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天。


    那天,我醒得特別地早。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就覺得自己像是剛躺下,就起來了。


    不知為何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反複憶起昨日和市子分別時的對話,怎麽也難已入睡——


    「……你在幹什麽呢?」


    朝著正坐於充滿陽光的屋子正中央的風,我尋問道。她像是披上乖乖小貓的皮般,用那值得表揚的態度正在看本很厚的書。


    「看書。」


    這事我一看就明白了啦。


    事情的爭論點不在這,我昨天才剛整理好的房間,現在已經一塌糊塗,而且原來放著各種書箱的書架已空空如也。


    「那個,我完全沒察覺有發生過地震?」


    「嗯,沒有發生過噢。」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自首,不過對方性格惡劣,不能這麽拐彎抹角。


    「我說那個。」


    我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說,怎麽指出才能讓風明白,總之——


    「啊——……」


    我很快就發現自己要說的話是毫無意義的。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


    「……算了。那個,風,我想問你些事。」


    「我在看書。」


    「嗯。對不起。」


    不對,等一下。這個事態發展不對吧。


    「我說,不要隨便動別人的書。」


    「借我下。」


    「嗯。可以。」


    不對,不是這樣。順序不對。


    「好吧,先不說借書這事,你把這裏弄得這麽亂是什麽情況。」


    「沒事。看起來亂七八糟,但其實什麽地方放著什麽書,我都知道。這樣反而更方便我找書。」


    「不要用那種不整理東西人常用的借口敷衍我。嗯等下,問題也不是在這裏。至少這種話請你在自己的房間裏說。」


    「嗯?」


    風總算抬起頭來。


    「之前是你說請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的確是有說過。」


    不是我,是市子她說的。


    「但是,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樣,真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弄亂到這地步的。」


    「是嘛,那實在是不好意思了。請原諒我吧。」


    風正了正身子正坐著,向我低頭伏地謝罪。


    「對不起,我直接把你的話當成表麵意思去理解。如讓你因此感到不快,我道歉。」


    「啊,沒有。你不必說到這個地步啦。」


    風那出乎意料的行為令我不由地著急起來。


    「狗狗和我說讓我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而且身為房間之主的你未提出任何異議,所以我就這麽接受了。對不起。」


    「不是啦,是我將這麽小的事說過頭了……」


    「你也真是的,明明自己沒有說過,我怎麽會知道你會想,"既然用了我的房間,就一絲一毫也不能弄髒""既然想用我的東西,事先得到我的同意再用是天經地義的"之類的事。」


    「……」


    「我應該想到,你這家夥也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是因為我沒有考慮周全,對不起。」


