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蕭玨走進昭陽宮的時候,特地沒讓宮人通報,就為了給葉卿一個驚喜。


    他進了花園,一眼就瞧見院子西牆角一排約莫三丈來長的矩形葡萄架,頂上繁茂的葡萄藤和葉子把日光當了個嚴嚴實實,垂下的葡萄藤便成了一道長廊。


    葡萄架下方搭了秋千,葉卿抱著一隻雪白的波斯貓坐在秋千上,微垂著頭像是在幫波斯貓梳理身上的毛發。


    清風自葡萄藤間的縫隙吹進來,吹動她身上梨花白的衣裙。許是才沐浴過,她發髻都沒梳,一頭瀑布般的墨發就那麽毫無束縛的披散在周身。


    蕭玨突然就看得入了迷。


    腦子隻想起了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葉卿偶然抬頭時發現了他,喚了一聲:“陛下。”


    蕭玨回過神來,拎著籠子走了過去:“朕先前見你的貓孤單,給它找了個玩伴。”


    因為蕭玨之前站的地方有一片花圃擋著,她看不到葉卿腳下,眼下繞過那條鵝卵石小徑,才瞧見秋千架下還圍了五六隻黑白相間的小毛團。


    蕭玨眉峰不著痕跡的一皺:“你給貓找好玩伴了?”


    回應他的不是葉卿,而是籠子裏那隻黑貓粗糲的貓叫聲,還有它凶悍刨籠子的聲音。


    葉卿懷裏的波斯貓受驚一般朝這邊望來,也發出威脅似的粗糲貓叫聲。


    秋千架下的六隻毛團許是受到母親的情緒感染,跟著躁動不安起來。


    葉卿盯著蕭玨籠子裏的黑貓看了幾眼,又瞧了瞧地上那群黑白芝麻毛團,猛然間知曉玷汙了她家主子的罪魁禍首是誰了。


    她一時間悲憤交加,指著蕭玨籠子裏的黑貓喝道:“來人,把這隻黑貓給本宮抓下去閹了!”


    房嬤嬤等人聽見葉卿的呼聲,帶著人過來,瞧見帝王手中的黑貓,約莫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這再怎麽著也是皇帝養的貓,她們可不敢真說閹就閹,因此隻站在原地麵麵相覷。


    烏丸可能是聽懂了葉卿威脅的話,自己鍥而不舍使出連環喵喵爪,愣是叫它刨開了籠子上的開關,一竄就往葉卿那邊去。


    這黑貓看著凶悍,雖然之前安福已經保證過它不傷人,可蕭玨心中還是一緊,他手上已經凝聚了一道掌風。卻見烏丸在葉卿腳邊停下,仰著頭,瞪著一雙金燦燦的貓瞳,無比溫和的“喵”了一聲,反倒是葉卿懷裏的飯團凶巴巴“喵喵”吼了回去。


    地上的奶貓圍著黑貓,跟著母親一起“喵”吼,烏丸湊近聞了聞奶貓身上的氣味,伸出舌頭舔了一口離它最近的奶貓。


    或許舔毛是喵咪間示好的方式,奶貓突然就不吼黑貓了,還朝它蹭了過去。


    蕭玨走過來,揪著烏丸的後頸皮把它拎起來,盯著一地的黑白毛團看了半響,麵無表情道:“閹了吧。”


    黑貓扭過頭就衝著他一頓凶悍“喵”吼。


    蕭玨語氣涼薄:“藐視皇權,頭也砍了。”


    烏丸:“喵!”


    葉尚書揣揣不安到了長壽宮,接引的宮人將他領進內殿時,太後還在繡那副牡丹圖。


    “微臣參加太後娘娘。”葉尚書躬身行禮。


    這次太後讓葉尚書等得有些久,一直到她修完了那一片牡丹葉子,對左右的宮人道:“哀家老了,繡個雙麵繡,針腳都不如以前好了。”


    伺候針線的宮人忙道:“娘娘繡得極好,這花兒就跟活的一樣,怕是司製房那邊的人也沒娘娘繡得傳神。”


    太後笑著跟宮人嘮嗑了幾句,才淡淡對葉尚書說了句:“起來吧。”


    葉尚書這個禮行得腰背都酸了,但是顧忌著儀態,他沒敢在太後跟前揉腰捶背。


    他還沒開口問,太後便開門見山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葉家沒落這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翻身的機會,族中卻出了個敗類,哀家絕不允許小小一個庶子,就壞了葉家的前途!”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尚書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但是一想起那是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心底還是有幾分不忍,一撩衣袍跪在了太後跟前:“娘娘,鬆哥兒他是被人陷害的,那孩子是我親自教導長大,他什麽秉性,我還能不清楚麽?他絕不會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後冷笑:“陷害?人證物證俱在,如何陷害?他為了當楊相的走狗,給楊相門生塞了多少銀子,狀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我葉家丟不起這個臉!”


