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在整個大翰朝上下都歡歡喜喜準備過年的時候,邊關戰敗的消息就這麽突兀傳了回來。


    主帥顧硯山戰死雪嶺,雲台二十八將折損將近一半。


    滿朝文武的震驚程度,遠勝於去年在這時候得知顧臨淵戰敗連丟數城。


    顧硯山是誰,當年單槍匹馬闖白虎關,於萬人軍陣中飛箭取主將性命,救先帝於困城之中。放眼朝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等驚豔絕才之輩。


    顧硯山都敗了,不免叫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大翰軍隊的士氣也是一落千丈。


    關外大軍丟了倒馬關主城,麾下葉建南等一幹將領聽從顧硯山臨終前的吩咐,退守雪嶺天險。


    軍中無統帥,軍心潰散。他們如今元氣大傷,不敢貿然進攻西羌大軍,隻有死守,等待朝廷援兵。


    消息傳回來的第二天,顧家就掛起了白綢,顧夫人當夜尋梁自盡了。


    顧家偌大一個門楣,如今隻餘顧臨昭一個孤女,難免叫人唏噓。


    雲台二十八將中的兩名將領,帶著一支殘兵,運送顧硯山和戰死關外的雲台將領的靈柩回京。


    這一路歸來,大到州府,小到村寨,靈柩過處,百姓都自發的掛起白帆,為顧將軍哀悼。


    聽說途徑一處小鎮時,靈柩在當地驛站停放,還有一個從山裏來的年輕獵戶,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在顧將軍靈柩前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才離去。


    對於顧硯山的死,蕭玨怎麽都覺得蹊蹺,派了大量的暗衛前往關外查探實情。


    若說去年顧臨淵全軍覆沒,是楊相出賣了軍情,那麽今年這一戰,蕭玨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顧硯山的身體情況。


    西羌大軍的軍防部署早在顧硯山出征之前,他就全部告知顧硯山,從顧硯山出關後的路線來看,明顯也是按照他給出的計劃一路打過去的,怎會在最後關頭打下敗仗?


    但事已至此,總得拿出個解決的章程來。


    蕭玨在朝堂上問傳信使:“當日戰場到底是何情況?”


    傳信使驚惶答道:“小人不知,隻聽說那夜西羌大軍突襲營寨,顧元帥率軍上雪嶺,走到半途不知怎的,大叫著顧少將軍的名字又折了回去。雲台將領都勸不住,隻得跟著追西羌軍至一線峽,在那裏遭了埋伏。將士們都說,顧元帥莫不是中了邪……”


    “滿口胡言!”打斷傳信使的是李太傅。


    而今這朝堂,大半官員都的尊稱他一聲李老。


    朝中武將,曾經他隻服郭大將軍,而今也隻有顧硯山能叫他看得上眼。


    他手捧玉牌向著蕭玨作揖:“陛下,西羌這些年在周邊列國迅速壯大,靠的就是國師厲無相在行軍打仗時使的那些奇門遁甲之術。顧將軍遭此不測,想來便是遭了他的旁門左道,絕非鬼怪之談。”


    蕭玨也認同李太傅發說法,他跟厲無相打過交道,知曉這人在裝神弄鬼上很有一套。


    為了這關外軍情,蕭玨已經好幾夜沒合眼,他眉宇間有著淡淡的倦色:“眾卿家認為當下該如何?”


    顧硯山親自掛帥都戰死,朝中武將誰還敢托大。


    文臣武將一陣麵麵相覷後,又展開了一場唇槍舌戰。


    “這……草原斷糧,西羌蠻夷為了度過隆冬,其凶悍程度不亞於草原上的野狼,微臣認為,還是講和為上。”


    “講和?西羌賊子若是看準了這機會獅子大開口呢?也隻有你們這些軟骨頭的文人才說得出這樣的話!”


    “我等文臣筋骨確實沒有你等武夫壯實,可傲骨卻不比你等少半分!若戰,朝中還有誰可掛帥?軍餉從哪裏來?”


    “你這傲骨是拿去喂狗了罷?口口聲聲糧草軍餉不足,不如休戰講和,若是助長了這蠻夷威風,以後周邊列國紛紛效仿,犯我邊境,那才是後患無窮!我等雖是姚大人口中的武夫,但手上隻要還有一寸鐵,就輪不到西羌賊子在我大翰疆土撒野!”


    “你倒是掛帥出征啊!”


    ……


    蕭玨被他們吵得頭疼,喝道:“吵什麽?有何良策一個一個奏上來!”