    「……那個。」


    為何,為什麽,明明是被害人的我會受到責罵。


    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好慘。


    「……你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吧……」


    「是嘛。可以嗎。那麽我就不客氣了。」


    風她那半睡不醒的視線,再次落回到那本看到一半的書上。


    為何我內心浮現出"敗北"兩字。


    「嗯?這本書……」


    我讀過風手上那本厚厚的書。


    自己對自己的東西有印象是理所當然的,但那本是我很久未曾翻過的懷念之物。


    一直一直放在書架的最深處,這冊書是——


    「嗯?怎麽了?」


    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嗎?風的視線離開了書本。


    「啊,沒什麽……」


    記得小時候反複看過無數遍。


    直到書的邊角損傷,書變得破破爛爛為止,普經反反複複熱衷於讀此書。


    每次有了新書想清理書架的時候,怎麽也舍不得扔掉這本書——一本童話書。


    「啊。對了。我明白你說的"品味"的意思了。」


    風這種突出其來的話,把我心中鬱悶的心情都吹走了。


    「我前麵看的書裏有寫。叫詞典的書。那個,有趣。」


    「詞典?」


    「嗯。」


    風說著指著壓在地板上的一堆書的最下麵的日英辭典。


    「因為在意所以你查了?」


    說到底,果然你還是不懂吧。


    「雖有點在意,可還沒有到想要查的地步。看的時候,正好看到而已。」


    「等下等下,根據你的說法,不就是說,你從日英辭典的第一頁一直看到最後一頁了嘛。」


    「有什麽問題嗎?」


    「……咦」


    「辭典真有趣。看得越多,詞匯量也會越多。」


    風像是迅速展現她才學會的詞匯般,說著複雜的詞匯。


    我真的哭笑不得——好吧,事到如今就算對她這些奇怪的言行進行任何吐嘈也毫無意義。


    剛才的對決失敗了,但這次我可要來真格了。


    「那個,風。我有事情想請教你。可以嗎?」


    「什麽事?」


    「那個……」


    雖說開了口,可怎麽挑明呢。


    「你不用客氣。隻要是我知道的事,你都可以問。」


    「那麽,我就直言不諱地問了。請告訴我相親的訣竅。」


    「相親的"訣竅"?」


    「是的。我怎麽也搞不定這事……怎麽說呢……」


    ……昨天的事令我很在意。


    「為何問我?」


    「因為你的相親不是已經順利結束了嘛?」——


    是的,根據從前天到現在與風之間的對話,讓我確信了這件事。


    她的相親已經結束了。


    不知為何,我很輕鬆地看出了這點。


    「不是,我呢。」


    「拜托告訴我吧。」


    「……嗯」


    於是風左思右想了一會——


    「沒有所謂的訣竅啊。」


    終於,給出了很有她風格的簡潔明了的答複。


    「沒有……嗎?」


    「既然你問了,我就想了下,在相親活動裏,完全沒有需要"訣竅"的必要。還不如說,是你好像誤會了什麽。」


    「……怎麽又這麽回我?」


    「嗯。沒有這種"能讓相親的能力變高","簡單地完成相親"之類的方法。」


    「相親是這麽難的事嗎?」


    我並不是退縮,隻是總處於初等摸索階段,才讓我的聲音多少蒙上了灰心的色彩吧。


    「不是什麽難事。很簡單的。」


    風像給我打氣般這麽說道,可她這話和之前說的又自相矛盾。


    「我不是說了嘛,不要想太多。」


    風用她那半夢半醒的眼神,盯著我看。


    「好好地凝視對方。」


    「所以說,你是指市子吧?我不是有看著她嘛。」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除此以外我無話反駁。


    「嗯。你是那個嗎?風嗎?」


    「什麽?風不是你嘛?」


    「算了算了。」


    風放棄般的聳了聳肩。


    奇怪了。我明明


    和她在用日文交流,可是對話就是連不起來。


    「你能不能再稍稍給我點啟發呢?」


    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死心地詢問風。我開始漸漸習慣她的對答方式,而且我不想這麽簡單就放棄。


    「具體來說嘛?果然你不擅長去解讀那些不清不楚的話和事啊。」


    風說著不知算不算深奧,卻讓人聽不懂的話,她又露出在思考什麽的表情。


    「嗯……你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這個鎮上吧?」


    「嗯,是的。」


    「嗯。你就那樣搬到其他城鎮去住的話,就連我也覺得你好可憐。」


    我自動無視她那些不知所謂的話,隻揀聽得懂地聽。


    「那麽,一起在這個小鎮裏散步吧。」


    「我和市子嗎?如果你是指一起沒目的地亂逛,那不是已經在做了嘛。」


    「不是這樣,總有充滿兩人回憶的地方吧?」


    「……充滿回憶的地方?」


    「是的。別人看來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僅對你們兩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地方。」


    風這麽一解釋,我突然想到,有的。


    「去吧。」


    「小狗。今天也一起去散步啦。」


    在玄關迎接市子的時候,她像是完全不在意昨天那些一樣,如往常一樣對我下命令。


    (在意這事的我才是笨蛋。)


    換作平時我肯定會這麽想——


    從風告之"具體的啟發"之後,我一直在想。


    總走在我前麵的市子,到底是朝著什麽方向在走呢。


    她拉我去的地方,不都是「充滿相關回憶的地方」嗎?


    而且,市子她所有的充滿回憶的地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這裏並不是提得一提的小鎮。所以,在小鎮上散步時看到的風景,很自然地就會提起,"說起來這個地方……"之類的話。


    可是那些不管誰都有和別人一起玩耍過的校園呀,公園啦也就算了,像"神樂殿"啦,還有那我一時興起玩過扮演遊戲的車站啦,能算「不管是誰,在兒時都玩過的地方」嘛?


    「我有些話要和風說,你能不能等我一會?」


    我和市子說了,昨天和她分手之後,與風之間發生的事,聽了之後市子讓我等下,把我留在玄關進了門——過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久等了。那麽小狗,我們走吧?」


