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何事慌張成這樣,天還能塌了不成?”紫竹見這宮女一驚一乍的,怕葉卿情緒跟著受影響,忙叱了一句。


    小宮女跪在葉卿跟前,帶著哭腔道:“太後娘娘今日興起,要親自修剪長壽宮的花木,隻是不知怎地,突然就倒地不起,整個不省人事了!”


    “快傳太醫啊!”葉卿方才做了噩夢,一聽說太後病倒,心中的不安感又重了些。


    小宮女答道:“長壽宮的小太監已經往太醫院去了。”


    葉卿忙讓紫竹幫自己更衣,又讓人去通知蕭玨。


    等她趕到長壽宮時,卻見蕭玨已經在外殿候著了。


    長壽宮的宮女都機靈,忙給她安排了軟椅。


    葉卿見蕭玨眉心皺著,便問:“母後這是怎麽了?”


    蕭玨坐在金絲楠木大交椅上,一隻手懶散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雙狹長而深邃的鳳眸望向葉卿,他麵無表情的時候,周身似乎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寒氣,叫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不知,太醫院那幫人正在裏麵看著。”他起身,要親自扶著葉卿坐下。


    葉卿卻不肯,回握了他的手道:“這好好的,母後怎說病倒就病倒了,我進去看看母後。”


    見葉卿要往內殿去,蕭玨也一同進去了。


    守在門邊的宮女忙打起簾子讓二人進內殿。


    太後床前的金紗帳子放了下來,帳子上繡著的如意紋首尾相纏,像是糾結在一起的騰蛇。


    金紗帳外,太後隻伸了一隻手出來。


    太醫院院首正在把脈,太醫院的其餘太醫都低著頭站在下方。


    貼身伺候太後的嬤嬤憂心忡忡站在床頭,見帝後二人進來,忙要給他們見禮:“參見陛下,參見娘娘。”


    下方的太醫們也躬身行禮。


    蕭玨拂袖示意他們平身。


    太醫們都在,葉卿也不好直接掀開紗帳看太後。蕭玨便牽了她的手道:“太醫們還在把脈,先去外邊等著吧。”


    葉卿這才作罷。


    出去稍坐片刻,太醫院院首便出來了。


    他給蕭玨和葉卿見了禮,才搖頭道:“陛下,恕老臣無能,老臣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這等奇事,太後娘娘脈象正常,可就是昏迷不醒。”


    蕭玨臉色凝重了幾分:“你們都看不出是何病症?”


    太醫院院首慚愧道:“老臣和白太醫,李太醫,魏太醫都給太後把過脈了,皆是看不出脈象有異。”


    白太醫是常年給太後看病的太醫,按理說他對太後的身體狀況最熟悉才是。蕭玨隧命人叫白太醫出來。


    白太醫回答跟太醫院院首一致。


    蕭玨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叩了兩下,看似閑散的姿態,卻讓兩個太醫額前都沁出一層薄汗。


    他問:“上次母後身體不適是何時候?”


    白太醫答道:“太後娘娘身子一向康健,上次略感不適還是一月之前。”


    “吃的什麽藥?”


    這一問,讓白太醫又緊張了些,宮裏的人都金貴,尤其是太後,這要是半點差池,他全家老小怕是都得沒命。


    一滴冷汗從白太醫額前墜下,他努力使聲線保持平穩:“上次太後是偶感風寒,微臣開的藥方也溫和,有麻黃、桂枝、紫蘇、生薑、防風、羌活、白芷、蒼耳子、蔥白、荊芥幾味藥,藥方在宮裏是有存根的。”


    蕭玨眉宇間的不耐多了些,不過好在他也沒為難這太醫了,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內殿看病的太醫都陸陸續續退了出來,回答皆是看不出什麽病症。


    太後平時的衣食用具都檢查過了,也查不出什麽問題。


    一群人正一籌莫展時,一個不起眼的年輕太醫突然上前一步跪在蕭玨跟前:“陛下,小人或許知道太後這是什麽病。”


    頓時所有人的實現都落在了這年輕太醫身上,他身形偏瘦,一張臉平平無奇,沒甚特色,一眼很難叫人記住。


    蕭玨看了太醫院院首一眼,院首忙道:“陛下,這是今年剛進太醫院的,姓宗名耀祖。”


    蕭玨鳳眸半抬,對宗耀祖道:“說。”


    宗耀祖道:“小人家鄉有人出現過這樣的症狀,身體康健,無緣無故就暈倒,脈象也正常。有個土方便是取用親近人的血混在藥裏熬給病人喝。”


    他話音剛落,安福就嗬斥了一聲:“大膽!這樣的邪門土方也膽敢在宮廷裏用!來人訥,把這廝拖下去!”