    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還是李太傅出列道:“陛下,如今主帥戰亡,軍心不穩,關外短期內不宜再戰。若戰,朝中需派出有威望的將帥,或是……陛下您禦駕親征。”


    禦駕親征這樣的話,也隻有李太傅這樣的三朝元老才敢說,其他大臣都縮著脖子跟隻鵪鶉似的。


    蕭玨鳳眸淩厲,一拍龍案道:“朕便禦駕親征!”


    雁門關失地收不回來,終究是他心頭大患。


    誰也沒有料到蕭玨會這麽拍案就定下了,滿朝文武皆惶然下跪:“望陛下三思!”


    蕭玨一拂廣袖,沉喝:“朕意已決,退朝!”


    言罷率先離朝,留下文武百官頓足歎息。


    有大臣埋怨李太傅:“李老,您又不知不知陛下這離經叛道的性子,怎還提議禦駕親征?”


    李太傅也沒想到蕭玨為了這一戰,甘願冒這麽大的風險,但他隻歎道:“張大人莫忘了,陛下登基之前,也是在雁門關軍中曆練出來的。”


    言罷也甩袖離去,幾個大臣砸吧了一下李太傅這話,還是沒弄懂李太傅想說什麽。


    “太傅這話裏到底是何意思?”大臣們麵麵相覷。


    一人思量許久,不確定道:“許是說陛下一身血性,見不得大翰國土被蠻夷踐踏吧。”


    太後聽說蕭玨要禦駕親征,當晚就把一哭二鬧三上吊上演了一遍。


    見蕭玨不為所動,太後幹脆攛掇葉卿,讓葉卿跟她一起勸蕭玨,不許他去戰場。


    “你不顧及哀家,你好歹顧及皇後啊,你瞧瞧她這肚子大的,才五個月就這樣了,再過幾月她肚子裏的孩子就要呱呱墜地!你非要在這時候撇下她去關外?你知不知,婦人生產,那是半隻腳都踏進鬼門關去了!”


    太後拿葉卿腹中孩子說事,唾沫星子都快說幹了,蕭玨麵色有幾分動容,卻始終沒打消禦駕親征的主意。


    葉卿始終一言不發,太後頓時就急了,對她道:“你這孩子,你倒是說句話啊,就眼看著他這麽去胡鬧麽?”


    蕭玨開口帶了幾分無奈和苦澀:“母後,邊關戰事,怎是胡鬧?”


    太後見他油鹽不進,幹脆也把狠話撂下了:“你要是執意去邊關,你妻兒若是有個好歹,別怪哀家照料不周。”


    真要出征,蕭玨的確也放心不下葉卿,但如今這情形,由不得他。


    上半年江南水患,江南一帶糧食收成本就不好。關外這場戰打了幾年,國庫也維持不了多久。


    若是再拖下去,到時候軍餉糧草都成問題。等到國庫空虛,邊關斷糧,屆時關外大軍就真的隻能任人宰割了,必須得速戰速決。


    “兒臣出征後,宮中一切,還得勞煩母後打點。皇後……也勞母後照顧一二。”蕭玨跪下給太後磕了一個頭。


    太後跟蕭玨感情本沒多深厚,此時不免也紅了眼眶,她狼狽轉過身去,開始趕人:“行了行了,你們都回去,成天給哀家找麻煩事……”


    蕭玨這才牽著葉卿的手走出了太後寢宮。


    長壽宮離昭陽宮不遠,二人沒叫步輦,便踏夜色慢慢往昭陽宮去,蕭玨親自挑了一盞燈籠,安福明白主子的心思,便示意宮人們隔了遠遠一段距離,不緊不慢跟著。


    葉卿至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


    蕭玨偏過頭看她,她畏寒,裏麵穿了羊絨緞襖,外邊還係著一件紅絨鬥篷,鬥篷的帽簷上綴了雪白的狐毛。


    懷孕以來,她身上豐腴了不少,原本清減下來的臉,又有了原來嬰兒肥的趨勢。


    戴上寬大的鬥篷帽,倒襯得一張白玉似的臉愈發小了。


    蕭玨手一癢,就在她軟滑白嫩的臉上捏了一把:“怎不說話?”


    哪怕寒風淩冽,他手依然是溫熱的。


    葉卿停下腳步,拍開他的手,還是不說話,隻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著他。


    蕭玨知道她想問什麽,卻含笑劈開話題:“方才捏你的臉,發現清減了,這些天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


    葉卿沒理會他的睜眼說瞎話,盯著他看了半響,問:“何時出征?”