    我不知道,一如往常的市子和風到底說了什麽。


    可是……迄今為止市子到底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帶著我四處晃蕩的呢。


    從門鈴響起到我打開房門,還有在她按響門鈴之前,市子到底露出多為難的表情——我想像了下她臉上的表情。


    「今天帶我去哪?」


    我那不經意的提問,令市子麵露驚訝。


    「又是我們以前玩耍的地方嗎?」


    「你,你發現了?」


    不是我自己察覺的,是有人讓我察覺的——這半句話藏在心底就不說出來了。


    「是嘛……但是,我很期待小狗去了之後的反應,如果不去一次的話,就不知道那裏對小狗而言到底算不算充滿回憶的地方。」


    於是我倆又一如既往地在小鎮裏散步。


    這不是從相親開始的,也不是昨天今天就會有的感覺。


    出生後就一直在此成長生活,這麽一路走過來的感覺。


    這個被奇異的建築物所包圍,到處盛開著紫苑的小鎮。


    算上今天,"試用期"還剩二天。


    再過兩天,"祭典"就要開始了。


    事到如今才察覺到相親是這麽重要的事,才開始為此焦慮不已……雖說是有點晚了,但。


    「送走神明大人的日子……嗎?」


    「什麽?」


    「沒什麽,是說你家神社供奉的神明大人,換個角度想想,那還真是個有趣的傳說啊。」


    「嗬嗬。你總算體會到穗積之宮供奉的神靈大人是多麽的偉大了啊?」


    我說"有趣",市子的巫女過濾器自動轉換成"偉大",還真是。


    「不是。把天空比作大海的水神真有趣。如果是不管何時都頂在頭上,無邊無際的天空……的話,我想神靈大人守護的並不僅僅是這個城鎮而已吧。」


    我自己都覺得驚訝,我怎麽會開始對此產生興趣了。


    「啊,你終於發現了啊。」


    「什麽?」


    「對於水神大人來說,這個小鎮隻是他眾多守護的城鎮之一而已。畢竟是位飄過天空,掠過天空,疾弛於空,從天而降的神明大人。」


    這話雖然是我提到的,還真有點意外。


    啊,但是原是這樣啊。


    「所以,相親不是一年舉行一次,而是十年舉行一次嗎?」


    「正如你所想,雖然形式上有所不同,但不僅是我們這裏會為水神大人舉辦祭典噢。主祭神的活動會被公平地安排在各處的神社舉辦。」


    說著這話的市子,像是在說自己的事一樣,洋洋得意。


    以之前玄婆說的,「隻有神明大人降臨,才會開始祭典」為前提來看的話,不太明白這事和相親——到底是不是一件事,但既然是祭拜同一神明大人的話,最起碼要錯過各地舉辦的時間點。


    如果某地的神社在為延長神明大人的停留時間而努力的話,或者明明這裏在舉辦送神祭典,在同樣的時間點,別處的神社在也舉辦相同的祭典的話,「神明大人在此」的說法就會自相矛盾。


    所以也就是說,今年總算輪到神明大人到穗積之宮神社了吧。


    怎麽說也已經過了十年了——如果要過這麽久才能舉辦一次的話,從旁觀者的角度來說,的確是希有珍貴的祭典。


    這個平和的鄉村小鎮,也因此多多少少受到世人的矚目。


    在不起眼的小鎮裏舉辦祭典,這事本身也很少見,另外,名為"相親"的祭典本身也具有相當程度的特殊性,因此吸引了一部分觀光客。


    如果問我為何會知道這些事呢,是啊。如果說聲音速度的計量是秒速三百四十米——鄉下地方八卦傳播速度是同一速度的。不,如果話題涉及到"外地人"的話,這速度可算是光速了——


    而且,更不用說"爭端"了。


    今天一早進入小鎮的觀光客看樣子是位問題人物啊。


    聽說在商店街大鬧一場後,之後——逃到了這附近。


    說實話,聽到這裏我還置若罔聞,但我想到了一件事,臉色變得鐵青。


    通常這種時候,迅速後退一步,猶豫不決才是人之常情。


    偏偏就是這種時候,毫不猶豫地跨出一步的是——"神巫"。


    「喂,市……」——


    晚了。


    她一聽到商店街那事,就衝了出去。


    這個小鎮不管是哪戶人家都有種植紫苑。


    不僅是居民家裏,這個小鎮到處群生著可以用來觀賞的紫苑。


    雖說人工栽培很多,可野生的還是比較珍貴的——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它們全都被拔得幹幹淨淨。


    紫苑的根和莖有去痰的功效,所以從過去開始就被當作藥材使用。


    被拔光的地方全都埋下了具有同樣功效的藥。


    那個藥和「我已經把它做成藥了。小心不要得熱感冒。」之類的令人諷刺的留言放在一起。


    ……這算什麽?


    「嗬嗬,你果然來了。我知道隻要不停做壞事,你就會趕來。」


    傲慢的少女和我們差不多年紀。


    複古喜好和少女喜好相結合——她穿著一身以紅色為基調


    的衣服,陽傘下能見到一張可人的臉蛋。


    她無視我以為對方和我同是陽傘愛好者的想法,或是說她完全無視了我的存在,少女笑嘻嘻地盯著市子看。


    「你就是穗積之宮神社的巫女吧。」


    「喲,你居然能認出來嘛。」


    「你這種打扮怎麽可能有人認不出!哼,還真令人討厭——不管是你自詡正義的腔調,還是居高臨下的態度,和你家老太婆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啊。」


    「你認識我祖母嗎?」


    「怎麽可能忘記!十年前,我爸爸到這個小鎮進行偷竊的時候,就是被老太婆本人抓住的啊!」


    她熱情的演說就此開始。


    其實也就是她的父親是如何如何用巧妙的手法到處進行盜竊,那如武士勇者的傳說綿延不斷。


    然後,她說,「十年前有著"盜賊王"之稱的父親終於來到了這個小鎮。」


    她父親看中的正是"相親期間,可以住在別人家裏"這點。


    她父親認為——沒有比利用這點以外更好的方法了。


    啊啊,果然。所以,我說那個規定啊。果然有人會那麽想的啊。


    「大惡人!是的,爸爸想趁沒人在家的時候,偷偷拿點值錢的東西,這是沒有人會不害怕的大惡行!一旦被主人發現就害怕地逃走的美學,是惡人中的惡人噢!」


    「我清楚明白地知道你的父親是給謹慎的盜竊犯這事了。那又怎麽樣……」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啊!?大惡人!是的,玄婆竟然站在這樣的大惡人父親麵前!混蛋!有點帥氣啊!」


    「謝謝啦,感謝你褒獎我祖母。」


    「不是!玄婆她毫不畏懼勇敢麵對!切,果然很帥!」


    「那麽——之後怎麽了呢?」


    市子她大概覺得這樣對話太煩了,所以才主動推動對話的進行。


    「好吧……先不談這個。」


    那麽,果然被抓到了麽,玄婆可是很厲害的啊。


    「總之!我決定向玄婆複仇——但是玄婆如鬼怪一般厲害,真的好可怕,所以我決定把報複對象換成身為孫女的你!!」


    「就算你把如此卑劣無恥的事情說得如此光明正大,也無法掩蓋其本質。」


    「多嘴!父親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們兩人的年紀也差不多,這是平等主旨!」


    「你是不是經常被人說"這家夥隻有氣勢還行"?」


    「嗯……你、你認命吧!我要把你這張信心十足的臉搞成略微哭喪的臉!」


    說中了吧。被說中了吧?