    被太厚這麽一頓數落,葉尚書麵上也有些掛不住。


    他心中自然是惱葉建鬆的,但惱恨是一回事,看著這個從小被自己教育長大的孩子上斷頭台又是一回事。


    他堅持道:“太後娘娘,葉家小輩中,最有出息的便是鬆哥兒,他若出了什麽事,葉家將來……”


    “荒唐!葉家百年大族,沒了一個庶子,就倒了根基不成?”太後氣得重重一拍幾案,案上的茶盞都被震得抖動起來。


    葉尚書垂下頭去,不敢再接話。


    太後目光銳利盯著他:“這些年,哀家沒管過族中事物,但哀家也不是個聾子、瞎子!老太君不管事了,整個葉府被你那一雙妻妾鬧成了什麽樣子!”


    葉尚書道:“秦氏出生武將世家,言行粗鄙,性情偏執狹隘,得理不饒人,我知曉娘娘對妾侍庶出都有偏見,但周氏是在葉家教化長大的,飽讀詩書,溫婉知禮……”


    “你給我住口!”太後被氣得不輕,斥道:“秦氏入門二十餘載,她便是有再多不是,也孝敬了公婆,給你養育了一對子女。這是你三媒六聘娶回來的發妻!你堂而皇之貶低自己發妻,抬舉一個妾侍……你……你讓哀家怎麽說你?”


    說到氣憤處,太後直接拂袖砸了一套茶盞:“你讀的聖賢書都去哪兒了?說你寵妾滅妻也不為過,你是覺得葉家如今穩,還沒人參你一本嗎?”


    葉尚書辯駁道:“秦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專橫跋扈,養出的孩子也跟她一個性子!如今京城誰人不知葉家嫡子是個放浪形骸的浪蕩子?二十有二了連親事都還沒訂下,媒人說破了嘴也沒哪家姑娘願意嫁過來。”


    “混賬!”這次太後直接氣得拍案而起,她指著葉尚書怒斥道:“子不教父之過!你對一個庶子倒是上心得很,嫡子出了什麽事,就把過失全都推給婦人。葉亭修啊葉亭修,你這是鬼迷了心竅吧!”


    這番話說得有些過了,但太後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氣道:“哀家看不上秦羅衣,但更看不上你那隻會吊著眉梢吟兩句酸詩的妾侍!葉家的內宅之事本輪不到哀家來插手,但你若是因著一個小妾,一個庶子,置整個葉家的安危不顧,今日你那庶子能在天牢暴死,明日你那小妾也能在家中抑鬱自絕!”


    這番話委實驚到了葉尚書,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向太後:“你……你殺了鬆哥兒?”


    太後冷硬道:“是他在天牢中與人起了爭執,拳腳相向時意外暴死!”


    葉尚書隻覺得雙膝一軟,險些站不住。


    太後可沒管葉尚書這幅大受刺激的模樣,冷聲吩咐:“今日你回去,便召集族中長輩,把那敗類從葉家族譜上除名。”


    “他好歹也叫你一聲姑母啊,你怎下得去手!”葉尚書終於從悲痛中緩過神,指著太後聲淚控訴道。


    “那你想如何?叫他拉著全族人陪葬?”太後厲聲道。


    葉尚書隻喃喃道:“那是一條人命,是你親侄子,血濃於水!”


    “他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還想無視王法不成?”太後質問。


    葉尚書突然哈哈大笑:“我這一生為官,不就為了封妻蔭子?若我這官職還得靠子女的命去換,我要這官職有何用,我還不如告老還鄉!”


    太後也沒想到葉尚書竟然連告老還鄉這樣威脅的話都說的出口,她性子強硬,當年哪怕在先帝跟前,也從沒服過軟,當即就道:“哀家還在這宮中立著,沒了你,哀家還扶持不了下一任葉家家主不成?”


    葉尚書許是被自己這為了妾兒豁出一切的氣概感動了,格外的勇敢無畏。直接轉身出了太後的長壽宮,還一路大笑:“這官,不當也罷,不當也罷!”