    他如實回答:“年後初五。”


    葉卿點了一下頭,沒再問其他的,沉默著繼續往昭陽宮走。


    蕭玨看著她的背影,心頭有個角落鈍痛,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口,隻歎息一聲追上前去。


    因為邊關兵敗,民間的年過得如何葉卿是不知曉了,但宮裏過得格外簡單,甚至還沒之前的中秋宴熱鬧。


    先前準備好的歌舞戲班子也都撤了。


    顧家隻剩一個孤女,為了安撫顧家舊部,蕭玨認了顧臨昭當義妹,封為嘉禾郡主。


    除夕夜太後還邀請顧臨昭進宮守歲。


    在此之前太後跟葉卿提到的時候,葉卿還感慨:“先前顧夫人為了女兒,不惜得罪葉家壞大兄名聲。如今顧將軍出事,她這樣撒手人寰,留顧家姑娘一個孤女,倒是狠得下心。”


    太後道:“你看不透,顧家那婆子是活成了人精。”


    葉卿不解:“母後此話怎講?”


    太後歎息道:“她當日把事情做得這麽絕,大抵是覺著顧硯山這輩子軍功顯赫,無人敢動顧家。她膝下隻有一個女兒,將來高嫁便是。顧家斷了香火,家業也傳不下去,自然不需皇恩了,所以才有恃無恐。如今顧硯山戰死,顧家姑娘親事還沒個著落,家中沒個在朝為官的,以後怕是也不好找夫婿。她又怕先前的事被記恨,才幹脆隨顧硯山去了。”


    葉卿驚得說不出話來。


    太後繼續道:“顧家隻剩一個孤女,顧硯山是戰死,無論咱們記不記她之前的仇,為了名聲上過得去,皇家都不可能袖手旁觀。顧家孤女有皇室做靠山,可比靠她一個老婆子強得多。”


    說到後麵,太後也隻是歎息:“先前哀家還說他日顧家若是犯到我手上,哀家有的是法子拿捏,誰知這變故說來就來。人這一生的命數,怎麽猜得透啊……”


    葉卿也隻有無盡唏噓。


    除夕宴那天,顧臨昭應邀進宮。


    能在宴會上露臉的都是聰明人,妃嬪們說笑作一團,絕口不提顧硯山戰敗之事。


    葉卿跟蕭玨同桌,太後讓顧臨昭跟自己同桌,拉著她很是說了一番親近話。席間一派其樂融融,顧臨昭也表現得落落大方,很有一股將門之女的英氣。


    葉卿記得自己初次見到顧臨昭時,她還是大昭寺那個做事衝動、不計後果的小姑娘。如今突失雙親,她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起來。


    宴會開到一半的時候,葉卿去了一趟淨房,回來時路過外邊回廊,聽見有人壓著嗓音在哭。


    她偏頭一望,隻瞧見一個蹲在柱子後麵的人影。


    走進了些,才從衣裙上認出是顧臨昭。


    發現有人過來,顧臨昭哽咽了兩聲,趕緊擦幹眼淚抬起頭來,發現是葉卿,她像是害怕,又像是顧及著什麽,站起來手忙腳亂的給葉卿行禮:“參見皇後娘娘,臣女……臣女不是故意在皇宮哭的……”


    “無礙,難受就哭吧,哭出來總會好受些。”望著小姑娘紅通通的一雙眼,葉卿心中也有些動容。


    她活了三輩子才有如今這份淡然,但顧臨昭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放在現代就一中學生。


    不管她在人前表現得有多老成,到底隻是一個還沒經曆過人世大起大落的孩子。


    葉卿的話讓顧臨昭麵上有了意外的神色,她羞愧低下頭:“娘娘,顧家對不住您兄長,我母親先前糊塗,壞了您兄長的名聲。”


    “你母親已去,這恩怨便算了了,這事你也別放心上。”聽她說起這茬,葉卿想起之前太後的話,也隻能感歎一句顧夫人當真是個狠人。


    顧臨昭沒控製住又發出幾聲哽咽。


    可能懷孕之後母性變多了,葉卿抬手拍了拍顧臨昭後背:“你父親生前為大翰朝立下汗馬功勞,本宮和陛下都銘記著,你如今是陛下的義妹,便也是本宮的義妹,今後本宮和陛下萬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這番話說得有些官方,但葉卿卻不是客套的意思。