    「好吧。隻要你辦得到——不過你搞錯了一件事啊。我不是巫女,請叫我"神巫"。」


    你也是的,居然耿耿於懷這個啊。


    (真是的……)


    應該怎麽說呢。那個,什麽。


    這個世界還真什麽人都有。嗯。現實殘酷啊。


    「這個話題既然已經說的差不多了,我想我們差不多可以走人了吧。」我要用成年人的態度應對這事,正當我打算拉著市子往回走的時候。


    「——三郎」


    同是陽傘愛好者——盜賊王的女兒露出了目中無人的笑容。


    過於突然的衝擊,令我眼前光景搖晃起來——


    當意識到自己是被打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地上了。


    「小,小狗!?」


    「你也有養狗啊。原來如此,用他和我的做比較吧——我的那隻才不會像你養的狗那麽沒用啦。」


    這下麻煩了……這幫子人真得很厲害。


    體格魁偉到讓人仰望的巨漢一動不動站在我麵前。


    這家夥剛才在哪呢。收到盜賊女兒的信號就出現了。


    「巨惡之女一定會擁有身強力壯的護衛噢。三郎,幹掉他們。」


    大體格的男人三郎聽從主人的命令,一腳踢向正打算站起來的我。


    腹部受到強大的壓力,嘔吐感急速襲來,湧上的胃液灼燒著咽喉。


    作嘔的同時眼淚也流了出來,讓我視野一片模糊,另一側臉頰又傳來一陣鈍痛。


    我胸口的衣服被拎住,身體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強行拉起,三郎一刻不停地毆打著我——


    當我意識到這個現狀的時候,已經呈半昏迷狀態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誰也沒法阻止。


    (這兩個家夥太厲害了……市子……快……逃)


    心中所想已無法變成言語,我意識朦朧地快要昏過去。


    在我倒在地麵上的那瞬間,感覺自己和市子對視了一眼。


    她的眼睛因瞬間的變故驚恐地睜大,於是——之後。


    「怎麽會?」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聽到有誰發出無法置信的聲音——


    太難看。


    周圍響起來了很大的聲音,有什麽東西體麵盡毀地撞向地麵。


    「怎麽會?」


    躺在地上的隨從的主人發出無法置信的叫聲。


    就連讓巨漢因自己翻轉的視野疑惑的時間都沒有,他的後背與幹巴巴的地表就親密接觸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巨漢的主人呆住了。


    她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但是,現在,除了自己以外就隻有那個仇人宮司的孫女還站在現場了——


    從中能得出來的結論隻有一個。


    「你,你!到底幹了什麽!?」


    這一切太令人無法置信,造就這一切的竟然是這位與暴力無緣的巫女。


    威嚇。擁有野獸般體格的巨漢,馬上爬起來,發出呻吟般的咆哮。


    從他的經曆中得出來的經驗是這樣會令對方害怕。


    但是,與此相對的是,市子像全盤否定了他們那淺薄暴力一般,一聲不吭。如果那是因為害怕,倒還是三郎習以為常的。


    但是,少女的眼神毫無動搖。沉默是因為她的嘴唇在顫抖——


    當少女再踏出一步時,巨漢的身體再次在空中飛舞。


    巨漢再次狠狠地撞向地麵,這次產生了第二位將地麵當床睡的人了。


    「不是吧……」


    如果把這一切都當作玩笑來看的話還不錯。事到如今,被獨自留下的主人,從內心深處感受到自己無端怨恨的對象的孫女身上傳來的威懾力。


    「……你們打傷了輪君……」


    市子那冰冷凍結的聲音裏透出的隻有怒火。


    完全不能想像這樣的市子竟然和剛才那個哭笑不得的少女是同一個人。


    「啊啊,三郎他有很多兄弟的,他是那些兄弟中最弱的一個,所以才會輸的!你太得意的話,之後會倒大黴的——」


    她的聲音聽起來還蠻有氣勢的,但明顯樣子很狼狽。


    也許在她看來,巨漢在碰到巫女的一瞬間就被打飛出去了吧。


    麵對悠然上前的市子,她故意明顯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自己仆人的慘狀就像是遭遇了突發性龍卷風。