    宮裏最忌諱這些,尤其是還要取血治病,簡直是無稽之談。


    太醫院院首也沒想到宗耀祖平日裏不聲不響,今天卻捅了這麽大的簍子,一下子也慌了神,忙帶著一眾太醫跪了下來:“陛下恕罪。”


    蕭玨盯著那叫宗耀祖的太醫看了一會兒,狹長的眸子裏一片幽深,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麽。


    宗耀祖快被禁衛軍拖出大殿時,蕭玨終於開口:“慢著。”


    禁衛軍們停了下來,卻沒鬆開對宗耀祖的鉗製。


    蕭玨道:“你倒是說說,按你那法子,該取誰的血合適?”


    葉卿側過頭去看蕭玨,雖是重生過一次的人,但她還是覺得這太醫的法子明顯不靠譜,這不就跟大街上那些騙人的神婆道士一樣麽。


    但蕭玨似乎故意不看她。


    宗耀祖跟帝王對視了一眼,才趕緊低下頭去,唯唯諾諾開口:“若要立竿見影的效果,自然還是取用陛下的血最好。”


    “放肆!”安福再次大喝了一聲:“有損陛下龍體,你是想誅九族嗎?”


    其餘太醫也都把腦門磕在地上,皆是一臉大難臨頭的表情,敢找帝王要血試用這等土方,簡直是不要命了。


    宗耀祖不怕死一般道:“小人這都是為了太後的病!”


    安福喝道:“滿口胡言!拖下去,先打他個一百大板!”


    蕭玨卻道:“行了,為了母後安康,朕姑且一試你這偏方,如若不行……”


    後麵的話蕭玨沒再說,但在場人都知曉那是什麽後果。


    “陛下,這這……這滿口胡言的庸醫,您莫要信他的話!”安福都快急哭了。


    蕭玨瞥了安福一眼:“行了,拿刀來。”


    宗耀祖忙道:“隻需用針刺出一滴血便行了。”


    安福還想再說什麽,但觸及蕭玨的眼神,隻得閉嘴了。


    “陛下,臣妾覺得不妥。”葉卿總覺著心底愈發不安,蕭玨的態度也讓她覺著有些怪。


    蕭玨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放心,一滴血罷了,隻要能換回母後身體安康,這算什麽。”


    這話聽起來一點毛病都沒有,但以葉卿對他的了解,總覺著這不像是他能說出來的。


    在場太醫藥箱裏都有銀針,蕭玨便找太醫院院首要了銀針,在食指上刺出一滴血珠。


    宮女用杯子接下隨即放到了托盤上。


    蕭玨對著宗耀祖抬了抬下巴:“把你的方子寫下來,抓了藥就在長壽宮現煎,母後若是沒個起色,你項上人頭也不用留著了。”


    宗耀祖拱手道:“小人盡力而為。”


    他寫下藥方後,蕭玨先讓院首他們看了一遍,這方子就是一個簡單的補氣血的方子。


    若是真能治好太後,隻能說起神效的真是蕭玨那滴血了。


    許是為自己小命擔憂,從抓藥到煎藥,宗耀祖每個環節都要親力親為,等煎好的藥端來時。


    葉卿發現蕭玨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瞬間她突然就心領神會道:“本宮親去給母後喂藥。”


    皇後要親自給太後喂藥,一群太醫總不能上裏邊去瞧著,宗耀祖便和一眾太醫在外邊幹巴巴等著。


    葉卿進了內殿,望著手中黑乎乎的藥汁,還是覺著不要給太後喝,她總覺得那個太醫不太對勁兒。


    她正想怎麽處置這碗藥時,墨竹便貼近她耳邊道了句:“這藥不用真給太後喝。”


    她們暗衛之間,有他們傳遞暗語的方式。


    葉卿忽的鬆了一口氣,看來蕭玨這是將計就計引那個太醫入套。


    她把藥倒在了內殿牆角的盆栽處。


    墨竹接過藥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葉卿走到床前,掀開簾子想看看太後。


    太後印堂隱隱發黑,雙目緊閉,眼下一片青黑,像是長期熬夜所致,整個人比睡著了還安靜,呼氣聲都極輕。


    也就一瞬間,太後的呼吸聲突然重了,像被是按動了什麽開關,她喉間溢出一聲悶哼,整個人又有了活氣,眼皮也緩緩掀開。


    葉卿先是欣喜,跟著就感到一陣詭異,她遲疑喚了句:“母後?”