    顧臨昭也能聽出葉卿是真的在安慰她,直接撲進葉卿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哭完了,才哽咽著道:“我想吃湯圓,每年除夕,母親都會煮黑芝麻核桃杏仁餡兒的湯圓。”


    顧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是吃湯圓的。但北方實興吃餃子,席上擺的自然也是餃子。


    葉卿看了一眼天色,吩咐墨竹:“你去回稟母後一聲,就說我身子不適,顧小姐送我回宮去了。”


    葉卿身邊還有紫竹和文竹,墨竹也不擔心會出什麽事,屈膝應是。


    葉卿這才看向顧臨昭:“國宴上本宮也沒怎麽吃飽,你隨我去昭陽宮,一起煮湯圓罷。”


    顧臨昭新奇瞪大了眼,她原以為宮裏的娘娘個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何況是親自下廚的。雖是拘謹,但還是好奇跟了過去。


    蕭玨在席上左等右等不見葉卿回來。


    太後一看他這坐立難安的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念著他要出征,也沒打趣,隻道:“皇後言身子不適,嘉禾郡主送她回宮去了。”


    蕭玨立馬拱手:“兒臣還有政務……”


    太後不等他說完便擺擺手:“去吧去吧,你們留在這兒,反倒叫哀家不得清淨。”


    蕭玨一走,妃嬪們也做鳥獸散。


    葉卿說是讓顧臨昭幫忙做湯圓,但從揉麵到配調料,哪樣都是她自己做的。有了之前做月餅的經驗,如今她揉麵的技術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


    因為葉卿做飯時,蕭玨都會跟過來,她使喚蕭玨使喚慣了,就順口讓顧臨昭幫忙看著些火候。


    卻沒想到這姑娘壓根就是個沒進過廚房的,不但把自己弄得滿臉煙灰,還被濃煙熏得眼淚直流,叫葉卿哭笑不得。


    顧臨昭怕葉卿嫌她愚笨,無措道:“我……我以前會燒火的。”


    葉卿也沒怪她的意思,怕小姑娘麵上掛不住,還給了她台階下:“許是廚房的燒火太監躲懶,沒把這柴禾曬幹。你先去洗把臉。”


    說著便示意文竹帶顧臨昭去洗臉。


    紫竹擅長灶上的活兒,無需葉卿開口,就到灶門前把顧臨昭塞得滿滿的柴禾取出一些來,又拉動風箱,灶裏的火瞬間就燃起來了。


    紫竹跟了葉卿多年,忠心自是不必說,她不機靈,更多的時候隻是不動聲色的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做好。


    葉卿瞧著水快燒開,把湯圓下鍋的時候,紫竹也不用葉卿提醒,就取出兩根柴禾,讓火小下來。


    煮湯圓不能用大火,否則破了皮,流出的餡料會直接渾了一鍋湯。


    葉卿看著紫竹,想起前幾天內務府送來的適齡出宮宮女的名單,紫竹也到了出宮的年紀了。


    宮裏的規矩,宮女到了二十五就得出宮,若是自己不願離宮,主子也願意她留下,方可從出宮名冊裏除名。


    葉卿舍不得紫竹,但也想尊重紫竹自己的意見。


    紫竹家中還有親人,她若是想出宮,葉卿自然不會虧待她,安家的銀子,以後的嫁妝,葉卿都準備好了,還從自己私庫裏挑了不少好東西出來,確保紫竹出宮後能衣食無憂。


    紫竹發現葉卿一直在打量自己,以為自己臉色沾了炭灰,還伸手抹了一把臉:“娘娘一直看奴婢作甚?”


    葉卿找了塊幹淨帕子擦幹手,笑著開口:“我這幾日忙著除夕宴,倒把內務府送來的出宮名冊忘了。這日子當真是一眨眼就過去了,紫竹你也到了出宮年紀……”


    葉卿話還沒說完,紫竹就跪下了:“娘娘,紫竹自知愚笨,但求娘娘不要趕紫竹走!紫竹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服侍娘娘!”


    “你怎還跪上了,先起來,聽我把話說完。”葉卿把紫竹扶起來,語重心長道:“你跟了我也將近十年,皇宮不比外邊,沒到出宮年齡,哪怕本宮是皇後,也不能給你許個好人家。如今你出宮年紀到了,若是有相好的,隻管給本宮說,本宮做主給你們賜婚。你出宮的銀子,嫁妝,本宮都備好了的,還搭了興和大街上一處鋪子,不管你以後是拿這鋪子做生意,還是變賣了,這輩子衣食都是無憂的,比在這深宮裏如履薄冰強。”


    紫竹哭著搖頭:“奴婢不走,奴婢這輩子都在宮裏伺候娘娘。”


    葉卿歎道:“那名冊我還有幾日才遞到內務府去,你先好生考慮兩日,想清楚再回我。”


    紫竹語氣堅決:“娘娘,奴婢不用考慮,奴婢早就打定主意跟著娘娘一輩子的!”