    如此暴力的現象根本無法與眼前這位有氣質的少女聯係在一起,這一切讓她的反應變得遲鈍——


    穗積之宮市子用手中的禦幣畫出了弧形。


    「不能原諒。絕對,原諒不了你……!」


    她們不知道。


    說起來,這是個隻有本鎮居民才能參加的相親活動,這麽一件俗成的事反被她的父親利用來實行偷竊,這到底是件多麽嚴重的事——


    這種蹂躪本鎮居民心靈的行為,玄婆的怒氣怎麽可能不爆發呢。


    她們果然不知道。


    每代掌管穗積之宮神社的宮司都是武術


    大師。


    而宮司的孫女市子她修煉的是棒術——不管是怎麽短的棒子,隻要她一拿到"棒子",就不能惹火她——


    以及這個她們帶著半分好玩而打倒在地的少年,對市子來說到底有多麽重要。


    我想,啊,又來了。


    知道自己在做夢的清醒夢。


    我沿著某條小河邊走,眺望著布滿繁星的夜空。


    人們常說看到流星要許願。


    可是,從萬裏無雲的星空降落的——是雨。


    隻不過我果然還是有一個願望的。


    我並非把雨當作流星在祈願。


    是因為某人的祈求,才造就了這場雨。


    隻有一滴——一條線狀的雨絲。


    說起來,好像有誰說過這一條線狀雨絲的事——我低頭看著那條雨滴入小河。


    水麵上浮起來的氣泡,是來自水裏遊的魚吧。


    噗,噗,噗。


    出現,破裂,泡泡群。


    在這麽來來回回間,小河的水越來越多,水已經淹沒了我的腳跟。


    在我慌慌張張間,水量越來越多,淹沒了我的膝蓋,淹沒了我的腰,甚至瞬間沒過了我的頭。


    明明是清醒夢,卻並不能自由掌控——


    於是,我被水淹沒。沉入深深的水底。


    果然我一如既往感到呼吸困難。


    這次從我嘴中吐出的空氣,代替魚呼出的氣泡,飄浮到水麵。


    「那些家夥呢!?」


    我睜開眼,腦袋後有柔軟的觸感。


    抬頭看到眼睛紅腫的市子——我的頭好像枕在她的膝蓋上。


    到底失去意識多久了。我起身思量了下已過去的時間,心驚膽戰。


    「啊。不記得了嗎?是小狗你幫我把他們趕走的噢。」


    「——你在說什麽呢……你真的沒事!?」


    難道說市子被那幫家夥怎麽了——


    「嗬嗬,不愧是我的忠犬啊。就算平時隻會吃白飯,但當主人一有危險,就勇敢地擋在主人前麵呢。」


    「市子!」


    「……你以為這樣的我會被那種不敬神的家夥怎麽樣嗎?」


    這種口吻是平時的市子。


    我這麽一鬆氣,突覺腹部和下巴一陣劇痛。


    「小、小狗」


    市子輕輕地摟著我的肩膀。……我到底在搞什麽啊。


    「能走嗎?回家休息吧。」


    看到我這個樣子,她鐵定會這麽說。


    「沒事。那家夥中看不中用啦。不過那股死勁讓我好像有點腦震蕩,但不怎麽痛。」


    我站起身,努力做出沒事的樣子。


    那混蛋揍我揍得那麽狠,痛死我了。


    「趁太陽還沒有下山快走吧。」


    明明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還為此浪費這麽多時間。


    「小狗……」


    「不用擔心,平時你用棒子打我,都要比那家夥的拳頭痛得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話不假。


    聽到這話市子無奈地苦笑。


    「xxxxx」


    和我說這話的市子,她的微笑是如此的明亮。


    「幹、幹嘛呢。」


    「因為你救了我。」


    「我什麽也沒……」


    「那麽我糾正一下,你是打算要救我吧?」


    「……」


    聽到這話的我,為何會將頭扭向一邊呢。


    「……每當有誰和你說這話時,你總是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


    為什麽?


    市子臉上露出疑問。


    這時,有大大的泡泡映入我眼簾。


    [嗯?……」


    泡泡忽悠晃動地飄浮在半空,出現得過於突然,令我不由得驚訝到把手覆在唇上。這是之前夢的延續嗎。


    泡泡瞬間破裂消失了。


    放眼望去,泡泡還不止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無數從小到大的泡泡在空氣之海裏遨遊。


    「肥皂泡……?」


    帶有疑問的話一出口,事情就搞明白了。


    隻是這附近誰家有人在用肥皂水吹泡泡。


    「……是相親成功的諸位吧。」


    市子的低語令我大吃一驚。


    「那個,是相親成功的人在吹嗎?」


    「是的。那是以這樣的形式,向神明大人報告相親已成功結束的一種傳統習俗。」


    那些泡泡與並排房屋裏傳出的晚飯香味,再加上交錯而行的人們的笑聲,穿過麥稈,乘著風滿布天空中。


    就像是家,人一起把這個小鎮包裹起來一樣——


    就像是經由眼眸投影出我的內心一樣,水脈覆蓋了整個小鎮。


    這裏有座山叫"狛犬山"。


    從車站往穗積之宮神社直走,途中會經過它,它也叫雙子山。此山正如其名,兩座山左右對稱,中間夾著山間小道——


    市子的目的地是雙子山從正麵看位於右側的狛犬山。


    不知何故山頂上會建有石獅子(注:日語中"狛犬"即石獅子。),站在那裏凝視遠處,就會與右側那座山頂上的石獅子對上眼。


    絕不是什麽危險的山嶽。然而未經修建的山道,必須要像開拓茂盛的森林般,一邊撩開無數小樹枝一邊向前進,是一條勉強可稱之為山道的小徑。


    (說起來這裏是……)


    如野獸踩踏出的山道——如果是小孩子的話可以輕鬆穿過。


    臉,脖子邊,頻頻戳出的樹枝甚是煩人,隻是從孩子的角度來看,這裏就幻化成了無邊無際延延而上的半圓形的樹木拱門。


    (是的。以前我曾經經常到這裏來。)


    那種如每天回家之路般的熟悉感,那種身感親切之感。


    是的。這裏是——


    一定會有一輛公共汽車停在那裏。


    在這種地方明明不可能會有停車站,它是穿過細細的小徑而來的嗎,一輛古舊的公共汽車像是被人遺棄般,孤零零停在那裏。


    是被什麽人爽約了嗎?