    太後抬起手按了按自己額角:“哀家這頭痛之症怕是又犯了。”


    她慢慢看向葉卿:“你如今有孕在身,哀家不是免了你晨昏定省的請安麽?”


    葉卿握住太後的手,心底有些酸酸的:“母後,你病了,您這些日子身體不適怎不給兒臣說?”


    她扭頭吩咐墨竹:“出去告訴陛下,就說母後醒了。”


    墨竹忙轉身出去。


    太後似乎對自己暈倒一事全然不知情,她歎道:“哀家能有什麽病,無非是人老了,覺少了些……”


    她突然冷笑一聲:“許是如今心事都了了,哀家倒是一閉眼夢到先帝和他那些死去的後妃們,她們活著的時候哀家尚且不怕,死了也隻能在夢裏作祟罷了。”


    這話聽得葉卿心頭一跳,然而她沒來得及問更多,蕭玨和太醫院院首便進來了。


    院首又重新給太後把了脈,說太後身體並無大礙,隻是少眠,還開了助眠的方子。


    蕭玨大肆封賞了宗耀祖,太醫院的太醫們總算是有驚無險出了皇宮。


    太後得知蕭玨取血給她治病後,還發了脾氣:“你是皇帝,別說發膚,便是一片衣角都不能落到外人手中,若是被有心人拿去施了那壓勝之術,那可如何是好!”


    聽到壓勝之術,葉卿突然心底一個激靈。


    太後好好的,突然少眠,一睡覺又夢見先帝和後妃們,看樣子還是做的噩夢,今日又突然暈倒,會不會就是有人對太後用了壓勝之術?


    而且太後並未喝宗耀祖煎的那藥,便自己醒來了。


    顯然製藥隻是一個幌子,宗耀祖的目的隻是為了要蕭玨一滴血。


    她將這些事細說之後,太後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她喝道:“快些把人追回來!尋常的壓勝之術隻要生辰八字即可,但若有貼身之物纏在人偶上,便有病痛之災。要是沾了被咒人的血,那可是有血光之災的!”


    葉卿聽了,隻覺得後背一片發涼,她惶然看著蕭玨,生怕他有什麽不測。


    蕭玨道:“母後別擔心,血在拿給太醫時,就已經換了,送去給他煎藥的是一滴雞血。”


    葉卿和太後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


    外邊有宮人稟報,說禁衛軍統領王荊求見。


    蕭玨看了二人一眼:“魚很快就要落網了。”


    言罷便出了內殿。


    葉卿留在裏邊陪太後說話,太後拍著她的手道:“是不是覺著這宮裏就沒有一天是安生的?”


    葉卿的確是有些這樣的感慨,隻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太後便說了句:“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皇宮若是安生了,它就不是讓那麽多人喪命的富貴窩了。天底下人人都知曉這裏是權力的巔峰,也知曉它黃金的軀殼下,白骨累累,但還是有人義無反顧的一頭紮進來。你想安生,可總有人不得安生。”


    太後看著葉卿,像是在看多年前的那個自己,再開口時,不免多了幾分悵然和苦澀:“你比哀家命好,哀家當年進宮,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早些年妃嬪們都沒兒子的時候,哀家還能壓得住她們。後來一個個都生下了皇子,哪個都恨不得爬到哀家頭上去。先帝啊……他就等著哀家求他,求他給哀家一個孩子,哀家偏不!”


    說道後麵,她語氣又強硬了起來,仿佛是先帝和那些死去的妃嬪都站在她跟前一般,她冷笑幾聲:“哀家膝下無子又如何,她們一個個都比哀家死得早!”


    “母後。”葉卿用力握了握太後的手。


    太後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痕:“皇帝如今獨寵你,後妃們也都謹守本分,你切莫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如今還年輕罷了,等你年老色衰,但每隔三年一選秀,你不年輕了,總有比你年輕比你貌美的女子出現在他身邊。那時不管他對你多好,但總有一部分是要被其他妃子分走的。那時候你最大的敵人就不是年輕貌美的妃子們了,而是你的嫉妒。孩子,從前姑母告訴你,要把握住男人的心。但現在,姑母得教你,當男人放在你這裏的心被別人分走了,你得怎麽活。”


    可能是今日突然病倒,讓太後也擔心起自己的大限來。葉卿在她膝下長大,她卻從未刻意去教她那些勾心鬥角。但有些東西,她若還不教,太後怕自己以後也來不及教了。


    她是過來人,該走了的彎路都走過了。


    自稱“姑母”,便是以一個自家長輩的姿態教育葉卿,而不是以一個婆婆的身份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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