛飛,可以隱隱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


    這份安靜沒有持續太久,鋪子門前傳來嘈雜的動靜。


    一著丁香色襦襖的婦人怒氣衝衝來到鋪子門口,二話不說,衝著薑嬈破口大罵,“就這還是侯府小姐呢,賣的東西以次充好,我掏了銀子將胭脂買回去,這都是些什麽玩意?怪不得南陽侯如今落魄了,這都是報應。”


    這婦人是王家娘子,聲音又尖又銳,吸引了不少路上的行人,一群人顧不得寒冷,湊上來看熱鬧。


    眼看有人圍上來,王家娘子有了仰仗,越發的趾高氣揚,將手裏的胭脂揚起來,“大家看著,我掏了銀子買的胭脂,結果和這鋪子裏擺出來的不一樣,這不是故意欺騙我嗎?大夥可要給我評評理!”


    薑嬈這個侯府大小姐落敗,開了一家脂粉鋪子,不少人知道這事兒。


    尤其鋪子剛開起來的時候,有故意來落井下石的,有來看熱鬧的,有暗戳戳譏諷幾句的。


    起初,不少人看薑嬈的笑話,笑她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一定吃不了做生意的苦。


    可漸漸的,春脂齋的名聲打出去了,春脂齋的脂粉價格適中,最重要的是效果好,不少女郎常來春脂齋買東西。


    今個又有了熱鬧看,聽了這婦人的一通指責,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


    人群中有人認識那個王娘子,“王娘子,若真的是你被騙了,我們大家夥當個公道人,一定為你討個說法。”


    薑嬈神色不變,從容不迫的走出來,女郎出來的那一刹那,紛飛的雪花落在她鬢發上,更為她添了幾分清麗。


    麵對著圍觀人的議論,薑嬈不在意,薑府落敗的這一段時日,讓她難堪的事情她見得太多了。


    區區隻是一個婦人來鬧事,與那些對她懷有不軌之心的人相比,算不得什麽棘手的事情。


    她看著那個氣焰囂張的王家娘子,清和的出聲,“春脂齋賣出去的每一份東西,都是我和做胭脂口脂的大師一起試驗無數次後做出來的,鋪子裏擺出來的是什麽樣子,賣出去的東西就是什麽樣子。”


    薑嬈問道:“你說是從春脂齋買的胭脂,可敢讓我看一看?”


    王家抬著下巴,將手中的口脂遞給薑嬈,語氣非常衝,“看看這盒子,就是你這家鋪子裏的東西,我可不會騙人,故意汙蔑你。”


    薑嬈接過來,打開胭脂盒子,她用指尖沾了些胭脂,塗抹在自己的手背上,隨後輕輕的塗開。


    薑嬈仔細盯著手背上的胭脂看了片刻,心中有了大致了解。


    薑嬈聲音雖輕,卻很篤定,“這不是春脂齋的東西。”


    那婦人接著嚷嚷著,“這就是春脂齋的東西,看看這包裝的盒子,和那鋪子裏擺出來的一樣,你說不是就不是?我可不信。”


    薑嬈不見生氣,“遊玉,你去取一份春脂齋的胭脂來。”


    等遊玉取了胭脂出來後,薑嬈聲音提高了幾分,她對著看熱鬧的眾人道:“現在在我手上的,一份是春脂齋的胭脂,一份是王娘子買的胭脂。究竟是不是我鋪子裏賣出去的東西,當著大家夥的麵,一對比就知道了。”


    薑嬈看著人群中的一個年輕小姑娘柔聲的問道,“姑娘,你可願意幫我一個忙?”


    那個年輕女子自是答應。


    薑嬈先輕輕用指腹沾了些王娘子買的胭脂,塗在這個年輕女郎左邊麵上。


    薑嬈對著眾人道:“大家可以看到,這種胭脂成色暗淡,塗在麵上,雖然很好塗抹開,但看上去油光滿麵。”


    薑嬈又將春脂齋的胭脂塗在這個年輕女郎的右臉上,“這是春脂齋的胭脂,外表看著一樣,內裏卻大不相同。”


    薑嬈將春脂齋的胭脂打開,讓眾人看的更清楚些,“春脂齋的胭脂,成色自然,不會有幹硬的感覺,塗在女郎麵上,少了那份油膩,清透又自然。”


    “一目了然,相信大家定能看出來這兩個胭脂的不同之處。”


    圍著的人指指點點,“哎,你別說,看著就是不一樣,這個小娘子左臉泛著油光,好像糊了一團東西似的。右臉卻清清爽爽的,氣色明顯比左臉好許多。”


    現成的對比擺在這裏,薑嬈不用多加解釋,便能輕易看出來兩個胭脂的差異。


    薑嬈適時出聲,“剛從春脂齋拿出的胭脂,是遊玉隨便拿的,春脂齋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沒有次品,更不會出現以次充好的情況。”