    它一定是在這裏,長時間地等待著那個還沒來的人。


    它的全身已鏽跡斑斑,渾身上下都壞了,已經腐朽得無法動彈,卻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在這裏等待著。


    於是,覺得它很可憐的眾多乘客們,也在車內等待著它能起動的那一天。


    擠滿了車內座位,通道的無數乘客們。


    多到要穿過車窗,從它的車壁爬到車頂。它們焦急地等待著發車的那一天。


    何時才能發車?今天?明天?還是後天——


    所以這裏一定從很久以前,就是充滿"等待之情"的地方。


    把壞掉的鍾擁在胸前,即便如此,這裏仍是它們等待某天鍾針能再次動起來的地方。


    現在這裏四處都被鮮豔的夕陽所渲染。


    眼前出現的是與周圍森林格格不入、一望無際的花野。


    「你還記得這裏嗎?」


    市子表情像在說,我想讓你看一下這片景色。


    「一直以來兩人分道揚鑣的岔道……從什麽時候起這裏變成分手的場所的呢,明明本來這裏是約定的地方的吧?」


    她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緊緊咬住嘴唇——


    她像是一直在忍耐什麽,也像是終於把長久以來深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了一樣。


    「說起來……是有點印象。」


    她像是拿出了自己最後的王牌。


    正是這樣,才會害怕萬一失敗……


    「嗬嗬。那麽,


    你還記得那裏為什麽是約定的地方嗎?」


    「嗯。」


    是的——是因為我們曾希望能看到公共汽車發動起來的那刻。


    不是指這輛車,而是想看代這輛車跑的夥伴動起來的那刻。


    不管看幾次都不會厭煩,每次看到都令我愉快,感覺繼承了不能再行駛的它的遺願——不知不覺間,那裏就變成了約定的地方。


    「真的很久沒有和小狗你一起來這裏了。」


    與我擁有眾多共同回憶的少女在我身邊如此輕語道。


    ……但是,看著市子那懷念往事的側臉,總覺與我記憶中的側臉有所不同。


    (為什麽?)


    兒時的記憶確是模淩兩可,但和市子兩人一起在這裏玩的每天確實是真實存在過的。


    就像那時那樣,兩人這樣並肩而立——可是,就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說起來的確從那時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


    我們年齡隨著歲月增長,因兒時記憶的模糊不清,我自己也或許會記錯吧。


    但不是這樣的。


    不知為何,至少這點上我可以如此肯定。


    「那個,市子。相親的事……」


    但是,比起這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市子一定焦慮不安。


    一想到前天市子的樣子——


    所以,她才會帶我來這裏,但是,我到底怎麽做才好呢。


    「兩人這樣站在這裏,就會讓我想起那個故事。以前你經常和我講的那個"太陽的故事"。」


    沐浴在夕陽霞光下的市子,像是在詠歎這橙色世界般說道。


    「……太陽?」


    「忘了嗎?那個你不知講了多少遍給我聽的故事。」


    經市子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這事深藏在腦海深處,明明呼之欲出,可一旦想去想起,那記憶卻似蒙著霧般虛幻。


    (——啊)


    說起來,早上風在我房裏堆起書本小山時,偶入我眼簾的那冊書讓我特別的懷念。


    孩童時代,書的四角因無數次的翻閱而磨損光的那冊書。


    「好懷念啊。把你的全名念出來的話——」——


    汩汩。


    突然有水靠近的濕氣感,我慌張地四處張望。


    「小狗?」


    「啊、沒事……」


    「……」


    我以為水難又來了,貌似隻是我的錯覺。


    「我的名字怎麽了——?」


    「……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叫你『小狗』的呢。」


    於是,市子突然說了奇怪的話。


    「從什麽時候……」


    我們的主從關係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所以,我們才會被周圍的人稱為主犬從犬——


    『所謂的孽緣,是需要靠你們其中某一方的努力維持,才能一直延續下去的關係。』


    ……嗯?


    是……這樣的嗎。從過去開始就這樣的嗎?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現在這樣是什麽樣……」


    「小狗」


    「嗯?」


    「小……狗……」


    瞬間,市子的聲音變得小而模糊,最後的話語輕到沒法聽清。


    ……市子的肩膀輕微顫抖。


    「嗚……」


    她那就算完全展開,也並不大的手。


    她正打算用手去遮住自己的臉。


    透過市子指間的縫隙似乎能看見她的臉變得透明——


    「……笨、笨蛋。不就是……」——


    不就是鎮上的例行活動嗎。


    我將脫口而出的話,吞了下去。


    (不是的。)


    是的,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市子不是因為這個才哭泣的。


    (是因為不甘心嗎?你就這麽想贏嗎?)


    這個想法同樣一瞬間被我否決了。


    不是那樣的。不是因為這類原因。


    (——對你來說,相親成功真的是那麽重要的事嗎?)