    這番話說得葉卿也心頭觸動,她眼眶微紅:“不走便不走,你先起來。”


    紫竹這才破涕為笑。


    她方才哭花了臉,葉卿也讓她下去洗把臉。


    紫竹離開後,葉卿跟房嬤嬤歎道:“這丫頭是個傻的,她此番若是不離宮,以後若是後悔了,便是本宮也沒法放她出去。”


    葉卿肚子大了,站久了就腰酸,房嬤嬤扶她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給她揉著肩道:“紫竹確實不是個機靈的,但那孩子忠心,她不願離宮,娘娘就留下她吧,左右昭陽宮還怕多了她一口飯吃麽?”


    房嬤嬤知道葉卿是不想紫竹這輩子都在皇宮裏這樣蹉跎過去,為了讓葉卿寬心,才故意這般說。


    不管紫竹是走是留,葉卿都不會虧待她,但她這般決絕選擇留下來,葉卿心中還是頗為感動。


    等顧臨昭洗臉回來,黑芝麻核桃杏仁餡的湯圓也起鍋了。


    有房嬤嬤指導,葉卿加的糖量剛剛好,甜度適中。


    顧臨昭許是餓了,一連吃了好幾個。


    許是是湯圓讓她想起顧夫人,她眼眶老是紅紅的。


    葉卿想逗她笑,便道:“我也是頭一回做湯圓,若不是房嬤嬤提醒,險些就把鹽當糖用了。”


    顧臨昭果然破涕為笑,她靦腆道:“娘娘做得比我母親好吃,母親做的湯圓糖放得多,甜膩得緊,爹爹常說,他嘴裏那顆蟲牙就是吃母親做的湯圓吃出來的……”


    說到後麵,約莫是觸景生情,顧臨昭眼淚又掉了下來。


    葉卿還沒安慰她幾句,外邊就有宮人稟報說是蕭玨過來了。


    葉卿吩咐墨竹:“本宮特地為陛下留了一碗湯圓,端去給陛下嚐嚐。”


    墨竹屈膝應是,端著葉卿先前就裝進湯盅裏的往大殿那邊去。


    顧臨昭單純,但也不傻,一聽蕭玨過來,便向葉卿辭行:“多謝皇後娘娘的湯圓,叨擾娘娘多時已是慚愧,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太後要接顧臨昭在宮裏過年,唯有把人安排住在長壽宮才合乎規矩,內務府的人一早就給葉卿報備了的。


    葉卿便道:“文竹,你差人送嘉禾郡主回長壽宮。”


    顧臨昭離去後,葉卿正打算去前殿,才走到半路就迎麵遇上蕭玨。


    他直接把人打橫抱起往回走:“月份大了還去廚房倒騰,想吃什麽吩咐下麵的人做便是了。”


    遠處傳來爆竹聲,除夕夜還放了煙花,宮女太監們不似平日裏那般拘謹,說笑聲隔著宮牆都能模糊聽見。


    葉卿窩在蕭玨懷裏,望著他線條冷硬的下巴,突然就有了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輕聲道:“顧夫人是南方人,南方除夕夜興吃湯圓,嘉禾郡主思戀雙親,臣妾瞧著那孩子也不容易,便做了一鍋湯圓。陛下也嚐嚐,民間的老人都說,新年吃了湯圓,這一整年都團圓吉利。”


    蕭玨沒說話,隻抱在她腰間的手收緊了幾分。


    回到前殿,他打開湯盅的時候,裏麵的湯圓還是熱氣騰騰的。


    葉卿知道蕭玨不喜甜食,本想讓他嚐一個,圖個吉利就行了,卻沒想到蕭玨把一整盅都吃完了。


    葉卿把自己當零嘴的酸梅幹遞了一顆給蕭玨:“你不是不喜歡吃甜食麽?”