    從長壽宮出來,葉尚書便去了大理寺,他提出要探監,官差領著他往牢獄裏麵走,原本葉尚書心中還存了幾分希望,以為太後說那些話是嚇唬自己,等看到倒在一片血泊中的葉建鬆時,葉尚書顧不得那麽多官差在場,直接老淚縱橫,一口一個“兒啊,為父來晚了”。


    葉建鬆是被他牢房裏其他幾個犯人給打死的,死狀相當淒慘。


    那些犯人不是跟隨楊相謀逆的人,而是被抓捕入獄的民間暴徒,個個凶悍蠻橫。


    好歹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葉尚書當然知道葉建鬆這是被人故意掉到這間牢房來的。


    葉建鬆的罪還沒定,他的屍首葉尚書也不能帶走,他渾渾噩噩坐上了回葉家的馬車。


    葉夫人原本擔心葉尚書的安危,派了人一直守在大門那邊,讓葉尚書一回來,就帶話讓他去主院一趟。


    但小廝見葉尚書下馬車後,轉達了葉夫人的話,葉尚書隻歇斯底裏衝著小廝一頓吼:“滾!”


    小廝被吼得莫名其妙,灰溜溜跑開。


    葉尚書行屍走肉般去了周姨娘院子。


    周姨娘也是擔驚受怕了一下午,見葉尚書這幅模樣回來,心中就是一個咯噔,她道:“老爺,發生了何事?”


    望著自己的愛妾,葉尚書一把歲數了還是直接嗬的一聲哭了出來:“文若,鬆哥兒……沒了……”


    周姨娘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周姨娘院子裏瞬間一片人仰馬翻,下人跑去請大夫,葉尚書悲慟大哭了一陣,直接把自己喝了個爛醉。


    葉瑤也壓根沒想到葉建鬆真會死,眼見院子裏亂成一團,她看著還是隻顧喝悶酒的葉尚書,心中窩火得緊,直接搶了葉尚書的酒壺道:“父親好狠的心,竟都不為哥哥求一下情!”


    葉尚書醉了撒酒瘋,又哭又笑,一下一下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求情,我怎麽沒求?我把這官職都求沒了還是沒能換回我兒一命!”


    他說著就重重把放在桌上的烏紗帽揮到地上,還踩了一腳。


    葉瑤瞬間心底一涼,難以置信道:“父親你丟了官職!”


    周姨娘被大夫施針後,方恢複了幾分清明,一聽到葉瑤那句葉尚書丟了官職的話,又一翻白眼,再次暈死過去。


    葉瑤望著醉成爛泥的父親,再看了一眼暈倒在床的母親,以及這人心惶惶的小院,突然覺得自己的未來也渺茫了起來。


    哥哥死了,父親被罷官了,她還能指望什麽?


    想起周姨娘說的那句“宮裏那位若是叫你嫁個寰夫瘸子,你這後半輩子可怎麽過”,她心中就愈發惶恐起來。


    葉瑤再顧不得其他,拉了自己的貼身婢子芍藥躲到角門處,扯下掛在自己腰間的香囊遞給她:“你快些去齊伯侯府,把這東西交給齊二公子!”


    芍藥為難道:“小姐,這齊伯侯二公子都已經跟何尚書家的小姐定親了,您還跟他來往……”


    葉瑤給了她一巴掌:“隻是定親罷了,又不是成親!快些送去,晚了我叫你好看!”


    芍藥挨了一巴掌,再不敢多言,拿了香囊趁亂溜出府去。


    葉瑤捏著手絹在廊下來回踱步,心焦不已。


    她同齊國侯二公子是早些時候在詩會上識的,一來二去熟識了,二人之間還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書信來往,齊伯侯二公子還給她送過許多吃食和有意思的小玩意。


    齊國候二公子的愛慕之心很是明顯,隻是她一直沒表態,誰料年前突然傳出消息,說齊國候二公子跟何尚書家的千金定親了。


    她還狠狠的惱恨了一場,齊國候二公子再寄書信來,言定親是家中父母逼迫的,他心中愛慕的,依然是她。


    她當時本想回書信的,被周姨娘教訓一通才作罷了。周姨娘說齊國候二公子又不是嫡長子,襲傳不了爵位,她要嫁,就得嫁皇親國戚做正頭夫人,或者進宮去當娘娘。


    不管之前心氣兒有多高,但葉瑤知曉,葉尚書被削了官職,進宮當娘娘她是沒指望了,皇親國戚怕是也嫁不成。她若是還不做點什麽,等宮裏那位動手,她就當真隻能嫁個寰夫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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