    當我一想到這點,有個想法油然而生。


    「如果是這麽重要的事的話,為什麽要選我這種人作你的同伴——」


    「我隻要你!!」


    市子的怒吼響徹了靜寂的山林。


    「什麽……小狗呀。」


    市子讓人揪心地咬緊嘴唇。


    「被叫做狗的人並不是你……」


    她的雙唇依然在顫抖。


    「你不會……不甘心嗎?被……被我這樣的人隨便亂叫……!」


    為什麽。


    「你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人,不是嘛……!?想說什麽就不客氣地說出來,弄錯了就明說搞錯了,……明確地……說……出來……」


    為什麽你這麽說呢。我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嘛。


    「我、我……!」


    她用坦率,濕潤的眼眸注視著我。


    她的手指緊緊地抓住我的衣襟。


    「……我……不甘……心……!」


    我對於突然發生的現狀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一聲不吭、呆呆地看著她。


    於是,市子她。


    市子她像是察覺到自己的情緒失控,以及她抓住我的衣襟的事,知道自己的手放在哪裏後,她放鬆了力道——


    但她卻並未鬆手。


    (我……在幹嘛呢)


    我不是發現了嘛。


    我不是察覺到市子她在逞強嘛。


    可為什麽還把她弄哭了呢?


    今天早上也是——


    (隻是今早嗎……?)


    ……不是一直都是嗎?


    我不是一直一直都把她弄哭嗎?


    我認識的穗積之宮市子在任何時候都是自信滿滿、驕傲得不可一世,不管是麵對誰,都能明確地表達自己想法的女生——


    不是的。


    穗積之宮市子她曾是個愛哭鬼。


    我認識的她是個畏畏縮縮、很內向,不擅長與人交流到令人驚訝的程度,一旦放手不管,就會被他人孤立,為一點點小事就會哭泣的膽小女生。


    從小她就一直躲在我的身後,當我要去哪裏的時候,就會眼淚汪汪地詢問我「可以一起嗎?」。她曾是這樣的女生。


    所以,市子她的名字被人改成帶有諷刺意味的『狗狗』,被周遭的人看不起——


    「市……子?」


    為什麽。市子明明還是市子,為什麽眼前的市子和我記憶中的市子無法重疊起來。


    簡直不像是一個人。隻有眼前哭泣的臉龐和久遠的記憶相重合。


    我已經很久沒看她哭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市子她不再哭了呢——


    (——原來是這樣)


    相親……是的,也許是……。


    「罵我吧……」


    這時,我還未發現自己的腳底已濕了。


    「像以前那樣責罵我……!你真生氣的話,就請明確表現出你生氣了……!」——


    水。


    水,水。無數水流同時映入我的視線。


    清流,濁流,急流,激流,奔流。


    (咕……咕……)


    我無法呼吸——


    我被深埋於隻有氫氧化合物的世界。


    能吸入的氧氣哪裏都沒有。沒有能用來呼吸的空氣。


    一張嘴,湧入的就是水。從口腔湧入,侵犯咽喉,沉入胃底,之後再充滿整個肺。


    (我要溺……水了……!)


    最後出


    現的是浮遊感。我那無法動彈的身體終於開始從水底向上浮起。


    水膜的另一邊是變得模糊的市子。


    (你……看不見嗎?你看不見我現在的狀況嗎?)


