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


    我是所有幸存者中最後一個相信真有世界末日的。


    4月1日。星期日。夜,點19分。


    中國,本市,未來夢大廈。


    這不是上帝為人類選定的時間地點,而是我為自己選定的末日絕地。


    為何要選擇這個時間?這也是我為何會聽著張國榮的《倩女幽魂》走進未來夢大酒店--在這個愚人節的夜晚,以一種相同的方式自殺......或許,人們會把我記住。


    現在想來,這真是愚蠢的念頭啊!作為一個小說家,本渴望自己的作品被全世界的人們閱讀,自己的名字流傳在文學史上為子孫後代景仰。然而,我是一個極不成功的三流小說家,我寫了十年的推理小說,累計出版了九本書,加起來總共印刷了不到五萬冊,其中將近二分之一還躺在出版社的庫房裏,或者已被送入廢紙回收站打成了紙漿。


    當我實在缺錢的時候,就會為某著名暢銷書作家代筆寫作,署名為他的那些動不動賣上百萬冊的書,不少出自我的手筆--可那與我又有何關係?


    沒有人記得住我!即便買過我的書的讀者,也很快會把作者名字忘記。我懷疑在十年後,可能關於我的所有信息都會在泛濫的網絡中被淹沒,我就像個泡沫從這世界上消失。


    既然活著不能被大家所知,不如就以死來實現願望!如果我留下天才作家懷才不遇輕生早逝的歎息,說不定會引起媒體關注,社會公眾包括文學圈都會來讀我的文字,意外發現我一直自詡不凡的閃光點。就像卡夫卡活著時默默無聞,死後委托好友燒掉所有遺稿,卻不想被好友背叛將之發表,竟然引起巨大轟動。


    因此,我把最新完稿已發給出版社的長篇小說取名為《卡夫卡的愚人節》。


    我期望,我的自殺身亡能將這部遺著造就為今年最熱賣的暢銷書,能將我的名字烙印在文學殿堂中。


    我選擇死在未來夢大廈,是因為這是我少年時生活過的地方--塵歸塵,土歸土,殞命於此,也算落葉歸根。


    時常回想起十八歲,那一年,鄧麗君去世了,張雨生還活著,馬景濤開始在電視上咆哮,很多人都記得《東京愛情故事》......


    那一年,我還在讀高三,我的學校就是附近的四一中學--世界末日的地底,當我得知高三女生丁紫與海美居然就是我的校友,不免產生幾分親切,隻是她們看人的目光頗為勢利,讓我感慨當今世道!


    那一年,我最好的同學是葉蕭。他和我同樣狂熱地喜愛推理小說,除了從學校圖書館借福爾摩斯以外,我們看的多是街邊小書店裏的盜版書。他身材挺拔英武,體育課成績優良,偶爾幾次打架都令人生畏。每當我被小流氓欺負之時,總是他神兵天降解救我。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推理小說作家,他的夢想是登上核潛艇走遍五大洋。


    那一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怎能忘記?我學習成績不錯,外形很像小虎隊的霹靂虎,不少女生暗戀我,但沒一個能讓我動心--直到她出現。她是當時常見的知青子女,跟葉蕭一樣,雖是本地人,卻從小在遙遠的外地長大。當她轉學來到我們班,害羞地低頭走進教室,坐在我的課桌前麵,我癡癡地看著她腦後的長辮子,情不自禁把它在椅背上打了個結,下課鈴響大家都要衝出去時,她卻尖叫著把整個椅子帶了起來。


    那一年,我家住在這片老房子裏,磚木結構的三層樓房,狹**仄卻有人間煙火,我幾乎能喊出每個街坊鄰居的名字或綽號。我家有個小小的閣樓,推開窗就能看到屋頂,密密麻麻的瓦楞上長滿青草。那時還沒這麽多高樓,在屋頂上可以看到整片天空,鄰居家養的鴿群不時帶著哨聲飛過。


    許多年後,市中心這一帶的地價成為天文數字,這片老房子被強行拆遷,居民們幾次上訪毫無結果,被趕到遙遠郊區的破公寓裏。短短幾年,離開祖傳老宅的父母相繼含恨離世。漂泊多年的我,寫作毫無成就,生活朝不保夕,反而欠了一屁股債,被迫賣掉唯一的房產。我租了一間破舊的小房子,那裏曾經發生過殘忍的凶案,但我也隻夠付這點租金。


    愚人節,我的銀行賬戶僅剩19.81元,信用卡透支了586.19元--我的最後一次透支,是為自己買了一套新衣服,為的是跳樓自殺時體麵一些。我電話預訂了未來夢大酒店的頂層客房,到前台用信用卡做了預授權。


    當我跳樓自殺後,還欠著一晚五星級酒店房費,這也會是媒體關注的煽情元素。


    但是,當我正要從未來夢大酒店十九層的窗戶跳出去時,遙遠的地平線上亮起了絢爛奪目的光芒。


    隨之而來的劇烈搖晃與下降,讓我想起傳說中的地震光。


    倒黴啊,老天不讓我死!當我看到這天崩地裂的景象,不禁後悔選錯了時間。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還有誰會在乎我這個默默無聞一心求死的三流小說家?一切算盤都將落空,所有計劃付諸東流,就連那本醞釀已久的新書,也將如人類的未來胎死腹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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