    蕭玨就著葉卿的手把酸梅幹含進嘴裏:“怕是得有段時日吃不上皇後做的甜食了,今夜便多吃些。”


    想到他幾日後禦駕親征,葉卿神色也有幾分黯然,她摸著自己已經高高隆起的小腹:“不知你何時才能歸來,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說到取名字,蕭玨不免調侃:“阿卿,我是江郎才盡,想不出什麽好名字了。”


    從孩子才三個月大的時候,葉卿就拉著他一起想名字,如今孩子已經五個月大了,名字還沒想好。


    蕭玨倒是想了許多名字,但寓意好的,葉卿覺得不好聽。好聽的,寓意又不是特別好。


    聽出蕭玨話裏的取笑之意,葉卿掄起粉拳就錘他:“跟你說正經的呢!”


    蕭玨笑了兩聲,才把葉卿攬進懷裏,他沉思片刻道:“《詩經·小雅》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句甚好,若為男孩,便取名景行。若為女孩,便喚挽棠罷。”


    “是出自‘春風獨笑,櫻晚棠還早’中的那個晚棠?”葉卿問。


    古語中,挽也是同晚的。


    蕭玨在她臉上偷了個香,打趣道:“看來皇後近日這些詩詞沒白讀。”


    葉卿當即在他手臂上用力擰了一把,痛得他輕嘶了一聲。


    蕭玨不知死活繼續調侃:“阿卿是要謀殺親夫麽?”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葉卿心中就有些難受,她更用力在他手臂上擰了兩把,故意說氣話:“你要是死在關外了,將來我當了太後,就養一堆麵首!”


    蕭玨懲罰性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那我估計得氣得從皇陵裏爬出來。”


    葉卿又想打他,嗓音裏已經帶上哭腔:“你給我全須全尾的回來!”


    見她真要哭了,蕭玨也不再逗她,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哄道:“別哭,少則兩月,多則半年,我一定趕在咱們孩子出世前回來。”


    葉卿嗯了一聲,把臉埋進他懷裏,借他的衣服胡亂蹭幹眼淚。


    蕭玨故意逗她:“阿卿這是要把鼻涕全蹭我身上?”


    葉卿本來還難受著,聽到他這欠揍的話又想錘他。


    她也確實上手錘了:“我才沒有!”


    蕭玨輕易就抓住了她的粉拳,還幫她揉了揉:“別怕,你給我的平安符我一直都帶著,你和孩子都還在京城等我,我怎敢不回來?”


    葉卿抿緊了唇,輕輕靠在他胸膛上:“好,我等你。”


    前殿和後殿中間隔了一個小花園,葉卿的寢殿設在後殿。


    他們回寢殿的時候,路過園子,發現夜空裏竟然下起了大雪。鵝毛似的,一大片一大片往下墜。


    葉卿伸手接下一朵雪花,還沒來得及看清,就在掌心融化了,隻留一道帶著涼意的濕印。


    她揚起頭對蕭玨道:“你看,下雪了。”


    蕭玨解開披風把人裹進自己懷裏。


    葉卿隻聽見他呢喃一句:“是啊,下雪了。”跟著就被奪去了呼吸。


    隻不過很快蕭玨就被葉卿一爪子呼開,她扶著腰快步往寢殿走:“今夜下雪肯定冷得厲害,我得給飯團和崽子們多添一床氈毯。”


    陛下:“……”


    葉卿拿著氈毯去飯團的喵窩的時候,飯團和六隻花貓擠做一團睡得正香。


    花貓們已經長大了,體型跟飯團相差不了多少,這個貓窩還是入冬的時候重做的。


    葉卿給貓咪們蓋氈毯的時候,就有好幾隻醒了,不過隻是掀開眼皮看她一眼,又閉眼繼續睡。


    飯團倒是親昵蹭了葉卿好幾下。


    葉卿摸了摸它的腦袋,感慨道:“飯團真厲害,把崽崽們都養大了。”


    “喵~”飯團蹭著葉卿的手,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看到這一窩貓崽,葉卿猛然想起還被扣在太後宮裏的烏丸,她惋惜道:“方才從長壽宮回來忘了,應該把烏丸也帶過來讓你們一起過年的。”


    飯團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是自從蕭玨住進昭陽宮,它就被無情趕下了葉卿的大床。


    今夜葉卿還過來跟它玩這麽久,飯團以為葉卿是讓它回大床上去睡。


    在葉卿起身後,飯團邁著四條毛茸茸的腿跟了上去,才繞過屏風,就瞧見葉卿被人打橫抱起往珠簾後麵的大床走去。


    沒過多久,床帳也放了下來。


    飯團睜著一雙碧藍的眸子愣在原地,最後默默回喵窩,拱開氈毯和崽子們擠著睡。


    這一夜風雪未停,來年或許是個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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