    我被突如襲來的獨自被留下的不安感所籠罩,已經到了極限。


    不,原本就已經是極限了。我不是已經下過無數次決心,夏天不出門的嘛。


    是因為我硬是出門,才會被一起湧出的水所責難嗎。


    我無法再向前進一步,無法奔跑,甚至連行走都做不到。


    我真的被水擁抱了。


    「……市、子」


    從一張一合的嘴裏出來的那零星的氧氣,不足以讓我出聲呼叫。


    「已經、不行、了。」


    這個時候,不知為何我卻看懂了水那邊市子的表情。


    「……!」


    她像彈出去似地跑開的同時,我從水的責難中得以解放。


    這裏剛才仿佛化為水槽,瞬間就被灌滿,可這下又像是被拔去了水槽的塞子般,瞬間所有的水都消失怠盡了。


    「咳! 咳!」


    我揉著喉嚨,卻發現市子的表情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辛酸、最悲傷、最不甘心的。


    「市子……」


    我明明看到市子露出那樣的表情,可我卻連伸手去碰她的背都做不到,隻能看著她遠去。


    果然——我"被水擁抱"了。


    「好可怕的臉。」


    這是在家裏的玄關等待回家的我的風,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


    「……不要突然隨便評論他人長相。」


    我就像是為了平複心情一樣,故意對風惡言相向,可是心情還是沒能得以平複。


    就像是自己的心被獨自留在某處的感覺。


    「說起來,你今天……一直在家嘛。」


    [和你們一起會影響狗狗的心情,所以我用其他辦法來完成我的責任。」


    「……是嘛」


    「嗯。輕輕鬆鬆。」


    不管她說得多合情合理,不知為何,她平時懶散的聲音卻突然變成"令我不爽"的腔調。


    「幹嘛呢。你這是和我抬杠呢?」


    是我在焦急不安吧。所以才會想都不想就反射性地反駁。


    「你都在幹什麽呢。」


    「嗯?」


    「照照鏡子吧,看看現在你臉上的表情有多痛苦。」


    「……才沒有這回事呢。」


    「啊,是啊。是沒有這回事。因為真正痛苦的人並不是你。」


    「……你在說什麽呢、從剛剛開始就……市子和你說了什麽了嗎?」


    這是第一次。


    當亂發脾氣的我出口說這話的時候,雖很難從風的臉上看出來,但我第一次看到風露出了生氣的表情。


    「你真的以為狗狗她會做這種事嗎?」


    「那麽……你說的又是什麽事。」


    「狗狗她什麽也沒說。她真正想說的並未出口。對誰都不說。所以,才會一直一直這麽痛苦。」


    「啊……?」


    對於她這種針鋒相對的話,隻能有這種反應。


    「即使是這樣,她還是一直一直希望你能自我察覺,狗狗她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有多麽的努力,這份心情你完全就沒有打算去了解,去在意過。」


    「什麽……你在說什麽呢。把我當成寵物般對待的女王她怎麽了?」


    沒救了,我為什麽除了這話就不會說點別的。


    「你不曾想過她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嗎?」——


    怒吼。


    風的聲音明明一點也不響,卻有著讓我不由後退畏懼的迫力。


    「她想你還嘴。不僅是口頭上的,是帶有你想法的還嘴。希望你能回到當初那個,隻要遇到該批評的事,就會狠狠批評她的時候。所以才會刺激你。」


    「刺激我……?」


    「狗狗勇於承擔了所有遭人怨恨的事,你卻一次都沒有明白過嗎?」


    雖之前一次都未感受過"風的怒氣",但現在風確實"怒"了。


    「什……你在說什麽?是指她一直說的什麽神巫的事?」


    「你竟然變成了這樣的人。」


    「那個我說,你從剛才開始就——」


    「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日輪嗎?」


    「什麽啊什麽,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由叫了起來。就像是要把心底深處卷起的所有的焦慮吐出似的。


    「你不是太陽嗎?」


    但是風完全不受影響地直視我。


    「太……陽?」


    小狗你以前經常講給我聽的那個,太陽的故事——


    「所以,我不是風嘛?」


    「不……不懂你的意思!從剛才起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無法抓住心底深處焦慮的原形,但我心底深處有種回響的嘶叫使我越來越焦躁不安,不知所謂地提高了音量。


    「……是嘛。」


    從靜靜背對著我,輕聲低語的風身上,我看到了"氣餒"兩字。


    「什麽啊。你把想說的話說了,都不解釋就結了嗎?」


    「……」


    「喂,風」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風的回答令我倍感意外。


    「我的名字叫,夏祀倚。」


    不管尋問幾次,都隻會說自己叫風的少女,現在告訴了我,她另一個名字。


    「夏祀……倚?夏祀倚是你的真名?那為什麽,要自稱"風"——」


    「為什麽?」


    風稍稍朝向我。像是我說了什麽讓她無法無視的話一樣。


    「……是啊。為什麽,呢」


    風側著臉看著我,那雙眼睛。


    從與她相遇到現在,總覺得有在哪裏見過的這雙困困的眼睛。


    在那時的我看來卻是如此悲傷。


    ******************************************************——


    一塊小石頭就能讓現在的她摔倒吧。


    「……!」


    茂盛的雜草勉強充當了緩衝物,算是一絲僥幸。


    就算是這樣她還是擦破了手腳,市子她痛得皺起了眉頭,終於找回了自我。


    到底奔跑了多少路啊。這裏是哪裏。


    茂盛的樹木就像是在嘲笑她似的,把她團團圍住——


    也許被他討厭了。


    隻不過稍稍這麽一想,眼角邊又有眼淚溢出來了。


    自已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呢。


    「不甘心」——曾經把這份感情一直深埋於心。


    一直告誡自己,還早呢還早呢,於是把它深埋於心底,不知何時它開始越變越大,已經大到誇張的地步……於是,終於有一天破裂了。


    為何會越變越大呢?


    那一定是因為它被注入空氣的關係吧。所以才會像汽球那樣一個勁地變大最後破裂了吧。


    那麽,被注進去的空氣是什麽?


    (……那是)


    想到這裏市子再次淚眼婆娑。因為答案是"他"的態度。


    他那不知何時開始"變成那樣"的態度,令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不應該是這樣的」自己為此變得急噪不已、想讓他變回原來的樣子,但是一直不順利,當自我察覺之時,自己也早已身陷泥沼,隻越發憤慨不平。


    (不是他的錯)


    是的,市子在自責。可是,一開口卻隻會說些責備對方的話。


    明明知道錯


    在於自己,卻無法坦誠,無法承認是自己的過失——不,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變得"無法"坦誠。


    (真的……這次真的被討厭了……)


    到頭來隻有這個答案。


    一想到自己在他麵前嘶叫時他的表情,就想現在馬上去沒人認識自己的世界,在那裏消失掉。


    「嗚嗚……嗚嗚嗚……」


    自己是個愛哭鬼。以前是,現在也是。


    湧上鼻尖的獨特感覺,是如此熟悉。


    是的,已經習慣了。


    明明習慣了,明明已經習慣了,不知從何時開始成了遙遠的記憶,漸漸地這已不再是理所當然。


    所以就忘記了。


    (……我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哭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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