    薑嬈繼續道:“至於王娘子拿的胭脂,外表確實和春脂齋的胭脂一模一樣,可不管是成色和功效,都不如春脂齋的胭脂。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區別。”


    薑嬈將胭脂盒子的底部朝上,“春脂齋的胭脂在盒子的底部,刻著春脂齋三個字。可王娘子拿來的胭脂,並沒有這三個字。”


    其實薑嬈可以在一開始的時候,直接用胭脂盒子底部“春脂齋”三個字來證明。


    然她不急著與王娘子狡辯,趁此機會,拿著春脂齋的胭脂和旁的胭脂做對比,樹立了春脂齋的口碑,又將春脂齋的名號打出去了。


    證據擺在這兒,如今已經很明晰,王娘子的胭脂不是在薑嬈的脂粉鋪子裏買的。


    薑嬈清甜的道:“若我猜的不錯,定是有人暗中假冒春脂齋的胭脂,故意售賣獲利。接下來,我也會改進春脂齋的脂粉,以防不知情的人上當受騙。”


    水落石出,王娘子沒了之前的趾高氣揚,不免訕訕。


    隨即她又嘴硬道:“我從那人那裏買胭脂的時候,他信誓旦旦告訴我,這就是春脂齋的胭脂。我不管有沒有人故意假冒,我掏出來的銀子誰賠給我呢?”


    薑嬈淺淺一笑,雪花落在她濃長的眼睫上,“王娘子今日來向我理論,讓我發現了這一問題,所以我送一份真正春脂齋的胭脂給娘子。”


    “以後大家買春脂齋的胭脂,就到鋪子裏來買,認清楚盒子底部有沒有春脂齋的字樣。”


    薑嬈非但不追究,反倒和善的送給了王娘子一盒胭脂,這倒出乎眾人的意料。


    圍著的人不由得感歎道,到底是侯府出身的大小姐,哪怕落魄了,行為舉止仍透露著教養,舉手投足大方得體。


    這時,人群中有愛美的女郎衝著薑嬈問道:“薑姑娘,你可是用的你家鋪子裏的胭脂?”


    剛剛兩種胭脂一對比,明顯春脂齋的脂粉更顯氣色,清透自然,不少女郎看著動了心。


    薑嬈唇畔浮起一抹笑,“我用的是春脂齋的脂粉,春脂齋裏所有脂粉成分自然,種類繁多,有海棠脂、梨花脂和薔薇脂,塗在麵上清爽舒適。若是各位女郎購買春脂齋的胭脂,有任何問題,假一賠十,盡管拿來換購。”


    薑嬈這麽一說,其他人更加心動了。


    哪個女子不喜歡這些胭脂水粉的東西呢?可好用的胭脂貴重,便宜的胭脂卻種類單一,成色也不好。


    春脂齋的胭脂這麽多種類,效果看上去又這麽自然,許多女郎躍躍欲試,準備買回去試一試。


    人群中又有個調皮的女郎問道,“薑姑娘,我若是塗了春脂齋的胭脂,會像你一樣好看嗎?”


    薑嬈莞爾,她靈動的對著剛剛發聲的女郎道:“姑娘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薑嬈這動人的笑顏,恍若紛飛的雪花中散發著幽香的臘梅,明媚多姿,驚豔了眾人。


    有了剛才兩種胭脂的對比,再加上有薑嬈這樣的美人在,圍著的女郎等不及,她們也想讓自己變得像薑嬈這般好看,紛紛進去春脂齋買胭脂。


    看著春脂齋被圍得水泄不通,薑嬈麵上浮起了笑意,看來今個的生意還不錯,又能賺一筆銀子了。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可以給父親買些藥效好、貴重一點的藥材了。


    薑侯爺的病情不輕,在薑府還沒落敗的時候,他每日吃的湯藥自然珍貴,可如今的薑府,承擔這麽貴重的藥材有些吃力。


    如今薑嬈最大的願望,就是多賺些銀子,可以給父親買些上好的藥材,這樣子晏氏和薑綰也不用那麽辛苦的挑燈做荷包拿出去賣錢了。


    圍著的人群四散,雪花如絮,薑嬈本欲進去鋪子裏,餘光注意到不遠處站著一人。


    她將視線移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麵如冠玉、鼻若懸膽的郎君。


    郎君撐著一把天青色油紙傘,迎著飛雪朝著薑嬈走來,身形清雋,恍若置身一副水墨畫中,邈邈出塵。


    是他,他怎麽來了?


    點點晶瑩的雪粒落在薑嬈如瀑的青絲,望著來人,薑嬈澄淨的眸子有些訝異,這個郎君她並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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